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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瑞卓利靠坐在她医院的病床上,盯着电视机。厚厚的绷带包住她两只手,看起来简直像拳击手套。她头部侧边被剃秃了一大块,上面的一道头皮撕裂伤已经被医师缝合起来了。她手忙脚乱对付着电视遥控器,因此一开始都还没注意到摩尔站在门口。然后他敲门。她转头看过来,剎那间,他看到她眼中的脆弱,一闪即逝。然后她惯常的防卫性又冒出来,又是原来那个瑞卓利了,眼神警戒地看着他走进病房,在她床边那张椅子坐下。

  电视里大声播送着一出肥皀剧的主题曲。

  「能不能把那玩意儿关掉?」她懊恼地说,一只包了绷带的手示意着遥控器。「我没法按那些键。他们指望我用我的鼻子或什么去按呢。」

  摩尔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键。

  「谢了,」她喘了口气,然后因为三根断掉的肋骨发痛而皱起脸。

  电视关掉后,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从打开的门口,他们听得到广播叫着一个医师的名字,还有餐车沿着走廊推动的哗啦声。

  「他们这里有好好照顾你吧?」他问。

  「以这么一个乡下医院来说,还不错。大概比在波士顿要好。」

  由于凯瑟琳和荷伊的伤势比较重,所以当初都用飞机载到波士顿的朝圣者医学中心去了,而瑞卓利则是由救护车送来这个小小的地方医院。尽管离波士顿很远,但凶杀组里几乎每个警探都来这里探望过瑞卓利了。

  而且每个人都带了花。那些花陈列在托盘桌、床头桌,甚至地板上,摩尔带来的那把玫瑰花几乎淹没在其中。

  「哇,」他说,「你的仰慕者还真多。」

  「是啊。你相信吗,连克罗都送我花。就是那边的那些百合。我想他是试着要跟我表达些什么。看起来像不像葬礼?你看到这里这些漂亮的兰花吗?佛斯特送的。要命,我才该送他花,谢谢他救我一命。」

  当初就是佛斯特打电话给州警局要求协助的。他看瑞卓利没响应他的呼叫,就赶紧联络食品杂货店的迪恩‧霍伯斯问她的下落,才知道她开车到史特狄农场去找一个黑发女人了。

  瑞卓利继续介绍她那些花。「那一大瓶热带花是伊莲娜‧欧提兹家人送的。那把康乃馨是马凯特送的,这小气鬼。还有史力普的老婆送了那盆木槿。」

  摩尔惊叹地摇着头。「你全都记得?」

  「是啊,唔,从来没有人送花给我过。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刻啦。」

  他再度看到她勇敢的面具之下,闪过一丝的脆弱。#也看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景象:那对深色眼珠中有一种光辉。她脸上有瘀伤,包了绷带,脑袋侧边还有一块剃秃了。但一旦你忽略掉她脸上的瑕疵,还有那平平的下巴、方正的前额,你就会看到珍‧瑞卓利有一对美丽的眼睛。

  「我刚刚跟佛斯特谈过。他在朝圣者医院,」摩尔说。「他说沃伦‧荷伊会痊愈的。」

  她没吭声。

  「他们今天早上已经拔掉荷伊喉咙的呼吸管了。他胸部还有另一根管子,因为肺部塌陷。不过现在他可以自己呼吸了。」

  「他醒了吗?」

  「对。」

  「讲话了吗?」

  「没跟我们讲,是跟他的律师讲。」

  「老天,当初要是我有机会宰了那个狗娘养的──」

  「你不会杀他的。」

  「你这么觉得?」

  「我觉得你是个太好的警察,不会再犯那样的错。」

  她直视他的双眼。「你不会晓得的。」

  你也不会晓得。直到机会之兽凝视我们的那一刻,我们才会晓得。

  「我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这个。」他说,然后站起来要离开。

  「嘿,摩尔。」

  「什么事?」

  「你都没提到柯岱儿。」

  其实,他是刻意回避提起凯瑟琳的话题。她是他和瑞卓利之间冲突的主要来源,也是伤害他们伙伴关系那个未痊愈的伤口。

  「我听说她还好。」瑞卓利说。

  「她开刀过程很顺利。」

  「她是不是──荷伊有没有──」

  「没有。他没来得及切除。你在他动手之前赶到了。」

  她往后靠,看起来松了口气。

  「我稍后就要到朝圣者医院看她。」他说。

  「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你赶紧养好伤回去上班,我们就不必再帮你接电话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柯岱儿之间会怎样?」

  他停顿一下,目光转向窗子,阳光洒遍那瓶百合,照得花瓣一片金亮。「我不知道。」

  「马凯特还在为这个事情刁难你?」

  「他警告我不要纠缠不清。他说得没错。我本来就不应该。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这让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

  「毕竟不是圣人汤玛士?」

  他惨笑起来,点点头。

  「没有比完美更无聊的事情了,摩尔。」

  他叹了口气。「我还有些决定要做。很艰难的决定。」

  「重要的决定向来都很艰难。」

  他思索了一会儿。「或许最后不是由我决定,」他说,「而是由她。」

  然后他走向门,瑞卓利朝他喊:「等你见到柯岱儿,帮我传个话行吗?」

  「什么话?」

  「下回瞄准时,记得抬高一点。」

  〆

  我不晓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往东开向波士顿,车窗摇下,吹进来的风比过去几个星期都要凉。昨夜一道加拿大的冷锋南下,在这个凉爽的早晨,波士顿闻起来很干净,简直是纯洁。他想到玛丽,他甜美的亡妻玛丽,还有永远连结两人的种种牵系。二十年的婚姻,以及其中无数的回忆。深夜的低语,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笑话,共同的往事。没错,共同的往事。一段婚姻就是由这类小事情组成的,比方烧焦的晚餐和午夜的游泳,但就是这些小事情,让两个人的人生合而为一。他们曾一起年轻,也一起步入中年。除了玛丽,没有别的女人能拥有他的过去。

  别的女人能拥有的,是他的未来。

  我不晓得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我晓得什么能让我快乐,而且我想我可以让她也快乐。在我们人生的这个阶段,还能要求更大的福分吗?

  随着每往前开一哩,他的不确定感就更减低一分。最后他终于来到朝圣者医院下车时,已经可以踏着坚定的步伐,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搭电梯到五楼,在护士站登记了,接着沿着长廊来到五二三号病房。他轻轻敲了门,然后进去。

  彼得‧法寇正坐在凯瑟琳的床边。

  这个病房就跟瑞卓利的一样,充满了花香。早晨的阳光照进窗子,照得床上的人一片金光。她睡着了。一瓶静脉点滴液挂在病床上方,发光的食盐水像液体钻石般,滴入注射管。

  摩尔站在法寇对面,有好一会儿,两个男人都没说话。

  法寇弯腰吻了凯瑟琳的前额,然后站起来,目光看着摩尔。「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我会盯着你遵守诺言。」法寇说,然后走出病房。

  摩尔在凯瑟琳旁边的那张椅子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然后虔诚地贴在自己的唇上,再度轻声说:「我会的。」

  汤玛士‧摩尔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眼前这个承诺,他也会信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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