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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不明嫌犯是典型的穿透癖患者,」罗伦斯‧札克医师说。「就是会用刀子,达到辅助的或间接的性快感。所谓穿透癖,就是用尖锐的物品刺入或切割,以重复穿透皮肤。刀子是阴茎的象征──男性生殖器的替代品。我们的不明嫌犯不会进行一般的性交,而是让他的受害者遭受痛苦和恐惧,因而获得快感。让他兴奋的是权力。而最终极的权力,就是掌握他人的生死大权。」

  珍‧瑞卓利警探并不容易受到惊吓,但札克医师却令她毛骨悚然。他看起来像男星约翰‧马可维奇,只不过是个苍白而大块头的版本。嗓音总是充满空气的沙沙声,简直像女人,而且讲话时手指舞动有如优雅的蛇。他是东北大学的犯罪心理学家,也是波士顿警察局的顾问。瑞卓利之前曾跟他在一宗凶杀案的调查中合作过,当时他也令她毛。不光是他的外表,也是因为他完全可以进入行凶者的内心。漫游在那个恶魔世界里,显然带给他愉悦。他很享受这种经验。她听得出他声音中那种几乎是潜意识的兴奋颤抖。

  她看了会议室里面其他四名警探一眼,很纳闷可有其他人被这个怪人吓到,但她只看到一张张疲倦的以及下午五点的各种阴影。

  大家都很累。她自己昨天才睡了四小时。今天早上天没亮她就醒了,脑子立刻直接打到四档,像万花筒似地迅速处理着一个个画面和声音。伊莲娜‧欧提兹的案子太深入她的潜意识了,因而在梦中,她和伊莲娜还交谈起来,不过都是没有意义的蠢话。那些梦丝毫没有超自然的启示,没有来自死者的线索,只是一堆脑细胞抽动所制造出来的影像。然而,瑞卓利还是觉得那些梦很有意义。因为她因此明白这个案子对她有多么重要。在一个备受瞩目的凶案调查中,身为主责警探就像是在走高空钢索,而且底下没有安全网。如果能逮到凶手,每个人鼓掌;但要是搞砸了,全世界都会看到你摔死。

  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备受瞩目了。两天前,当地小报的头版头条出现这样的标题:「外科医生再度动刀。」这是《波士顿先锋报》给那个不明嫌犯取的绰号,现在就连警察也这么喊了。外科医生。

  老天,她已经准备好要在高空走钢索了,不成功便成仁。一个星期前,她以主责警探的身分走进伊莲娜‧欧提兹的公寓时,出于直觉,她就晓得这是一宗能成就她事业的案子,而且她急着要证明自己。

  但事情变化得真快。

  才一天,这个案子的调查规模就扩大许多倍,改由凶杀组的马凯特副队长主持。伊莲娜‧欧提兹的案子已经跟黛安娜‧史特林的案子合并,除了马凯特之外,小组人马也增为五名警探:瑞卓利和她的搭档巴瑞‧佛斯特;摩尔和他壮硕的搭档杰瑞‧史力普;外加达伦‧克罗。瑞卓利是唯一的女警;不过,反正凶杀组也只有她一个女性,而且某些男警从来不会让她忘记这点。啊,她跟巴瑞‧佛斯特相处得还不错,尽管他的个性乐观得令人心烦。杰瑞‧史力普则是太迟钝了,不会发现有任何人对他不爽,也不会对其他人不爽。至于摩尔──尽管一开始态度保留,但她其实开始喜欢他,也真心尊重他低调而有条理的工作态度。最重要的是,几乎也会尊重地。只要她开口,他知道摩尔都会认真听。

  她真正处不来的,是第五个警察达伦‧克罗。非常处不来。这会儿他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晒黑的脸上如常挂着奸笑。她从小就跟这样的男孩一起长大。一身肌肉,女朋友很多。而且非常自我中心。

  她和克罗是彼此瞧不起。

  会议桌上传着一迭纸。瑞卓利拿了一份,看到上头是札克医师刚刚完成的犯罪侧写。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认为,我的工作是骗术,」札克说。「所以我就来解释一下我的理由。有关我们的不明嫌犯,我们知道以下几件事。他会从打开的窗子进入被害者的家里,通常是在凌晨时分,介于半夜十二点和两点之间。他会把床上的被害人吓醒,立刻用氯仿迷昏她们。然后脱掉她们的衣服,用防水胶带缠住她们的手腕和脚踝,固定在床上。另外也会绑住她们的大腿上部和躯干中央。最后,他会用胶带封住她们的嘴。完全控制住她们。等到被害人稍后醒来,就不能活动,不能尖叫。那就像是全身瘫痪,可是还醒着,可以意识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绝对是任何人最可怕的梦魇。」札克的声音逐渐变小,没有高低起伏。细节愈怪诞,他讲话的声音就愈小。每个人的身子都往前倾,仔细听着他说的话。

  「不明嫌犯开始动刀,」札克说。「根据验尸报告,他不慌不忙,一丝不苟。他划开下腹部,一层接一层。首先是外皮,然后是皮下层、筋膜、肌肉。他利用缝合线控制流血。只取出他要的器官。绝对不多拿。而他所要的,就是子宫。」

  札克看了会议桌一圈,把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最后目光落在瑞卓利身上,因为她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有子宫的人。她瞪回去,很气自己的性别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点告诉我们什么,瑞卓利警探?」他问。

  「讨厌女人,」她说,「所以割掉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的特有器官。」

  札克点点头,他的微笑让她打冷颤。「开膛手杰克对安妮‧查普曼就是这样。借着取走女性的子宫,他就把被害人的女性化特征拿掉。他偷走她们的权力。他没动她们的珠宝和钱。他只想要一样东西,而一旦他拿到了战利品,他就可以进行最后一幕了。不过首先,最后的高潮来临之前,他会先暂停一下。两位被害人的验尸中都发现,他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或许等了一小时,同时被害人还继续慢慢流血。她们的伤口处都累积了一滩血。他在这段时间做什么?」

  「自得其乐。」摩尔轻声说。

  「你的意思是,在打手枪?」达伦‧克罗说,以他惯有的粗野态度提出这个问题。

  「两个犯罪现场都没有留下精液。」瑞卓利指出。

  克罗以那种你可真聪明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没有精液,」他说,刻意把每个音节都拖长了说。「并不能排除打手枪的可能。」

  「我不认为当时他在自慰。」札克医师说。「这位不明嫌犯不会在陌生的环境放弃这么重要的控制权。我想他会等到他置身于安全的地方,才会获得性满足。犯罪现场的每一件事情,都明显表明了他的控制力。他进行最后一幕时,充满了自信和权威。他只用深深一刀,割开被害人的喉咙。然后就进行最后的仪式。」

  札克手伸进他的公文包,拿出两张犯罪现场的照片,放在会议桌上。一张是黛安娜‧史特林的卧室,另一张是伊莲娜‧欧提兹的卧室。

  「他仔细折好她们的睡衣,放在尸体旁边。我们知道他是在杀人之后才折衣服的,因为衣服折起的内部,有喷溅的血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佛斯特问。「这象征了什么?」

  「又是控制,」瑞卓利说。

  札克点头。「这当然是一部分。借着这个仪式,他证明自己完全控制了犯罪现场。不过同时,这个仪式也控制了他。这可能是一种他抗拒不了的冲动。」

  「那如果有什么事情妨碍,让他没办法进行这个仪式呢?」佛斯特问。「比方他被打断了,无法完成呢?」

  「那他就会挫折又愤怒。他可能会觉得必须立刻开始猎杀下一个被害人。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有办法完成仪式。而且每次杀人的满足感,都足以让他度过很长一段时间。」札克看了室内一圈。「这种不明嫌犯,是我们所能碰到最糟糕的那类。两次攻击之间,相隔了整整一年──这种状况非常罕见。这表示他可以等上好几个月,才进行下一次猎杀。我们可能为了找他而累得半死,但同时他只是耐心坐在那儿,等待下一次杀人。他很小心,很有条理。他不会留下太多线索,甚至没有。」他看了摩尔一眼,寻求证实。

  「在两个犯罪现场,我们都没采到指纹,也没有DNA,」摩尔说。「我们唯一有的,就是在欧提兹的伤口找到的一根头发。还有窗框上采到了几根深色的聚酯纤维。」

  「我想,你们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吧。」

  「我们在黛安娜‧史特林的案子做过一千三百次访谈。没有人看到入侵者。伊莲娜‧欧提兹的案子到目前则是访谈了一百八十人。也是没人发现任何可疑人士。」

  「不过我们倒是碰到有三个人自首,说是他们干的,」克罗说。「全都是自己跑来的,我们记下了他们的自白陈述,然后就送走他们。」他笑了起来。「神经病。」

  「这个不明嫌犯可没有精神错乱,」札克医师说。「我猜想,他看起来完全正常。我认为他是白人男性,三十岁上下。打扮得很整齐,智力在平均以上。几乎可以确定他高中毕业,或许还读了大学,甚至学历更高。两个犯罪现场之间的距离超过一哩,而且谋杀发生在公共交通工具稀少的时段。所以他是开车族。他的车子很干净,而且保养得很好。他大概没有心理问题的病历,但可能未成年时期有过窃盗或窥淫狂的前科。如果他有上班,他的工作应该是必须兼具智力和细心的。我们知道他这个人事前计划周详,因为他犯案时带着他的谋杀工具包──解剖刀、手术缝合线、防水胶带、氯仿。另外还有个容器,可以把纪念品带回家。这个容器有可能很简单,只是个塑料夹链袋而已。他的工作领域必须很注重细节。而因为他显然有解剖学上的知识,还有外科手术的技巧,所以他有可能是医疗专业人员。」

  瑞卓利和摩尔互看一眼,两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波士顿市人口中的医师比例之高,大概是全世界之冠。

  「因为他很聪明,」札克说,「所以他知道我们会派人监视犯罪现场。他会抗拒跑回去的冲动,但这个诱惑还是在的,所以最好还是继续监视欧提兹的住所,至少暂时不要撤走。

  「另外,以他的聪明,也晓得不要去找住在附近的人下手。他是我们所谓的『通勤型』,而不是『劫掠型』。他会去他居住区域以外的地方猎杀。目前我们的资料地点还太少,我没办法做地理侧写,没办法精确指出我们应该注意哪些区域。」

  「我们需要多少个数据地点?」瑞卓利问。

  「至少要五个。」

  「意思是,至少五桩谋杀案?」

  「我使用的犯罪地理定标程序,必须要有五个地点,才能有起码的准确度。我用过四个资料地点去跑这个程序,有时你可以得到犯罪者的居住点,但是并不精确。我们必须知道嫌犯更多的移动信息。他的活动空间在哪里,他有哪些定位点。每个杀人犯都会在一个特定的舒适区域作案。他们就掠食动物出猎,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下手地点,他们会在这个区域找猎物。」札克看了会议桌周围那些警探无动于衷的脸。「我们对这个不明嫌犯的所知还不够,没办法做任何预测。所以我们得把焦点放在被害者身上。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凶手会选择她们?」

  札克伸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文件夹,一个标示着史特林,另一个标示着欧提兹。他从里头拿出一打照片,摊在桌上。那是两个女人生前拍的照片,有的还是小时候的。

  「这些照片有的你们没看过,是我跟她们的家人要来的,好让你们对这两个女人的过去有点概念。看看这两张脸,研究一下她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嫌犯挑上她们?他是在哪里看到她们的?她们哪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笑声?微笑?走路的姿态?」

  他开始念出一张打字的数据。

  「黛安娜‧史特林,三十岁。金发,蓝眼珠。一七〇公分,五十七公斤。职业:旅行社职员。工作地点:纽伯瑞街。住所:后湾区马博洛街。史密斯学院毕业。父母亲都是律师,住在康涅狄格州一栋两百万元的豪宅。男朋友:死亡时没有。」

  他放下那张纸,拿起另一张。

  「伊莲娜‧欧提兹,二十二岁。西班牙语裔。黑发,棕色眼珠。一五八公分,四十七公斤。职业:在南城区家族经营的花店当店员。住所:南城区的一户公寓。教育程度:高中毕业。一辈子都住在波士顿。男朋友:死亡时没有。」

  他抬头。「两个女人都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活动的领域完全不同。她们在不同的商店购物,在不同的餐厅吃饭,而且没有共同的朋友。这位不明嫌犯是怎么发现她们的?在哪里发现她们的。她们不光是不同,也跟一般的性犯罪被害人不同。大部分加害者,会去攻击那些容易伤害的人,比如少女或搭便车的。就像出猎的食肉动物都会去找群的牲畜下手。所以凶手为什么要挑这两个?」札克摇摇头。「我不懂。」

  瑞卓利看着桌上的照片,一张黛安娜‧史特林的照片吸引了她的目光。上头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年轻女郎,穿着学士袍、戴着学士帽,参加史密斯学院的毕业典礼。天之骄女。身为天之骄女是什么滋味?瑞卓利很好奇。她完全不晓得。她从小跟一个高傲的姊姊和两个高大英俊的兄弟一起长大,是个渴望融入兄姊群中、却没人要理的小野丫头。而黛安娜‧史特林,拥有高贵的颧骨和天鹅般的颈项,她当然从来不晓得被拒绝、被排挤的滋味。她从来不晓得被忽视的感受。

  瑞卓利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黛安娜脖子上的那个金坠子。她拿起那张照片,更仔细看了一下。她的脉搏加速,扫视了房里一圈,看其他警察是否注意到她刚刚所发现的,但没有人看着她,也没人看那张照片。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札克医师身上。

  他正展开一张波士顿的大地图,格子状的街道图上有两块深色区域,一块在后湾区,另一块在南城区。

  「这是我们两个被害人的活动区域。包括了她们居住和工作的地带。我们所有人的日常生活,都倾向于在熟悉的区域进行。地理侧写专家之间有句老话:你知道些什么,决定了你去哪些地方:而你去哪些地方,又决定你知道些什么。对两位被害人和加害人都是如此。从这张地图,你们可以看到这两个女人居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重迭。没有共同的定位点,生活中也没有交叉的地方。这就是我最搞不懂的,也是侦查的关键。史特林和欧提兹之间有什么联系?」

  瑞卓利的目光回到那张照片上,看着悬吊在黛安娜脖子上的那个金坠子。说不定我搞错了。眼前我什么都不能说,要等到我确定了才行。不然达伦‧克罗又会用这个来嘲笑我。

  「你知道这个案子还有个意外的特点吧?」摩尔说。「凯瑟琳‧柯岱儿医师。」

  札克点点头。「萨瓦纳那个幸存的被害人。」

  「在安德鲁‧卡普拉的连续杀人事件中,有某些特定细节从来没有公开过。比方凶手使用羊肠缝合线,还有折迭被害人的睡衣。但我们的这位不明嫌犯却重演了这些细节。」

  「杀人凶手会彼此联络,这是某种病态的兄弟情谊。」

  「卡普拉死掉已经两年了。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联络。」

  「但是他在世的时候,有可能把这些可怕的细节告诉了我们的不明嫌犯。这是我们想要的解释,因为另一个解释太令人不安了。」

  「那就是,我们的不明嫌犯有办法看到萨瓦纳警方的报告。」摩尔说。

  札克点点头。「这就表示,他是警方人员。」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沉默。瑞卓利忍不住看看周围的同事──全都是男人。她想到会来当警察的那种男人。热爱力量和权威的,喜欢枪和警徽的男人。有机会控制他人。完全就是我们的不明嫌犯所渴望的。

  〆

  会议结束后,瑞卓利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才走向札克医师。

  「我可以留着这张照片吗?」她问。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有个直觉。」

  札克露出他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马可维奇式微笑。「愿意跟我分享吗?」

  「我从不分享我的直觉。」

  「会倒霉?」

  「只是要保护我的地盘罢了。」

  「这是团队调查啊。」

  「团队合作有一点很有趣。每次我分享我的直觉,就会有人抢走功劳。」她手里拿着照片,走出会议室,立刻就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但那些男同事一整天都在刺激她,一些小小的评语和小小的怠慢,加起来形成一种鄙视的模式。令她终于不堪忍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她和达伦‧克罗去访查伊莲娜‧欧提兹的隔壁邻居。克罗不断打断瑞卓利的问题,改问自己的。等到她把克罗拉出房间,要他收敛一点时,他立刻以典型男性的羞辱言辞反击:「我想,又到了每个月的那个时候了。」

  不,她才不要分享她的直觉。如果这些直觉查不出结果,大家就没办法奚落她。而如果能查出结果,她也能名正言顺得到功劳。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更仔细看那张黛安娜‧史特林的毕业照。正当她要去拿放大镜时,视线忽然集中在她桌上惯常摆的那瓶矿泉水,等她看到里头塞的东西,火气忽然冒上来。

  不要有反应,她心想。别让他们激怒你。

  她没理会那个水瓶和里头令人厌恶的东西,只是把放大镜对准黛安娜‧史特林的脖子。办公室里似乎反常地安静。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达伦‧克罗的目光,正在等着她爆发。

  我才不会爆发呢,混蛋。这回我会保持冷静的。

  她盯着黛安娜的项链。这个细节她之前差点漏掉了,原先她只注意到她的脸,漂亮的顾骨,精致的眉毛。现在她审视着那条精致项链垂下的两个坠子。一个是锁的形状,另一个是小钥匙。打开心房的钥匙,瑞卓利心想。

  她迅速翻了桌上的档案,找到了伊莲娜‧欧提兹犯罪现场的照片。然后她拿着放大镜,审视一张被害人躯体的特写照片。隔着脖子上一层干掉的血,她只能看到那条细线状的金项链,两个坠子很模糊。

  她伸手去拿电话,拨了法医办公室的号码。

  「提尔尼医师出门了,下午不会再回来。」他的秘书说。「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是有关他上星期五的一次验尸。伊莲娜‧欧提兹。」

  「怎么样?」

  「被害人送到停尸间时,戴着一件首饰。还在你们那里吗?」

  「我去查一下。」

  瑞卓利等着,一边用铅笔敲着桌面。那个水瓶就放在她面前,但她照样不理会。她的怒气已经不见了,这会儿满心只有出猎的兴奋感。

  「瑞卓利警探?」

  「我还在。」

  「她的私人物品已经交还给家人了。有一对耳钉、一条项链,还有一个戒指。」

  「签收的是谁?」

  「安娜‧贾西亚,被害人的姊姊。」

  「谢了。」瑞卓利挂断电话,看了手表一眼。安娜‧贾西亚住在北边的丹佛斯镇。这表示要在交通尖峰时间开车过去……

  「你知道佛斯特人在哪里吗?」摩尔问。

  瑞卓利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他站在她办公桌旁。「不知道。」

  「他不在局里?」

  「他脖子上又没拴链子。」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这是什么?」

  「欧提兹犯罪现场的照片。」

  「不。我是说瓶子里的东西。」

  她又抬起头,看到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像什么?那是他妈的卫生棉条。我们队上有个人真有幽默感呢。」她刻意地看了达伦‧克罗一眼,克罗忍住了偷笑,别过头去。

  「我来处理。」摩尔说,然后拿起瓶子。

  「嘿,嘿!」她厉声说。「该死,摩尔。算了啦!」

  他走进马凯特副队长的办公室。隔着透明的玻璃大窗,他看到摩尔把装了卫生棉条的瓶子放在马凯特的桌上。马凯特转过头来,朝瑞卓利的方向看。

  又来了。这下子他们就会说,那个贱货达个玩笑都开不起。

  她抓了皮包,收拾那些照片,然后走出办公区。

  摩尔喊她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电梯口了。

  「妈的不必你出面替我打仗,行吗?」她凶巴巴说。

  「你没打仗,你只是坐在那儿,桌上摆着那个……那个玩意儿。」

  「卫生棉条。你就不能好好大声说出来吗?」

  「你生我气干嘛?我只是帮你出头而已。」

  「听我说,圣人汤玛士,现实世界里面是这样对待女人的。我正式提出申诉,倒霉的就我。我的人员档案里面就会多一条注记:跟男人处不好。如果我再抱怨,那这个名声就跟定我了。瑞卓利爱抱怨。瑞卓利是爱哭鬼。」

  「如果你不申诉,那他们就赢了。」

  「我试过你的方法,结果没用。所以拜托别帮我了,行吗?」她把皮包甩上肩,走进电梯里。

  电梯门在两人中间关上时,她真想收回那些话。摩尔不该遭受到这些指责的。他向来很有礼貌,向来是个绅士,而她一气之下,当面喊了他的绰号。圣人汤玛士。他从来不逾越界限,从来不讲脏话,从来不会失去冷静。

  然后还有他私生活的悲惨遭遇。两年前,他的妻子玛丽因为脑出血而昏倒,从此昏迷了六个月,但直到她真正去世的那天,摩尔还在期待她康复,不放弃希望。即使到今天,玛丽已经过世一年半了,他好像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还戴着婚戒,桌上还放着玛丽的相片。瑞卓利看过太多警察的婚姻破裂,见过同事办公桌上的女人照片换来换去。但在摩尔的桌上,却永远是那张玛丽微笑的脸。

  圣人汤玛士?瑞卓利悲观地摇摇头。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圣人,那也绝对不会是警察。

  〆

  一个希望他活,另一个希望他死,而两个人都宣称自己更爱他。贺曼‧桂多斯基的儿子和女儿隔着父亲的病床面对面,两个人都不肯让步。

  「要照顾老爸的又不是你,」玛瑞莲说。「我帮他做饭,帮他打扫房子。每个星期带他去看医生。你什么时候来看过他了?老是有别的事情在忙。」

  「拜托喔,我住在洛杉矶耶,」艾文凶巴巴地说。「我有个公司要忙啊。」

  「你可以一年飞过来一次啊。这样能有多难?」

  「我现在就来了啊。」

  「啊,是喔。大人物先生大驾光临来拯救我们了。你之前根本懒得来看他,可是现在什么都要照你的意思做。」

  「我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放弃他。」

  「我不希望他再受罪了。」

  「也或许你只是希望他别再害你花钱了。」

  玛瑞莲脸上的每根肌肉都忽然绷紧了。「你这混蛋。」

  凯瑟琳听不下去了,她插嘴:「这里不是讨论的地方。拜托,请两位出去谈吧?」

  一时之间,这对兄妹沉默而敌意地瞪着对方,好像谁先作势要离开,谁就输了。然后艾文大步走出病房,穿着西装的身形令人生畏。他的妹妹玛瑞莲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疲倦的郊区家庭主妇,她紧握了父亲的手一下,然后也出去了。

  到了走廊上,凯瑟琳把冷酷的事实一一说出来。

  「令尊出意外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他的肾脏快要衰竭了,因为他长期有糖尿病,肾脏本来就不好,车祸受伤又让状况更恶化。」

  「有多少是因为手术的关系?」艾文问。「你给了他多少麻醉剂?」

  凯瑟琳压下往上冒的怒火,平静地说:「他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了,跟麻醉没有关系。不过组织受损让肾脏负担更严重,他的肾脏已经快要停止运作。另外,他的摄护腺癌已经扩散到骨头。就算他醒来,那些问题也还是存在。」

  「你希望我们放弃,对吧?」艾文说。

  「我只是希望你们再考虑一下他的身体状态。万一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未必要进行急救。我们可以让他平静地走。」

  「你的意思是,就让他死掉。」

  「没错。」

  艾文冷哼一声。「我告诉你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我也不是。」

  「老天在上,艾文,这跟输赢无关!」玛瑞莲说。「重点是什么时候该放手。」

  「你放手得可真快,对不对?」他说,转过头去面对她。「只要出现第一丝困难的迹象,小玛瑞莲就老是找老爸来救她。哼,老爸从来不会救我。」

  玛瑞莲双眼泛着泪水。「重点不在于老爸,对吧?重点在于你非赢不可。」

  「才不是呢,重点是给他奋战的机会。」艾文看着凯瑟琳。「我要尽一切可能救我爸。希望你们完全理解,没有任何疑问。」

  玛瑞莲擦掉脸上的泪,看着她哥哥离开。「他从来没来看过老爸,怎么敢说他爱他?」她看着凯瑟琳。「我不希望你们急救。能不能请你写在病历上?」

  这是每一个医师都担心的道德困境。尽管凯瑟琳赞成玛瑞莲,但刚刚艾文说的最后那句话,却是很明确的威胁。

  于是凯瑟琳说:「我不能改变医嘱,除非你和你哥哥达成共识。」

  「他永远不可能同意的,你刚刚也听到他的话了。」

  「那么你就得再去跟他谈谈,说服他了。」

  「你担心他会告你们,对不对?所以你不愿意改变医嘱。」

  「我知道他很生气。」

  玛瑞莲悲伤地点点头。「他就是这样赢的,他老是能赢。」

  我可以缝合伤口,凯瑟琳心想。但我没法修补这个破裂的家庭。

  半个小时后她走出医院,这场痛苦而敌意的会面仍萦绕在心头。这是星期五傍晚,眼前等着她的是一个自由的周末,但她驶出医院停车场时,却一点解脱的感觉都没有。今天比昨天更热,气温有三十几度,她期待着公寓里面的清凉,期待拿着一杯冰红茶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Discosry频道。

  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等着灯号转绿,视线飘到交叉那条街的街名。乌斯特街。

  就是伊莲娜‧欧提兹住的那条街。之前凯瑟琳终于把《波士顿环球报》的报导找来看,里头提到过被害人的地址。

  绿灯了。她一时冲动,转入乌斯特街。之前她从来没有理由走这条路线,但眼前却觉得有股力量拉着她。她有一种不正常的渴望,就是想去看看凶手入侵的那个地方,想去看看她的梦魇发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那栋建筑物。她的双手潮湿,而且随着沿途门牌号码逐步增加,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到了伊莲娜‧欧提兹家的地址,她在路边停下。

  这栋建筑物一点也不起眼,看不出有恐怖和死亡的痕迹。只不过是另一栋三层楼的红砖建筑物。

  她下了车,瞪着楼上的窗子。伊莲娜生前住的是哪一户?有条纹窗帘的那户?或是悬吊着一大片植物的?她走到前门,看着住户的名牌。里头总共有六户公寓;2A的住户名是空的。伊莲娜已经被抹去了,从生者的行列中被清除掉了。没有人愿意回想起死者。

  根据《波士顿环球报》说,凶手是从防火梯爬上去的。凯瑟琳退回人行道,看到建筑物靠小巷的侧边有一道钢梯曲折而上。她朝昏暗的巷子走了几步,猛然停住,觉得颈背微微刺痛。然后她回头望向街道,看到一辆卡车轰隆驶过,一个女人在慢跑,一对夫妻回到自己的车上。没有一样该让她感觉受到威胁,但她无法忽视那种无声的强烈恐慌感。

  她回到车上,锁上车门,抓着方向盘坐在那里,重复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不对劲。没有什么不对劲。」冷风从通风口吹出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脉搏也逐渐减缓。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往后靠坐。

  这时她才看到那辆汽车,停在巷子里。她的目光集中在后保险杆上的车牌。

  波西5。

  她立刻伸手去翻皮包,找那个警探的名片,然后双手颤抖地用车上的电话拨了他的号码。

  他接起时,一副公务的口吻。「我是摩尔警探。」

  「我是凯瑟琳‧柯岱儿,」她说。「你几天前来找过我。」

  「是的,凯瑟琳‧柯岱儿。」

  「伊莲娜‧欧提兹开的是一辆绿色本田汽车吗?」

  「什么?」

  「我要知道她的车牌号码。」

  「恐怕我不明白──」

  「告诉我就是了!」她严厉的口气吓了他一跳,然后沉默了好久。

  「我去查一下,」他说。她听到背景有男人的交谈声、电话铃响声。然后他回来了。

  「那是自选车牌,」他说,「我想那是参考她家开的花店。」

  「波西五号,」她低声说。

  暂停一下。「是的,」他说,声音出奇地安静。充满警戒。

  「你前几天来找我的时候,问过我是不是认识伊莲娜‧欧提兹。」

  「你说你不认识。」

  凯瑟琳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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