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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了……城田同学也一起吗?」

  在大口先生的房间里的老位子,真、城田和大口先生都坐在计算机桌旁。

  但是时间并不是星期四下午,今天已经是周末,星期六上午十一点多。

  后来真和城田和大口先生都联络了几次,两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

  ──现在还查到的东西还不齐。

  ──需要做点准备,所以星期四没办法。

  然后就到了这个时间。真毫无头绪,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只好无奈听从两人的提议。

  三个人总算聚在一起,结果突然变这样。

  「我们去见过三村铃子了,她现在在上女子大学。」

  长得很漂亮,城田说。

  「怎么联络上的?」

  「《给伊音的信》最后面有编辑和发行人的电子信箱,请那个人介绍的。」

  「大口先生参与了传单制作,所以很容易就取得联络了。」

  「可是事情解释得清楚吗?总不会劈头就说了古堡的事了吧?」

  那两人对看一眼。

  「这方面呢,就交给大人来判断。能混的就混过去。」

  「对吧?」

  其实真也觉得这些步骤一点都不重要。他想质问的是,为什么把他排除在外?明明是城田自己说,拜访谈话这些事都交给大口先生处理的。

  城田也看出来了,「可是如果你不去制造不在场证明就糟了啊。」

  又来了。

  「少无聊了,什么不在场证明。」

  「阿真,别这样。」

  今天也是一身向日葵色调的大口先生安抚道:

  「别生气,吃个蛋糕吧。」

  桌上有一大盒蛋糕,外面围着一圈宝特瓶装的绿茶、麦茶树林。

  「以常识来说,是应该由我一个人去,可是──」

  城田打断大口先生继续说,「我发现了新的情报。」

  一张纸拿到了嘴角依旧垮下的真面前。

  「我在网络上查到的,是伊音失踪后三个月的报导。不是报纸,是刊登在当地的交流情报志上。」

  是名叫《绿里月刊》的月刊型地方情报志,由市内的商荣会发行,内容有购物、美食信息,还有乡土历史小知识。也有介绍成员经营的店铺的单元,只比一般简介厚上一点点。

  「当时是以报纸的形式推出,但三年前换成电子报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可以在网络上搜寻、阅览之前的刊物。」

  城田发现了这个。

  「看看〈本月散文〉的地方。」

  大口先生圆圆的指尖一指,那里刊载着以下的标题和作者的姓名。

  「〈消失的女孩〉林田则夫(书籍文具‧栗马堂)」

  文章不长,大概三张稿纸左右。真很快看完,抬起头问:

  「这是真的吗?」

  大口先生灿然一笑,「看吧?会好奇吧。」

  这家「栗马堂」就开在伊音的学校附近。作者在文中写了「绿里小学的小朋友常来我们店里光顾。」「边看店,边看孩子健康快乐地上学放学,是老人家的一大乐趣。」

  作者接着提到了伊音的失踪案。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只希望能赶快平安找到伊音,我们地方居民单凭臆测便搜捕犯人、指责伊音的家长,对孩子是不良示范──

  如果只看这一段,会觉得林田老先生是个相当冷静的人,但文章接下来切换到令人意外的方向。

  「这次的事件,以古早的说法来说便是『神隐』。自古以来,便有年幼孩童和年轻女性,彷佛被神明藏在袖中般忽然间消失无踪的现象。而曾经这样消失的人,也有过了几年之后回来的例子,在这些例子里,这些人的年纪都没有增加,仍是消失当时的样貌。

  据说这个九岁的小女孩伊音,以前就曾经在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下消失好几次,过了一阵子,又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地被人找到。这在和伊音很要好的同学之中,是众所周知的。

  明明写着不该被臆测左右,在下却对此事相信以为真的态度,虽然有所矛盾,然而难道不是拥有少见而美丽的名字的伊音小妹妹,特别受到神明眷顾,所以这次又将她偷偷藏在袖中吗?」

  真的嘴角仍然垮着,但已经不是因为闹脾气了。

  这的确令人好奇,伊音在十年前的暑假出事之前,曾消失过好几次──

  「然后呢?三村小姐也记得这件事吗?」

  大口先生又别有深意地与城田对看一眼,才缓缓点头。

  「因为她们很要好。」

  城田说,「三村小姐信里提到的冈野小姐,冈野由美小姐,也记得。」

  「你们也见到她了?」

  「她在九州岛上大学。」

  可是她和三村小姐至今仍是好友,所以由三村小姐帮忙联络,也和她谈过了。

  「她说,伊音因为仪容不够整洁、时常忘记带东西到学校等等,许多不利因素,在班上经常遭到欺负。三村小姐和冈野小姐说她们非常受不了这样。」

  她们团结一致,连手保护伊音不受逆风吹袭,是伊音最重要的朋友。

  「她们三个人从一年级就同班。而在三村小姐的记忆中,伊音第一次消失,是在入学后不久,四月还是五月初的时候。」

  上课中她举手说想去上厕所,出了教室就没回来。

  「从她离开教室到那堂课下课,顶多就只有十分钟,所以导师也是等下课了才去厕所找她。」

  然而伊音不在厕所里。

  「找遍了学校也没找到。有些还不习惯学校生活规定的一年级小朋友,会没跟老师说就默默跑回家,所以老师猜想伊音会不会也回去了,就打电话到她家,但没有人接。」

  导师无法继续下一堂课,所以请其他老师代课,继续找人。三村小姐她们就在教室里待着,结果伊音又突然跑回来了。

  ──妳跑到哪里去了?

  ──厕所。

  「毕竟当时还是像刚出生的小鸡般的小一生,没有被骂得很惨,但三村小姐她们对这件事留下深刻印象。」

  后来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体育课结束,班上同学从体育馆回教室,这当中只有伊音一个人不见了,后来发现她儍儍站在校园里。或是下课时间一出教室就突然不见,开始上课后不久,又从后门悄悄进来。

  「从上小学到她在那个案子中完全失踪的两年半内,就三村小姐和冈野小姐所记得的──在学校里,她们注意得到的地方发生的,就有五、六次。」

  只不过无论哪一次,伊音消失的时间都不长,顶多十分钟左右。

  小朋友从待不住的教室暂时跳跑。因为身子娇小,视线也低,会钻进大人想不到的缝隙或物品背后。本人也知道这样不乖,又怕被老师骂,所以过了一会儿就会自动出来,回教室去。

  「可是大口先生,你特地指出『在学校里』,就表示其他地方也发生过吧?」

  「阿真真聪明。没错,伊音在家里也常常消失。」

  三村小姐说有一次,记得是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她去伊音家的公寓约她出来玩的时候,刚好遇到伊音的母亲秋吉尚美,对她说了这番话:

  ──伊音有时候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对不对?在学校也这样吗?阿姨被老师叫去骂了。

  ──妳要好好监视伊音喔。

  真想起三村铃子写的信,毕竟妳母亲不是很温柔的那种人。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这种说法太空泛,听起来也不像担心。要求年幼的女儿的朋友「监视」女儿,就母亲而言也十分霸道。

  「三村小姐和冈野小姐那时候虽然都是小孩,却也感到不安,每当看不到伊音的身影就会立刻找她,也曾经问过她本人。」

  ──伊音,妳有时候会一个人跑掉耶,妳都跑去哪里了?

  即使是要好的朋友问起,伊音还是不肯明白回答。

  ──不知道。

  ──没有啊。

  ──伊音哪里都没有去啊。

  「我想她应该不是敷衍她们。」城田说,「因为那时候年纪还小,很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去哪里了。」

  真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阿珠,不要一下跳这么快。」

  总之,伊音偶尔会发生「忽然消失又回来」的现象,学校老师和同学也肯定都知道这件事。正因如此,事情也才会传进学校附近的栗马堂老板耳里。恐怕在失踪案发生当时也会有人这样背地里窃窃私语。

  ──失踪的那个孩子,从以前就常常不见呢。

  然而,在真之前找到的案件相关报导当中,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关于秋吉尚美身为母亲有多失败,报导得天花乱坠,但关于伊音本人的这件事,却完全都没出现。

  换句话说,这一点并没有加以公开、讨论。警方和媒体多半都没有当作一回事。

  「不是他们没有这么做,而是知道的人都不敢说。」大口先生说。

  ──毕竟,这种事很难启齿。

  三村铃子这么说。

  ──当时,伊音消失的第二天,学校打电话给我妈妈说明整件事情,宣传车也开始在町内跑。那个时候,事情已经过了一整晚了。

  这和过去的情况大不相同。这次的「失踪」和过去的「跑去哪里」无法相提并论。

  ──这次,伊音可能真的发生了可怕的事。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害怕,反而什么都不敢说。

  真也明白这种心情。大批警察出动到处搜索,严重的程度和之前相差太多。

  对学校的老师而言,状况肯定更加严重。要是一不小心说出「伊音本来就会有偶尔消失的毛病,但平常她都很快就会回来。」这种话,那可不得了。这是什么话!学校把学生的人身安全当什么?过去也发生过类似事情却置之不理吗?若是如此群起攻击,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发展成导师和校长的责任问题,而且对寻找伊音也没有任何帮助。

  「可是她母亲呢?秋吉尚美总可以说吧?」

  真的问题,让城田一脸苦涩。

  「她也许说过我孩子有时候会消失。可是这样有用吗?听起来只会像找借口推托。」

  不但没有人会把这些话当真,反而会使自己更加不利,让人以为是编造「那孩子有时候会消失」这种可笑故事来推卸责任。不,就连现在也一样吧。在这种紧急状况之下竟然还胡说八道,怎么会有这种脑袋有问题的母亲。

  包围着秋吉尚美和她的男人洼田俊的怀疑,太沉重、太晦涩、太黑暗了。

  「冈野小姐……」城田说,「当时曾经拜托她爸爸妈妈。」

  ──伊音不知道在哪里有一个她很喜欢躲的地方,也许她现在就在那里。

  「很可能出了什么事,害她出不来了,也许她受了伤。她现在肚子一定很饿,所以我想去跟警察伯伯说。」

  真直觉地吃了一惊,「冈野小姐当时还是九岁的小女生吧?真了不起。」

  「听说她是资优生。昨天我们透过Skype通话,外表看来就很知性、理智。」

  「我倒是觉得,她九岁的时候,大概不是常被夸奖,反而是被讨厌的类型,就是人小鬼大那种的。」大口先生苦笑着说,「我同学里也有这样的女生,是班长。」

  没有人想知道大口先生的回忆。「那她跟警察说了吗?」

  城田摇头,「被阻止了,爸妈说不准去。」

  ──如果只是躲在哪里的话,早就找到了。

  ──妳这样多嘴,反而会妨碍警察先生办案,不可以替伊音的妈妈说话。

  ──小孩子不懂。

  这种话真是令人心灰意冷。不可以说秋吉尚美的好话,这应该不止是冈野小姐的父母,而是当时整个地区的公众意识集结出来的话吧。

  「冈野小姐现在还是无法接受父母当时的态度。她说,一说到小时候的事,就很尴尬。」

  「所以她才没有投稿吗?」

  「聪明。她说都这么久了,不愿意再和父母争论,还是算了。」

  事发后十年。已经十年了,却还只有十年。记忆虽然被冲淡了,却还没有完全消失。

  「她也说,现在长大了,也觉得秋吉尚美很可疑。」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认为我父母做了合理的判断。九岁的我不知分寸地出面,对搜索也不会有帮助,只会害我们一家人被附近邻居白眼吧。

  真想起一个词,虽然在哪里看过,但日常生活中不会用到。同挤压力,是一种排除异议的强力向量。

  可是这种压力,在寻找伊音时比一个聪明的九岁小女孩更派不上用场。

  「这位栗马堂的林田先生呢?」

  如果这个人没有在那篇文章里提到,真他们恐怕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伊音「有时候会消失」的毛病。

  「三年前去世了,店也不在了,变成便利商店。」

  「这样啊……」

  伊音应该是被神明的袖子藏起来了吧。如果把这评论为陌生人感伤的表达方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至少感受得到林田老人慈祥的心愿。但愿事情的真相并不是街头巷议的那种,但愿母亲孩子,同样都能获救。

  「──可是,说到底……」

  真也自知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太直白,所以声音变小了,

  「这件事,和我们当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九岁的伊音在那个有古堡的世界里,在塔里,独自一人。

  像是要回避真的发问般,城田就近拿了一瓶乌龙茶,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大口先生看着大大的蛋糕盒。真在想他会打开盖子吗?他却没动手,而是说:

  「阿真是认为伊音现在还活着吧,而且那张写生就是伊音画的。」

  「因为绘画能力惊人啊。」

  「可是九岁的伊音是画不出来那副画的,所以你认为是已经成长为十九岁的伊音画的,是吧?」

  真把头发乱抓一通,「我也知道,这是没有什么根据的想法。可是我总觉得比起完全不相关的某个身分不明,很会画画的人画的,这样还比较说得通。」

  「我也这么想。」

  爽快表达同感之后,大口先生的身子缓缓向前,打开大大的蛋糕盒,取出里面的东西。草莓蛋糕、蒙布朗、闪电泡芙,把这些一一排在桌子的空位上。

  「吃吧。」说完,自己也大口吃起泡芙。

  「大口先生……?」

  「我说我也这么想,所以你快吃蛋糕。」

  城田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宝特瓶放在脚边,看着真。

  「这几天,我做这些调查的同时和大口先生谈了很多。」

  「就你们两个嘛,」真说得有点酸,「没找我。」

  「这一点我道歉,可是那是因为我们觉得突然跟尾垣同学说……怕你没办法理解。」

  「为什么?」

  大口先生说,「因为这是画家的感觉。」

  卡士达酱都还沾在嘴角上,语气却果断异常。

  「我还不是真正的画家就是了。」

  大口先生对连忙表示谦虚的城田也说得斩钉截铁,「阿珠现在的确还不是职业,不过这只是时间和立场的问题,妳的心已经是真正的画家了。」

  真看到城田珠美害羞了,她很开心。真正的画家,原来这对城田珠美而言是最高的赞美。

  「所以阿珠,妳来说明,妳办得到的。」

  原来是要把难题丢给城田啊。

  城田眼角还残留着羞涩,思索用词般稍微想了想。

  「──第一次在城址公园见到尾垣同学的时候,我不是在写生吗?」

  「是。」

  那是一副令人想以「荒凉的长椅」来形容的情景。

  「那时候一直到尾垣同学打喷嚏,我都完全没发觉。」

  因为我不在那里,她说。

  「妳在啊。就坐在长椅上。」

  「是没错,可是我的意识却进到自己画的写生里了。所以你打喷嚏的时候,我的感觉是从画里回到了现实。」

  专心画画的时候,常会这样。

  「会脱离现实。跑进自己所创作的画中世界里。」

  这种情形,会发生在画家身上。

  「大口先生是专业的,我想对工作越是投入,就越会这样。」

  「我在帮忙老师的精心杰作时就会这样。」

  大口先生边撕开草莓蛋糕的透明纸,一字一句地加强语气说:

  「老师描绘,或是想展现的世界很有力的话,就会被吸进去。我一边工作,一边觉得真的『在』那里面。」

  能够切身感受那个世界。说完,大口先生吃掉蛋糕上的草莓。

  「不管那部作品是科幻、是恐怖、是运动还是爱情喜剧,都一样。会被老师作品的力道吸进去。」

  原来大口先生自己也会对这番对话害羞──真晚了好几步才发现。所以才会以吃蛋糕来掩饰。

  「像我,还太嫩了。」

  城田说完,笑了。笑得很腼腆,很可爱。

  「想逃离现实的想法越强的时候,进入画里的程度就会越深。应该是说,用意念来补足技巧不够的地方吧。」

  「别谦虚了,阿珠。妳的技巧非常好,几近天才。」

  「几近啊。」城田又笑了。

  「Almost天才。」

  「谢谢。」

  真有孤立感。可恶。

  「然后呢?这种画家的感觉又怎样?」

  「──我想,伊音会不会也是这样。」

  突然消失。那种时候,伊音会不会是跑进了自己所画的世界?

  「可是她年纪还小。技巧和专注力都比我现在还差,所以无法长时间待在那里。」

  所以,顶多十五分钟就出来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回到现实。

  真睁大了眼睛,故意打量城田珠美。

  「那妳的意思是说,伊音『消失』的时候,每次都是画了画跑进去吗?」

  「在学校里『消失』的时候,应该不是每次都用铅笔画,我想是在脑海里画的。因为我也会这样。」

  在脑海里思考等会儿要画的世界。只要够专注,周围的现实就会消失,进入自己脑海中的世界。或者,不用故意想,也会跑进去。

  「哪可能!」真说,「哪来这种超自然现象。」

  「才不是,那不是超自然现象。」

  「不然是有超能力吗?」

  城田加强了语气,「也不是。只要对一件事很专注,任何人都可能这样。不一定是创作,我想运动员也会这样。不是有get into the zone的说法吗?就是进入一个与现实隔绝、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大口先生是真正的专业人士,在真正的天才身边工作,所以会有这种体验。可是我──城田顿了顿之后,才说:

  「一心想逃避现实。这一点,我认为也和伊音很像。」

  因为很不幸,她说。这句话完全不是日常生活中会听到的话。城田本人这次也不再腼腆,而是难为情了。

  「真讨厌,这种话,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都很假。」

  大口先生也舔着手指上的鲜奶油慢慢站起来。进了厨房,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找什么。然后,拿着一大包洋芋片回来。

  「吃完甜的就想吃咸的。」

  「大口先生,请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大口先生边拉开洋芋片边说,「非常认真。因为既紧张又兴奋,所以不能不吃。」

  袋子打开了,里面的洋芋片飞出来。有几片飞到真的腿上。

  「阿真才要振作一点。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哪来这种超自然现象』这种话?那张古堡写生的存在就已经是超自然了。我们透过分身进去那个世界也是超自然。阿真和阿珠在那里遇见了学校不良学生的化身,除了超自然还能是什么!」

  大口先生发表这番演说的同时,啪哩啪哩大嚼洋芋片。由于和一个狂吃洋芋片同时大发议论的中年男子对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

  他朝城田看。刚才明明还笑着说「谢谢」的,现在却一脸泫然欲泣。

  「画古堡世界的是十九岁的伊音小姐没错。」城田说,「她救出了九岁的自己,送到那里。小伊音并不是被关在那座塔里。」

  是受到保护──

  「长大的伊音小姐,利用那座城堡来保护九岁的自己。」

  ──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吧。

  「在这里,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不会被妈妈打,不会被妈妈的男人踢,也不用挨饿、受冻、寂寞了。」

  ──只要待在这里,永远都是幸福的。

  大口先生喝了瓶装茶,吁了一口长气。

  「那个城堡的世界,就是伊音小姐自己。」

  十九岁的她的分身。

  「怎么会?」

  真的声音被喉咙卡住了。

  「为什么要选世界遗产的城堡!要保护小女孩,当然是一般的房子最好,不是吗?漂亮的公寓或大楼也可以,糖果屋也好啊!」

  「才不好。」城田说,「一般的房子是不行的,一定要是那座古堡才行。」

  「为什么啊!」

  「因为那座古堡是距离伊音身边的现实最遥远的世界。」

  ──以后就一直住在城堡里吧!

  「因为那里没有半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会去。」

  低声说完,城田沉默了。真望着散落在腿上的洋芋片,光看就觉得很咸,这是现实中的东西。

  「怎么可能?」

  真喃喃地说。明明没吃洋芋片喉咙却好咸,声音都怪怪的。听起来像「者摸可能」,所以他又重说了一次。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好啊。超自然就超自然,很好。活生生的人进入画中的世界,行。然后从现实中消失,可以。可是,城田同学,这是不可能的。

  「十九岁的伊音小姐要救九岁的自己,必须回到过去啊。」

  「是啊。」

  现在可不是装儍的时候。

  「要怎么回去?去坐画在画里的时光机吗?」

  H‧G‧韦尔斯会生气的。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大口先生说,「凭伊音小姐的本事,只要有范本应该不难。可是就算画得出来,不知道怎么操作也没办法用。」

  和直升机一样,他说。

  「更重要的是,大口先生,这个世界还没有真正的时光机。」

  所以根本没有范本。谁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操作方式!

  「嗯。」大口先生沉吟着说,「可是阿珠有别的意见。她说,每个人都可以穿越时空。」

  但是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听说,人临死之际,」城田说,「可以看到自己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从头到尾栩栩如生地回放一遍,这就等于回到过去了。」

  真儍眼到嘴都合不拢了。

  「城田,妳还好吧?」

  「直呼我的名字就算了,拜托不要叫『おまえ』(妳)好不好?」

  可恶,冷静!

  「城田同学,妳忘了妳刚刚说的话了吗?妳说画古堡写生的是十九岁的伊音小姐。」

  「我说过。」

  「人死了要怎么画?」

  「伊音小姐应该是画了那张写生,偷偷贴在银行大厅,准备好要去迎接九岁的自己才死的。」

  为了一生一次的穿越时空。

  「妳是说……那……」

  是自杀吗?

  真震惊得直发抖,城田和大口先生却沉着冷静得很。因为这两个人走在真的前面,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都尽情讨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争论,现在已经讨论够了。真是不公平!

  「第一次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想……」

  如果有一个死亡的世界,会不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她说:

  「安静美丽,完全没有活着的东西的气息。」

  美虽美,时光却是静止的。

  真大声说:

  「妳的根据就只有这个?连歪理都算不上。要安静美丽没有人,每座深山里不都这样,遗迹还不是……」

  这时候真才发现,所谓的世界遗产,就是遗迹,不是目前仍在使用的建筑。建筑虽然被保存下来,却不是活着的。

  那是被冻结的死亡。

  「我们每次去那里回来,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不是吗?」

  「对啊,每次都难受得要死。那又……」

  说到一半,真停住了。难受得要死,这个形容贴切得令人发毛。

  「我觉得那应该是我们每次都接近『死亡』的关系。怎么说?就是每次我们都重复体验伊音死去时经历的阶段。」

  「死去时经历的阶段?」

  城田点点头,「人的身体并不是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就停止运作。即使大脑没有意识了,有些器官还是会继续运作,然后慢慢停止。就像从中枢的大开关,到末梢的小开关,一个个依照顺序关掉。」

  对了,上次三个人讨论身体痛苦的感觉的时候,城田也说过「多重器官衰竭」还是其他的。

  虽然早就知道,但现在真的确实理解到城田是医生的女儿。

  「那是妳想太多了。我们只是被那个世界吸走能量而已……」

  城田打断真,「的确,我想那个世界为了一直存在下去,需要我们这些外界的活人的能量。」

  需要补给。

  「伊音小姐也很清楚,等她死了之后,那个世界维持不了多久,所以她才会把画贴在银行大厅,希望会勾起别人的兴趣去触碰。」

  「然后呢?把碰到的人拉进去吸取能量?像吸血鬼那样?」

  对于把话说得酸溜溜的真,大口先生大吃着不知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蛋糕,露出了苦笑。城田也淡淡地笑了。

  「尾垣同学,那张画不会把人拉进去。你忘了吗?我们平常这个样子是进不去的,只能摸、只能看而已。」

  是真,是大口先生,试着画出精细的分身,主动设法去探索那个世界的。换句话说,一切都取决于外面的人,是外面的人基于好奇心自己跑进去的。

  「那个世界并没有故意要折磨我们,我想那应该像是无可避免的副作用。」

  主动踏入死亡世界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那些幻觉呢?」真火大起来,「我们遇见的那些怪物呢?」

  城田微微把头一偏,「嗯,那个倒是无法解释。」

  看吧看吧!妳也没有把什么都搞懂嘛!

  「也许是把我们最近的记忆当作能量吸过去的时候,碰巧化为一个形体。」

  也或许──说着,她又思索着如何用词。

  「那是伊音小姐为了不让我们在那里待太久,才以那种形式警告我们。」

  活生生的访客,谢谢你们的能量,然而此处不宜久留,因为我会「吃掉」你们。

  「太可笑了。」

  真使劲说:

  「这些全都是想象,你们自己的推测而已。」

  想象力过剩症候群。

  「也许吧,所以必须确认一下。」

  正拿湿纸巾擦手的大口先生突然若无其事地冒出这一句。因为口气太过平淡,真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确认?」

  「这时候,直接问伊音小姐最快。」

  真嘲笑道,「可是伊音小姐不就是那个世界本身吗?大口先生刚才是这么说的吧。那个世界就是伊音小姐的分身。」

  「对。」

  「那要怎么问?朝着天空,双手圈在嘴边喊她吗?喂,伊音!」

  「天空、森林和城堡都不会说话,所以这招应该不管用吧。」

  大口先生笔直注视语带讥嘲的真。

  「所以要做一个十九岁的她的分身,放在我做的3D模型里。她的遗志、遗留的意念、她的心如果肯进去,不就有对话的可能性了吗?」

  真没答腔。城田伸出手,移动了大口先生的计算机鼠标。在三人谈话中变成省电模式的屏幕重新亮起来,古堡现身了。

  「不能保证一定会顺利,这是一个希望渺茫又危险的赌注。」

  伊音小姐的意念也许已经没有什么残留,不足以让她进入她的分身中。或许光是为了维护「画中的古堡世界」便已用掉她所有精力。

  「要是破坏了她所维护的平衡,也许那个世界会崩溃。到时候,可能连我们也无法回到现实。」

  城田继续说,「也不知道塔里的伊音会怎么样。」

  在古堡世界消失的同时,她也会消失吗?真他们也会连带着被虚无呑没吗?

  「所以希望可以先把伊音从那里救出来。」

  首先,要解救被囚禁的公主。

  「可是也不知道伊音小姐准不准。」

  城主是希望将年幼的公主保护在塔里。只要能维持那个世界,便永远保护她。

  ──以后就一直住在城堡里吧!

  「实际上,我们都还一直无法从地面上接近那座塔。」

  再怎么走都到不了。

  「就算我又变成飞马飞过去,也不确定能否进得了伊音所在的塔,不知道能不能把她带出来。就上次所看到的,所有的窗户都装了窗格子,也没有看到其他的入口。」

  只要城主伊音小姐不愿主动释放九岁的伊音,那座塔也好,古堡也好,那个世界本身也好,都会持续关闭吧。时光永远停顿在茂密的森林里。

  「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和十九岁的伊音小姐讨论。」

  无论如何这几个字,并不是说得咬牙切齿,而是充满热诚。

  真就近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含在嘴里,竟觉得苦苦的。

  「采取实际一点的办法吧!」

  真满口苦味地这么说,大口先生和城田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

  「你们两个自己商量,自己一头热地在假设上又建立了假设,盖得都比那座古堡的塔还高了。」

  根本形同没有地基,却冲动得不得了。

  「又还没确定那里是不是死亡世界。你们两个都认定十九岁的伊音已经死了,可是根本没有好调查过吧?」

  「调查?」

  「就是,如果有年轻女子自杀或非自然死亡,不是会被当作案件上报吗?这些你们找过了吗?」

  古堡写生是出现在花田市的银行大厅里,但不知道十九岁的秋吉伊音死在哪里,很可能是日本全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而且,名字也应该不会是『秋吉伊音』。要不是用了假名,就是被取了别的名字。否则,长到十九岁这么大,一定会被发现的。可是既然知道年纪,也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时期,只要在网络上搜寻类似的报导……」

  大口先生和城田对看一眼。这是第几次了?你们想过我每次都觉得被排除在外吗?

  「怎样?我哪里说错了?」

  嗯──城田不置可否地回应:

  「尾垣同学对科幻和奇幻文学之类的作品,不太感兴趣?」

  「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

  「其实搞不好真的有。」

  真很少看漫画,也不看小说。父母也是如此,所以不曾因此挨骂。尾垣家全家人都讲求实际,对虚构故事不感兴趣。

  大口先生又要去拿蛋糕,却停下动作,城田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真,事情有点复杂,你别性急,先听我说。」

  然后两个人又交换一下视线。你们够了喔。

  「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秋吉伊音在九岁时失踪,在那座古堡的塔里。」城田开始说。

  「我知道。」

  「能够将伊音像神隐般地藏起来,在古城世界加以保护的,只有十九岁的伊音小姐办得到。这是我们建立的假设。」

  别的人办不到,她说。

  「对啦,妳很烦耶,我知道啦。」

  「而十九岁的伊音小姐,和九岁就失踪、再也没有消息的伊音,不是同一个人。」

  城田耐心地仔细解释。干嘛说得好像在教小学生九九表似的?

  「不是同一个?──为什么?」

  「因为两个秋吉伊音分别存在于不同的世界。」

  不懂,为什么「不同」?

  「伊音小姐应该好好活到了十九岁,幸不幸福则另当别论。」

  真也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又不相信自己弄错了,所以声音变大了。

  「九岁的时候失踪了,可是没死。被带到某个地方,在那里长大。」

  说到这里,灵光一闪。他不禁砰的一声,捶了一下手心。

  「对嘛!十年前她失踪不是被绑架,可能真的是被『保护』了。伊音从不负责任的母亲和她男人身边,被带到一个更好的环境……」

  城田翻了白眼,大口先生遮住眼睛。

  「那为什么现在九岁的伊音会在那座塔里?」

  假如十年前,是一心想「保护」伊音的人物让她失踪的,那不管十年后的伊音是什么状况,九岁的伊音都应该成为了过去才对。

  然而现在,她却在古堡的塔里。

  「照阿真的那个说法,也说不通。你也知道吧?」

  大口先生语带遗憾。

  「她们两个是分别存在的。」

  只有这个可能,城田说:

  「决定以古堡来保护九岁的伊音的十九岁的伊音小姐,九岁时没有失踪,而是在母亲身边长大。或者,也许在人生的某个阶段被母亲抛弃了,不过总之是长大了。」

  是另外一个伊音喔,她说:

  「这个伊音小姐,一定比九岁的时候更不幸。九岁的不幸一直拖累着她,一直让她──十九岁的伊音小姐──被困在不幸之中。」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痛下决心,以性命来交换回到过去的机会,保护九岁的自己──

  「这个伊音小姐,是在另一个次元的世界里的伊音。而我们现在所认知的世界,是在那个伊音小姐回到过去让九岁的伊音失踪的那一瞬间成立的──变成了我们所能认知的世界。」

  就是「平行世界」之一。

  「世界有很多很多个。无数个世界,同时存在于无数选择之后。只是我们无法认识所有的世界。基本上,我们只知道我们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

  而在此时此刻的这个世界中,伊音十年前便离奇失踪,在古堡的塔里,一直都是九岁,所以十九岁的伊音小姐不存在。正因为不存在,那么就既没有自杀也没有非自然死亡。再怎么搜寻,也搜寻不出那种报导。

  「很复杂,不过就是这样。」

  真没有性急,他正努力思考。

  「这个,是时间悖论吗?」

  城田无力地摇头,「不是。」

  妳有必要这么露骨地失望吗?

  「不好意思,我无法理解妳在说什么。」

  城田和大口先生双双叹了一口气。真觉得自己好可悲,恼羞成怒起来。

  「还不是你们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是啊,真抱歉。」

  居然这么坦率地道歉,这样一来,我不是更可悲吗?

  「是像──世界可以用开关切换那样?这边关了,另一个版本的世界就开了?」

  城田抬起头来,「嗯,就是这种感觉。」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现在自己所在的是哪个版本,当然也不知道世界会怎么变化。因为伊音小姐按了开关,结果我们就只认知到现在正在进行的世界。」

  「对。」

  真盯着城田直看。

  「我懂了。好,我懂了。」

  真高举双手,投降,顺便耍宝般地跳起舞来。

  「我懂了,但我不懂。好啊,就来试试看啊。大口先生,你就做一个十九岁的伊音小姐的分身吧。我们到古堡的森林里,独家专访她,然后说服她,叫她把九岁的伊音从塔里放出来。那一切就都解决了,对吧?」

  两人不答。干么吊人胃口?

  「我说好啊,来试试看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城田小声说了些什么。

  「啊?什么啊?我听不到,请大声说出来。」

  「──我说,又会变成另一个世界。」

  要是真他们把伊音从古堡的塔里救出来,就会变成没有发生过伊音九岁那年夏天的失踪案,就会打开没有伊音失踪案不存在的世界。

  「妳是说不是只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想没有那么单纯。因为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被取消了,应该会出现另一个版本的世界才对。」

  无数选择中的一个小小选择。与一个在整个世界里小如真菌的九岁女孩相关的、小之又小的开关。

  按下那个开关,会改变真他们所在的「现实」。

  「──可是改变了我们也不会发现吧?」

  城田侧眼看大口先生。大口先生不知所措。他惶惶不安的样子,让真顿时害怕起来。不算。刚才的问题我收回。

  然而,大口先生回答了。「这次,我想应该会发现。」

  因为是我们自己按了开关。我们是当事人。

  「我们会知道世界改变了。」

  会知道我们把世界改变了。

  「什么事情会怎么变?」

  我为什么要发出这种怯懦的声音。大方一点啊。

  「变化不会太大吧?世界这么大,而且有几十亿人。只是其中一个女孩子嘛。」

  大口先生摇摇头。

  「不知道。」

  「拜托你说你知道。」

  「变化的规模和内容都完全无法预测。阿真,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既然这么危险,不要做就好了。这才是符合常识的结论。

  ──可是,这两个人。

  大口先生一脸为难,圆圆的额头出汗了。城田的侧脸,内疚地缩着肩。

  ──他们想做。

  真的背上起了一阵恶寒。

  「你们就这么想救伊音?」

  为了把她从塔里救出来,你们愿意做这么大的赌注?

  「我可不要,我没有必要为她付出这么多。我的人生虽然不起眼,但我也觉得不差。」

  我很健康,父母也安然健在,「菠萝」生意不错,通过高中推甄,对真而言这是上好的人生,上好的世界。

  他不想失去这些,不希望这些被改变。

  「阿真,对不起。」

  大口先生端正坐好,双手扶膝,深深向真行了一礼。

  「我和阿珠都认为如果这是能够改变现状、改变我们人生的机会,我们想试试。」

  这是一张睡眠不足而水肿的脸,眼神却深沉笃定,无可动摇。

  忽然间,犹如胸口被重重一击般,真领悟了。

  原来,这两个人对现状──

  不满,他们不幸福。

  大口先生希望过去走过的人生道路能够重来。他认为自己或许也能成为一个称霸一方的漫画家,他后悔自己没有走那条路。

  城田因为母亲的死,人生彻底变了。只要母亲还活着,就不会有如今委屈又孤独的日子。

  救出九岁的伊音,就会出现另一个版本的世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也许变化不大,也可能不见得都是好的变化。

  但是比现在好,比维持现状好。如果有一丝希望,改变比不变要好,对这两人来说。

  是吗?真肚子里燃起一把火。

  「因为是讲这些,所以你们才背着我自己讲好了。」

  可怕得令人不能不做些什么。

  「我当然会反对,所以你们嫌我碍事,是吧?」

  因为是画画的人的感觉,也许尾垣同学不会懂,所以不好跟你说──这根本哄我的。

  「对不起。」

  城田垂着头说,这就代表,她承认了。

  「我无所谓啊,我不介意。」

  真以开朗得夸张的声音大声说,一道冷汗自背上滴落。

  「世界的变化?一定不会大到哪里去的。大口先生,再期待也是一场空。」

  大口先生缓缓掻头。城田忧郁地眨了眨眼,终于看向真。

  「世界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就整个全变了。」

  是啊,城田说,说得好像在念课本。

  「我们同样也会是通过推甄不用考高中,每天闲闲没事做。如果会改变,我看,大概是我家开的店。不叫『菠萝』叫『苹果』,不卖咖哩改卖猪排,顶多是这种程度。」

  「是啊。」

  「要是尾佐成了学年第一的资优生,当学生会长就好笑了。」

  「是啊。」

  城田珠美,拜托妳,不要那种表情好不好?不要露出对不起尾垣同学、对尾垣同学很抱歉的眼神好不好?

  真真心害怕起「大口先生和阿珠」。

  只觉得心口越来越冷。

  脸上仍挂着刻意的笑容,真忽然站起来,朝计算机桌扑过去。电线呢?电源线在哪里?看我不拔掉才怪!我要砸了屏幕!我要把硬盘抽出来砸个稀烂!

  「阿真,住手!」

  明明块头那么大,大口先生的动作却迅速无比。到目前为止他可从来没这么敏捷过,之前都深藏不露?

  真立刻被压制住,一个劲儿大叫:

  「放手!放开我!」

  「我这就放,所以你不要乱来。」

  「我不管!你们两个人连手骗我!」

  「求你冷静点,阿真,我把那张写生还你。」

  真不再挣扎,大蛋糕盒打翻了,宝特瓶倒了,坐在地上的城田脸色铁青。

  大口先生紧紧勒住真,喘着气说,「那张、写生,是你发现的,所以,还给你。可是3D模型,是我做的,所以,我要用。希望,你能,答应。」

  真也大口喘气。

  「城田珠美──!」

  发出哀嚎般的声音说:

  「妳真的要这样吗?妳不是我的朋友吗!」

  城田双手捂住耳朵。

  「关掉开关,也不能保证会变成妳想要的世界。新的世界搞不好不只妳妈妈,连妳爸爸都会死!」

  「阿真,住口!」

  别再说了──大口先生的声音在发抖。

  「不可以对阿珠说这么残忍的话。」

  然后他突然松开手,真整个人瘫倒。大口先生也虚脱了,缓缓坐倒。

  城田珠美哭泣着。

  「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大口先生以耳语般的声音喃喃地说:

  「说什么假设,才不是那么象样的东西,这一切也许全部都不过是可笑的想象罢了。所以阿真,你不可以伤害阿珠,你不是那种人啊!」

  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停止颤抖。

  「──十九岁的伊音的3D模型已经做好了。」

  大口先生从背后轻轻拍拍真的背。

  「等准备齐全,我和阿珠就会出发,阿真就拿着那张写生回去吧。」

  只见大口先生爬过地板,到计算机桌旁,打开抽屉。

  「画一直都放在文件夹里,保管得好好的。」

  几天没碰到了?真拿起古堡写生。

  在银行大厅被上班族的皮鞋踩过的痕迹消失了。没有皱折,没有污渍;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古堡和森林靠着真他们所注入的能量,继续存活。

  城田抽抽噎噎地爬起来,擦了擦脸。

  「──我也要去。」

  真注视着写生说:

  「我要去见十九岁的伊音小姐。」

  见到她,我要告诉她。

  「妳把九岁的自己藏在这里加以保护是对的,希望妳以后也一直保护她,我要跟她这样说。我还要告诉她,妳所需要的能量,我会提供给妳的,不要担心。」

  这样的话,世界就不会改变。

  像泄了气,也像稍微松了一口气般,大口先生笑了:

  「也就是说,要来比看谁的话比较有说服力喽。」

  这样才像阿真嘛。这次,啪的一声,真背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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