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遇见埃尔加
漫长的冬天和饥饿的春天终于结束了,他们等到了一年中最能吃饱的时候,迎来最富饶的节日——八八节。来自不同部落的人聚到一起,他们第一次遇到对方,也许以后就生活在一起。
到了七月的第七天,他们开始了夏天的长途跋涉。先登上厄伯山谷,越过山顶后继续向北边的平原行进,然后穿过三道低矮的分水岭进入利尔山谷。每个人的肩上都背着背包,有的把背包捆在木制的架子上,然后绑到肩上,这样可以背负更多东西,包括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
河谷及它们的峡谷分支经常为茂密的灌木丛所覆盖,同时还有无数的巨石阵和短崖。所以他们只能沿着山脊小道向前走。那些标记明显的小道显然一直有人在走。经过岔路时,如果找到一条最好走的路,你会发现其实已经有人走过了,有些地方的脚印深及脚踝。如果经过岩石,一般会看到一个石堆来做标记。石堆大小不等,有两三块的,也有超过一人高的,其中还有不少精心堆叠的各种石像。有时候还能看到系着彩色纱线的树枝,代表过去这里生长过树木。
大家来到通往利尔山顶的最后一个山口。在山口最开阔的地方有一眼喷泉。大多数夏天他们都会来到这里,倾泻而出的水流进两边的山谷里。泉眼周围的草地上有不少蹄印和爪印。喝完水之后他们继续向利尔山谷深处走去,这里太危险,不适合搭建营地。
这一天就要结束,漫长的夏昼很快就要过去。这时他们才停下脚步,来到第一个夜晚的栖息处,也是过去他们一直搭建营地的地方。每年都是如此,除非遇到麻烦的事情而拖慢了速度。这个地方面向西边和北边,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西边的山脊隐约可见,远处的夕阳顺着冰冠山徐徐而下。乌尔德查西边高地的最高处共有四座冰冠山,那座冰冠山位于最东侧。即便在夏天,它们依旧耸立在那里,白雪皑皑的山头散落着乳蓝色的裸冰。他们称两座离家最近的小山为冰雀山,只有西边的两座大山才叫冰冠山。只要看到冰冠山,狼族人就知道自己在通往捕鲑鱼和驯鹿的路上了,所有人都会为之一振。他们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夏季其他所有的动物一样,他们要长途跋涉穿越广阔无垠的世界,为了生存而迁徙。
到了旅程的第三天,一阵冷风吹过,黑压压的乌云从西边的地平线上倾泻而下。这个时候山脊上的小道大部分是下坡,主要朝北而去。一旦走到山脊北端就能看到辽阔的大草原。不过现在他们还在没有遮掩的山道上,而夏天的暴风雨即将伴着潮湿阴冷的大风到来。所以那天下午他们早早地停了下来,向下走到一处向东延伸的高峡谷内,那里比较安全。他们砍下树枝,在铁树、橡树、紫杉和白云杉树丛间搭建了一个栖身的棚子。夏天的暴风雨都很猛烈,而且时常出现。
大家全躲进棚子里,用前一天晚上留存的余烬点燃火堆,所有人挤作一团,吃着最后剩下的坚果和今年刚捕到的鸭子,烤熟的鸭子的香味从火堆上升起,美味极了。西斯特、艾拜克斯和其他几个人出去布置陷阱,寻找洞穴。索恩和希瑟负责看管火堆。由于黑夜即将到来,他们要把火堆烧得够大够热,还要能持久,这样才好睡觉。乌云越积越厚,直到下午的天空变得漆黑一片,仿佛到了晚上。当真正的夜晚来临时,一片片小雪花夹杂在狂风中,飞过树枝和升腾起的烟雾。看来将是一个暴风雨之夜。
“坏东西,来讲一下动物们如果得到夏天的故事,”希瑟对索恩说,“就是这条路上你经常讲的那个故事。”
“你来讲。”索恩闷闷不乐地说。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的骨头痛得难受。
“最开始,天空落到了水面上——”希瑟的声音清脆而生硬,就好像在讲述一个自己根本不认可的故事。
那时,一直都是冬天。
松鼠妈妈哭着从树上蹦下来,
她跳到森林的地上寻找一个又一个冻僵的松鼠宝宝。
这样的惨剧不停地在她身上发生。
冬天真是太冷了,她对其他动物说。
每隔一段时间,我所有的孩子都会被冻僵。
乌鸦说,我们应该去夏天的人们那里偷走夏天。
夏天在天空的另一边,
我们只要冲破天空,
带上一个袋子,
把夏天装进去带回来。
于是他们决定这样做。
在天空钻一个洞,
他们把一只水蛭放到上面,咬出第一个洞。
接着狼獾从小洞钻过去,
等进去之后再把海豹皮拉进去当袋子。
到了夏天那一边,狼獾发现,
所有的人都不在家,
他开始把夏天塞进袋子里,
把它带回到动物这边。
但那里有一个老人在照看火堆,
那个老人可不像我认识的某些人那么愚蠢,
他跟狼獾说,不要全部都拿走,
否则这里只剩下冬天了,
所有人都会冻死。
带走一部分吧,这样它就可以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
于是狼獾拿了一部分夏天回到动物这边,
他打开袋子,夏天的一切都出来了,
冰雪立刻消融,他们也拥有了夏天。
所以当动物过夏天的时候,
人们过冬天。
当人们过夏天的时候,
动物们则过冬天。
它来来回回,一边冬天,一边夏天。
每次动物们打开袋子,
夏天就会到来。
“这样对它们也好,”索恩评论道,“不过今晚我们会很冷。”
“你还是得讲故事,”希瑟坚持道,“不然还算什么通灵师?”
索恩没有搭理她。
他们休息了一天,等待暴风雨过去。隆又一次看到萨杰和霍克聊得火热,他甚至能看出他们对彼此的兴趣甚浓。休整之后,大部队继续沿着利尔山谷的东岭向下,朝北部和西部走去,而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他们,还有希瑟那段有关嫉妒和妒忌的话。当他们又一次要渡河时,他主动上前帮助唐琪。她应该是除了萨杰之外最漂亮的女孩,因为她丰满的身材,很多人都称她为美人,其实她的身材有一点点像鸭子。虽然现在长起来了,但还是有点像。他断定萨杰不会在乎这个;他可以让唐琪把莫斯的投矛器拿回来,毕竟他已经把马头刻在上面了。莫斯总是睡在霍克旁边,如果唐琪过去拿投矛器,霍克一定会看到她,接着他们就会聊起来。事实果然如此,这让隆很高兴。他觉得还会有事情发生。
山脊比之前低矮了不少,山脊上的小路也落在山谷沼泽间,上面经常覆盖着一层苔藓。女人们采摘了不少带在身边。
没多久暴风雨再次来袭。虽然风雨交加,但这次要暖和很多。在长途跋涉过程中,天气的影响的确不可小视。他们不想再耽误下去,于是把斗篷盖在背包和孩子身上,冒着狂风和不时袭来的冰雹,艰难地走在又高又黑的雷雨云下面。当隆隆的雷声在西边的天空响起时,他们迅速扎好营地,躲在里面。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让火堆保持不灭,床铺也很难不受潮。所以在很多时候,雨比雪要难对付得多。
也许是被希瑟之前的话语刺到了,索恩把手伸到还没有熄灭的火堆前,开始吟诵道:
黑夜的阴影散发着沉闷的暮气,
它从北方吹来,
大地潮湿阴冷,
冰雹,这寒冷的种子,
落在地上,
让可怜弱小的人们苦不堪言。
第二天,他们继续向西向北前行。不久便来到山脊之上的一座土丘上面,那里可以俯瞰到波澜壮阔的大盐海。海面辽阔无垠,碧蓝碧蓝的,既不像天空,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蓝色。真是美极了。
山道向右转去,接着便一路向北。山道沿着绵延的小山向前延伸,小山的另一侧则是一直蔓延到大盐海的海岸平原。这条山路很好走,不时出现几座适合扎营和眺望的土丘。他们眼下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要不停地穿过一道道向西流向大盐海的山间河流。不过这些年他们制作了不少木筏,每次用完之后就把木筏拖上岸,竖立在最容易渡河的地方。所以通常都可以划筏子过去。
今年,当他们赶到第一条大河的渡河处时,那里已经被一个巨大的木头堆堵住了。几十根木头横卧在水面上,大多是粗壮的树干,彼此交错在一起,就像海狸搭建的水坝,只不过这个要大得多。
“肯定是大海狸干的。”索恩说。
一直流传着很多关于大麝鼠的故事。它是所有麝鼠的母亲,居住在通往冰冠山的湖里。眼前这座木头坝如果真是海狸所为,那这只海狸至少要比普通海狸大上二十倍,所以大家都对索恩的笑话嗤之以鼻。不管它是怎么形成的,现在这座水坝还在不停地变大,顺流而下的浮木越来越多地聚集在上游一侧。除非木头自己腐烂,否则没什么东西能动得了它们。然而新木到达的速度远大于旧木腐烂的速度,所以看起来它们似乎会永远浮在那里,就像他们家乡那块横跨在河流上的野牛石一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根根木头走过这座新水坝:上,下,跨,搀着孩子们的手,遇到堵路的木头时就把孩子抱过去。西斯特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个红纱带,其他人紧随其后。每一根木头都纹丝不动,踩上去很稳,就像走在森林里倒地的树木上一般,不过从脚下的小洞里可以看到河水在慢慢地向西冒着水泡。这样的场景真是既神奇又壮观,那天晚上他们在火堆旁谈论了很久。
他们沿着海岸平原继续向北前行,周围找不到用来定位的东西,所以只好用过去辨别风的方式来确定路线:他们还在向北走,现在正在大盐海东面的低地上。
头顶上不断变换队形的雁群也在给他们指路,它们也在向北走。现在已经是七月十二了,似乎所有的动物都在迁徙,包括他们。你能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在振奋着。夏天来了!他们在黎明时分醒来,靠着火堆吃东西,整理打包,去下游大小便,把小家伙们集合起来,然后继续一路向北。早上出发的那一刻就像白鹅拍打着翅膀从湖面飞向空中那般,费力而喧闹。每次上路时西斯特都会冒出很多愤怒的话语,不过其中也少不了鼓励,同时他还会直接帮助那些落在后面的人。
西斯特的性格使得他的鼓励比其他任何人的更有激励性。他非常擅长鼓动你去做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剩下的时间依旧是向北走。这时要选几个年轻的男子走在队伍最后。隆很乐意到后面。他那条伤腿好了许多,这样在沿海平原上徒步也能跟得上大家的步伐。这片平坦的土地上到处是草丛和沼泽,还有不少低浅的沟壑,里面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和歪歪扭扭的小树。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积雪,到了下午被太阳晒得稀稀软软的,走在上面十分费力。他们走的路比沼泽地稍高一些,有时候在可以俯瞰大海的低崖上,有时候在初次抬高的内陆上,穿过一个又一个浅滩。由于冬天下了不少雪,有些浅滩里的水位高到无法通过,他们不得不去寻找一些旧木筏。不过,木筏似乎都被河水冲走了。他们不得不做几条新的出来。大家开始分工,一部分人用浮木做木筏,另外几个年轻人去上游寻找食物;不过成功率很低,这时他们才明白,在营地里自己是多么依赖陷阱和圈套。于是他们每晚都布置陷阱,如果时间够多的话,陷阱也会更有效果。白天狩猎时,他们尽量带回来一些禽蛋和蘑菇。然而,每个人都在挨饿。那些鸭子虽然美味,但远远不够。
越向北走,陆地越少。他们不得不依靠河流提供补给。可是这些河流中还没有太多的鲑鱼和海鳟,它们将为产卵和死亡而归来。其中的一个浅滩起到鱼梁的作用,岸边留下的痕迹显示这里曾经相当热闹过,只是这次他们一条鱼也没有看到。
当第七个满月到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条被称为鹿滩的河流边。这次月圆代表驯鹿将要到达附近,这是它们长途迁徙的最西边。驯鹿和狼部落的人们从不同的地方出发,然后在这里交会。
然而今年的驯鹿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索恩提醒大家,由于冬天雪大,它们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所以务必耐心一些,同时要花时间做一个深一点的陡沟,以便把驯鹿们驱赶下去。这番话很振奋人心,大家精神饱满地开始动手。不过他们的食物再一次见底。坚果也是如此。他们要接受的不仅是那些过冬发酵的东西,还包括真正腐烂恶心的食物。装在海豹皮袋子里的脂肪油原本味道刺鼻,现在却散发着海豹皮的气味了。他们需要新鲜的肉类,比如鸭子,而且要更多才行。希望它们能尽早回来。
一天晚上,索恩开始进入灵魂出壳状态。他先是吃了一些蘑菇和艾叶,然后像希瑟的猫那般呕吐,最后躺在那里开始出神,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巴不停地嘟哝着。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打扰他。
第二天早上索恩回来了。他说驯鹿大概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能赶到。不过从那么高的空中向下看,很难判断得完全准确。不管怎样,他们只需再熬几天。
接着,几头狼出现在小山上游一侧的山脊上。“你们看,”索恩喊道,“它们是来告诉我们驯鹿快到了。”
“它们是满怀希望来到这里的,”希瑟反驳道,“它们是告诉自己,人类到这里了,驯鹿一定快来了。”
“当然了,”索恩说,“这很正常。”
狼和人类是表亲,就像熊和豪猪,或者是海狸和麝鼠。狼教会人们狩猎和交谈。到目前为止,它们依然是最好的歌者,当然也是最好的猎手。人们教会了狼什么到现在还存在争议,这取决于故事的内容。如何成为朋友?怎样去欺骗和出卖别人?在这一点上,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意见。
某一天的黄昏时分,天色暗淡,只有旁边的河流透出一道亮光,索恩突然站起来大叫道——是它们在那里!我能感觉得到!
其他人都没有听到或者感觉到什么,周围依然是漆黑一片,河水的光带从黑暗中穿梭而过,似乎是这里唯一的动静,耳边也只有水流声。索恩坐回去咕哝着:“你们等着看,你们等着看。”
到了早晨,它们真的来了。第一批到达的驯鹿跑上来冲到河里,游到对岸。有些在河湾内的大草地上停下了脚步,它们用鼻子去磨蹭积雪消退后露出地面的旧草和新草。驯鹿在冬天吃得比夏天好,所以一个个肥嘟嘟的,身上还披着长长的冬毛。
不过在夏季漫长的跋涉路途中,驯鹿总是匆匆忙忙的。它们排着松散的队伍前行,有时候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慌而加速,如果前方被其他队伍挡住,它们会犹豫不决,继而变得不耐烦,或者直接冲到对方队伍中,迫使它们继续前行。它们的队伍十分庞大,遍布在草地和四周低矮的小山上,每一头都急匆匆的样子,似乎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只能拼命往前冲。当它们最后停下来觅食,环顾四周时,似乎对自己不着急的样子既吃惊又不安。不过这里就是它们夏天的家。它们东西迁徙,不像鸟儿那般南北迁移。每年夏天都有很多动物在这里和它们碰面,比如蚊子、鹿虻、狼,还有人类。对于驯鹿来说,这些种群都非常危险,总会让它们痛苦万分。所以,它们只能选择甩开、躲避或面对,它们就是一群拥有粗壮胸围的公牛,低垂着头,佩戴着尖利的鹿角。没人知道它们为什么来这里,但看起来吸引它们的是那些早早冒头的绿草。
对于狼族人来说,每年捕捉和猎杀驯鹿的地点和方式都没什么变化。索恩常说自古以来人们都是这样做的,但有时他又会声称这都是自己的主意,当时他还是个孩子,看着人们在大草原上跑来跑去地追逐一头又一头野兽时想出来的这个办法。
这个地区的草原非常平坦。不过四周分布着向北延伸的低矮山脉,草地上也散落着不少巨石。有一些大到无法移动,更多的是一排排小一些的石头,这些成排的小石头总是成对出现。
人们再一次寻找这种两排紧挨着的石头,把它们砌成膝盖高的矮墙,做成一条长长的通道。
当成群结队的驯鹿到达时,它们不再挤在一起,而是二十只左右一群,像鹅队似的穿过陆地。它们会根据路况,不时地分开或加入到别的队伍中。它们都在急匆匆地奔向某个地方,不过谁都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这些天来它们一直在向北向东前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在哪里度过的冬天。在人类看来,它们一直以最快的速度奔走,甚至超出它们的可承受程度。它们和犀牛、鬣狗或野牛一样,属于强壮而迅猛的四肢动物。它们拥有厚实的肩膀,又长又重的脖子和脑袋,雄性驯鹿还有一对结实的鹿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这样匆忙至少可以防止脑袋太过倾斜而倒在地上。
不同于平时的谨慎小心,这种迁徙中的慌张匆忙似乎是被某种外界灵魂所附,所以这个时候很容易把一群鹿吓到狼族人挖好的带有两堵矮墙的陡沟里。陡沟的西端在一个小陡坡下面,一般情况下,驯鹿毫不费力就能跳下去,所以它们不会害怕,于是人们在里面放置了不少从岩石堆里捡来的石柱,或者鹿角,最后再是一道绳索,当里面的动物试图逃脱时就会被绊倒。
陷阱挖好之后,男人们头顶着狼皮,三人一组地出去干活。他们四处奔跑恐吓驯鹿,把它们赶到陡坡东端。有的人蹲着跑,有的边跳边叫,顶着狼皮的脑袋着实让驯鹿震惊不已。像其他动物一样,它们只能做出简单的判断。这个时候,剩下的人躲在低矮的石墙后面,竖着耳朵倾听草地上的脚步声,那意味着猎物们的到来。因为伤腿还有点疼,所以隆只能和第二组人待在一起。那些奔跑的人必须像发疯一般吓唬驯鹿,因此他选择和其他人一起坐在这里等待伏击。当听到作为信号的哨声和草地上的脚步声时,他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没多久就传来了砰砰的脚步声,还有每年都会忘记的沙哑的呼吸声,那是第一拨竭力想停下脚步,不愿贸然跳到立柱上的驯鹿,然而紧随其后的队伍直接把它们推进陡坑里,它们只能发出尖厉的嘶吼。这时隆和其他伏击的人迅速站起来,他的长矛头已经紧紧卡在投矛器上,然后抬起手臂。
惊慌失措的驯鹿不断摔进陡坑,后面的把前面的紧紧压在下面。隆选了一只在坑边摇摇欲坠的驯鹿,使出全身力气掷出长矛,虽然离得很近,但方向向下,所以必须找准角度。他确实做到了:长矛深深地扎在鹿的肋骨右后方。隆兴奋得大叫起来。很快,所有的男人都把长矛投进挣扎的鹿群中,女人和孩子则将石块丢到它们身上,这些大块头不停地翻滚、流血和尖叫。空气中弥漫着它们的血液、粪便和尿的气味。人们的尖叫声和驯鹿的嘶吼声一样响亮。
几十个回合之后,大约有二十头驯鹿躺在了他们的脚下,这算是他们一次性捕到的最多的了。眼前的景象奇特而刺激,既让人震惊,又令人兴奋。所有人都被裹入对血腥的欲望之中;他们口水直流,眼睛瞪得大大的,脸涨得通红。这时他们又安排几个孩子到陡坑最东边去驱赶其他可能落入陷阱的野兽。索恩也跟了过去,帮助他们搭建障碍。隆一瘸一拐地爬到小山顶俯瞰他们的陷阱,他看到远处有几道浓烟向上升腾,那是其他部落的火堆。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情:驯鹿的脂肪让烟雾变成了黑色。
他们用余烬点燃火堆,由于草原上木头很少,孩子们被派出去寻找干驯鹿粪便当柴火。其余的人则负责分解猎物。任务开始前,西斯特带领隆、无所谓和艾拜克斯举行驯鹿献祭仪式,索恩紧随在后。惯常做法是不食用第一个猎物,所以他们把最西边的驯鹿尸体内脏掏出来,放一块石头进去,然后把它抬到附近河流的下游,扔到最深处,嘴巴里吟唱着感谢圣歌。接着,索恩把几块涂上颜料的石头扔进去,祈求驯鹿明年的归来,同时感谢它们今年的礼物。最后大家回到杀戮场继续肢解猎物。
人们一直忙到天完全黑下来,最后所有人都满身鲜血。不过他们可以在一直燃烧的火堆上烹煮自己最爱的肉块,烧掉那些不需要的部分,虽然这部分很少,但可以让火苗烧得更旺。处理掉它们也会降低夜间食腐动物的袭击风险。夜幕已完全降临,快要到半夜了,但大家还在火堆前忙碌着。
他们首先要剥开鹿皮,切掉韧带、肌腱等有用的东西,人们边吃边干,每个人都进入到一种近似疯狂的状态。为了避免衣服上沾染血腥,大家都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干活。于是,女人们看起来像是在参加成年舞会,男人们像是在捕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油脂和鲜血,刚刚吃下去的脂肪和肌肉让他们兴奋不已。结束之后,他们来到旁边的河流下游洗澡,河道很窄,但河水很深,人们把自己浸泡在冰雪消融的河水中,虽然很冷,但他们知道等会儿回到火堆旁就能重新暖和起来。然后再暖暖和和地继续宰杀。为了看护好这些肉,他们安排了夜间值守。为了减轻负重和便于携带,他们剔除掉鹿腿骨,把腿肉切成一块一块。刚过去的这一天一夜真是辛苦。不过第二天也将如此。从献祭仪式回来之后,西斯特和艾拜克斯继续哀号着,索恩在一旁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这时,隆突然意识到索恩希望部落仪式不再需要自己的牵头;而这些,以前的隆并不理解。隆把这个想法先放到一边,继续去敲打驯鹿臀部关节。他选择坐着干活,这样可以让伤腿得到休息。由于越来越疲劳,他努力让自己保持谨慎。他把每一次敲打当成测试或比赛,而考官则比索恩更严格:一旦错误就会很疼。由于到处都有血的润滑,所以切的时候很容易打滑,他现在浑身酸痛,一不小心就会切到自己。这种情况在大猎杀的第一个晚上经常出现。在长途跋涉中,最后一步都是很危险的。而在今天这样漫长的夜晚,很容易感受到它的存在。
终于不用再挨饿了。说实话,现在不仅不会饿,而且每个人都撑得饱饱的。熊熊燃烧的火堆不时发出嘶嘶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有轻微的咆哮声。人们边干活边吃边跳舞,还有人溜进黑夜中偷偷做着一些事情。不管怎样,所有人都很高兴,歌声欢笑声不绝于耳。接着,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到溪边脱光衣服,尖叫着跳进水中。他们洗去身上的血迹和污渍,互相溅水嬉戏,洗完后小心翼翼地回到火堆旁取暖。年年都是如此;终于又到了这一天,一般都是在七月的满月前后;漫长的冬天和饥饿的春天终于结束了,他们等到了一年中最能吃饱的时候,而且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会吃得很好。没有哪一天能像今天这般令人兴奋激动,身心放松。他们又平安度过了一个春天。
隆在篝火旁跳舞,他尽量不去动那条伤腿,就像漫游时使用那根拐杖一般。他面对着火堆,感受它的温度,然后笑着旋转一圈,这个时候一旦离开火堆就会变得很冷,只有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才能真正感到温暖。
火堆中不时传来油脂滴落引起的爆裂声。隆目不转睛地看着所有的女人,她们赤裸着上身,只穿了短裙或腰围,戴着项链。虽然熟悉那里的每一个身体、肌肉和动作,但看到她们在火光中舞动依然很刺激。她们甩动着腹部的脂肪,一对乳房也随之摆来摆去。此刻他的眼前只剩下一道道优美的曲线。他的目光总是被那些最初不太自在的身体所吸引,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扭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自由,完全沉浸在自我中。当然有些人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或瑕疵,比如萨杰、沙穆瓦、桑达,她们的比例都恰到好处。
隆跳一会就停下坐一坐,好让那条伤腿能得到休息。坐下的时候他会扭动脚趾,和其他男孩一起敲鼓奏乐。谁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因为大家都希望这样的时刻能永远持续下去。不过天上的月亮会告诉你时辰。敲鼓的时候隆的眼睛一直盯着萨杰,她看起来真是美极了,他的小弟弟忍不住兴奋起来。他只好站起来跟着节拍左右摇摆,热血膨胀的他不禁向萨杰靠过去,此时她的那对乳房远没有秋天时丰满,不过即便如此,也依然浑圆诱人地在肋骨上跳动。她挥舞着手臂,扭动着屁股,两坨肉像山羊臀部一般紧实上翘,那是他熟悉的地方。这个时候那里只有肌肉,还没什么脂肪,应该是最好看的时候;修长的双腿,苗条的身材,皮肤光滑,神态优雅。哦,老天,隆恨不得马上和她一起冲进黑暗中,沿着小河顺流而下,让流水声掩盖住他们的亲吻、抚摸还有放肆的叫喊声。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这也是现在他会忍不住兴奋的原因。
不过今天晚上萨杰完全沉浸在舞蹈中,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眼神交流。也许这就是对霍克和隆的回应。实际上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她身上。她既是一个人跳着,又像是和所有人一起舞蹈。这样最好,大家都满意。毫无疑问,其他女人也是如此。像马什、沙穆瓦、达吉、罗宾和桑达,每个人都吸引着不同的男性。萨杰绝不是部落中唯一的美女,只是众多姐妹花中的一个。哦,没错,他们部落里的姐妹真不错。所以他们必须强悍起来,保护她们免受外来的欺辱。虽然有这样的担心,但是又一想,其他部落里的人也是如此,于是一颗紧绷的心又放松了下来。这是属于漂亮女人的世界,其他万物都在为她们而奔波。很快就要到八八节了,到时候二十个部落聚在一起,所有人混在一起,每个人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像今晚一样,大家围着火堆跳舞;来自不同部落的年轻男子女子,还有小男孩小女孩,他们第一次遇到对方,也许以后就会生活在一起。来自草原、高地、南部峡谷的部落相互交往,彼此越来越紧密。节日上流传一种说法——来自寒冷北方的部落会偷抢他们的女人。不过那些驯鹿草原南部的部落,从大盐海的西边到南边,还有每个人都去过的最东边,他们的联系非常紧密,所以很少发生偷窃行为。
隆又一次坐下来,趴在小鼓上打起了瞌睡,眼前的篝火和舞者渐渐模糊,他打算爬起来去睡觉,或者索性就在这里躺倒睡下。就在这时,萨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进山那边的黑暗中。还好他坐的地方离火堆有些距离,所以走的时候没人看到。萨杰把皮裙铺在冰冷的地面上,两个人拥着躺下去,疯狂地吻在一起。他们边接吻边相互抚摸,萨杰依旧不让他进去。当然,假如她同意的话他会非常震惊的。隆在她耳边悄声说着“我爱你”。快乐过后的他们感到无比满足,又笑了好一会儿。最后,萨杰捏了他一把,又抚了抚他的脸,然后把裙子从他身下抽出,转身离开。隆也朝自己的床铺走去,他看到萨杰又回到篝火旁兴致勃勃地跳着舞,说不定不久之后还会再拖一个男生到黑暗中缠绵一番。这个念头让隆既高兴又生气,还有一点点好奇,不过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不愿再继续看下去。他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空虚,躺下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又花了好多天才把驯鹿肉切好熏好。每个人都忙个不停,因为八八节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必须赶在节日前结束工作,然后继续向东行进到节日场地。所以现在只能没日没夜地熏烤鹿肉。
他们边干活边在火上烤着最喜欢的驯鹿脑袋:
下巴、鼻子、耳朵、舌头、嘴唇、下颌。
除了老人,其他人都不能吃下嘴唇,
因为老人的下嘴唇也已经很松了。
脑子可以吃,也可以鞣制鹿皮。
脖子也可以吃,除了第一关节。
只有老人才能吃,
因为驯鹿的头转得很慢。
肩胛骨晒干后做号角。
肩上的肉,腿上的肉都能吃。
胫骨用来刮皮上的脂肪,
煮熟鹿腿,那些组织只给老人吃。
腿上的关节磨成粉末做油脂。
腿骨髓用来吃,关节用来做油脂。
脊椎上的肉和骨髓都能吃。
背部的肌腱晒干后用于缝纫。
如果需要增强力气的话,
那就吃煮熟或熏干的骨盆肉。
真正的美味;尾巴也是,不过只给老人吃。
后腿上方的肉最好,下方的肉太结实。
最好的是肋骨肉,无论煮着吃还是熏干都非常棒。
鲜嫩的鹿胸肉可以烹煮。
肚子上的肉无论是煮还是熏干都需要很久。
算是另外一种最受欢迎的美味。
肝和肺配着肉一起煮着吃。
百叶煮着吃。
小肠翻出来,
里面的油脂煮熟,美美地吃一顿。
肾脏和心脏烤着吃。
裹着心脏的那层组织晒干后做袋子。
血和肉一起煮着吃。
母鹿乳房里的奶当场喝掉。
珍贵的体脂要么晒干,要么烹熟,要么熬煮,
抹在肉上当调味料。
吃不完的保存在海豹皮袋子里。
皮肤溃疡中的苍蝇幼虫,吃掉。
鹿角可以做锥子、针、勺子、盘子、
手柄、珠子、掷矛器、纽扣、拉环、
钩子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
鞣制好的鹿皮做衣服、冬天的靴子、
雪地鞋绑带、陷阱、网还有绳子。
熏干对于肉的保存来说至关重要。他们把火堆堆得长长的,这样一来,滚烫的灰烬可以把绿色的木头和潮湿的粪便烘干,热气渐渐向上升腾。他们把肋骨肉和腰腿肉用厚实的皮线穿起来,由于皮线完全被肉包裹住,所以不会被点着。他们一边可着劲吃,一边尽可能多地把肉熏干带走。同时,必须注意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否则容易生病。几乎每个人都被撑到不得不去下游拉出来,回来的路上还在不停地哼哼唧唧。一下子吃这么多肉,肠胃实在受不了;接着又拉这么多大便,肛门也不好受。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全心全意地吃着。俗话说得好,饿里裹着饿。那种内心深处的饥饿感让他们吃下了远远超出肚子能承受的东西。严酷的春天还会到来,那种痛苦他们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希望现在多增加些脂肪。他们打发孩子们到周围采摘浆果,既可以配着肉一起吃,也可以在炖烂之后做果浆,在节日上开怀畅饮。
八月的新月很快就到了。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盼望节日的到来。节日的狂欢地在驯鹿草原南部边缘一块辽阔的草地上,周围一圈低矮的小山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他们距离那里还有几天的路程。和过去一样,现在的他们拥有大条大条的熏肉、筋条、韧带、鹿皮,还有一袋袋油脂和液体脂肪:东西多到根本带不下。但他们还是打算全部拖走。
他们在大草原的浅河峡谷里找到很多长长的赤杨木幼苗,于是把它们绑在一起做成雪橇,搬运那些背不完的美食。雪橇杆用的是三年的树苗,又长又直还很有弹性。
做完雪橇,装好食物,年轻的男男女女套上绳具在前面牵引,老人们则慢腾腾地走在后面,他们笑着说当要奔向八月八时,让这些孩子出苦力真是太容易了;还有,要不是雪橇拖慢了速度,他们根本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每一年都是同样的说笑,一切都没有变,真是无比无比地惬意。
* * * * * *
他们从西边向节日场地赶去。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环绕在四周的低矮山丘,每个山丘顶部都矗立着几株高大的云杉树,树冠向下,树枝和树皮已经被剥去,长长的根部在上面挥舞,就像头发或鹿角一般。每一株树上都挂了不少动物头骨。索恩声称自己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那些树干的摆放位置。看到它们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激动万分。随着距离的靠近,眼前的景象变得奇特起来。那是一种会面标志,说明除他们之外还有其他部落的存在。他们还听到了鼓声,最初是敲打空树干发出的低沉声响,仿佛来自地面一般。接着是敲打各种大小的皮鼓的声音,猛烈而令人振奋。八八节!
他们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扎营,那里正好在山丘南侧,紧挨着鹰族部落,鹰族的大本营在他们下游的乌尔德查山上,外出布置陷阱的狼族人经常会碰到四处巡逻的鹰族人。没多久,几个鹰族人走过来帮助他们搭建营地。也是和往常一样,营地围绕在火堆周围。小虫子在温暖的空气中飞舞,四周弥漫着粪便和脂肪燃烧的气味。相邻部落的人正在吹奏骨笛,为了和草地上的鼓声比赛,一群人尽可能大声地演奏着,于是耳边尽是不同的节奏,从最初的和谐到杂乱无章,就像狼嚎或潜鸟的号哭声一般。这声音让隆激动万分,他脸颊涨得通红,血液涌上指尖。从他们所在的山顶向下看,草地上到处是篝火,到处是人。估计有四百人,或者有两个四百人。总之,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人都多得多,真是既震惊又兴奋。所有人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其中有不少羽毛披肩和裙子。他们脸上涂着色彩,头发编好挽起来,脖子上挂着牙齿和贝壳项链。火堆旁已经有不少人在跳舞,还有些人在来回扭着,好像也在舞动一般。看到这样的场景,隆和同伴们忍不住喊叫起来,接着一波又一波的喊叫声在草地上响起。八八节来啦!
他们安排一部分人留下来完成扎营工作,同时负责照看东西。其他人可以出去四处逛逛。有的去看音乐表演,有的去拜访一直在寻找的同族人,还有的走到手艺人圈子中,分享新技巧,谈谈刚过去的冬天。通灵师们也会围在一起比对年鉴,吟唱歌曲,讲述故事。虽然八八节和通灵师没什么关系,但他们显然都很喜欢这个节日,正好给自己一个喝醉酒和出洋相的机会。交易者则聚在最大的那棵倒立树下相互交换东西,寻找自己想要的物品。物物交换树下之外的人们大多是相互赠送礼物,每年都是如此。燧石部落来自冰冠高原盆地,那里被称为巨人山。他们送出的礼物是一块块干净坚硬的燧石,形状接近立方体,棕色的石块散发着漂亮的暗红色光芒。作为回报,燧石族人会接受对方的礼物——大多是一勺勺麦芽浆,他们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虽然这些东西不是必需品,但他们依然很感谢。这里充满了友好、爱、人类的智慧和天分。又一年顺利过去了,孩子们都很好,没有人饿到撑不下去。再来一勺!美好的八八节!
索恩告诉隆:“作为年轻的通灵师,你必须来这里见一见所有的通灵师,还要讲个故事给他们听。”
隆立刻摇了摇头:“我还没准备好。”
“真糟糕,无论如何你都要讲一个。你已经漫游过了,是时候了。”
“不要。”隆边说边快速逃开了。他知道八八节上没有通灵师希望因为惩罚学徒陷入尴尬,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避开。八八节就是这样。
隆在一个个火堆之间闲逛。这是他一年中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在八八节上游荡。盛装打扮的人们,高高挽起的头发,涂着颜料或者因兴奋而变得通红的脸颊,真是赏心悦目。他边走边摇晃着身体,他看到旁边也有人和自己一样,于是努力舞动起来,算是成功了一半。年轻的姑娘们穿得比较少,有的身上涂上了红色的颜料,有些还是原本的棕色。虽然都很纤瘦,但他依旧看得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他又来到举行大多数游戏的场地,这也是他最喜爱观看的项目之一。来自当地几个部落的老人家为年轻人设置了很多游戏项目,从最简单的扔石头比赛到广受欢迎的投长矛,长矛必须穿过一个个从小山上滚下来的圆环,这是每个部落都会经常玩的游戏。因此,参赛人员非常多,一支又一支轻型长矛穿过滚来滚去的圆环,现场爆发出阵阵呐喊声。
另一个受欢迎的项目是男人们用投矛器投掷长矛。这是年轻猎人们最基本的技能。每一个男孩都投掷过无数次,以便让自己习惯手臂在抛出的瞬间被拉长的感觉。这种力量非常强大,你甚至可以看到长矛在投矛器的压力下明显弯曲,颤抖的长矛向远处肚子里塞着草的麝牛皮飞去,场面漂亮极了。当来自四面八方的长矛齐刷刷地插中目标时,隆和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这种麝香牛比长毛象小得多,相对来说容易缝制一些。当其中一头被最远的一支长矛刺穿时,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声,射手也兴奋地跳起舞来。
投掷比赛草地的另一边是一座举办登山比赛的陡峭小山。这个游戏颇受那些动作敏捷体格强壮的青年男女的欢迎。每一年,老人们都会设置新的起点,从起点开始,你可以自由选择登山路线。山上沟壑纵横,所以必须开动脑筋才能赢得比赛。因为伤腿,隆不能参加今年的比赛。不过作为一个男孩,他很喜欢这个活动,而且十分擅长。只是此时心有不甘的他只能转过身朝其他地方走去。
穿过草地则是一群制作鸟瞰图的参赛者,他们正在制作和堆砌节日场地及周边地形的沙盘,隆对自己家乡之外的地方不太了解,所以对这个比赛没什么兴趣。参加比赛的大都是云游者和通灵师,或者那些因各种原因而在外游荡的老人。
不远处便是阳光明媚的河岸,那里是通灵师们进行确证的地方。像往常一样,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年鉴,大声争论不休。只要让两个以上的通灵师凑在一块儿,他们很快就会醉醺醺地乱成一团。所以,大家都说,按照惯例,他们正竭力在失去理智前把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捋顺了。
节日庆典上有很多像索恩一样没有耳朵的老通灵师。他们要么是索恩的老师皮卡的学徒,要么是使用同样手段的其他老师的学徒。看到希瑟和其他女人坐在那群老家伙中间时,隆的心情有些低落;他们有的是部落的通灵师,有的是对确认感兴趣的女药师,或者是女通灵师的朋友。
“任何人都可能成为通灵师!”索恩曾对隆说过,“当它落在你头上时,你别无选择。问题在于,谁能逃避?结果只有一个,没有人能逃开。无论男人女人,年老年幼,人还是动物,成为通灵师是命中注定的。你也一样。”
看着眼前这群老家伙一边大笑一边用年鉴互相击打,再想起刚才的那些话还有索恩那一脸怒容,隆立刻转身离开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些老怪物。由于已经经历过漫游,所以在今年节日的某个时候,他会加入进来,成为索恩的学徒,接受各方恭贺。然后按照索恩的要求,背诵一个古老的故事,可能是《天鹅的妻子》。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最好还是在被索恩看到前离开。
现在的他不能爬山,不会做鸟瞰图,不知道每一年有多少个月,不会背诵故事。看来还是回到投掷场地,用自己的新投矛器投个几把试试。隆把投矛器雕刻成野山羊头的形状,力量非常强;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参加最远距离的比赛,说不定能射中那头麝香牛。
再或者,他可以安心坐下来和鼓手们一起喝着麦芽浆敲着鼓。这是他能做到的,而且这种乐趣无需动脑子,算是整个节日里最精彩的地方之一。他们喝啊,敲啊,在烟雾缭绕的夕阳下尽情大笑。当夜幕降临时,回到篝火旁继续舞蹈。
第一个狂欢夜,很多人聚在篝火旁比赛,看谁能打出最漂亮的火花。围观的人们坐成一圈,参赛者举着加长的雪橇杆,把碎布或兽皮裹在较细的一端,然后将自己的香囊高高举起,凑到火焰的最高处,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转过头,静静等待着,直到香囊点着,迸发出蓝色、绿色或粉红色的光芒,有时候会有一团转瞬即逝的焰火,或者是如打雷一般的爆裂声。整个晚上,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只要火焰中闪烁出新奇的或意想不到的东西,人们就会惊喜地大笑起来,齐声欢呼。这样的场面真是令人振奋。所有的参赛者都把最大的那支留到最后,然后共同插到火堆里,火堆立刻迸发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和响亮的爆炸声,足以震聋耳朵。于是又引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接下来便是吃、喝、敲鼓和跳舞。隆走到一个被舞者们团团围住的篝火旁。因为那条坏腿——这是他在之前跋涉的时候给那条伤腿起的名字,他不得不和鼓手们坐在一起,把小木棒和兽皮鼓放在两膝之间,击起鼓来。来参加八八节的人们,离得越远,带的鼓越小。小鼓们敲得最快。隆很快跟上了五拍的行列,然后又在五、四、三之间来回转换,这首乐曲的核心是将人们带到不同的重点上。没有人指挥这些鼓手,但他们却能步调一致地进行节奏转换。就像天上那些成群的鸟儿转换队形一般。这样的时刻值得每个人参与其中,你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团队的力量紧紧抓着自己,带着你朝新的方向前进。每一次都是如此。从我们的手、耳朵和身体就能感觉到,真是神奇。他们的鼓声也在演绎着这种惊讶和振奋。于是,他们就这样一直演奏着,不眠不休。
快到午夜的时候,隆从鼓声的恍惚中苏醒过来。这时的他像猫头鹰一样,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虽然有些距离,但看到的东西远比平时清楚得多。跳舞的人也比之前多得多——燃烧的焰火,升腾的火花和浓烟,打扮得像小鸟一般的舞者——这些场景都随着他的脉搏而跳动,火花绽放般地一个接着一个。他的内心仿佛住着一只母猫头鹰,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来观看着眼前的摇曳闪烁,不仅仅是这个八八节,还有他的人生。
还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在跳舞。她们穿着兽皮和羽毛,戴着项链、手镯和脚镯,光着脚,和着鼓声上下跳动,围着闪烁的火堆拍手绕圈。她们身上都涂上了红色和白色的图形,或点状,或波浪形,或相互交织。鸟羽做成的帽子或斗篷一般都是取自鸟身上最美丽的地方,比如绿头鸭的头部或啄木鸟胸部的羽毛,许许多多的羽毛缝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漂亮的斗篷和帽子。一件啄木鸟羽毛斗篷在不停地旋转,它的胸部上方涂成白色,还画着红色的乳头,像极了扇动着翅膀的啄木鸟。还有一个女孩穿着潜鸟后背和颈部羽毛做成的斗篷,黑色和白色相互交织,真是光彩夺目,异常美丽。隆都不愿意把眼睛挪开了。
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她身材高大魁梧,应该属于马鹿族。她的舞步相对慢一些,简单一些。那些苗条敏捷的女孩把她围在中间,更衬得她有些笨拙。不过这恰恰吸引了隆的注意,也成为她最美丽的特性。他忍不住在一旁细细看着。她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而且确实做到了。她很喜欢跳舞。虽然个头大动作慢,但她身材比例非常好,双腿修长,臀部紧实,胸部饱满,肩膀宽阔,和巨人山燧石一样颜色的头发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浓密的长发编成三股垂在后背,顶端插着一根潜鸟颈部的羽毛:看来她的朋友很擅长编头发。她在人群中舞动,十分随意地轻轻拍打着经过的女孩。她的笑容看起来轻松自在,无忧无虑。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全世界只剩下了她,而她什么都不想要。这个世界似乎也在看着她。
隆把鼓挂在外套后面的圆环上,然后站了起来。该去跳舞了。他走到她旁边。他想着让坏腿也跟着动一下,这样就可以围着她跳了,他做到了。
“嗨,这里,”他自我介绍道,“我叫隆,我喜欢你的斗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埃尔加。”她回答说。
“啊,不错,”隆说,“很好。”
“是不错。”说完,埃尔加模仿马鹿骄傲的样子挺了挺胸,做了一个完整的转圈。“那,隆,你可以模仿潜鸟吗?”
虽然没有人能真正模仿潜鸟冲向太阳时拱起的翅膀,但隆还是不遗余力地伸出手臂,用力向前延伸,延伸。埃尔加看得大笑起来。这个舞蹈姿势确实很有趣,很契合周围一闪一闪的亮光。跳了一会之后,隆又开始盘算小鸟是如何求爱的,伸长脖子,俯冲。没错,潜鸟也一样,就这样表演!隆放松下来,用人类的方式绕着她。埃尔加在圈子里旋转,脸上挂着梦幻般的笑容,就像一头在阳光下咀嚼食物的马鹿。她比隆高,也比他重,身上那件潜鸟羽毛斗篷十分耀眼,不过斗篷下面的肩膀、锁骨、乳房、肋骨、小腹、臀部、手臂、后背还有双腿更加耀眼,隆用自己如同猫头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她,那张脸完全是她性格的完美写照,就像部落里的其他人一样。人类的面孔是性格的立体表现,全部都是;他们的本质会被印刻在前额上,就好像渡鸦把所有的孩子放在母亲肚子里等待它们出生一样。它们的本性显而易见。此刻,隆正用猫头鹰般的眼睛看着一切,眼前的这个女孩冷静率真,也许还带有一点点梦幻和孤僻——这些都可以从她整张椭圆形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以及嘴巴看出来。埃尔加的嘴巴很小,在不说话或忍着笑时会嘟起来,变得又厚又圆。不过现在她还在笑,所以隆只能趁她思考舞步或看着外面想着其他东西、嘴巴不再动的时候瞥上几下。她的牙齿又小又整齐,这一点很像拥有一口漂亮牙齿的水獭。不过,她就是她。隆喜欢她的样子,喜欢她在自己的环绕下缓缓舞动。她似乎也很乐意待在那里,她面向隆,配合着他那笨拙的步伐慢慢绕着火堆扭动。
“你来自什么地方?”隆问。
“这里的北边。”她回答道。说话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时隆看得更清楚了,她思考的时候嘴巴嘟得像一朵花。
“北边?”隆继续问,“难道你是冰人?”
“不是。”她把目光移开,似乎还有很多未说的故事。她又补充道:“再也不是了。我们部落冬天在东边,但我们要把驯鹿带到北方,驯鹿和羚羊。你呢?”
“我们在两条河之外的西边,冬天我们住在冰冠山南部的山脚下。”
“你属于哪一族?”
“乌鸦,”隆骄傲地说,“你呢?”
“鹰。”埃尔加面带微笑地说。如果夫妻两人来自不同的家族,这是最好不过的了。看到她的笑容,隆高兴地走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见到你很高兴,鹰女孩。”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的快乐的光芒,隆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脸上的变化。
“我们跳舞吧。”埃尔加这样说,就好像之前他们没有在跳舞一样。她把手臂举过头顶,全身扭动起来。她比马鹿更优雅,身上那件潜鸟斗篷在火光中跳跃闪烁。隆不时低下头,望着斗篷下的那双长腿、浑圆的臀部还有手臂,尽量避免和她目光相对,她也在回避着隆的注视。不过他们总会时不时地被彼此的动作逗得哈哈大笑或猛然撞在一起。虽然当时两个人不能看到对方,但偶尔还是会抬头相互注视。你也在这里?是的,我在这里。这是彼此目光的对答。我们在这里,在属于我们的小世界里,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是不是很开心?是的,开心极了。接着他们又会垂下目光,继续跳舞。似乎有些害羞,或者说是有些震惊,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不用着急。时间还早,还没到午夜。篝火还在熊熊燃烧,周围还有一堆堆干粪等着投进去。大部分人都打算通宵跳舞,然后在清晨时坐下来迎接太阳的升起。这就是八八节,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就应该尽情享受。隆觉得自己从中得到了慰藉,整个人突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全新感觉。这里正是发生这种奇迹的地方。隆再次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她正朝着火堆望去。隆知道自己还不了解她,但她的面孔似乎诉说了有关她的一切——他需要知道的一切。一个北方女孩,坚韧、顽强而热情。她一定喜欢南方,还有那里温和的空气。
这时,来自东部部落的人们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握着两根粗棍子,鼓手们以鼓伴奏,敲出厚重的四节拍,舞者们则跟着节奏摆动双腿,左踢,右踢,手中的棍子击打在一起。大部分时候是自己手中的两根棍子相互敲打,但当全体旋转时他们会互相击打,动作灵巧敏捷,这样的场面和声音真是美极了。大家都在尽情欣赏,埃尔加也停下来走到隆身边,两个人的肩膀紧挨在一起,这份触碰对隆来说犹如寒冬清晨一束温暖的阳光。当棍子舞的表演者们停下时,全场发出阵阵喝彩。舞者们则轻轻敲击棍子以表达感谢,然后接过人们送来的一勺勺、一杯杯麦芽汁。鼓手们又切换回原来的四五节拍。舞会又开始了。
隆和埃尔加也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小世界里。午夜已过,他们还在继续。隆的脚很累,坏腿也急需休息。当鼓手们演奏起宏大的二三拍时,埃尔加转过身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明显要高出不少。隆的耳朵顿时热得发烫,这股热量顺着脖子后面向下,伴着急促的心跳,他开始兴奋起来。埃尔加俯下身亲吻他的耳朵,刚才的那股热量立刻化成他内心的一道闪电。
“我好累,”埃尔加说,“我要去尿尿,陪我一起到河边,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好的。”隆回答道,“我也要尿尿。”
“这个星期我吃得太饱了。”埃尔加说。离开火堆之后,两个人跌跌撞撞地穿过草地,向河边走去,缓缓流淌的河水在这片草原逐渐干涸。再向下走就是专门排大便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潮湿的地面上挖出的一个个小洞和壕沟。埃尔加独自向河边走去,隆则走到一棵大树后面,努力撒出尿来,他故意朝天上喷洒,一边尿一边忍不住笑起来。
方便完之后他们回到营地里。埃尔加在自己部落前停了一下,然后拿了一块熊皮披在肩上,继续和隆一起向前走。她还披了一件狼皮领子的长毛大衣。两个人沿着河流朝上游的山丘走去。山丘南麓生长了很多低矮的灌木丛,正好可以藏身。他们只需找出一处还未被占用的地方。在前几年的八八节上,隆在清晨时特意来这里看过。当时,他还想自己以后会不会有理由来这里,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可能会有。现在他真的来了。他没找到两年前的夏天发现的那个隐蔽处。不过埃尔加很快找到了中意的地方,那是几棵矮小的白云杉簇拥在一起形成的树丛,他们可以爬到里面去。两个人稍顿了一下,因为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还好,里面是空的。
他们钻进树丛里,躺在厚厚的熊皮上,然后接吻,脱去衣服,相互揉摸爱抚。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何时开始和结束,脑子里一片模糊,全身上下只有快乐在涌动。
他们不停地接吻,做爱。东方的天空渐渐变成了灰色,没多久地平线上露出黎明的曙光。
“不,”隆说,“我不想让今晚结束。”
她轻哼了几声表示同意,继而把脸埋在隆的脖子里,似乎睡着了。隆躺在那里,感觉到她的乳房在自己手臂上一起一伏,一条腿还压在自己的腰上。隆毫无困意。他的头枕在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然后抱着埃尔加的头,感受着她的身体、温暖,还有气息,他用力地嗅着她的气味。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从未如此渴望过。
在清晨温暖的阳光沐浴下,隆也睡了一会。等他醒来时,女孩已经把那件潜鸟羽毛斗篷卷起来捆好了。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她说。
“你的意思是?”
“去年我才加入现在这个部落。我是从之前的部落里逃出来的,他们把我从我长大的那个部落抢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原来的部落了。我像树人一样生活,不停地在寻找我的家,后来无奈之下加入现在这个部落。可我在那里并不适应,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出了好多问题。反正我也不喜欢它。”
“当然可以,”他说,“你当然可以跟我走。”
回到营地后,隆直接去找了希瑟,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她长吁一声,说:“你最好等一会再和索恩说。”
说完,她冷冷地瞥了埃尔加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在一堆篮子、碗、葫芦和盒子中翻寻着,显然不太高兴。她背包里的东西比任何人都多,由于太重,整个包都绷得紧紧的,挂包的额头上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她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像林间的松鸡一样不停地摔摔打打。“我就知道早晚会这样。”
醉醺醺的索恩回到营地里,眼睛通红,嘴里还不停地嘶吼着。隆本想另找个时间把事情告诉他。不过当索恩看到埃尔加时,立刻瞪着她问道:“这个人是谁?”
“我们要结婚了,”隆说,“她要加入我们部落,她叫埃尔加。”
“不行!”索恩大吼一声冲到隆身旁,举起手臂对着他的耳朵和肚子挥去,隆伸出手臂挡住,将他推开。推推搡搡中,索恩抓住了隆的右手,然后迅速将小指一拧。隆感觉骨头断了,疼痛难忍中,他对着索恩的小腹猛然一踢。摔倒在地的索恩抓起一把刻刀向隆刺去,就在这时,希瑟大喊一声:“住手!”
说完她就蹲到索恩的行李上面尿了一泡尿。
“喂!”怒不可遏的索恩转身向她扑来,手里举起那把刻刀。希瑟立刻拿出飞镖管放到嘴边,对准索恩。
他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把飞镖管稍稍从嘴边移开:“住手,否则我马上杀了你。你不出几下就会死掉。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我会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死老太婆。”
索恩不安地站着,眼睛紧盯着飞镖管。那些飞镖尖上都有希瑟特制的毒药,短时间内就能让动物毙命,包括猞猁和鬣狗,它们也是希瑟的主要目标。大家都目睹过。一旦惹怒她,她什么事都敢做。这一点索恩心里清楚。所以他只能站着,嘴唇嚅动个不停。他侧过身对隆说:“你即将成为通灵师,所以不能结婚。你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而这件绝对是个错误。你都还没参加确证!”
“我不想和你一样,”隆说,“我要做得比你好。你的通灵师是坏蛋,但我的不是。所以我比你清楚该怎么做。”
说完,他把右手举到索恩面前,用自己的左手把那根小手指掰直,一阵骨头摩擦的剧痛,整个内脏仿佛都被揪住,他感到头晕目眩。不过很快就只剩下痛感,他再次清醒过来,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看来要做个夹板,找人帮忙系到受伤的手指上。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着冷静:“我要和埃尔加结婚,我要做一名结婚的通灵师。没有理由不这样做。很多部落都有这样的通灵师。”
“他们不是真正的通灵师。”
“不,他们是的。”
“至于这个姑娘,”希瑟插了话,“她能不能加入我们部落应该由我们女人来决定。你们两个都跟这个没关系,还有,谁要跟这个部落里的谁结婚和你们也没关系。这是我们女人的地盘。”
索恩愤愤地站在那里。他的盒子上面全是尿,看来必须洗一洗。隆站在一旁照料着那根断掉的小指头,虽然目前非常疼,但他知道并不严重,不至于像坏腿那样糟糕,他可以用夹板把指头固定住,让它自己慢慢长好。现在重要的不是疼,于是他转过头去。他明白最重要的是要希瑟接受埃尔加,现在看来她应该会接受,即使这样做是为了让索恩安分下来。想到这,隆开始高兴起来。
当然目前的情况还是很复杂。希瑟在索恩的东西上撒了一泡尿,还威胁要射死他。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比过去更糟糕。不过,话说回来,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隆并不在意。说实话,他们的关系越不好,两个人就越没有时间来指挥他。他们会把重点都放在对方身上,隆可以趁机躲在一边。还有,他可以拥有埃尔加了。
他看着埃尔加,努力用笑容向她传达一切。埃尔加本来有些不安,看到他的眼神之后,她也放松下来,用乞求的眼神环顾四周的女人们。
就在这时,萨杰回到了营地。“这是谁?”她问道。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隆的身上。“这是埃尔加,”他边说边走到她身边,“如果女人都同意的话,她就可以加入我们部落,还有,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我们就结婚。”
听到这话萨杰吃了一惊,她有些不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而埃尔加却一脸平静地望着天空。这时隆突然明白这就是她的方式,她逃避问题的方式。也许这样的斗争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很快就到了节日的最后几天,也就是八月的满月之日前后几天。由于狂欢了太久,很多人整个白天都躺在地上。能坚持击鼓和跳舞的大多是年轻的孩子们。男人们要么回到营地里摊开四肢,要么和朋友们一起喝着麦芽浆吃着肉排。甚至连准备饭菜的女人们也一脸懵然。他们再一次证明了很多道理,比如凡事需要适可而止,还有,吃得太多比闹饥荒更糟糕,等等。不过很少有人能抗拒这一年一次的彻底放纵。有时候我们需要释放一下自己。
在丝丝缕缕的晨光中,隆给自己做了一个手指夹板,然后在希瑟的帮助下系在伤指上。希瑟说他没有把指关节之间的骨头掰直,他看出来也感觉到了,但因为害怕疼痛,所以不想拉直。希瑟提出帮他弄,但他摇头拒绝了:“慢慢就好了。”
“但它会长歪的。”
“没关系。正好给这个美好时刻留个印记。”他笑着对希瑟说,内心畅想着埃尔加和自己在一起的场景。
精疲力竭的人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偶尔传来几声尖锐的争吵打破了鼓声降到缓慢的四节拍后的沉静。麦芽浆导致的头痛让不少人变得易怒和暴躁。不过即便人们是真的生气,那些争吵也是压抑下的竞赛。虽然充斥着咒骂声和侮辱性的词语,但始终没有打斗。因为打架实在太危险,不可沉溺其中。每个人都见识过发情期鹿角动物的战斗,血淋淋的冲突和踢踹,虽然这也算是很克制了。受伤时常发生,抵伤,断腿,很多动物最后都会死去。在节日里,很多男人也会做这样的蠢事,尤其是在喝醉之后,最后遍体鳞伤,再次证明打斗的愚蠢性。生活已经够危险的了,无论多么小心谨慎,每个人都免不了受伤。人们常说:条条道路通往的都是不幸。还有:你受伤等于你的部落受伤。所以每个受过伤的人都想躲避伤害。
因此,节日里的斗争就演变成吼叫比赛。这也是索恩让隆的手指受伤会令人震惊的原因之一。就好像索恩一直在试图把整个壁画画完,拿走作为通灵师中隆最喜欢的那部分。不过隆不在乎,喝完希瑟端来的云杉茶,他又把希瑟拿来的药膏涂在手指上,仔细想了一番。
要得到你想要的就必须得到你需要的。火足够热的时候不会有烟。既然到这里了,就不要害怕。不要让愤怒毒害你。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裁判。单打独斗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每个做得好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的梦想。那些讲故事的人统治着这个世界。被烧过的孩子怕火。人饿到极点能吃掉一头狼。狡猾的老鼠会在猫耳朵里繁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患难见知己。
等一下,我看到了:两只通红的眼睛。一个受到惊吓的老人。
好吧,有太多太多的谚语,而且很多还是相互矛盾的。就像一棵树两边的树叶一样,最后这棵树不是朝这边倒就是朝另一边倒。而你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隆觉得自己需要向前走一步。于是他慢慢踱到通灵师们经常聚会的小山顶上。
篝火里的灰烬快要熄灭,熔渣中仅露出粉红色的微光,还有通灵师们扔进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的残渣。此时那里还有十几个老人,看起来比其他人还要疲惫。他们本比一般人拥有更强的忍耐力和更多的锻炼机会,但节日里他们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不停地抽烟,吃蘑菇,跳舞,通宵不眠,最后伟大的忍耐力统统不见了。现在,他们躺在地上,头上依然戴着面具来遮挡刺眼的阳光,看起来比任何时候更像小丑和傻瓜,他们摊开四肢平躺的样子像极了杀死猎物后的狮子。索恩也在那里,戴着野牛面具平躺着,他板着脸透过面具紧盯着隆。
这群通灵师用颜料在自己的身体上画满了红点、新月、波浪线和篮筐图案,真是难看死了。前一天晚上的灵魂之旅让他们变成了树蛙、桦树女、乌鸦、北极光等等;他们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变成自己所属的动物灵魂或高或低地飞在空中。现在看来,他们还没有完全回来。
隆走到他们中间坐下。他拨了拨火堆,又添了几个粪饼和树枝。
“这是一个关于天鹅妻子的故事。”他站起来,从古老的故事的第一行开始,这是索恩最早教给他的故事之一,所以他记得很牢。尤其是前二十行,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记忆空间。不过他的长笛上刻着剩下内容的图画,它们能帮助他回忆。到时候他可以停下来吹几下,看看自己背到哪里:
他是一个无人认识的首领的儿子,
没有貂皮可穿。
一天,他走出村子,
紧随着一只呼唤他的潜鸟,
翻过山脊来到一个湖边,
河岸边铺着潜鸟的羽毛,
湖里有一个正在沐浴的女孩。
他坐在黑白交织的羽毛上,
他说不会把衣服还给女孩,
除非她愿意嫁给自己,女孩同意了。
他把女孩带回村里,
那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首领,
他把自己的妻子介绍给大家。
她很受欢迎,但是什么都不吃,
熊的嘴唇,鹿的骨髓,她都吃不下。
直到最后一个老奶奶蒸了一些沼泽草,
女孩高兴地吃光了。
村民们也非常饿,看到这些,
女孩答应给他们食物,不过每一天,
她带来的都是成堆的沼泽草,
湿漉漉地从湖里拉上来,女孩也浑身湿漉漉的。
于是,大家都说她只喜欢鹅的食物,
听到这话她决定立刻离开。
她披上潜鸟的羽毛飞走了,
难过的声音像潜鸟的哭声一般。
听到这个她的丈夫更伤心了。
他在村里游荡,一直不停地呼喊,
他询问一位住在部落之外的老人,
怎么做才能让我的妻子回来?
老人告诉他,
和你结婚的那个女孩,
她的父母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应该知道。
隆继续讲述,老人派了三个助手去协助丈夫,帮助他获得需要的东西以拯救妻子,他重点强调了和鼠女的相遇,这么小的小家伙在落满树叶的森林里跑来跑去,但当你走进她家时,才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女头领。她的力量比那个老人还大,比故事里的任何人都厉害。他知道不少通灵师都能从对这个鼠女的描述中听出希瑟的影子,这其中索恩是最清楚不过的:希瑟就是通过自己了解的点点滴滴才变得更强大,比如有关毒药的知识,或者哪些树根可以吃,等等。从很多方面来说,帮助他们活下来的人是希瑟,而不是这帮大白天里邋邋遢遢、浑身臭汗的通灵师。
隆详细地讲述了丈夫和鼠女一起通过的所有的考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个对彼此都很重要,最后他来到天空之外的湖边的潜鸟村,和妻子团聚了。隆讲得非常好,几乎不用看笛子上的提示。他三句三句地吟诵,直到最后的大团圆:
她很高兴见到他,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不分开。
至于他们是否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或者丈夫会不会厌倦天空,
重新回到地面,
或者被一只无所谓的乌鸦拉下来,
这是下一个八八节的故事了,
或者是再接下来的八八节。
然后,他停下来向大家点头致意,并轻轻地拍手以感谢他们的倾听。
“哈,索恩,”其中一个老头子从地上抬起头,哑着嗓子说,“你把徒弟教得很好嘛,他的声音很像你!沉重的道德说教,带着悬念的结尾!”
其他人都大笑起来。索恩故意瞪了一下眼睛,但他心里很高兴,隆看得出来。“树大招风。”他轻蔑地回应揶揄者,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赏。看样子谁都不想招惹索恩,因为他那条舌头是最毒的。既然他的徒弟刚刚成功迈进了他们的小圈子,也没有人打算和他纠缠下去了。
隆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这样做也许有用。脚下这群睡眼惺忪的听众开心地咧着嘴巴大笑不已。
* * * * * *
满月之夜终于过去了,节日也跟着结束了。人们开始收拾行囊,东西多到把承重的杆子都压弯了。大家陆陆续续地向四面八方出发。狼族人朝东南方向行进,翻越冰冠山后就是他们的营地。
行进中的埃尔加一声不吭,她更多的时间是和希瑟还有其他女人在一起。隆经常看到她和希瑟聊天。每天清晨她和其他人一样早早起来,生火,洗漱,做饭,打扫,照顾孩子,像只母海狸一样忙个不停。她很少去看部落里的其他男人,不过和他们说话时也会微笑回应。她也会与别人轮流充当纤夫,她拖的路程比任何人都长,但看起来并不疲惫,或者是为了证明什么,不过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身后拖着的雪橇。她真的很强壮,比部落里的大多数人都魁梧,虽然现在还是初夏,没有积累多少脂肪,但她依然很结实。大家都说她就像一头马鹿,看来人们是用她的动物属性来称呼她的。的确很合适。听到这些隆很高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终于和自己一样看待她了。但是只有他知道夜晚星空下的她是什么样子。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索恩不开心,萨杰不开心,隆非常开心。
回家的路上,他们在约翰-利尔河另一侧的浅滩停了下来,他们发现红鲑鱼已经来了。人们把杆子编起来捆在一起,挖出埋在浅滩附近岩石下面的皮网。第二天,他们捕获了二十多条鲑鱼,这收获可真不小。在熏肉的时候他们还杀死了三头熊,这算是对那些企图靠近这里的人的一个警告。隆帮助艾拜克斯、霍克还有其他几个小伙子一起分解熊肉,其余大多数人还在忙着把鱼切碎晒干。杀死熊的那几个人给了隆一根熊鞭,他们笑着说这个时候隆显然需要补一补。“你现在看起来太憔悴了,她快把你榨干了,你得悠着点。”那条熊鞭非常有嚼劲,味道和肾脏差不多。
霍克为他感到高兴,他自己也很高兴,隆觉得这是他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的缘故。离开约翰-利尔河的时候,他们的行囊更重了。一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南顺流而上,他们沿着利尔河西边的小路向冰冠山攀登。行李已经重到不能再重,只要超过五岁的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要帮忙。不过夏季迁徙归来历来都是如此。从沼泽向下回到环形营地,人们欢呼着把房子重新搭建好,再一次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