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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术馆的窗户﹐我看得见两个警探走出这栋楼房﹐在楼下的街上驻足﹐向上望。尽管全身的本能叫我退后﹐我固执不走﹐让他们看个够。我在观察他们﹐我知道他们也在观察我的动作。无论是敌是友﹐我拒绝躲躲藏藏﹐因此我隔着玻璃面对他们﹐目光钉在女警探身上。她留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珍.瑞卓利警探」。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擅长逞强斗狠﹐只是平凡的职业妇女﹐穿着灰色裤装和实用的鞋子﹐黑色卷发如铁丝。但是﹐她的眼珠透露的讯息更多。它们搜寻着﹑观察着﹑评估着。她具有一双猎人的眼睛﹐想判定我是不是她的猎物。
我大剌剌站在窗前﹐毫不畏怯﹐让她和全天下尽情看。想端详我﹐尽管去端详﹐他们只看得见一个随和﹑寡言的妇人﹐只见得到岁月在我头发降下细细一场初雪。虽然我离老年尚有一大段距离﹐今天的我却感受到老年的迫近。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可能完成不了已踏上的路。而这两位警探找上门来﹐更使得这趟行程急转弯﹐踏向始料未及的险境。
站在楼下街头的两位警探终于离开﹐继续进行他们的追捕行动。
「师父﹐出了什么状况吗﹖」
「我不知道。」我转身面对蓓拉﹐见到她的肌肤在窗外强光照射之下﹐仍显得青春无瑕﹐我再次暗暗称奇。她唯一的瑕疵是下巴上的一道疤痕﹐是她在对打练习时一时大意的后果。她从此没有犯过相同的错误。她挺直腰杆站着﹐无所畏惧﹐自信满满。她的自信心或许太强了﹔在战场上﹐自视过高是致命的弱点。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蓓拉问。
「他们是警探。到处发问是他们的职责。」
「关于死者的背景﹐妳有进一步的了解吗﹖她的身分﹖幕后指使人﹖」蓓拉问。
「不知道。」我再一次往窗外俯视﹐见到夏利臣街上往来的行人。「不管这女人是谁﹐她知道怎么找上我。」
「她不会是最后一个。」蓓拉阴阴地说。
她没必要警告我﹔我知她知﹐火柴已被擦亮﹐引信开始燃烧。
在我的办公室﹐我瘫进椅子里﹐注视着桌上相框里的相片。相片中的影像早已在我的脑海留下深深的烙印﹐我不必看就知道。我拿起相框﹐对着相片里的脸孔微笑。我记得拍照的年月日﹐因为那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母亲再健忘﹐也不会忘掉子女呱呱坠地的日期。相片里的劳拉十四岁。我带她去波士顿交响乐厅欣赏约夏.贝尔演奏﹐母女站在音乐厅前合影留念。在演奏会前的一整个月﹐劳拉三句不离约夏.贝尔。他好帅喔﹐对不对﹐妈咪﹖他的小提琴简直会唱歌咧﹐对不对﹖在相片中﹐刚听完偶像演奏的劳拉仍神采飞扬。那一夜﹐我先生詹姆斯也陪我们去﹐但他不在相片里﹔母女合照的相片里总缺他一人﹐因为拿着相机的人是他。现在的我多么后悔﹐当初怎么没想到从他手里抢走相机﹐拍他一张﹐留下他那张猫头鹰样的可爱脸。当时的我从未想过﹐拍照的机会如此珍贵﹐转瞬间难以追回。我万万没想到﹐他的笑容会只存留在我的记忆里﹐仪容固定在三十七岁﹐永永远远是我年轻的夫婿。一颗泪珠滴落相框﹐我把相片放回桌面。
他们两人都走了。先是女儿﹐然后是丈夫﹐被人活生生从我怀抱里夺走。心被割了一刀﹐然后再一刀﹐人怎么活得下去﹖而我却活到现在﹐仍在呼吸。
暂时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