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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的是,「公寓Minami」竟然直接留下来了。四个房间都有人住。伊音和父母住过的一楼二号室前,有一辆看起来要价不斐的专业单车,以又粗又重的锁炼锁在玄关旁小窗的格子上。

  然而,会对公寓依然存在感到意外,应该是真反应过度吧。十年前在此发生的是儿童失踪案,并不是儿童命案,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且,从「有小孩在这里失踪」到「住在这里的一对年轻夫妇的小孩失踪了」之间,有不小的解释空间。「公寓Minami」并非所谓的凶宅。

  建筑物和人不同,会如实反应时间的流逝。漆在二楼外墙的「公寓Minami」字样变淡了,户外梯处处生锈,屋顶的合板也损伤褪色。看来房租也应该跟着便宜不少。在不久的将来,当真要搬出来一个人住的时候,首选大概就会是这种对象吧。然后也许是靠打工存钱,也许是用人生第一张信用卡的分期付款,也同样会买一辆专业单车也不一定。

  建筑物朝南的那一面并排着三个花坛,里面只填了黑黑的土,什么都没种。公寓四周铺了灰色水泥,这和十年前的照片看到的样子一样。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当水泥反射盛夏的阳光,一定热得要命。

  今天是阴沉沉的阴天,落在脚边的影子也很淡。真踩着影子,想起其中一段资料。

  「公寓玄关,留着伊音那个夏天最爱的凉鞋,她不管去哪里都要穿那双凉鞋。」

  这里可不是恬静的乡下道路,是城市里乏善可陈的水泥路。九岁的小女孩赤脚出门,怎么可能走得出去。而且水泥在八月二十日的日照加热下,肯定异常灼热。

  秋吉尚美纯粹只是个失职的母亲,看到凉鞋还在没有多想而已吗?或者,假如她真的把伊音「解决」了,那么她就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没想到不连凉鞋一并解决会令他人起疑?

  「喂。」

  背后有人拉长了声音叫。一回头,穿着牛仔栋和鼓膨膨的芥茉黄羽绒外套的大口先生,笑容可掬地站在眼前。拉得很低遮住额头的毛线帽是向日葵色的,这正是大口先生的招牌打扮。

  「你果然来了。」

  「大口先生也是。」

  这倒不是假话。话一说出口,真就明白自己早就料到会在这里与大口先生不期而遇。

  「阿真也认为这里是起点?」

  「是的,大口先生呢?」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公寓Minami」。虽然是阴天,但呼出来的气会冻成白色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天气不是再是透心冷,而是有几分寒意。

  「我先去过洼田俊工作过的修车厂了,因为那里离车站很近。本来想去打个招呼──」

  结果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说:

  「去年发传单的时候还开得好好的。现在工厂关了,铁门上贴着『预定工程通知』。」

  好像是要改建成公寓,大口先生说:

  「老板会不会是身体状况不好呢?毕竟年纪也不小了。」

  「你们认识?」

  「那位老板曾经捐款参与制作『伊音小姐』传单的活动。他是一直担心伊音的少数几个外人之一。」

  大口先生双手插进羽绒外套的口袋。

  「什么都没有,就只剩公寓还在。」

  「──就是啊。」

  稍事犹豫之后,真看着大口先生说,「都没有人想到挖挖看一楼二号室的地板吗?」

  大口先生微微一笑,「有啊,房东。」

  就在秋吉尚美和洼田俊连夜潜逃之后。

  「并不是受警方之托。是房东自己觉得要是就这样不追究,心里会有个疙瘩,所以请了业者来,还动用了重机来挖,费用是大家一起出的。」

  地底下什么都没有。那当然,要是有,案子早就破了。

  「资料里没提到这件事。」

  「啊,抱歉。我是在人像画完成之后才听说这件事的。」

  走吧──大口先生催真离开。

  「待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们去喝点热的吧。阿真是一个人来的?阿珠呢?」

  「其实,是我偷懒没去上学。」

  「这样啊,不过也没关系吧?反正你已经考上你想上的学校了。」

  「是啦,是没错。」

  「好厉害,阿真和阿珠都好优秀。推甄就通过了。」

  「城田同学是很厉害,不过我只是目标订得低而已。」

  「你真谦虚。」

  因为是住宅区,没有合适的咖啡店。两个街区外有一座小小的儿童公园,马路对面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大口先生掏出零钱说:

  「遇到这种天气,就要喝这个啊,这个。」

  说着也不问真要喝什么,就买了两罐罐装甜酒。拿在手上,信步走进儿童公园。

  公园正中央,有一个形状像是个倒扣的碗的溜滑梯。碗的一侧是光滑的,另一侧则凹凹凸凸,好让孩子能爬上去。旁边像雪洞般开了洞,可以钻进去。

  其他还有两个秋千,一个一坪半左右的沙坑,再一架矮矮的拱型云梯。公园四面各有一张长椅。沙坑那里,两个年轻的母亲,分别让两岁左右的孩子玩耍,自己一边聊天。看起来小朋友是朋友,妈妈也是朋友。

  真才想到这里,两个母亲像约好似的,视线一起朝真他们射过来,简直就像发现不明飞行物体的雷达监视员。

  彷佛在质问「什么人?」般的尖锐视线,吓得真全身僵硬。大口先生倒是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其中一个母亲响应了,另一个只是盯着他们看,不久两人的注意力都回到孩子身上。

  「都是这样的,」

  大口先生仍带着笑容,低声说:

  「母亲真是伟大,好伟大啊。」

  自顾自地感叹。

  他们决定移动到隔着正中央的碗,正对沙坑的另一边。看不到那两对母子的身影,只听得到孩子的嬉闹声。真和大口先生都在长椅上坐下。

  大口先生拉开甜酒罐的拉环,声音清脆。

  「阿真,你待会要做什么?」

  「──唉。」

  其实真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公寓Minami」或是曾经有过「公寓Minami」的地方而已。

  「你要不要到绿里小学去和校长谈谈?」

  「可是要说些什么?」

  「说的也是,我也不知道。」

  不光校长先生,见了任何相关人士都一样。伊音现在还是九岁的样子,活在画的世界里,不在我们的现实之中──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

  「你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跟父母说的?」

  「我说我要去县立图书馆。」

  一听到这个,大口先生放下喝到一半的甜酒罐,叫了一声:

  「图书馆!你提醒我了。对对,图书馆。」

  不过不是县立图书馆,是市立绿里图书馆,他说:

  「就在绿里小学隔壁。阿真要是想多了解伊音的话,可以去看看。」

  因为那里有文集。

  「去年一起从事传单活动的成员,制作了叫《给伊音的信》的文集,那里就有一本。在绿里图书馆开架阅览室的『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历史』那一区。」

  听说是与校长有深交的馆长,好心特别放在那里的。

  「大厅的公告栏上也贴了传单,和十年前警方做的传单贴在一起,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贴着?」

  伊音的案子,形式上目前仍在继续侦办中。

  「那本文集没有在资料……」

  「对,没在里面。抱歉,我都忘了。」

  大口先生收到那本文集,是传单制作与发派活动结束至少两个月以后的事了。投稿的人当中,也有几个没有参加「寻找十八岁的伊音」传单活动的同学。

  「收到是收到了,但我就是不忍心看,所以就直接收起来,没再想到了。一直到昨天整理资料的时候才想起来。」

  我也回去看看,他说:

  「我本来是出来晃晃,没什么目的,但遇见你之后,心情清爽多了,我要回去了。」

  「那我就到绿里图书馆去。」

  刚才那两位母亲,各自让孩子坐上婴儿车,出现在碗型溜滑梯的另一边。她们边聊天边走出公园,好像都还斜眼朝这里瞄了一眼。

  冷飕飕的儿童公园,现在由真和大口先生包场了,所以真也才决定提出来。

  「大口先生,我(オレ),不对,我(ぼく)……」

  「都可以的。」

  「虽然昨天才说过,可是我的想法变了。」

  真解释了在家里想的事情。古堡世界会攻击访客的弱点。探查记忆,以此为基础让人看见幻觉,那个伊音是大口先生的幻觉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大口先生默默听着。甜酒喝完了,真的则还没喝就冷掉了。

  「阿真,你这个假设不对。」

  大口先生终于开口了,语气却是严肃而笃定的。

  「古堡世界的主人也许有抽取并暴露访客不愉快的记忆或痛苦的心情这种坏心眼的毛病。或者,只是在吸取访客身上的能量时,顺便也吸取了最近鲜明的记忆,再以幻觉的形式吐出来而已。这两种都有可能。可是我和伊音却不是这样两者都不适用。」

  「怎、怎么说?」

  虽然认识大口先生的时间还很短,但真认为他不是会把话说得这么绝对的人。

  「当然,我并不是把伊音的事忘了。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她的事就像换季的衣服,被我收在心里抽屉的下层。」

  所以不是最近的记忆。

  「但更重要的是,我还有比伊音的事更伤心难过、更不愿面对的记忆。事实上,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要是古堡世界是以你说的那种方式作怪的话,这方面的记忆没有成为幻觉出现就很奇怪了。」

  因此那个伊音不是幻觉,那个小女孩是真的在那座塔里。

  「大口先生。」

  虽然依照这个情势应该要问,但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问,手心冒了冷汗。

  「你说的那个记忆,是什么样的记忆?」

  大口先生面向碗形溜滑梯,简短回答:

  「我妈。」

  死了──他接着说:

  「正确地说,是附近邻居发现她死了,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她倒在家里的厨房,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据说是早上八点多的时候。

  「住对面的太太拿着年底互助运动募款的传阅板来,发现门口积了好几份报纸,可是喊人却没有响应。而且即使是那个季节,也已经有点味道了。」

  大口先生的侧脸毫无表情,彷佛表情肌全部罢工了。

  「因为被视为非自然死亡,所以要解剖。结果是心脏动脉阻塞。本人几乎没有受苦。」

  真只觉得有人咕咕哝哝地在说话,原来是自己的声音。他低着头嗫嚅说,「──这种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

  「是啊,最近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说是什么孤独死,人家还很同情。」

  大口先生又做了一件真头一次看到的事。他表情扭曲地说道,「你不觉得这种话实在太失礼了吗?」

  「咦?呃……」

  「我妈的确是一个人住,但她是不是孤独,不问她本人又怎么知道。虽然走得匆促,其他人又不晓得她本人是不是抱憾而终的。搞不好她觉得这样比住院住了很久,或是动了大手术才走要来得好。」

  「大、大口先生──」

  「没有人知道我妈的想法,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希望别人随便同情,甚至为她感到悲哀。」

  大口先生以他有史以来最快的语速这么说。

  「这、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大口先生先紧紧闭上嘴,然后又朝向那个碗形的溜滑梯。

  「我妈是个了不起的好妈妈,我却不是个好儿子。」

  因为我没有实现我的承诺。

  「我说我要当漫画家的时候,我妈没有阻止我。她没有说,你别作梦了,好好去找工作。她对我说,这是你的人生,由你来决定。所以我向她保证,说我一定会实现梦想,给她一本封面印着我的笔名的漫画。」

  大口先生缓缓摇头。

  「可是根本没有这么一本书。因为我没有当上漫画家,而是纯粹走助手这一条路。」

  「可是你在这一行是有名的助手啊!」

  大口先生嗤笑两声,「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像我妈那样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我在搞什么。」

  所以大口先生的母亲小小的书架上,只放着几本老旧的漫画书。那是大口先生才刚入行时,每完成一份工作就把那本杂志或漫画寄给母亲或是亲自带回去,

  ──妳看,这里、这一格是我画的喔,还有这片背景也是。

  只放着他曾经向母亲这样说明的那个年代的东西。

  「我妈连我帮忙了老师作品的哪个地方都不知道。」

  大口先生也因为天天都很忙,或者是以此为借口,不再送老师的新作给母亲,也不再带回去了,甚至很少打电话给母亲。

  「我就只知道做自己喜欢的事,连答应我妈的唯一一件事都没做到。」

  更不应该的是,没有向母亲解释为什么无法做到。

  因为大口先生连曾经答应过母亲这件事都忘了,一直到亲眼看见母亲小小的书架几乎是空的的那一刻为止。

  「因为我的任性,我妈从来不能向任何人炫耀。她无法拿我的作品向左邻右舍或是朋友献宝说,你看,这是我儿子的书喔,洋洋得意一番。」

  对方会怎么想是对方的事,「这是我儿子的书」这句话才有意义。

  「我妈从来没向我抱怨过,一句怨言都没说过。也从来不会说,你也该结婚了,我也想抱孙,一起住吧这些话。」

  可是我却只顾自己。

  「我这辈子不该这么过。」

  大口先生以他史上最快的语速说完,一鼓作气从长椅上倏地站起来。

  「阿真,我要去那里面一下。」

  只见他大步向前,走到碗形溜滑梯旁,弯身钻进了侧面的洞。

  真儍住了,无法动弹。就这么握着罐装甜酒,呆坐在长椅上好一阵子。

  公园外的人行道上,有位老人家在遛狗,目前公园里仍是他们包场。

  就好像脑袋里有盏灯啪一声打开了开关亮起来,真明白了。

  ──大口先生不是请长假休息,他是画不出来了。

  真从长椅上站起来,把罐装甜酒放在自己坐过的地方,走向溜滑梯。为了不让小朋友摔痛屁股,溜滑梯四周围了一圈沙坑。不用特地去找,就能看到儿童尺寸的洞穴旁露出了一小块芥茉黄羽绒衣。

  大口先生缩在洞里不动,真将手心贴在碗形溜滑梯上。凉凉的,触感意外粗糙。

  大口先生认为他过去的人生是错的,以至于画不出来无法工作。大口先生的老师也知道,所以没有勉强他,静静等着大口先生回来。

  真正处于人生中最爱钻牛角尖最爱诡辩的青春时代,所以试着思考了一下。觉得问题其实不在对母亲的承诺,恐怕是出在大口先生本身。

  谁也不知道我妈的想法,大口先生自己明明白白这么说。母亲也许以大口先生为荣,也许虽然没对别人说,但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问题应该不在这里。

  看到母亲几乎空无一物的书架,在那一瞬间,大口先生一定想到了。

  ──我明明应该曾经有过成为漫画家这条路的。

  这个想法,导出了「这辈子不该这么过」的结论,使大口先生呈现停机状态。

  一个人,要在失去父母的时候,才会回首看自己这一生走过了什么样的路吧。

  你很会嘛!真忍不住笑了,但是之所以会认为这番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是因为真正活在青涩的青春时代。

  「大口先生,我要去绿里图书馆。」

  那块芥茉黄的羽绒衣不动。

  「大口先生,你还是趁现在赶快出来吧!一个人躲在那里,百分之九十九会被当成变态。」

  过了一会儿,大口先生倒退着勉强挤出来。毛线帽都歪了,圆圆的额头和脸颊红通通的。虽然一脸正经八百的样子,不过没有哭。

  他搓掉手上的沙粒,摘下向日葵色的毛线帽,低头向真行了一礼。

  「对不起。」

  「咦?」

  「竟然对认识才没多久的你说了这些,好丢脸。」

  没关系,别介意,脑中虽然浮现这类场合适用的话,不过也只是适用而已,并不正确,所以真没说话。

  心里则是思绪不断打转。虽然认识不久,可是我们是共享了特别经验的同伴,别放在心上。

  大口先生重新戴好毛线帽,也随之恢复正常。

  「那我就回家了。」

  「好。」

  「我再跟你联络,也会跟阿珠联络的。」

  「打电话到我家的时候,请别忘了说是软式网球社的OB喔。」

  「了解、了解。」

  他们在公园的出口各分东西。真正边走边想早知道就骑脚踏车来时,大口先生的话像是抛得远远的,缓缓画出一道弧线又飞回来的回力镖般,在心中出现。

  ──妈妈真伟大。

  大口先生忘了秋吉尚美。或者是没把她算在「妈妈」里?

  ◆

  真一下就找到了绿里图书馆的「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历史」区,也一下就找到了保管在其中的唯一一本《给伊音的信》。

  平日下午的公共图书馆,举目望去都是年长的读者。真在阅览室的一角静静坐下来。

  《给伊音的信》页数大概有真他们班去年做好的毕业文集的一半,文章是用计算机的文书软件打字的,全部都是横书。会觉得这样比较有信的感觉,应该是因为投稿的人大多数都才十多岁吧。

  封面画了简单的花朵图案。一翻开,在目录的前一页便是大口先生画的「伊音小姐」的画。

  一共有十七人投稿。除了绿里小学的现任校长、当时伊音的级任老师,以及同样是当时隔壁町儿童会的会长之外,其他都是伊音的同学。

  每一封信真都仔细看过。幸好不是手写的,因为光是文句,就十足感性又感伤了。

  有人呼喊,回来吧!也有人喊,妳在哪里?也有人没有明白写出伊音已经不在人世,但在字里行间悼念她。

  也有人怨恨上天不公,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伊音身上,也有人恨自己无力帮忙,也有人深深怀念与伊音同在的时光。每一篇文章都很直接,没有矫饰,虽然多少有些夸大,但十分沉静。

  只有一封信具有「新情报」,引起了真的注意。

  伊音很会画画──文中这么写。作者是名叫三村铃子的女性,在暑假之前的那个学期,在教室里坐在伊音的隔壁。

  「我们和冈野同学三个人,放学后常常留在教室里看漫画。我们都好喜欢《公主是转学生》这部爱情喜剧。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三个早熟的小三女生,但女主角的制服好可爱,穿去参加舞会和派对的豪华礼服也好美,我们常常学着画。

  妳画得最好。真的很惊人,简直和原画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快就不再自己画,而是缠着妳要妳画这个画那个给我。我说,伊音长大以后也可以当漫画家,妳还记得吗?妳一听就羞涩地笑了。

  有一次,妳还画了穿着女主角制服的我和冈野同学,画里我们走在原宿的竹下通。妳连背景都画出来了,说是看着杂志上的竹下通照片,就照那个样子画下来。那张画到哪里去了呢?我记得我和冈野同学好高兴,所以妳说,那我回去用色铅笔着色,带回家去,后来就再也没有提到这张画了。会不会是在家挨了妈妈的骂,画被丢掉了呢?毕竟妳妈妈不是很温柔的那种人。」

  真就一直停在这一页,在阅览室的椅子上僵住了,就这么僵了好久。

  伊音很会画画,她能一模一样地复制漫画中的人物。

  如果不是看了这本文集,一定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在搜寻失踪的九岁女孩时,当然不需要「对了,这女孩很会画画,能一模一样地复制漫画里的人物。」这种信息,这完全帮不上忙。因此没有出现在当时的报导中,也没有证人提到这一点。一直到这本文集才被挖出来。

  可是这对现在的真三人而言非常重要。

  九岁的时候,她的画功就已经可以模仿描绘出喜欢的漫画人物,让朋友穿上女主角的制服,成为漫画中的人物。

  如果她一直保有这份才能,成长到十九岁呢?

  以常被用来做月历的著名世界遗产照片作为模板,临摹那些建筑,对她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

  画那张古堡写生的,就是伊音──她本人?

  真想站起来,却双膝发软,只好赶紧抓住桌缘。文集套着透明塑料书套以避免纸张受损,而且塑料书套上贴着「限馆内借阅」的贴纸,可是应该可以影印吧。

  真用母亲正子给的一千圆,影印了文集中三村铃子的那几页。一印完,突然感到一阵饥饿,便离开图书馆,到附近的麦当劳大吃汉堡和薯条。

  在这个期间,三村铃子的信的内容,化成一名年轻女子的声音在脑中不断响起。妳很会画画。妳羞涩地笑了。妳妈妈不是很温柔的那种人──

  也许秋吉伊音还活着。

  ◆

  傍晚,回到家打电话,终于找到城田了。那是「菠萝」正忙的时候,父母都不在附近。真不必压低声音说话。

  「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妳怎么都没接?」

  「我去学校的时候,手机都放在家里。」

  「结果妳真的去学校了啊。何必那么认真?现在是非常时期耶。」

  城田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这位同学,昨天才出那种事,要是我们今天又都请假,你以为不会有人起疑吗?天晓得会被传什么样子。」

  对喔。

  「尾垣同学请假,那也没办法,我今天也不敢早退,做足了不在场证明。」

  姑且不论在这种状况下适不适合叫不在场证明,总之城田同学的做法很高明。

  「结果害我现在忙翻了,有好多东西要调查。」

  「妳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家里啊。因为我要用计算机。」

  查大口先生当初可能错失的数据。

  「我想到一些东西要查,要去忙了。」

  「这我知道,妳先听我说。我有大发现。」

  真说出三村铃子的信时,城田一语不发,完全保持沉默。

  「喂?」

  「──我知道,大口先生刚刚才打电话来跟我说。」

  原来大口先生也看过,然后发现这件事了。

  「反正尾垣同学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可是……」

  「对了,大口先生说要影印那篇文章寄给我。可是我等不及,正好你打来,能不能传真给我?」

  「我家的传真机在店里。」

  「那去便利商店。」

  遵命,司令官。

  「等一下,信里提到的『冈野同学』,她也投稿了吗?」

  真也很好奇这一点,所以确认过了,没有姓冈野的投稿人。

  「这样啊,那三村小姐的就好,麻烦你了。」

  城田要挂电话,真穷追不舍,「妳不觉得伊音可能还活着吗?古堡写生就是她画的?」

  城田很会画画,应该比真更能切身感受到这个假设的可信度吧?

  可是城田却很冷淡,而且严厉。

  「我不是说了吗?你现在不可以再想了。」

  我明天要请假,她说:

  「尾垣同学要去制造不在场证明喔,也不可以早退。要去参加社团活动,一直在学校待到傍晚,反正现在也没有事给你做。」

  这话也太狠了吧。

  「我可以去找投稿到那本文集的人,去和他们谈谈。」

  「这件事大口先生会做,大口先生来做当然比较顺利。」

  您说的是。

  「后天,星期四下午两点,我们在大口先生家集合。在那之前,我也有东西要查。」

  真正想着要再多坚持一下时,电话被挂了。

  真拿着影印的文集,去了附近的便利商店。

  ──城田同学也热中起来了。

  她叫真现在还不要多想,一定是因为她对「秋吉伊音存活论」、「秋吉伊音=古堡写生画作者论」和真一样兴奋吧,所以才要慎重行事。

  来到外面,晚风冻死人,所以日历上写的春天都不能信。

  寒冷和夜晚的黑暗,让真忽然想起在目前的状况之下一点也不重要的事。

  ──城田同学的那张写生。

  第一次在城址公园出声叫她的时候,她正在画的那张景色荒凉的写生。

  她完成了吗?如果画到一半就停下来,不就会变成未完成吗?因为那寒冬萧瑟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尽管早晚很冷,偶尔刮刮北风,但冬天已经退场了,春天慢慢来到了舞台边。枝头都孕育了新芽,杂草开始生长,花蕾也蓄势待发。

  那种充满肃杀之气的风景写生,不完成也罢,但愿城田会这么想。

  因为城田珠美已经有同伴了,像我,像大口先生。

  如果能再加上秋吉伊音这个十九岁的大姊姊,就更好了──这么想的尾垣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假设和梦想,是扎根于多么异想天开又重大的事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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