Chapter 28 卡凡达凡达
一个白痴在阴森可怖的丛林里徘徊,一只小猴子在枝头摇荡,白痴跳跃着想抓它,嘴里发出吓人的尖叫声。
在旁边另一棵树上,透过繁茂的枝叶,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除了他本人以外,天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白痴突然顺着一条小径胡乱跑起来,他被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很明显,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那个人在树丛间穿行,跟在他后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直注视着他。
小路的尽头是一小片空地,大约一英亩见方,空地对面有一棵树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树下盘踞着三头长着鬃毛的狮子,这几头狮子年龄不大,但全都身强体壮。
白痴摇摇晃晃地闯进了这片空地,一头狮子立刻爬了起来,它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但更多是出于好奇,而非不满。白痴看到了狮子,只听得他发出一声犀利可怕的长啸,高高举起双手拼命挥舞着,尖声大叫着朝狮子扑了过来。
狮子显得有些紧张,作为性情多变的动物,很难说它们在特定情况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其他两头狮子听到尖叫声也纷纷爬了起来,三头狮子全都站在那里看着他扑了过来。它们有些茫然,因为这样的突发事件它们谁都没遇到过,当然,之后也不会碰到。于是它们只坚持了一会儿,最先站起来的那只突然一转身溜进了丛林深处,另外两只同伴也急忙跟在后面逃走了。
白痴突然坐到地上大声痛哭起来。“它们全都从我身边跑开了,”他喃喃自语道,“它们知道我是杀人凶手,它们害怕我,怕我!怕我!害怕我!”他的尖叫声越来越响亮。
尾随者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空地上。他突然从白痴身后扑了过去。
他就是卡乌璐人伊登尼,伊登尼手里拿着一卷绳索,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伊登尼纵身将他扑倒,白痴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但全都无济于事。强壮的卡乌璐人很快制服了白痴,并麻利地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伊登尼扛起这个人就上路了。白痴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的这位劫掠者,但不一会儿,一个空洞的笑容淹没了他内心的恐惧。
“我有朋友了,”他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有朋友了,我再也不孤独了。你叫什么名字?朋友,我是斯波洛夫王子,你知道吗?我是个王子。”
伊登尼一脸茫然,就算他听得懂,他也不会在乎。他是出来搜寻女孩子的,却找到了个白痴。但他知道卡凡达凡达会满意的,虽然女孩子越多越好,但白痴更稀罕,而且卡凡达凡达喜欢白痴。
伊登尼仔细打量着他的俘虏,他看上去身体消瘦,虚弱不堪,而且手无寸铁。
他很高兴,这个人根本无力反抗,于是卡乌璐人松开了他的绑绳。他用绳子牵着斯波洛夫的脖子,顺着一条近路、一条隐秘的小径在丛林中前行。
让他感到失落和惊恐的是,这个欧洲人没完没了地在他身后唠叨。他磕磕碰碰地向前走着,经常跌跤,伊登尼不得不扶他起来,由于身体过于虚弱,他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
后来,卡乌璐人找了些吃的,停下来让斯波洛夫吃了点东西。然后他们又上路了,这一次伊登尼一直搀着他,大多数时间还得扛着他走。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荒野中那座孤山脚下的卡乌璐村寨。
与此同时,泰山带领着布朗和迪波斯一直沿着大路行进,走这条路去卡乌璐村寨要远得多。由于他们谁都不知道卡乌璐村到底在哪儿,他们只能误打误撞,顺其自然了。
内其马时而骑上泰山肩头,时而在三人头顶的树丛间穿梭。只有它最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泰山为他的爱人忧心忡忡,布朗牵挂着安妮特的安危,而迪波斯只要离开伦敦就是一副哀婉惆怅的模样。此时他们在丛林中饥肠辘辘,困顿不堪,脚酸腿麻,心惊胆战。荒野中的生活丝毫没有驱散笼罩在他们心头的沉沉阴霾。
这群人个个愁肠满腹,但从泰山的言谈举止中,你根本无法察觉到他内心的那份愁苦之情。他不知道卡乌璐人的女性囚徒们会遭受何种命运,但以他对这片荒僻地域中野蛮部族的了解,他对自己能否及时赶到并救出她们并不抱太大希望。对他而言,最能想见的结局就是为简复仇。
当他仍沉浸在对简的无限追忆和缅怀中时,简正被带入卡凡达凡达圣殿正中的一间大厅里,卡凡达凡达不仅是卡乌璐人的国王,还是他们的巫医,他们的神。
这是一间低矮却很宽敞的房间,屋顶由一棵棵大树充当柱子支撑着。树干的树皮被剥光了,显得古朴深沉,颜色暗淡,树干表面被打磨得非常光滑。一串串没有牙齿的骷髅从柱顶垂落下来,在幽暗的屋顶和柱子的掩映下显得格外惨白阴森。一双双空洞的眼窝,仿佛透着兆载永劫的智慧,似笑非笑地冷眼俯视着丑态百出的芸芸众生。
在远处大厅昏暗的尽头,一扇天窗中洒下了一抹阳光,忽明忽暗之间,只见远处一座铺满了豹皮的高台上摆放着一樽宽大的宝座,一个人影正端坐在那里。
简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宝座上的这个人,大惊失色的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画面充满了野性,令人震撼,宝座上的这个人长得非常俊美。
如果此人就是卡凡达凡达,那么他的形象和简之前想象的简直大相径庭。但简知道,他的确是卡凡达凡达,毫无疑问。他那傲慢无礼、慵懒散漫的姿态无不在表明他是一个独裁专制的暴君。他的确是个国王,不,甚至远甚于一个国王。简不由自主地认为她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神。
他独自坐在高台上,两只花豹被铁链拴着,卧在他的宝座左右。高台之下簇拥着卡乌璐武士,简曾在圣殿里碰到过的那些软绵绵的、胖嘟嘟的奴隶们站在他们一旁。高台的各个侧面斜卧着十几个女孩子,她们倚靠在豹皮上。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是黑人,但有些是肤色更为白皙的贝都因人。
其中一个贝都因人和几个黑人女孩的相貌还算清秀,身材也还算匀称。但总的来说,她们的相貌显然没有经过特意挑选。
奥格德利带着两人来到高台前,然后,他跪倒在地,同时生硬地命令两人也跪下。安妮特服从了,但简仍站在那里,双眼毫无惧色地打量着宝座上的这个人。
他是个年轻人,身上除了一条精美的腰布和一些装饰物外,几乎一丝不挂。一串串的人牙项链从他的脖颈悬吊下来,覆满了他的前胸并一直落到了他的腰布上。他戴着金属的、木制的和象牙制的臂环,手镯和脚环令他那一身原始土著装束更臻完美。但真正让简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位年轻人那充满神性的面容和外形。
起初,简感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容颜,一头浓密的金发配上一张鸭蛋脸,饱满的高额头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完美的鼻梁和薄薄的上唇,让人有惊为天人之感,但所有这些却统统被他嘴角的那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残暴所玷污、扭曲、抹灭掉了。
在看到他那张嘴之前,简还曾暗自庆幸自己和安妮特遇到的是一位仁慈的救主,而非她们之前想象中的那个残酷野蛮的卡凡达凡达。
卡凡达凡达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他也在打量着简,但从他的气色中,丝毫觉察不出他内心的波动。
“跪下!”他突然命令道,语气专横霸道。
“我为什么要跪?”简问道,“为什么我要向你下跪?”
“因为我是卡凡达凡达。”
“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一位英国女士向你下跪。”
两个肥胖黑奴冲了过来,他们犹疑地看着卡凡达凡达。
“你不肯下跪?”这个年轻人问道。
“当然不肯。”
黑奴们逼近简,但他们仍看着卡凡达凡达的眼色,卡凡达凡达挥手让他们退下。他表情诡异地噘了噘嘴,是出于消遣,还是出于愤怒,简不得而知。
“我很乐意和你探讨这件事,”这个年轻人说道,接着他示意奥格德利和安妮特起来,“奥格德利,这两个战利品都是你带来的?”
“不,”奥格德利答道,“这位是伊登尼带来的。”他指了指安妮特:“另一位是我带来的。”
“你干得好,我们之前从未遇到像她这样的人,她身上蕴藏着美貌和青春的种子。”接着,他又扭头看着简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来卡乌璐人的地盘做什么?”
“我叫简·克莱顿,是格雷斯托克夫人。在从伦敦飞往内罗毕途中,我的飞机迫降在这里。我和我的同伴们本打算徒步跋涉到海岸,不料我和这个女孩子被你的武士们劫持到了这里。我请求你释放我们,并提供向导把我们护送到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友好村落。”
卡凡达凡达嘴角微微一翘,露出狡黠的一笑。“这么说,你们是乘坐恶魔鸟来的,”他说道,“还有两位昨天来过了,城门外他们的尸体还躺在他们的恶魔鸟旁边。我的人民害怕恶魔鸟,他们不敢靠近。告诉我,恶魔鸟会伤害他们吗?”
简灵机一动,也许她能够利用他们这种源于迷信的恐惧。“他们最好不要靠近它,”她劝诫道,“否则会有更多的恶魔鸟赶来,如果它们发现你对我和我的同伴不利,它们会摧毁你的村落,杀光你的人民。但如果你能把我们毫发无损地送走,我会叫它们不要再来打扰你们。”
“他们不会知道你们在这里的,”年轻人答道,“没人会知道卡乌璐村落或卡凡达凡达圣殿里发生的事情。”
“你不愿放我们走?”
“是的,外人一旦踏入村寨大门就别想再出去了。尤其是你,很多女孩子都曾被带到我的面前,但只有你与众不同。”
“你这里有很多女孩,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简。“我不知道,”他轻声说道,仿佛在窃窃私语,“我想我知道了,但还不确定。”他突然扭头看着奥格德利,“带她们去三蛇房。”他命令道:“你在那里看住她们,她们跑不了,但务必让她们打消这个念头,我不想这个女孩有什么不测。梅德科会为你带路。”他朝站在高台旁边的一个胖黑奴点了点头。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夫人。”当梅德科带着她们穿过圣殿时,安妮特问道。
简简单复述了一下。
“三蛇房!”安妮特重复着惊叹道,“那个房间有蛇吗?”她打起了哆嗦,“我怕蛇。”
“你看看我们经过的这些房门,”简提醒她道,“我想你会找到答案的,这个房门上是野猪头,刚才经过的门楣上画着两个骷髅。那里,走廊对面,前面的那间是三个豹子头。显然这是他们给房间做的标记,就像我们宾馆里的房号,我想这没什么其他意思。”
梅德科带着她们爬上一截粗陋的台阶,穿过圣殿二楼的走廊,进到一间门前画了三个蛇头的房间。奥格德利随她们一起步入房间,这间房很低,窗外俯瞰着圣殿外面的庭院。
安妮特赶快看了一下四周。“夫人,没看到有蛇。”她说道,这才如释重负。
“其他东西也没有,安妮特,卡乌璐人不想在家具上浪费心思。”
“只有两张长凳,夫人,但没有桌子和床。”
“那边角落里有一张床。”简说道。
“那只是一堆肮脏的动物毛皮。”法国女孩反驳道。
“不管怎样,我们只有这张床了,安妮特。”
“你们在说什么呢?”奥格德利质问道,“别想逃,你们不可能逃走,谋划此事毫无意义。”
“没有,”简安抚他道,“你如果不帮忙,我们是逃不出去的。我很高兴卡凡达凡达让你做我们的看守,你知道,奥格德利,我们在这里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
“你注意到卡凡达凡达看你的眼神了吗?”奥格德利突然发问。
“什么?没有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简答道。
“好吧,我注意到了,我从没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着俘虏。我也从没听说过他会让人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而没有下跪。我相信你也迷惑住了他,你喜欢他吗?”
“我更喜欢你,奥格德利。”女孩悄声说道。
“他不可以这样!”奥格德利大喊道,“他必须和我们一样遵守戒律。”
“他要怎么样?”简问道。
“如果他企图……我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喧哗,他不作声了。紧接着,一个奴隶打开房门,肃立在一旁。在他身后,卡凡达凡达现身了。
他步入房间,奥格德利立即跪倒在地,安妮特也紧随其后,跪了下来。但简仍站着不动。
“这么说,你还是不愿跪下喽?”卡凡达凡达厉声问道,“好吧,也许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这只是一方面。你们两个可以起来了,到外面走廊里去,除了这个自称简的女人,所有人都出去,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奥格德利直视着卡凡达凡达。“是,”他说道,“是,卡乌璐祭司之祭司。我出去了,但我就在一旁守候着。”
卡凡达凡达的面孔涨得通红,他似乎有些恼怒,但他并没发作,其他人鱼贯而出,步入外面的门廊。当他们全部出去后,他关上门,转身面对着简。“坐下。”他说着,指了指一张长凳,简坐下后,他过来坐到了简身边。他久久凝望着简,他目光迷离,仿佛仍在梦境。“你真美,”他终于说话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人,这真可惜呀,太可惜了。”
“什么太可惜了?”女孩问道。
“没什么,”他粗率地嚷道,“我刚才一定自言自语了。”接着,他又陷入了沉默,他在苦思冥想着什么,最后他终于又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几乎从没有和能够理解我的人交谈过,但你会理解我的,你会为你即将做出的伟大贡献备感荣幸的。虽然我很强大,但每当我看到你,每当我注视着你那双可爱的眼睛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很虚弱,不!不!我不能屈服,我绝不能辜负这个对我寄予厚望的世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女孩道。
“是的,现在不明白,但你会明白的,仔细看着我,你觉得我有多大年纪?”
“大概二十几岁吧。”
他朝简靠了过来:“我不知道我多大岁数,完全不知道了。也许一千岁,也许几百岁,也许更老。你相信有上帝吗?”
“是的,我坚信有。”
“好吧,不要相信,根本没这回事,至少现在还没有。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症结所在,人们在想象当中捏造出一个神,而不愿在他们自己当中找出一个神。他们受到假先知和江湖骗子们的蛊惑。他们从没有过一个真正的领袖。上帝应该是个领袖,但领袖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应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必须是全知全觉的。多少世代以来,大自然竭尽全力想要孕育出这样一个神,一个能永永远远公正仁慈地统治这个世界的神,一个既能驾驭自然的力量又能掌控人的思想和行动的神。我,卡乌璐祭司之祭司卡凡达凡达,几乎做到了这所有的一切。我已经获得了永生,我已经全知全觉,我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人的思想和行动。现在唯有大自然的力量我还无法驾驭。等我征服了大自然,我就会成为上帝了。”
“是呀,”简附和他道,她想尽力迎合这个疯子,“是的,你会成为上帝,但要记住,慈悲是神的品质之一,所以,发发慈悲吧,放了我和我的同伴吧。”
“让你们招来外部世界的野人攻打我们,然后杀死我,从而将人类获得救赎的唯一希望毁掉吗?”
“但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保证绝不带人过来。”
“你可以做出只适合女人做的贡献。男人只有独身才有可能获得神性。女人会削弱他,摧毁他。看看我!看看我手下的祭司们!你以为我们都是年轻人,其实不然。就连最晚入教的信徒从他皈依到现在也已经经历过一百次雨季了。我们是如何达到涅槃永生的呢?通过女人。我们是独身者,我们独身禁欲的誓约是用女人的鲜血铸就的。因此一旦我们背弃了誓约,就得用鲜血来偿罪。如果卡乌璐人的祭司经受不住女人的诱惑,那他就得死。”
简摇了摇头。“我还是没听明白。”她说道。
“你会明白的,很久以前,我获得了长生不老的秘诀,这剂长生不老药是由很多东西酿制而成的,一些植物的花粉、另一些植物的根、花豹的脊髓,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女人,年轻女孩子的腺体和血液。现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女孩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要畏缩,记住,这样你就化作了活着的神的一部分了,你也因此获得了永生,且得享荣耀。”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这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我知道呀,我知道你会成为我身上的一部分,这样我就拥有了你。”他又偎近了一些。
“我会好好守护着你的,”他灼热的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干吗不呢?难道我不是几乎已经成为神了吗?难道神不可以为所欲为吗?难道有人能违背神的意志吗?”
他一把抓住简,将她拉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