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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瑟琳‧柯岱儿医师在医院走廊上狂奔,慢跑鞋的鞋底摩擦着亚麻仁油地板发出吱吱声,然后她推开双扇门,进入急诊室。

  一名护士喊道:「柯岱儿医师,他们在二号外伤诊疗室!」

  「我马上过去,」凯瑟琳说,像一枚导弹似的直冲二号外伤诊疗室。

  她一进去,里头六张面孔朝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她扫视一眼评估情势,看到手术盘上杂乱的工具发出金属光芒;静脉注射架吊了几袋乳酸林格氏液,有如沉重的水果悬吊在铁杆树上;地板上散落着沾了血的纱布和撕开的包装纸。窦性节律的轨迹一路抽动着横过心脏监视仪──那是一颗心脏搏动的电子轨迹,努力在跟死神赛跑。

  「什么状况?」她问,同时其他人员让开一条路。

  资深住院医师朗恩‧李特曼一口气向她迅速简报。「无名氏路人出车祸,撞倒他的汽车肇事逃逸。来到急诊室时已经昏迷。两边瞳孔大小一样,都对光有反应。肺部干净,但腹部膨胀。没有肠蠕动音。血压降到六〇/〇。我做了穿刺。他的腹部有出血。我们置入了中央静脉导管,乳酸林格氏液全开,但是没办法提高他的血压。」

  「O型阴性血和新鲜冷冻血浆都叫了?」

  「应该随时都会送到。」

  看诊台上的男人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私密细节都无情地暴露在她面前。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已经插管并接上了呼吸器。瘦削的四肢垂挂着松弛的肌肉,一根根突出的肋骨刀片。他原先就有心脏疾病,她心想;她第一个会猜是癌症。因为被拖过马路,病人的右手臂和右臀都有擦伤和出血。胸部右下方有瘀血,在羊皮纸般的白皮肤上形成一大色斑痕。他身上没有穿孔性伤口。

  她戴上听诊器,好确定刚刚住院医师报告的状况。她听到腹部没有声音。没有轰鸣,也没有咕噜声,呈现出受创腹部的寂静状态。她把听诊器的听头移到胸部,仔细听了呼吸声,确认气管插管已经正确置入,左右两边的肺都在换气。心脏像个拳头在捶击胸壁。检查只花了几秒钟,但她感觉上像是以慢动作进行,周围的人员都冻结在时光中,等着她的下一个行动。

  一个护士喊着:「他的收缩压快要掉到五十以下了。」

  时间忽然恢复正常,迅速往前冲。

  「帮我穿戴上手术袍和手套,」凯瑟琳说。「打开剖腹手术包。」

  「要不要送他到手术室?」李特曼问。

  「所有手术室都在使用。不能再等下去了。」有个人丢了顶手术纸帽给她,她迅速套在长度及肩的红发上,然后绑好口罩。一名刷手护士已经备好无菌手术袍,凯瑟琳两手穿进袖子,再伸入手套。她没有时间刷手,也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由她主掌大局,无名氏先生就要死在她面前了。

  无菌布单迅速展开来,罩在病人的胸部和骨盆。凯瑟琳从手术包里抓了止血钳,迅速夹好布单的位置,金属钳齿发出令人满意的劈啪声。

  「血液状况呢?」她喊道。

  「我正在跟检验室联络,」一名护士说。

  「朗恩,你当第一助手,」凯瑟琳告诉李特曼,然后看了室内一圈,目光停留在门边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身上。他的名牌上写着:杰若米‧巴洛斯,医学院学生。「你,」她说,「你当第二助手!」

  那男子双眼现出恐慌。「可是──我才二年级。我只是来这里──」

  「能不能再找个外科住院医师过来帮忙?」

  李特曼摇摇头。「大家都忙不过来。一号诊疗室有个头部外伤的病人,走廊上还有一个病危的在急救。」

  「好吧。」她又转过去看着那个学生。「巴洛斯,就是你了。护士,让他穿戴上手术袍和手套。」

  「我要做什么?因为我真的不知道──」

  「听好,你想当医生吗?那就赶紧戴上手套!」

  他涨红了脸,转过身去穿上手术袍。这个年轻小男生很害怕,但从很多方面来说,凯瑟琳宁可要像巴洛斯这样紧张的学生,也不要自负的学生。她见过太多病人因为医师的过度紧张而送命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喂,二号诊疗室吗?这里是检验室。无名氏的血容比检查出来了。是十五。」

  他正在失血,凯瑟琳心想。「我们立刻就需要O型阴性血!」

  「已经送出去了。」

  凯瑟琳伸手去拿解剖刀。刀柄的重量和不锈钢的轮廓,握在手里感觉很好。这把刀就是她的手,就是她血肉的延伸。她迅速吸了口气,闻到了酒精和手套的滑石粉气味。然后她把刀刃压入皮肤,沿着腹部中央往下直线切开。

  在白色的皮肤上,解剖刀划出了一道鲜亮的血痕。

  「准备好抽吸工具和剖腹垫,」她说。「他的肚子里面充满了血。」

  「O型阴性血和新鲜冷冻血浆来了!我马上挂好。」

  「哪个人注意一下心律。随时通报我状况。」凯瑟琳说。

  「窦性心搏过速。心搏率上升到一百五十。」

  她的刀子划过皮肤和皮下脂肪,没理会腹壁涌出来的血。她没浪费时间去管那些小出血点了;最严重的出血是腹腔内部,必须赶紧止血才行。最可能的出血源头,就是脾脏或肝脏破裂。

  腹膜往外鼓胀,里头充满了血。

  「接下来会弄得脏兮兮了,」她警告,刀子准备往下穿刺。尽管她已经知道会有血涌出来,但刀子刚划破腹膜所猛喷出来的鲜血,还是让她不禁有点着慌。鲜血喷在布单上,又流到地板。另外还溅上了她的手术袍,像是一片带着铜味的温水,湿透了她的袖子。但血还在继续涌出来,像一道光滑的河流。

  她塞入牵开器,把伤口拉开,露出腹内。李特曼赶紧插入抽吸导管,血咕噜咕噜抽入管内,一道鲜红色的血流随即冲进了玻璃贮存器。

  「再给我剖腹垫!」凯瑟琳在抽吸器的尖啸中大喊。她把半打棉垫塞进伤口,看着它们神奇地变红。没几秒钟,棉垫就吸满了血。她又抓出来,换上新的,塞满了腹腔内各处。

  一个护士说:「监视仪上出现心室早期收缩!」

  「该死,已经吸出两公升的血了。」李特曼说。

  凯瑟琳抬头看了一眼,看到O型阴性血和新鲜冷冻血浆正迅速滴入静脉注射管内。那就像是朝一面筛子倒入鲜血。从血管输入,又从伤口流出,根本留不住。她无法钳住浮现在一片血泊中的血管,无法盲目行动。

  她拉出沉重而滴着血的剖腹垫,又塞进去更多。在那珍贵的几秒钟,她看清了腹内的大致状况。血从肝脏冒出来,但没有明显的伤口。看起来似乎整个肝脏表面都在冒出血。

  「他血压太低了!」一个护士喊道。

  「止血钳!」凯瑟琳说,立刻有人交到她手上。「我要试试普林戈止血法。巴洛斯,准备更多棉垫!」

  巴洛斯吓了一跳,赶紧朝手术盘伸手,一不小心碰翻了那堆剖腹垫。他恐慌地看着那些棉垫滚落。

  一名护士又拆开新的一包。「这些垫子是要放进病人体内,不是要扔在地上的,」护士厉声道。然后她的目光和凯瑟琳交会,两人双眼都映出同样的想法。

  这家伙还想当医生?

  「要塞在哪里?」巴洛斯问。

  「把血吸掉就是了。血这么多,我根本看不清楚里头。」

  凯瑟琳等了几秒钟,好让他吸掉伤口里的血。然后她伸手拉开小网膜。从左边探入止血钳,找到了肝蒂,肝动脉和肝门静脉都经过这里。这个解决办法只是暂时的,但如果她可以切断那个点的血流,就有可能控制出血。因而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好稳住血压,让更多血和血浆输入病人体内。

  她把止血钳压紧,封住了肝蒂的那两根血管。

  让她丧气的是,血还在继续冒出来,没有减弱。

  「你确定你找到肝蒂了?」李特曼问。

  「那是肝蒂没错。我知道出血点不是源自腹膜后腔。」

  「那或许是肝静脉?」

  她从手术盘上抓起两个棉垫。接下来的这个方法是最后一招了。她把棉垫放在肝脏表面,然后用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肝脏。

  「她在做什么?」巴洛斯问。

  「肝脏压迫法,」李特曼说。「有时这样可以封住隐藏伤口的边缘,减缓出血。」

  凯瑟琳肩膀和手臂的每条肌肉都绷紧了,竭力想维持住血压,不让出血继续。

  「还在流血,」李特曼说。「这招也没用。」

  她瞪着张开的腹腔,看到血持续累积。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她心想。然后忽然发现其他部位也仍持续冒出血来。不光是肝脏,还有腹壁、肠系膜,以及皮肤上切口的边缘。

  她看了病人罩在无菌布单底下的左手臂一眼。压着静脉注射点的那块纱布也吸满了血。

  「马上给他六个单位的血小板和新鲜冷冻血浆。」她下令,「另外开始注射肝素。先用一万个单位做快速静脉注射,接着一小时一千个单位。」

  「肝素?」巴洛斯困惑地说。「可是他在出血──」

  「这是DIC,」凯瑟琳说。「他需要抗凝血剂。」

  李特曼瞪着她。「我们还没拿到检验结果,你怎么知道是DIC?」

  「等我们拿到凝血检验数字,那就太迟了。我们得立刻采取行动。」她对护士点了个头。「快给他吧。」

  护士把针头刺入静脉注射帽。肝素是孤注一掷了。如果凯瑟琳的诊断正确,如果病人真的有DIC──血管内弥漫性凝血(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那么就是他的血管内有大量的血栓在成形,像是一场显微级的雹暴,耗掉了他所有珍贵的凝血元素和血小板。严重的创伤,或者隐藏性的癌症与感染,都可能引发一场无法控制的血栓瀑布。因为DIC耗光了血液凝结所需的凝血因子和血小板,病人就会开始出血。要阻止血管内弥漫性凝血,就得给予病患抗凝血的肝素。这是一种奇怪的矛盾疗法,也是一场赌博。如果凯瑟琳的诊断错误,肝素会促使出血更加恶化。

  反正状况也不能更坏了。因为要努力保持对肝赃的压力,她的背好痛,手臂都在发抖。一滴汗滑下脸颊,渗入口罩中。

  对讲机里又传来检验室人员的声音。「二号外伤诊疗室,我刚拿到无名氏的检验结果。」

  「请说,」护士说。

  「血小板数降到一千。凝血酶原时间高达三十秒,而且他有纤维蛋白降解产物。看起来你们的病人有严重的DIC。」

  凯瑟琳看到巴洛斯惊异的眼神。要让医学院学生佩服还真容易。

  「心室心搏过速!他现在心室心搏过速!」

  凯瑟琳的目光迅速转向监视仪。一道反复弯折的曲线在屏幕上划出锯齿。「有血压吗?」

  「没有,量不到了。」

  「开始心肺复苏术。李特曼,你负责指挥。」

  混乱状况像一场风暴形成,更猛烈地绕着她旋转。一名员工带着新鲜冷冻血浆和血小板冲进来。凯瑟琳听到李特曼喊着要心脏药物,看到一名护士把双手放在病人胸骨上,开始按压胸部;同时头部不断上下点着,像个飮水鸟玩偶。随着每次按压心脏,他们就把血液灌注到脑部,好让脑部。但这么一来,也会更增加出血的机会。

  凯瑟琳往下看着病人的腹腔。她还握着肝脏,还在阻止血液往外流。是她的想象吗,或者从她指尖流出、有如发光彩带般的血液,的确减缓了?

  「我们帮他电击吧,」李特曼说。「一百焦耳──」

  「不,等一下。他有心跳了!」

  凯瑟琳看了监视仪一眼。窦性心搏过速!心脏又开始跳动了,但也迫使血液冲入动脉。「血流灌注有效吗?」她喊道,「血压是多少?」

  「血压是……九十/四十。太好了!」

  「心律稳定。还是有窦性心搏过速。」

  凯瑟琳看着打开的腹部。出血已经减缓到几乎看不出来。她手里捧着肝脏,听着持续发出哔声的监视仪。在她耳中宛如音乐般美妙。

  「各位,」她说。「我想我们救援成功了。」

  〆

  凯瑟琳脱掉血淋淋的手术袍和手套,跟在无名氏的轮床头走出二号外伤诊疗室。她肩膀的肌肉因为疲劳而颤抖,但那是一种好的颤抖,是胜利所带来的疲惫。护士们把轮床推入电梯,准备把病人送到外伤加护病房。凯瑟琳正要跟着踏入电梯时,忽然听到后头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到一男一女走向她。那个女人矮矮的,看起来很凶恶,深色头发、黑色眼珠,目光直率得像雷射光。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套装,看起来简直像军官。站在她高大的同伴旁边,似乎显得她更矮。那名同伴男子四十来岁中段,一头深色头发里夹杂着银丝,成熟而稳重的深深沟纹刻划在那张依然俊秀的脸上。凯瑟琳盯着他的双眼,里头是一种柔和的灰,让人看不透。

  「柯岱儿医师吗?」那男子开口问。

  「是的。」

  「我是汤玛士‧摩尔警探。这位是瑞卓利警探。我们是凶杀组的。」他拿起警徽秀了一下,不过就算是平价品商店买来的塑料警徽,对她来说也没差。她几乎没看到,目光还是停留在摩尔脸上。

  「能不能私下跟你谈一谈?」他问。

  凯瑟琳看了电梯里推着无名氏先生的那些护士。「你们去吧,」她对她们说。「李特曼医师会写病历的。」

  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对着摩尔警探说:「这是有关刚刚送来那个撞人后逃逸的车祸病患吗?因为看起来他应该保住一条命了。」

  「我们不是为了病患来的。」

  「你们刚刚不是说,你们是凶杀组的?」

  「没错。」他声音里的安抚口气让她心生警戒。那是个警告,要她准备好接受坏消息。

  「那是──啊老天,希望不是我认识的人出了什么事。」

  「是有关安德鲁‧卡普拉。还有你在萨瓦纳所发生过的事情。」

  一时之间她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双腿麻木,伸手往后摸着墙壁,好像要撑住自己,免得倒下去。

  「柯岱儿医师?」那男子忽然担心地说。「你还好吧?」

  「我想……我想我们应该到我办公室去谈。」她低声说。然后突然转身,走出急诊室。她没回头看那两个警探是否跟在后面,只是一直走,迅速走向邻接的门诊大楼,要去能让她安心的办公室。她穿过朝圣者医学中心庞大的院区时,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紧跟在后头。

  你在萨瓦纳所发生过的事情?

  她不想谈。她本来一直希望不要跟任何人谈起萨瓦纳,永远不要。但这两个警官找上门来,你也不能回避他们的问题。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处办公区,外头有一面牌子:

  〆

  彼得‧法寇医师

  凯瑟琳‧柯岱儿医师

  一般外科与血管外科

  ❖

  她走进办公室前厅,接待员抬起头来,自动露出微笑。她看到凯瑟琳死白的脸,注意到她后头跟着的两个陌生人,半成形的微笑冻结在脸上。

  「柯岱儿医师?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会在我办公室里,海伦。麻烦帮我挡掉电话。」

  「你的第一个病人约了十点来。曾先生,脾脏切除的后续追踪──」

  「取消吧。」

  「可是他从纽伯瑞街开车过来,现在大概在路上了。」

  「好吧,那就请他等一下。不过拜托,不要把电话接进我办公室来。」

  凯瑟琳没理会海伦困惑的表情,径自走向私人办公室,摩尔和瑞卓利紧跟在后。她一进门就立刻伸手去拿她的白色医师袍。但医师袍却没有挂在惯常的门钩上。这只是个小挫折,但对于她已经感觉到的这团骚动,却像是火上加油,几乎让她受不了。她四下看了房内一圈,寻找那件医师袍,好像她的一条命就靠这件衣服了。她看到白袍披在档案柜上,很不理性地松了一口气,抓过来走到她的办公桌后头。她觉得在这个位置安全些,中间隔着发亮的花梨面,而且也比较能控制局面。

  这个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就像她生活中的每件事物,全都仔细整理过。她不太能忍受邋遢,桌上的档案整齐分成两迭,书架上的书都照作者的字母顺序排列。她的计算机轻轻发出嗡响,屏幕保护程序是建构中的几何图形。她穿上白袍,遮住她血迹斑斑的刷手服上身。多了这么一层制服,感觉上像是多了个防护盾,多了一层障碍,以抵挡人生中种种混乱与危险的无常状况。

  她坐在办公桌后方,观察着摩尔和瑞卓利四下打量着,无疑是在评估这个办公室的主人。那是警察的本能吗?迅速地观察,评估观察对象的人格?这让凯瑟琳觉得暴露又脆弱。

  「我知道,再度提起这个话题,对你来讲很痛苦。」摩尔坐下时说。

  「你不会晓得有多痛苦。已经两年了,为什么现在又要谈?」

  「因为牵涉到两件没破的凶杀案,在波士顿这里发生的。」

  凯瑟琳皱眉。「可是我当初是在萨瓦纳遭受攻击的。」

  「是的,我们知道。有个全国性的犯罪数据库叫『暴力犯罪逮捕计划』。之前我们搜寻这个数据库,寻找类似我们这两桩凶杀案的犯罪案件,结果出现了安德鲁‧卡普拉的名字。」

  凯瑟琳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这项信息。同时努力鼓起勇气,准备提出下一个合理的问题。她设法保持冷静地开口。「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类似?」

  「凶手制伏那些女人、让她们全身动不了的手法。还有使用的切割工具。以及……」摩尔暂停,想找出最婉转的措词。「选择如何毁伤被害人。」他轻声说完最后一句。

  凯瑟琳双手抓住办公桌边缘,努力把突来的作呕感压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那两迭整齐的档案,又看到自己医师袍的袖子上有一道蓝色墨水渍。无论你多小心想防止出错、防止不完美,总是会有一些污渍、一些瑕疵,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等着要吓你一跳。

  「谈谈她们吧,」凯瑟琳说。「那两个女人。」

  「我们没办法透露太多。」

  「你们能告诉我什么?」

  「除了星期日《波士顿环球报》登过的,其他都不能说。」

  凯瑟琳花了几秒钟,才搞懂他刚刚说的话。她不敢置信地全身僵硬起来。「那两桩波士顿谋杀案──是最近发生的?」

  「上一桩是星期五凌晨。」

  「那就跟安德鲁‧卡普拉无关!也跟我完全无关。」

  「但其中有很多明显相似的地方。」

  「那就纯粹是巧合,一定是的。我本来还以为你讲的是什么老案子。是卡普拉多年前犯的。想不到是上个星期的事情。」她忽然把椅子往后推。「我想我帮不了你们了。」

  「柯岱儿医师,这个凶手知道一些细节,是警方从来没对外公布过的。他有一些关于卡普拉攻击的信息,只有是萨瓦纳的调查相关人员才会知道。」

  「那或许你们应该去查查那些人,就是原来知道的调查相关人员。」

  「你也是其中一个,柯岱儿医师。」

  「提醒你一下,我是被害人。」

  「你跟任何人谈过你那个案子的细节吗?」

  「只有警方。」

  「你跟朋友详细谈过吗?」

  「没有。」

  「家人呢?」

  「没有。」

  「你一定有个信得过的人吧。」

  「我不谈这件事情的。从来不谈。」

  他无法置信地注视着她。「从来没有?」

  她别开眼睛,低声道:「从来没有。」

  接下来是好长一段沉默。然后摩尔轻声问道:「你听过伊莲娜‧欧提兹这个名字吗?」

  「没有。」

  「黛安娜‧史特林呢?」

  「没有。是那两个……?」

  「没错她们是被害人。」

  她艰难地呑咽着。「我不晓得她们的名字。」

  「你不晓得这两桩谋杀案?」

  「我刻意避免阅读任何悲剧事件。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她疲倦地叹了口气。「请你们务必体谅,我每天在急诊室看过太多悲剧了。等到一天结束,我回到家里,就希望得到平静,希望觉得安全。外头世界所发生的事情──那些暴力──我不必去看。」

  摩尔一手伸进外套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到茶几上推向凯瑟琳。「你认得任何一个女人吗?」

  凯瑟琳瞪着那两张脸。左边那个有深色眼珠,露出笑容,风吹着她的头发。另一个是个飘逸的金发女郎,眼神蒙眬而遥远。

  「深色头发的是伊莲娜‧欧提兹,」摩尔说。「另一个是黛安娜‧史特林。黛安娜是一年前被谋杀的。你觉得这两个人面熟吗?」

  她摇摇头。

  「黛安娜‧史特林住在后湾区,离你住处只有半哩。伊莲娜‧欧提兹的公寓就在这个医院南边的两个街区外。你很可能见过她们。你真的完全确定认不出任何一个?」

  「我从没见过她们。」她把那两张照片递给摩尔,忽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接回照片时手指擦过她的,一定也注意到了。她心想他是警察,一定会注意到很多事。之前她心思一片混乱,几乎没留意到这个人。他一直安静又温柔,她也没感觉到他有任何威胁性。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一直在密切观察自己,等着能够一窥凯瑟琳‧柯岱儿的内心。不是表面上那个有成就的创伤外科医师,不是冷静而优雅的红发女子,而是表象之下的真实面。

  接下来换瑞卓利开口了,不同于摩尔,她显然并不打算软化自己的问题。她只想得到答案,也不会浪费时间拐弯抹角。「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柯岱儿医师?」

  「我是在被攻击一个月之后搬离萨瓦纳的,」凯瑟琳说,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就跟瑞卓利一样。

  「你为什么选择波士顿?」

  「为什么不?」

  「这里离南方很远啊。」

  「我母亲是在麻州长大的。以前她每年都会带我们到新英格兰过暑假。搬到这里,感觉就像──回到家。」

  「所以你搬来这里两年多了。」

  「没错。」

  「做什么?」

  凯瑟琳皱眉,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困惑。「在朝圣者医学中心的创伤服务部门,跟法寇医师一起工作。」

  「那我想《波士顿环球报》搞错了。」

  「什么?」

  「我看了几个星期前关于你的那篇文章。就是报导女性外科医师的那篇。顺带讲一声,你那张照片拍得很棒。报导里头说,你在朝圣者这里服务只有一年。」

  凯瑟琳顿了一下,然后冷静地开口,「那篇报导没写错。离开萨瓦纳之后,我花了点时间……」她清了清喉咙。「我是去年七月才开始来这个医院执业的。」

  「那你刚搬到波士顿的第一年呢?」

  「我没上班。」

  「那你都在做些什么?」

  「什么都没做。」这个回答断然而决定性,也是她唯一会说的。她才不要透露第一年的生活实况,那太丢脸了。一开始是几天,然后延长为几个星期,她都很怕离开自己的公寓。夜里最细微的声响,都可以把她吓得全身发抖。那一段回到正常世界的旅程缓慢而痛苦,光是搭个电梯,或是夜里走到自己的汽车旁,都得鼓足所有勇气。她很惭愧自己这么脆弱,到现在还觉得很可耻,她的自尊绝对不容许自己说出来。

  她看看表。「我还有病患要来,实在没有其他可以补充的了。」

  「那我再确认一些事实。」瑞卓利打开一本线圈装订的小笔记本。「两年多前,六月十五日夜里,你在你家被安德鲁‧卡普拉医师攻击,你认识他,他是你工作那家医院的实习医师。」她抬起头看着凯瑟琳。

  「答案你已经知道了。」

  「他下药迷昏你,把你的衣服脱光,绑在你的床上,胁迫你。」

  「我不明白你说这些是──」

  「强暴你。」这些话尽管声音很轻,效果却残酷得像是甩了她一耳光。

  凯瑟琳什么都没说。

  「但计划还不光是这样而已,」瑞卓利继续说。

  亲爱的上帝啊,别让她再说下去了吧。

  「他想用最恶劣的方式伤害你,就像他伤害其他四个乔治亚州的女人一样。他把她们切开来,毁掉让她们成为女人的器官。」

  「够了,」摩尔说。

  但瑞卓利毫不放松。「这本来也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柯岱儿医师。」

  凯瑟琳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这样?」

  「柯岱儿医师,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逮到这个家伙,我以为你会想帮我们。你会想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

  「这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安德鲁‧卡普拉死了。已经死掉两年了。」

  「没错,我看过他的验尸报告了。」

  「我可以跟你保证,他真的死了,」凯瑟琳厉声回应。「因为开枪轰死那个混蛋的人,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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