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穿着斜纹软呢的尤达
我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红胡子的双手就像钢铁般强硬结实,他轻松地往下一抓,就将我整个人举起来,捞入直升机内。直升机的震动如此激烈,我虚弱的身体还无法承受,因此我昏了过去。
当我恢复意识时,我们正高高地在丛林上头飞行,可以清楚听到人猿像合唱团般的刺耳叫声。我试图张开眼睛,但甚至连光线都会带来痛楚,彷佛有人将我的大脑灌满空气,感觉胀胀的。
「安全带。」那男人咕哝着说。
直升机的螺旋桨震耳欲聋。我要被带回机构了,我就要被这个假扮成牧师、不知在我身上注射什么东西的男人带回去了!他曾打着赤脚经过我家,现在他戴着耳机,操纵控制杆,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歌。他的眼睛满是血丝,脸看起来憔悴不已。
我拉拉他的衬衫,好引起他的注意。「带我回家!」
「蛤?」他转身,有点吃惊,彷佛早就忘记我的存在。他拉开左边的耳机说,「不行。得回去。安全带!」
我的视野正逐渐清晰起来,头痛慢慢消逝。他在做什么呢?在这片丛林中央做什么?他在我家前面做什么……又在医院里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你给我注射……」我说。
他耸耸肩。「工作。」
「为什么?」我说,「你为什么要抓我?」
「命令。」他回答。
「卡莱机构是什么?」我锲而不舍地追问。
「老板。」他简短地回应,彷佛那是天底下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凝视窗外,位于一侧的巨山活像黑色伤口,远处的海洋伸展成一片无垠的银色平面,我可以看见直升机原本等待的地方,那里被好几英亩的丛林包围。我自投罗网的机率究竟有多高?
「所以……你只是在一大片丛林中央,随意挑个地点等我?」我问,「我要是没出现,你该怎么办?」
那男人的脸一沉。「该死的猴子小偷!」他愤怒地拉下手臂,直升机整个往下俯冲。「偷钥匙!」
我紧闭眼睛,胃部翻搅。别惹他生气。千万别吐出来。
转眼间,我们逐渐下降。我往下看,看见圆形停机坪就躲藏在卡莱机构院子里那栋最大建筑的后面。
「托金。」那家伙说。
我以为他在说瑞典话。「抱歉?」
「我的名字。托金。」
「噢。」我回答,「我的名字。杰克。」
他好奇地歪着头。「你说话好笑。」
直升机降落,我伸手去抓把手,但托金咕噜一声,把我抓回去。
五个穿着制服的人从建筑里冲出来,总共是三男两女,看起来像奥林匹克举重队。直升机机门刷地打开,一只戴手套的手伸进来。我试图挣脱,但他将我抓得死紧,然后我听到尖锐的金属咔嚓声。
是手铐。
*
「这里等。」在一栋卡莱机构建筑的地下室里,托金拉开一扇会议室的门,警卫们解开手铐,将我推进门。这地方闻起来有新鲜水泥的味道。
「走!」托金吼叫着。我有那么一会儿以为他是在对我说话,但那几个警卫马上开始喃喃自语,离开房间。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长长的走廊内,接着托金把门砰地用力甩上。
他将我推到房间另一端,绕过一个擦得闪闪发光的长形木桌。会议室没有窗户,里面只有质朴的白墙、皮制旋转椅、一个咖啡机,桌上有一堆食物。托金有着野蛮人般的大胡子、赤裸的脚丫和迷彩装,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
「太多人。不喜欢群众。」他说。
「我也是。」我表示赞同。「还有手铐。你能拿掉它吗?」
「坐。」他拉出在桌子主位的皮制椅。我的眼神立刻射向桌上丰盛的食物:新鲜水果和果干、甜甜圈,还有糕饼,放在最顶端的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巨大巧克力玛芬,看起来很可口。我饿坏了。
托金取下我的手铐,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我的胃。」我说。
「待在这,」他回答,「吃。教授会来。」
他离开时,抓下最顶端的玛芬,一口塞进嘴巴。
我恨死他了。
关门的咔答声一响起,我便急忙将甜甜圈塞入嘴巴,接着吞下大量新鲜凤梨和芒果切片,把甜甜圈冲下胃。那些凤梨和芒果足够养活一个加勒比海小国家。
等我吃撑到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时,我滑着靠坐进一张舒适的皮制椅中,闭上双眼。如果不是五秒钟后门砰地打开的话,我想我会睡着,而且还会沉沉睡上一个礼拜。但这次进门的人不是托金。
他活像是穿着斜纹软呢外套的尤达[1]。
「嗯,你刚一定经历了一场试炼。」那人以平板的高亢音调说着,「热烈欢迎你,杰克。」
他年纪老迈,个头矮小,外表粗壮,皱巴巴的皮肤黝黑,粗厚的鼻子青筋暴露。他往下垂的眼睛悲伤无比,花白的头发似乎滑过头顶,在耳朵上方煞住,然后在头两侧聚集成两大块。
他在我身后打转,身子挨过来,靠得很近,应该说太近了,凝视着我的头,好像我是某种实验室标本。他将厚重的眼镜推上鼻梁,然后说:「你没事吧?」
「我被迫跟你困在这个房间里,」我说,「我被绑架,又被上手铐。没有人肯告诉我我在哪,或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们还拿走我的手机──」
「是的,是的,你很困惑,对不对?」那男人说着,仍瞪着我的头。「但你不是被绑架,我们找到在丛林里乱闯的你,亲爱的托金救了你一命。现在,请你转身,好让我能仔细看看缝线,我保证不会弄痛你。」
他对我伸出手,我急忙本能地畏缩,但他的手抓住我的下巴,温柔地将它推向一边。他用另一只手略微掀起我后脑杓的一个绷带。「太好了,外科医生的手术干净俐落。你还很痛吗?」
我完全失去耐心。我总是被教导要尊重大人,但我忍不住了。「他们让我陷入昏迷,然后在我头上钻洞──对,我很痛!我想打电话给我老爸!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有,你究竟是谁?」
那男人将一张椅子拉过来。他伸出手时,那像可乐瓶般厚重的眼镜滑下他的鼻梁。「请原谅我的无礼。我以前都对我在耶鲁大学的学生说:『我有三个名字──拉达曼瑟斯.贝格德.教授──但不像大部分的学者,我会让你直呼我的名字。所以你可以叫我……贝格德教授!』」
他吸着鼻子,脸上带着非常得意的表情。
「你是在说笑吗?」我大声咆哮。
「那笑话可是让那些耶鲁学生笑得在地上打滚。」他叹口气说,「我对这里一切保密的情况向你道歉。你瞧,杰克,事情很简单,你需要我们。你有个会害死你的罕见基因,而我们卡莱机构是唯一知道如何治疗它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们已经治好它了。」
「我们还没。这状况很复杂,它一直隐藏在你体内,直到现在才爆发。这么说吧,不治疗的话,你的身体会超载,导致死亡。」他又叹口气,擦擦眼镜。「好消息是等我们完成后,你会得到超越你最狂野想象的超能力。」
「这是个笑话吗?」我问。
「抱歉?」他说。
「你是指,真正的超能力?」我问,「像飞行、挡子弹、变隐形或拥有X光般的视力?」
「亲爱、亲爱的孩子,」贝格德教授边说边摇头,脸上挂着无法忍受我的微笑,「X光视力的放射性会破坏一切,不是吗?那只是个愚蠢的漫画神话。」
「所以有些超能力不算超能力啰?」我问道。
贝格德教授点点头,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而遥远。「大脑是个惊人的器官,杰克。对一个男孩来说,很令人兴奋,不是吗?嗖……嗖……就像冒险犯难、快如闪电的印第安战士杰罗尼莫[2]!」他似乎从体内燃烧起来,额头上冒出好几排的汗珠。「当然,这对双方都有利。你瞧,我们也需要你,这就是我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我想对你解释,你和一个失落的古文明之间的关连。」
「等等,失落的文明?」我说,「我还没搞懂超能力呢。」
他没有解释,只是顺手拿起甜甜圈和水果,开始瞥着下面。我注意到他的指甲泛黄,咬得很短。
我那时突然恍然大悟:这家伙是个疯子,而我正在和他独处。这地方不是实验室或医院,「卡莱机构」是个疯人院!
「抱歉,教授……先生……」我慢慢说,努力压抑我的怒气。「我得见见你的老板,拜托。告诉他们我在哪里,告诉他们有事情搞错了,告诉他们我没有我的手机,而我现在就得和我老爸联络。因为如果他们不照办的话,他会告到他们脱裤子!」
贝格德教授从那盘食物中抬起眼睛,他的手指沾满巧克力糖霜。「你听起来很沮丧,但你不需要担心,我们已经处理好所有细节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迅速回嘴。
「往后你会搞清楚理由的,但现在保密是必要之举,等我给你看完那个资讯幻灯片后,你就会懂了。现在,我得先找到那个该死的遥控器……」他离开那堆食物,按下墙壁上的一个按钮,一个萤幕开始从房间另一端的墙壁上缓缓放下。他跪下来凝视桌下。「真讨厌,大家用完东西后都不肯物归原处……」
我得离开这里。我慢慢站起来,出口就在他身后。我坐在桌子的右边远处,我身后左边的地板上堆了一迭纸。
「噢!是那个黑色的小东西吗?」我边说边指向角落。「在那堆档案夹后面?」
「啊,谢谢……让我瞧瞧……」他说,摇摇摆摆地绕过桌子。
我耐心等到他弯腰,把头转开去看那堆东西。
接着我夺门而出。
Yoda,电影《星际大战》系列中的重要角色。
Geronimo,印第安的传奇战士,曾带领原住民反抗美国与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