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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写生广场」

  站在步道入口,就看到一个广告牌,文字旁附了一张小小的地图。

  花田市民公园是十年前,半导体制造园区招商计划失败之后盖的。位于市区北侧的高台,天气好的日子可以将市区尽收眼底,还能遥望秩父群山。

  从车站搭公交车要三十分钟。星期六早上十点。真在公园东门的公车站下了车,进入公园。里面大得不得了,但城田画了很清楚的地图,真毫无困难地抵达目的地。在一个可以俯瞰公园默林的和缓小丘上,以黄色的绳子围出一个区域,已经有十多个人在其中各处立起画架。

  花田市民公园落成后,很快就成为市内写生爱好者的热门景点。因为里面有很多地方提供了写生题材,例如儍花林、银杏林围绕的草地及各种不同花草的花坛,引用大量地下水的人工池,西洋风格的市立图书馆,还有与图书馆恰好形成对照的,设计走未来风的文化演艺厅。

  然而,不久,随处占地投入写生的写生爱好者与其他使用公园的市民便经常发生纠纷。球打到正在写生的人,写生的人挡住步道与前来散步的人吵架,特别是春秋赏花赏枫的季节,这些小冲突不断。于是市公所便开始每个月为写生爱好者指定不同的写生专用地点,「写生广场」就是这么来的。

  ──由于不是才艺教室,所以没有老师,而且大家都是为了写生而来,不会彼此打扰。若是周末假日,国中生自己来也不会有人起疑。

  听了城田的说明,真也大为赞成,果真是绝佳场所。虽然是户外要担心天气,所幸天气非常好。

  城田已经来了。只见她在写生广场的边缘架起画架,坐在画架前。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外套,戴着红色毛线帽。

  「早。」

  真小声打招呼,城田朝他点了点头。

  「这里真是再适合也不过了。」

  真双手扠腰,俯视已经过了盛开期的默林,这景色令人不禁想要深呼吸。也有许多人漫步在默林里。

  「坐吧。」

  一看,也有真的椅子。是携带式的折椅,很像玩具。

  「我是不是也应该架起画架?」

  「你有吗?」

  没有,只是因为城田帮忙准备了椅子,想说会不会连画架也有而已。

  「我带了素描簿……」

  是刚买来全新的。怕被问起要素描簿做什么,所以是瞒着父母去买的。

  「放在腿上就好了。」

  也是,反正只是让假装在写生而已。

  城田放在架上的素描簿,画了未完成的市立图书馆,真的很厉害。

  「这是刚刚画的?」

  「以前画的。」

  所以城田也是为了做样子带来的啊。

  又有一个写生爱好者开始架画架了,是位看来很高雅的银发老太太。其他的人也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

  「都是老先生老太太耶。」

  「也会有大学生,美术大学的。」

  城田接着补充,「不过我从来没看过我们学校的学生。」

  「美术社的也不会来?」

  「这里太远了。」

  城田翻了画架上的素描簿,看到上头的画,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张是两排银杏,下一张是喷水池和长椅。真觉得每张都很棒,但城田似乎很不满意。

  「不用担心在这里会遇见妳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这样啊。

  「要开始了吗?」

  城田朝真的背包看。

  「啊,不过先等一下。」

  真在携带式折椅上大大吸了一口气。

  「要做心理准备,趁我画的时候做就可以了。」

  即使是在蓝天在上,美景当前,城田还是一样冷淡。她穿着运动鞋和已变形走样的牛仔裤,看起来比穿制服的时候更土气。眼镜和红色毛线帽的组合,也莫名有股大婶味。

  真打开背包,取出夹在透明文件夹里的古堡写生。城田说最好称它为写生,而不是素描。原因是,她认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看着实物画的,但这张画已经完成了。

  真十二万分慎重地拎住纸的边缘取出写生画。

  「放这上面。」

  城田翻动自己的素描簿,找出了空白页。

  「我怕被风吹走,所以我想用这个把边边固定。」

  城田带了个大背包从背包的口袋里拿出隐形胶带。

  「嗯,这样比较好。」

  城田一丝不苟地把四个角贴好,真也以指尖依序帮忙按住画的四个角。

  「好了。」

  不知是不是真想太多,他觉得在深度近视眼镜之后,城田的眼神变了。眼珠的颜色好像是变浓了,还是说变深了?那双眼睛,彷佛从未看过般似地凝视着古堡和森林。

  「我会分心,所以画的时候不要看我这边。」

  「那我要做什么?」

  「随便画点东西,有铅笔吗?」

  「有上课用的HB。」

  城田弯下身子,从背包的另一个口袋拿出铅笔盒。

  「这个借你。」

  是她在城址公园广场也用过的黑色的棒子,很像把铅笔芯做得跟铅笔一样粗。

  「这是什么?」

  「炭笔。」

  真还来不及问。

  「要擦掉的时候就用软橡皮擦。」

  好专业。

  「谢谢。」

  「这个很容易碎,要是像握铅笔那样握,一下就会折断。」

  要是早点说就好了,炭笔已经在真手里折成两段。

  「这样也可以用。」

  「──抱歉。」

  我也很紧张啊,真很想这样辩解。

  真一回神,才发现写生广场的人更多了,也有人不用画架就站着画。

  「我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城田瞪着古堡写生画。把炭笔放在身边,双手环胸。

  从这个角度看,那个大叔践踏写生画留下的难看脚印,不是很明显。不如说,感觉好像有些变淡了,是因为干透了的关系吗?

  「山雀要画在哪里?」

  没有回答。真握着炭笔,一颗心定不下来。

  「──不能画在空中。」

  城田瞪着古堡说:

  「因为突然要你飞你会吗?」

  嗯?

  「之前你画了像涂鸦那样的人去试的时候,还是有你自己的意识,对吧。」

  「嗯。」

  加上眼睛耳朵以后,虽然只是徒具形式,但能看到景色,也听得到声音。

  「你的脑袋没有空掉,而是意识直接转移到分身上。」

  对,只是把身体里的内容物装进画里的分身而已,应该是吧。

  「可是就算身体变成山雀,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飞的话……」

  「对。」

  所以──城田说着,指了指写生画之中森林的树。她非常小心不碰到画,指尖腾空。

  「这里有细细的树枝,我想让山雀停在这里。」

  就在面向写生画的左侧,圆顶建筑的下方。若不把凑到近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城田所说的树枝。

  「妳竟然能注意到这么小的地方。」

  真心想城田的眼睛真的是画家的眼睛。

  「那里满高的,不知道我能不能停得住。」

  用这小小鸟儿的脚抓住树枝。

  「我也不知道。」

  加油,城田说。

  「城田同学,我还是一开始就当人吧,这样我才知道手脚该怎么动。」

  「胆小鬼。」

  「不是,我没把握能变成小鸟啊!」

  「我不想画人。」

  「没关系啦,反正进去的是我。」

  城田收回手指,又双手环胸,这次瞪着真。

  「胆小的是城田同学吧?我不相信画这么美的画的人会有恶意。」

  「我没说有恶意。」

  「可是妳说有陷阱。」

  「我是说不知道目的很可怕,要我说几次啊。」

  声音大了点,城田将脖子一缩,好像是附近的人朝他们看。在这里,人人专心于自己的写生,一点说话声都没有。真没有勇气回头确认,就装作不知道。

  城田在嘴唇前竖起食指,真也点点头。

  「其实人走进画里的事并不少见。」

  「真假?」

  「小说里有。」

  什么啊,假的喔。

  「有的故事是人从画里走出来,有的是画会发生变化,像是肖像画会越来越老之类的。」

  这是两回事好不好?

  「可是……」

  「你没发现吗?还是我想太多?」

  城田像在说悄悄话音量很小。

  「画上的脚印变淡了。」

  真吃了一惊,原来城田也这么想?所以刚才才会一直盯着画看吗?

  「我还以为是我想太多。」

  「那尾垣同学也这么觉得了。」

  城田眨了眨眼,像是怕被发现似地朝古堡看。

  「我想过一阵子应该会完全消失。」

  那个没神经的大叔留下的大脚印。

  「我认为这张写生画正在自我修复。」

  它正在自行去除污渍,城田说。

  真僵住一会儿,视线慢慢往画架上移。

  「怎么可能?」

  可能啊,城田简洁地说,「这张画不就正在引诱人进去吗?就算还会什么别的,也一点都不奇怪。」

  「妳想太多了。」

  城田的语气突然变得像朗读一般。

  「画在画里的是另一个世界,画里的事物蕴含了作者的意念。这意念可能是愿望,可能是祝福。」

  她说到这里先暂停,屏住气息。

  「──也可能是诅咒。一张出色的画拥有巫术那类的力量。」

  这时候,真才发觉,原来城田这样悄声说话,不是提防写生广场上的其他人。她是害怕被这张写生画听到。

  这也未免太可笑了,画在画里的东西能干嘛?是能怎样为非作歹?

  ──可是这张画会引诱人进去,而进入画里,就等于进入作者的灵魂。

  城田看出了真的动摇,「要不要再等等看,确认脚印会不会消失?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进画里也不迟。」

  「等、等一下!都来到这里了,哪有这样的?」

  「也不必一定要现在马上就做。」

  「我现在就想试!」

  城田头猛地一低,真伸手按住了嘴。两人就这样静止了好一会儿。

  城田又伸手到背包里,这次拿出来的,是抛弃式口罩。

  准备得真周到,真乖乖戴上口罩。

  「要是这样还不行,就把你的嘴塞住。」

  「我会小心的。」

  隔着口罩,真的话听起来像含了卤蛋似的,显得更加怯懦。

  「其实妳自己明明也很想试。」

  城田的眼神变得锐利了。拜托,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真的很恐怖欸。

  「城田同学应该比我还想查清楚这张画才对。」

  「为什么?」

  「因为城田同学是会画画的人,一定很想了解这种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人吧。」

  这几句话已经超过无的放矢,根本是信口开河,然而却好像说中了。城田泄了气般地眨眨眼,这个反应给了真勇气,更应该说,让他更得意了。

  「妳在美术社一定也会说刚才那种话吧?对美术老师也一样。」

  「那又怎样?」

  「听到什么祝福、诅咒的,一定会吓一跳的,而且又很狂妄。」

  「是啊,所以老师也讨厌我,不过被女生排挤倒不是因为这个。」

  怎么会讲到这边去了?明知道话题一往这个方向偏,就不会有好事的。

  「──我的确认为很危险。」

  可是也只能拜托城田了,除了请她帮忙,真没有别的办法。

  「要是觉得我怪怪的,城田同学可以马上把我拉出来,因为我觉得妳值得信任。」

  城田清清楚楚地哼了一声,真头一次看到女生的这种反应。

  「根本就不了解我还敢说。」

  「我知道城田同学很会画画。」

  「明明就瞧不起我。」

  真火大了。

  「妳说这种话,是要别人怎么回?上次,可是妳自己说的喔?我威胁妳的时候,妳说不可以说这种话,那妳现在这句话还不是一样?」

  城田的嘴角向下一垮,真也气得直咬牙。

  「──好吧。」

  城田在携带式折椅上坐好,拿起炭笔。

  「我先画画看,不要讲话。」

  真乖乖地双手放在腿上,然后赶紧也拿起炭笔。与其发呆,做点事情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真斜眼偷看,城田向前弓着身子,正在修饰停在森林树枝上的山雀的尾巴。

  真的素描簿上,则出现了形似默林的轮廓──活像朦朦胧躲不成形的云长出了树干和树枝。漫步在默林里的人,手脚和身体都像火柴棒。

  真就这么静静在一旁看着,城田抬起身子放开了手。

  「好了?」

  一声深深的叹息代替了回答。

  「直接交换素描簿吧。」

  真接过素描簿,放在腿上。

  「好可爱的山雀。」

  由于配合古堡和森林的比例,山雀小得好像一颗豆子,但画得非常精细。

  城田皱起那对野生眉,嘴角又往下垮了。她卷起羽绒外套的袖子,看着表。

  「第一次先一分钟。过了一分钟我就把你拉回来。」

  真咕嘟咽了口唾沫,「了、了解。」

  城田看着手表秒针,竖起右手食指,举到脸旁边。

  「倒数计时。」

  「嗯。」

  十、九、八、七、六、五──

  「二、一。」

  真轻轻把手指放在山雀上。

  下一瞬间,眼前满是绿意,闪闪发亮。啊啊,是洒落在树间的阳光。我就在森林里。我是一只停在枝头的小山雀,正在用山雀的眼睛看这世界。

  视野忽然间一个倒转,真就像颗小石头般坠落。

  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城田的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只是眼睛睁得好大。

  「怎么了?」

  「──掉下来了。」

  无法好好停在树枝上。

  「好像脚要有意识地用力才可以。」

  城田闭上眼睛,仰头向天,「拜托你帮帮忙,好吗?」

  「抱歉,山雀没有怎么样吧?」

  写生画里的山雀仍在城田所画的地方,安然无恙。

  「这个挺麻烦的呢。」

  门坎很高,城田说:

  「只是为了好玩想凑热闹的人是进不了这张画的。」

  「妳觉得作者是故意把门坎设这么高的?」

  「不知道,也许本人没有这个意思。」

  因为画很精密──城田的声音又像耳语,像是怕被画听见似的。

  「画好的世界就会很精密。可是这是不是作者的用意,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作者就是不会随便画。」

  说完,城田又摇了好几下头,「不过这也很难说。」

  一副心急的样子。

  真在外套衣襬上擦擦手,「我再试一次。」

  城田叮咛,「脚趾要抓住树枝。」

  「我知道。」

  手指放在森林里的山雀上,同时在运动鞋里活动两脚的脚趾,弯起来。

  抓住树枝。

  ──我是一只停在枝头的小鸟。

  树间的阳光,树叶摇曳着。森林低语着,因为风正在吹。

  真变成山雀了,停在森林的枝头。这次他稳稳停好了。

  试着将头歪向一边。视野的角度变了,再歪向另一边。好像快失去平衡,便用脚重新抓好树枝。很好,没问题。

  仰头看上方。真非常小。森林犹如绿色的云,从四面八方将真包围。原来在森林里,小鸟是如此渺小。眼中所见,便只有一丛丛树叶,以及透过树叶缝隙洒落的耀眼阳光。

  真试着活动右翅。是一支形状分明的黑色翅膀。虽然又小又瘦,但确实是鸟的翅膀,也试着伸展左翅。城田的画功真不是盖的。

  停在枝头张开双翼,也依旧稳稳当当。那么,试着收起翅膀吧,很顺畅地收起来了。

  试着飞到更高一段的树枝好了。

  鸟要从这根树枝飞到另一根树枝的时候,都怎么做?就只是飞过去而已。白痴,不是很简单吗?好了,飞啊。

  脚怕得不会动。

  闭起眼睛呢?啪啪啪,忍不住慌乱地猛挥翅膀。

  ──加油啊!

  咻!

  没抓到上一根树枝,会掉下去!紧急张开翅膀保持平衡。办到了,简直就像一出生就是山雀般,自然而然就办到了。

  这样就好了,原来只要这样就好了。不用多想,真是鸟。鸟会的事,真自然都会,只要相信自己会就可以了。

  再飞向更上面的树枝,然后向旁边飞。到树叶没那么密集的地方,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

  接近树顶了,听得到风声,树枝在摇晃。

  天空就在头顶。

  飞吧!朝树枝一蹬,张开翅膀,只要做就是了。飞吧!

  山雀真离开了树枝,将左右双翼伸到最长。

  视野又倒转了,然后再转。真往下掉了。风声咻咻。不行、不行、不行了!快起来,快拍翅膀啊!

  拍翅膀!

  回过神来时,真已一头撞进丛丛树叶中了。但他还是不断拍打翅膀。从树叶间穿出去,冲出去,飞出去,来到蓝天下。

  真飞起来了。飞到森林之上,飞向蓝天,阳光从流动的云缝间落下。

  眼前就是那座古堡的尖塔和圆顶,就在那里。确实存在,和真存在于同一个空间里。

  太棒了!

  突然间,真被拉回来了。回过神来时,自己正坐在携带式折椅上喘气,肩膀用力起伏个不停。城田抓着真的右手。

  真扯掉口罩,呼吸顺畅多了。他张着嘴,直接转向睁大双眼的城田。

  「──我会飞了。」

  一听到真的声音,城田顿时松开手。

  「我飞了,飞了,我真的飞了。好棒好棒好棒好棒!」

  突然间,城田伸手要打真一巴掌。真在紧要关头弯身闪开了,城田抓住他的脸。

  「嘘!闭嘴!」

  啊,我太兴奋了──原来我兴奋得大叫了。

  「好啦、好啦。」

  真抓住城田不顾一切只想按住他的嘴的手,边把她推回去边坐正。

  「我知道了啦。」

  城田的手很冷,脸上也没有血色。

  「放心,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这时候真才发现城田在发抖。真环顾四周。附近好几个写生爱好者──老先生老太太,或讶异或生气地看着他们。真站起来,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我不会再吵闹了。我会保持安静的。」

  真自己也知道,声音高得像在唱歌。脸上也像是少了根螺丝般,儍笑止不住。

  正准备坐回去,膝盖却脱了力,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真无法自己站起来。挣扎之中,还是不断儍笑。

  城田拉住他的手帮他。

  「你真的会飞了?」

  城田以沙哑的声音问他。真不断用力点头,头都快晕了,结果城田按住他的头。

  「别点了,看得我头都要晕了。」

  真抓住城田的手,硬是和她握了手。

  「成功了!拜托城田同学果然是对的,太完美了!」

  城田甩开真,确认安全似地搓一搓、活动手指,不过这期间,她的视线都没有离开真。「不要乐过头了。」

  看样子,她是怀疑自己神智不清。真为了压抑想大喊万岁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在树枝之间飞来飞去,还飞到森林上面。」

  真的会飞,真的能控制山雀的身体。

  「我要再试一次。这次可不可以等我两分钟?我想一口气飞到那座古堡。」

  「不行,这太勉强了。」

  「可以的,城田同学画的山雀是真正的山雀。」

  真流汗了,当作内衣的T恤,前胸后背紧贴着身体。

  「你整张脸都胀红了,眼睛也充血。心跳是不是很快?」

  何止是快而已,简直像在肋骨里跳舞。当然啊!因为真都想跳舞了。

  「你先休息一下,要喝水吗?」

  城田从背包里拿出宝特瓶,那里头还真是什么都有。

  真喝了水,调整呼吸。这段期间,城田一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真。

  「真的很厉害喔。我变成鸟了,真的飞了。往下看整片都是森林,除了森林,就全都是天空。」

  城田说,跟小孩一样。真按住嘴笑了。

  「不是小孩,是小鸟。」

  城田又露出「轻蔑」的眼神,却也终于笑了。

  「一切顺利是很好……」

  「我要再试一次!」

  「一分钟而已,没有延长。」

  城田竖起手指,看着表。真伸出手指,闭上眼睛。

  再度来到森林树叶与阳光之间。

  从这根树枝跳到另一根,路径和刚才一样。身子好轻快,因为我是山雀呀!树叶的密度变薄了。看得见天空了。

  真再度飞上古堡世界的天空。飞啊,飞啊!这次要大大展翅飞翔!张开翅膀,御风而行。对,这样就对了。飞吧!四周的景色向后流逝。风、云、蓝天和阳光。

  真急剧往上攀升。

  有点太急了,他想拍翅膀,翅膀却不动。这是怎么回事?乘着风,破风──

  不、不对!被卷进气流里了。整个人不断往上升,不断打转,无法控制。

  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我现在朝向哪边?我是被吸到上空,还是正在往地面掉?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啊!

  突然之间,好像被天空抛出去。是从气流里飞出来,还是被弹出来?真瞬间失去重力,停顿在空中。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云就在头顶上。森林呢?城堡呢?

  无重力的瞬间过去,身体开始失速往下降。真往脚边一看,大吃一惊。怎么搞的,城堡就在下面。我飞过它了?

  ──我果然是个初学者。

  真再次像颗小石头般坠落。即使急着想张开翅膀,也不敌气压。即使拚命想找回平衡,也不敌重力。

  山雀真擦过古堡尖塔往下坠。

  就在这时候。真的眼睛,山雀小小的眼睛看到了,在零点一秒之间经过的景色。

  尖塔的小窗户。在看来十分坚固的窗框中,露出了一张小脸。白衣黑发,还有举在脸两旁的手,抓着窗框。

  真大叫着坠落,回到了素描簿前。这次是真抓住城田的双肩,用力到会痛。

  真猛喘气,满脸大汗。舌头也打结,说不出话来。胸口好痛。

  「城、城田。」

  真紧紧抓住城田。两人一起从椅子上跌落,跌坐在地面上。

  「有、有、有、有人。」

  一个年幼的女孩从那座古堡的尖塔窗户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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