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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睡昏头了。

  到了第二天,真这么想。

  就是所谓的入睡前幻觉。昨晚,真刚洗完澡很困。在书桌前半打瞌睡,自以为很清醒,其实在做梦,一定是这样。

  「菠萝」周六也营业。早午餐的时段便开始出现人潮,真也必须帮忙。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拎着那张古堡素描边边的空白部分,丢进书桌抽屉,逃离似地转身就走。拜托,那种现象不可能真的发生好不好?

  午餐时间一过,店就顿时清闲下来。吃过午饭,父母也没事在休息了。真只好回自己房间。

  背靠着门,瞪着书桌。那种事,不可能真的发生──

  可是万一要是真的呢?

  要不要再确认一次?

  真又拾起素描一角,把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来。仔细观察整张画。古堡和森林的景色都没有变化,大叔无情践踏过的脚印也依然如故。

  手心在长裤的大腿部分擦一擦,抹干汗水之后,真轻轻摸了森林的树木。

  什么都没发生。

  真哼地吐了一口气。看吧?什么都没有嘛,昨天「那个」果然是梦。

  ──不,等等。

  那个现象会不会只有晚上才会发生?所以真在银行里摸了也没有发生任何异状,一脚踩在画正中央的那个大叔也才平安无事,说平安无事可能有点夸张了。

  「真!」

  正子从楼下喊,真吓得差点跳起来。

  「趁现在把房间稍微整理一下。」

  整理。很好。好主意。这就来整理吧!收拾不要的东西,拿出去丢掉。这张画也顺便──顺便──

  竟然会觉得丢掉太可惜,我有病啊。太奇怪了,昨天觉得丢掉,过意不去还算正常。到了今天,怎么会觉得「太可惜」?

  因为这张画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可是明明就不可能有这种事啊。

  真把画竖起来放在书桌上,以便画稍微一动就看得到,然后开始整理房间。把以后用不到的参考书和评量考卷用绳子捆起来,等资源回收日拿去回收。空出书架,好放高中课本,旧笔记也丢掉。

  在平常的时间吃了晚餐,在平常的时间洗了澡。换句话说,就是和昨晚做同样的事。真的生活很规律。

  然后,穿着运动服坐在书桌前。今晚,浴巾已经先收好了。

  确认过窗户是关上的,窗帘也拉上了。

  真以抚摸一个睡着的人的肩膀却不吵醒他的手势,轻轻地、轻──轻地,将手心放在古堡素描上。

  森林的味道回来了,树木的沙沙声钻进耳里。

  阳光被挡住,云在天上流动。不是大晴天,天空飘着一层薄薄的云。云朵背后,轮廓模糊的太阳宛如开始融化的冰淇淋般,高挂在天上。

  古堡从森林中探出头来,不知有多大,无法一眼望尽。城堡不仅被森林包围,森林四周也笼罩着一层白色的气体。

  是起雾了吗?可是却没有空气的感觉,看起来平平板板、白白一层,不像云那样的流动。

  ──是因为没有画?

  所以那是普通的空白?

  真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屏住气,睁开眼睛,试着把身子向前探。能不能进入画里?能不能整个身体进入画的那一侧?

  不能,会被挡住,果然和奥林帕斯诸神无法进入水盘中的影像一样。

  真拉开椅子,双手抱胸,凝神思索。奥林帕斯诸神接近地面上的人类时,都是怎么做的?

  化为人类的大小,来到地面。

  对嘛,真握拳搥了另一只手的手心。这座古堡实际上一定不是这个尺寸,是因为画在比图画纸还小的纸上,才会是这个大小,也就是说,是比例的问题。

  要进入画的世界,真就必须符合画里的比例。

  那么具体上应该怎么做?

  ──在画里画上符合比例的我。

  这个假设很合理吧。真从笔筒里取出2B铅笔。握着笔,准备好,却迟疑了。

  真很不会画画,对这张美丽的素描会不会太失礼了?

  用铅笔画,简简单单就能擦掉。画不好,拿橡皮擦擦掉就好了,现在的真一心只想试着这么做。

  不过如果这张画完好如初,没有印上那个没神经的大叔的脚印,真应该不敢这么做吧。脚印成为一种免罪符,让真的手动起来。

  就画在画的下方,森林的树木没画出来的树根附近。要是画在天空那边,一进去就倒栽葱地掉下去可不妙,还是画在脚能着地的地方比较好。

  大小呢?

  不久前,真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女主播去了德国的好几座古堡。女主播正好在一个跟这张画的城堡尖塔很像的地方从窗户探出头来。她的个子看起来是比还在发育的真高,但应该也只有一百六十多,可以拿她作为参考。

  ──那个拱型窗户的高度,应该跟我的身高差不多吧?好,先试试看。真移动颤抖的铅笔笔尖,画了最简洁的人形。头是〇,直线的手脚。那不是画,是记号。很好,这样反而不会觉得内疚。

  他放下铅笔,搓搓手,一个深呼吸之后,把右手食指放在刚画好的人形上。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声音也消失了,一切感觉都消失了,甚至无法呼吸。真大吃一惊地放开手指。

  恢复了,看得到,听得到,也闻得到自己房间带着灰尘的味道。刚才好像快溺死吸不到气,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

  我在干嘛?真忍不住拿笔敲自己的头。

  画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扁平记号,当然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呼吸!

  ──可是这就表示──

  尝试是成功的。就在刚刚,真成为自己所画的人形,成功进入这张画里了,所以感觉才会消失。

  坐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打哆嗦」吧。

  只要画得更仔细就行了。把脸画清楚,加上耳朵,手脚也加粗,好让自己的双腿能够在地面站立。

  他用橡皮擦仔细擦掉记号般的人形,这次画了一个更像真人的。眼睛鼻子不是一个点,有眼珠也有眼白,画出耳朵的形状,鼻子也加上鼻孔。

  这次如何?真把食指放上去。

  有种瞬间坠落的感觉。

  真在森林里,角度不是鸟瞰,而是仰望。茂密的枝叶缝隙中,隐约可以望见蓝天。

  成功了!

  才这么一想,下一瞬间就整个人倒下。倒下的冲击让手指离开了素描,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真所画的人太不平衡了,所以无法站立。恐怕也没办法动吧,因为没画关节嘛。

  ──要求好严格啊。

  只要在纸上画出自己的分身,就能进入画中。问题是,如果那个分身不是个能够平衡的写实人像,就什么事都不能做。

  真又一阵颤抖,这状况有点可怕,不,是非常恐怖。

  想要进入这张画里活动,就必须把自己的分身画得像这张画一样精密。

  仔细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现实世界也是如此。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人事物,无一不是同样「精密」。真的身体和厨房的微波炉,就物体而言虽然是不同的东西,但若是把这些都当作「神所画的画」,那么可以说,这两样东西都是以同样的技巧和同样的精密度描绘出来的,不会只有微波炉以涂鸦的样貌存在。

  有道理。逻辑说得通,很合理,但也因为这样才难。

  那种程度的分身──不会画画的真怎么样也画不出来。

  ◆

  接下来几天,真做了各种尝试。因为只有夜里才能与画接触,他甚至还过度热衷而熬夜,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

  既然自己画不出来,那影印画风写实的漫画人物,配合比例贴上去呢?或者用照片?只要尺寸对了是不是就行得通?

  没有用。古堡素描似乎只接受直接画上去的,贴的放的都不行。

  真也努力想画出更象样的画。所有能够当范本的漫画他都拿来参考,还去书店买了《如何画漫画》的入门书。可悲的是,没有天分就是没办法,至少无法在二、三天之内就达到这张素描的程度。

  一想到可望而不可及,就更加懊恼,心中满是遗憾。真叹口气放下铅笔,摸了摸古堡素描,模仿奥林帕斯诸神。真一再这么做,看得到,也感觉得到风,树叶的沙沙声好悦耳。有一次,阳光射进古堡尖塔深处,被什么东西反射了,真看到的时候好兴奋。那是什么?是镜子吗?

  可是他无法到那里去。

  这周过了一半,第二节的数学又变成自习,真便前往学校的图书室。腋下夹着笔记本,里面藏着装在透明文件夹里的古堡素描。

  真对美术向来不感兴趣,手边当然不会有画册之类的东西。能够拿来当绘画范本的就只有漫画。他决定先换个想法,拿正规的美术书籍来参考。图书室里应该有。

  图书室里空无一人。自习时间会来这种地方的post考生,除了真没有别人。大家会聚在空教室里,一些社团有社办的同学,就会去社办。

  独占了图书室的真往美术书籍里钻。他找到《素描基础》这本书,满怀期待翻开来一看,内容是叫读者以铅笔画静物素描,没看到人体画。再说,就算真依照这本书的指导认真练习,要达到古堡素描的水平,看来最起码也是三年后的事,搞不好是三十年后也不一定。

  不能怪我啊!做不来的事就是做不来。

  真用脑过度累了,所以那天放学后,他参加了睽违许久的软式网球社团活动。学弟妹纷纷说:

  「尾垣学长。」

  「恭禧学长通过推甄。」

  表面上很热络,但背地里窃窃私语着「墙壁来了。」、「墙壁、墙壁。」他都听见了。很好啊,墙壁,好得很。

  第二天,真也到社团去当墙壁。第三天也是。因为他学到只要活动身体,白天就不会去想古堡素描了。

  就在他给一年级学弟妹喂球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生经过校园边缘走向学校大门。

  ──是城田。

  那是二年级时的同班同学,城田珠美,一样也是post考生。只不过,她通过推甄的县立高中程度比真的好得多。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因为城田成绩优秀,一直保持学年前三名。

  然而城田被所有女生讨厌。

  真只有在二年级的时候算是直接认识城田,但早就听说她一入学就被排挤,三年来都是如此。连真这样的男生都听到这种传闻,可见城田被排挤得多严重。

  城田被排挤,不是因为成绩好遭到嫉妒,也不是因为脾气硬和四周的同学发生冲突。

  而是因为城田是个怪人。她的成绩单上,导师的评语中一定有「欠合群」这一句。

  城田从来不笑,也几乎不说话。国中女生是一种没事也要说笑个不停的生物,光是这样城田就出局了。

  真听过别人说她「妄尊自大」,也听过有人批评她「眼神好凶,瞧不起身边的人。」对了,还听说社会科的平井老师曾在课堂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吼她态度差。据说是她托腮听课,而且一脸明显耻笑老师的样子。老师注意到她的表情,问她:

  「城田,妳有意见吗?」结果她又很明显地别开脸。

  对以不引人注目、不多事为人生最高指导原则的尾垣真而言,这种个性的女生形同地雷,要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所幸也没有事要找她。

  直到目前为止。

  现在却有了。

  因为城田很会画画。她一年级就进了美术社(不过在美术社好像也被排挤),全县比赛也得过好几次奖。真看过她被挂在校长室前公布栏的作品,那是一幅花瓶里的玫瑰的静物画,画风非常精密写实,有些角度看起来简直像照片。

  对,城田很会画画。

  她会画像照片一样的画。

  ──既然自己画不出来──

  找一个会画画的人帮忙也是一个办法。

  一年级学弟的球打到真的头,爆出笑声。真一点都不在意,他的双眼正追着从大门离去的城田。

  ◆

  被排挤的女生城田,她的口风一定很紧吧。因为不管她听到什么,都没有朋友可以说。

  被排挤的女生城田,对真也不感兴趣,她对谁都不感兴趣。

  不过应该对画感兴趣吧。能不能想办法拜托城田,请她帮自己画分身?

  要请她直接画在古堡素描上吗?很难向她解释原委。请她画在别的纸上,再照抄呢?用描图纸的话,效果应该会比临摹好吧?

  真思索着如何着手,开始打探城田的动向。城田是隔壁班的,没想到竟意外困难。虽然弄清楚一旦自习,她也和真一样,不是早退,就是到其他教室去,但就是不知道她会在哪里。真从没在图书室遇见她。一、二年级常用美术教室上课,所以美术社没有专用的社团教室。看样子,只能在放学途中拦截了。

  到了下一周星期二,下午第五节课,真他们班是国文课,隔壁班却很吵闹,好像是提早放学。

  幸好,老师还没来。真拿起书包来到走廊。隔壁班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开始回家。

  城田比班上同学晚了几步,独自走出教室。真装作自己也要回家的样子,尾随在后。

  城田下了楼梯,在大厅鞋柜换好鞋,从正面玄关走向大门。没有人和城田说话,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她的视线一直向下,侧脸上没有能称为表情的表情。

  城田在女生里算高个子。大概比真高上十公分。很瘦,全身都是骨头,像个稻草人。发型要分类的话,除了说是短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戴着深度眼镜。完全符合校规的反折白短袜,完全符合校规的裙长。别的女生都因为老师管得不严,几乎都把裙子改短、穿可爱图案的袜子。

  被班上同学当作电线杆或路标般视而不见的城田开始往前走,刚走出学校大门。

  真跟踪她。

  三中的学区很小,大部分学生都住在方圆五公里之内。城田如果直接回家的话,跟踪应该不必跟太久。而且她一直一个人走,这一点也便宜了真。

  城田走在大马路上,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左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对四周全然不在意。多亏如此,真也得以像平常一般走路──只是碰巧同方向而已啊。

  这次,城田向左转了,是前往一番町的方向。一番町是市公所、卫生所等公家机关集中的地区,住宅很少。

  花田市以前是个小小的城下町。城堡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遗址现在是一座公园。一番町里,占地面积最广的就是这座公园,整体是个不算矮的山丘。

  城田进了城址公园,真也小跑步跟在后头。

  虽说是城址,并没有遗留相关遗迹。空间虽大,却也只是种了杂木林和矮树丛的绿地,步道绕来绕去,中心部分立了一个广告牌,上面画了城堡过去的样子和说明由来而已。公园里没有设置孩童的游乐器具,所以更空荡了。这个地方只有遛狗和慢跑的人会经过。

  城田走上细长的步道,来到山丘顶端。广告牌就竖立在那里,还有个变形的圆形广场,四周种了树。如果是樱树,春天到了好歹也会是个赏花景点,然而负责公园的公务人员似乎无意风花雪月鸳鸯蝴蝶,种的全是暗淡的常绿树。

  城田在广场一角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真隔着一段距离,从后面望着那稻草人般的背影。

  城田缓缓打开书包,拿出了素描簿和铅笔盒。原来她是来写生的?

  假日另当别论,平常这个时间,很少有市民会到城址公园。就像现在,举目四顾也不见半个人影。如果是再暖和一点的季节,在长椅上午睡的上班族倒是四处散见,但现在可不是那种天气。再加上今天是阴天,气象预报还说傍晚会下雨。

  而且这个城址公园,对市民而言很遗憾的,治安不太好。这几年很多色狼案件。

  三中也发过传单提醒大家要注意有无可疑人士出没。真记得好像是去年秋天,发生了夜晚慢跑的女性遇袭的案件,还上了报。

  尽管现在是白天,她却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坐在那里悠然素描。没想到原来城田胆子这么大。不过就是因为她胆子够大,才能国中整整三年被都被排挤也满不在乎吧?

  只是这就麻烦了,人少成这样,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才好。

  总之,真先在后方悄悄把和长椅的距离从五公尺缩短到三公尺。

  好冷,今天真的冷到骨头里去了。

  城田的视线落在素描簿上,默默动着手。全神灌注在画画上。就像今天一直想着要来这里画画,现在终于到了画画的时间,立刻切换成画画模式。

  干净利落。

  这倒是有点符合真的喜好。

  城田抬起头,朝前方看。她写生的对象是什么?广场的另一边就只有一整片杂木林。

  不过实在好冷──才刚这么想,鼻子里面就好痒,一个喷嚏不受控地喷出来了。

  城田几乎是从长椅上跳起来般朝真的方向看,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她的眼镜歪了,握着铅笔的手悬在半空中。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糗的场面吗──才想完,第二个喷嚏就来了。

  城田放下手,又转回去面向前方。

  真吸吸鼻涕,稍微耸肩,放松身体。城田又回去忙她的。真脚步稳健地小心走近长椅。

  「呃,妳是城田同学吧?」

  边说边靠得更近。长椅的椅背已经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内了。穿着制服的城田连围巾都没有围,脖子看起来好冷。

  「呃,我是尾垣。我们二年级同班,妳记……」

  真这句「妳记得吗?」说到一半,同时头略微向前倾算是打招呼,于是看到了城田的素描簿。

  着实吃了一惊。

  那里面也有个城址公园。这个冷清清的广场,和光秃秃的杂木林都在里面。

  城田在画这里,画着这个当下,连空气都原原本本地画进去了。

  那不是刚刚才开始画的,显然是已经花了好几天,进入最后修饰的阶段。

  看起来冷飕飕的。

  素描簿里有寒意。

  「──好厉害喔。」

  真只说得出这句话。

  城田没有反应,只是动着手。仔细一看,她拿在手里的不是铅笔,而是一根细细的黑色棍子,手握的地方用纸包起来。

  城田正在画的,是广场的地面部分,正在画影子。不,应该叫「上阴影」?为了表现出碎石和红土地面的质感,正在加上阴影。

  真被彻底忽视。

  若能顺利和城田接触,该怎么开口?真曾经模拟演练,预先做好准备。现在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都要怪城田画的素描。

  城田很厉害,一点也不逊于画那张古堡素描的人。笔触不也很像吗?

  啊!

  难不成那也是城田的作品?没朋友、遭到排挤的女生城田,就连在美术社也被孤立的城田,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作品,便偷渡混进银行大厅的展示品中,很有可能。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冗长的解释(借口)了。直接让她看实物吧,这样最快。

  「城田同学。」

  真解开书包的锁扣,放在脚边。掀开盖子抽出放在透明文件夹里,小心翼翼带在身边的古堡素描。

  「妳能不能看一下这个?这是不是妳画的?」

  城田只是对「画」这个单字产生了反应,和真的语气、动作毫无关系也没有。她停住手,抬起眼睛,视线落在真拿出来的素描上。

  沉默,数秒。

  「上面有脚印。」城田说。

  真闭上眼睛。

  对啦,就是说啊。我怎么会忘记?这张画被人踩过啊。

  「不、不是我踩的。」

  那是个不幸的偶然──真慌慌张张地说:

  「我是觉得这张画真的很棒。」

  城田回去画她自己的画了。真拿出来的古堡素描就留在半空中,任凭北风吹。

  「可是那个大叔却踩下去,真的很没礼貌,对不对?脚印就是他踩出来的,就在我眼前踩的。」

  城田毫不关心。

  「妳能不能再看仔细一点?」

  真把古堡素描从透明文件夹里拿出来。

  「这个阴影的画法,我觉得跟城田同学很像呢。」

  城田的手停下,却依旧低着头。

  「因为都是素描。」

  是一句话把人打趴的说法。

  「每、每、每个人画素描的方法都一样吗?」

  城田不答,再度展开素描,修饰杂木林的部分。

  「不见得吧?素描也一样会展现出画家的个性吧?妳仔细看看嘛。其实我正在找画这个的人。」

  谎话一骨碌就从嘴里蹦出来。真虽然好奇过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画的,但他从来就没有寻找画者的念头。

  城田像赶走死赖着不走的苍蝇般摇摇头,顺便伸出左手,抢走真手中的古堡素描。真的是用抢的。要是真的手晚十分之一秒松开,素描恐怕就会被撕破。

  城田的手抓住古堡素描下半部,就是围绕着城堡的森林部分。

  停顿了一个呼吸的空档。

  城田削瘦的肩头弹了一下。

  黑色的棍子从右手掉落,那只手猛然抓住素描的右下角。眼镜动了,肩膀颤抖,然后脸凑在素描前。简直像伸长了身子──

  想探身进画里似的。

  情急之下,真抓住城田的肩头,一把将她往后拉。明明没有多用力,城田却抬起下巴,上身后仰,改变了原来的姿势,同时也放开古堡素描。

  真连忙捡起素描。眼前,是城田(就女生而言尺寸很大)的鞋子。

  一抬头,只见城田瞪大了眼睛。

  「刚、刚才那是什么?」

  她的声音和之前截然不同,尖锐得几乎倒嗓。度数很深的镜片之后,一双大大的黑眼珠惊疑不定。

  「什么什么?」

  真慢慢反问,他刻意慢慢问。这件事他非问不可,但一旦问了,就不能回头了,所以要慢慢来。

  即使可能会遭到被排挤的女生城田取笑「你有病啊?」也不能不问。

  「城田同学,妳刚才有走进画里的感觉?」

  城田眼睛张得好大,连嘴巴也半开了,不停猛点头。

  「这是什么东西?」她说,「这到底是什么?」

  现在明明是大白天,明明不是晚上,那个现象却发生了。

  「我也不知道。」

  以不多事为最高指导原则的尾垣真,要违反他的原则了。

  「我不知道,但这张画的确很不寻常。」

  说完,他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转向被排挤的女生城田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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