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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米诺一喷﹐这整个地方可能大放光明﹐」瑞卓利说。「根据房屋中介的说法﹐案发后﹐他们清洗过墙壁﹑把地板拖干净。亚麻地板从来没换新。所以我不确定来这一趟能证明什么。」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莫拉说。
她们站在红凤凰餐厅的旧址﹐等候鉴识组人员前来。在天色全黑之前﹐鲁米诺无法发挥作用﹐而暮色正逐渐加深﹐勾起一份湿冷的寒意﹐莫拉身上这件防水外套无法御寒﹐她怪自己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过来。在聂街的另一头﹐一盏路灯亮着﹐但街尾阴暗。这一栋楼房装着铁窗铁门﹐宛如一栋幽禁鬼魂的监狱。
瑞卓利向餐厅窗内窥视﹐明显哆嗦一阵。「我们不是来过了吗﹖这地方阴森森的﹐而且搞不好蟑螂满地爬。里面只有空墙和空房间﹐值得看的东西一个也不留。」
「血还会在。」莫拉说。以清洁剂刷洗只能清除肉眼可见的证物﹐血迹的化学物质会残留在地板和墙壁上﹐像幽灵一样恋栈。最初调查时漏看的血痕和足迹﹐经鲁米诺显示﹐皆能无所遁形。
车头灯照过来﹐她转身﹐瞇眼看见一辆车转弯﹐煞车慢慢停下﹐走下车的人是谭和佛洛斯特。
「你拿到钥匙了吗﹖」瑞卓利大声问。
佛洛斯特从口袋掏出钥匙﹕「我搬出祖宗八代向关先生发誓﹐他才肯交出来。」
「里面又没有值得偷的东西﹐何必那么慎重﹖」
「他说﹐他怕我们弄坏了东西﹐会影响转售的价值。」
瑞卓利哼一声﹐说:「给我一管炸药﹐我就能替他提高转售价值。」
佛洛斯特打开门锁﹐摸索着电灯开关。电灯没反应。「灯泡一定是终于烧坏了。」他说。
门坎以内的环境漆黑﹐有东西被来人惊动。莫拉打开手电筒﹐看见六﹑七只蟑螂被照得窜逃﹐钻进结账柜台下面。
「恶心﹐」佛洛斯特说。「我敢说﹐那下面躲着大概一千只。」
「多谢你了﹐」瑞卓利嘟哝。「这下子﹐我怎么也挥不掉蟑螂窝的印象。」
四支手电筒的光束东照西照﹐在黑暗中交错。如瑞卓利的描述﹐这里面只有墙壁和地板。然而﹐当莫拉环视一周之际﹐刑案的相片一一映在现场上。她看见乔伊.吉尔摩俯卧在结账柜台附近﹐看到詹姆斯.方瘫倒在结账柜台后面。她穿越用餐室﹐来到麦勒理夫妻陈尸的角落﹐想象死者倒地的情形。阿瑟面朝下﹐趴在桌上断气。笛娜四肢打开﹐趴在地上。
「哈啰﹖」有人从巷子里呼喊。「瑞卓利警探﹖」
「我们在里面。」瑞卓利说。
两支手电筒照过来凑热闹﹐随之进来的是两位鉴识组的男人。「这里面绝对够暗﹐」其中一人说。「也没家具可搬﹐不会拖时间。」他蹲下来﹐检查地板。「是原本的亚麻地板吗﹖」
「房仲说﹐没换过。」谭说。
「看样子的确是。被踩遍的亚麻地板﹐有很多凹洞和裂缝。亮度应该很高。」他闷哼着起身﹐肚子大如怀胎八月。
他的同事比他瘦许多﹐高出他一个头。高瘦男说﹕「你们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
「不确定。」瑞卓利说。
「案子过了十九年﹐你们又想过来调查﹐不会没有原因吧﹖」
在无言的空档中﹐莫拉觉得自己脸皮发烫﹐怀疑着﹐出这趟任务的全责是否落在她一人肩膀上。瑞卓利接着说:「我们有理由相信﹐本案不是同归于尽的案子。」
「所以说﹐我们要注意的是无法解释的脚印﹖以证明有外力入侵﹐是吧﹖」
「可以从这角度开始。」
胖同事叹气道:「好吧﹐你们要什么﹐我们照办﹐从开胃菜到点心﹐全套轮流上。」
「我可以帮两位去车上搬东西过来。」谭说。
三男搬进来的物品有照明设备﹑摄影器材﹑电线﹑化学药剂。虽然餐厅里的灯泡全报销﹐插座仍运作正常﹐插上照明设备的插头之后﹐用餐室顿时大放光明﹐亮如日光。鉴定人员之一开始拍摄整间用餐室的同时﹐搭档从冷藏箱取出已开箱的化学药剂。在灯光下﹐莫拉才认出﹐这两人也曾在楼顶搜证。
拿着摄影机的鉴定人员慢慢转身拍摄﹐然后打直身体。「好了没﹐艾德﹖你准备开始了吗﹖」
「等大家戴好器材就开始﹐」艾德回应。「防毒面具在那边的箱子里﹐一人一个﹐应该够用。」
谭把眼罩和防毒面具递给莫拉﹐以阻绝鲁米诺散发的毒气。大家都戴好之后﹐艾德──至少她终于知道高个子的名字了──开始调制化学药剂。他把广口瓶里的药剂摇一摇﹐然后倒进喷洒瓶里。「谁来负责开灯关灯﹖」
「我来。」佛洛斯特说。
「待会儿一暗下来﹐会真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你最好留在电灯旁边﹐以免摸不到开关。」艾德向四周瞄一眼。「你们想从哪里找起﹖」
「这一区。」瑞卓利指向结账柜台附近。
艾德走至定位﹐然后瞥向佛洛斯特。「关灯。」
用餐室陷入黑暗﹐似乎更加强化防毒面具内的呼吸声﹐莫拉只隐约听见喷洒鲁米诺的嘶嘶声。鲁米诺与陈年微量的血红素发生反应﹐地板上顿时显现蓝绿光的几何图形。无论是滴血﹑溅血﹑淌血﹐势必留下无法抹灭的踪迹。十九年前﹐鲜血曾渗入这层亚麻地板﹐霸占裂缝不走﹐再彻底拖地也无法消除。
「开灯。」
佛洛斯特按开关﹐所有人被强光照得直眨眼站着。蓝绿光不见了﹐眼前变成刚才见到的同一块地板。
谭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有红凤凰的刑案相片。他把视线从计算机移向大家﹕「和我这里看见的血迹吻合﹐」他说。「没有值得惊奇的疑点。乔伊.吉尔摩陈尸的地点就在那里。」
他们把摄影机和三脚架移到结账柜台里面﹐大家让开﹐熄灯后再度听见嘶嘶的喷洒声﹐棋盘状的蓝绿光又出现在地板上。这里是詹姆斯.方丧生的地点﹐墙上也亮了起来﹐是服务生血溅墙壁的痕迹﹐宛如回音渐弱的一声惨叫。
在这栋楼房里﹐等着被人听见的惨叫声仍有几个。
大家移向麦勒理夫妇陈尸的角落。尸体有两具﹐表示血迹多一倍﹐惊叫声也最大﹐俨然是一出恐怖剧﹐溅血痕与抹痕在黑暗中磷磷发光﹐缓缓暗淡而去。
佛洛斯特开灯﹐大家站着﹐相视无言一阵﹐凝视着几秒前大放光明的旧地板。目前为止﹐并未发现出乎意料的异状﹐但眼前的景象依然令大家心惊。
「移到厨房去吧。」瑞卓利说。
走进厨房门﹐感觉比隔壁冷﹐冷到寒意横扫莫拉的肌肤。她四下张望﹐看见一台冰箱﹐一套古老的抽油烟机和炉子。厨房的地板铺着水泥﹐油渍和酱汁如果溅出来﹐清洗比较容易。血迹也一样。她在地窖门边发抖﹐大家把器材搬进来﹐也带来摄影机和化学药剂。现在厨房大亮﹐艾德与搭档对着周遭皱眉。
「那边的厨房器材好像生锈了﹐」艾德说。「会和鲁米诺发生作用﹐也会发光。」
「我们的焦点放在地板﹐」莫拉说。「只注意厨师陈尸的这里。」
「又会看见血迹。大惊奇哟。」艾德说﹐语气中的讽刺无庸置疑。
「喂﹐如果你认为是浪费时间﹐瓶子给我﹐我自己来。」莫拉发飙。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两位鉴定人员面面相觑。艾德说:「艾尔思医师﹐妳想找什么﹐告诉我们吧。不然﹐忙起来总觉得没道理。」
「等我看见再说。我们先从通往用餐室的门口找起。」
艾德朝佛洛斯特点头。「关灯。」
厨房顿时一片黑压压﹐浓得化不开﹐莫拉的视觉失灵﹐察觉不到身边的人或物﹐觉得天旋地转。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任何人靠过来﹐她也浑然不觉。喷洒声嘶嘶﹐蓝绿光奇迹似地在地板上扩散﹐她又觉得一股寒意悄悄爬上皮肤﹐彷佛有幽灵擦身而过。没错﹐厨房的确有鬼﹐她心想﹐是附着在地上不去的幽魂。她再次听见喷洒声﹐更多亮光在地上呈现。
「我看见这里有脚印﹐」艾德说。「可能是五﹑六号女人鞋。」
「这些脚印在搜证照里也有﹐」谭说。「厨师的妻子是第一个进现场的人。她住在楼上的公寓。她听见枪声﹐从巷子门进来﹐发现丈夫﹐踩到他的血﹐走进用餐室﹐发现其他受害人。」
「嗯﹐符合这里的现象。鞋印朝用餐室的方向前进。」
「厨师躺在我现在站的地方﹐」莫拉说。「我们应该把焦点摆在这里。」
「别急嘛﹐医师﹐」鉴定人员说。莫拉听得见他语带烦躁。「待会儿再查那边。」
「我把这一区拍下来了。」
「好﹐改个地方。」
莫拉又听见喷洒声﹐又见足迹显影﹐重现血案当晚厨师妻子的动态。大家循着足迹向后走﹐忽然来到亮起大片血泊的地方。这里是吴伟民淌血汇聚之处﹐鲜血来自太阳穴的枪伤。莫拉阅读过验尸报告﹐见过小弹孔的特写。表皮上的弹孔小﹐和脑受到的伤害不成比例。虽然他颅内中弹﹐心脏仍持续跳动一阵子﹐血液在他身体周围凝结成一大滩。妻子来到这里蹲下﹐留下足迹。他的尸体一定仍有余温。
「开灯。」
莫拉对着地板眨眼﹐现在只见空白的水泥地。然而在艾德重灌鲁米诺之际﹐她仍能看见那滩血泊﹐看得见妻子在场的证据。
「改去那边看看吧﹐」艾德指向厨房通往巷子的出口。「妻子离开现场时﹐走的也是同样一道门吗﹖」
「不是﹐」谭说。「根据英格叟的报告﹐她往前门冲出去﹐跑进聂街﹐往必珠街的方向去呼救。」
「所以﹐这一边应该不会出现血迹。」
谭凝视着笔电。「在这张现场照里看不到。」
莫拉看见艾德看一下手表﹐提醒时间不早了。目前拍到的画面完全合乎预期。她不禁想着﹐这两人事后会怎么奚落她﹐对她的评语势必传遍波士顿市警局﹕艾尔思医师请我们去白忙一场。
是我判断错误了吗﹖她怀疑。难道是我轻信十六岁少年的疑虑﹐害大家白费一晚﹖话说回来﹐莫拉当时也认同老鼠的疑心。老鼠回学校上课之后﹐她又独守空楼﹐整个家显得哀静而空虚﹐所以她连花几小时﹐细读红凤凰血案所有的报告﹐在相片里抽丝剥茧﹐愈看愈觉得老鼠一眼看出的疑点果然也令她想不透。
「我们赶快把这里检查完﹐收工回家。」瑞卓利的语气疲惫﹐同时带有些许厌烦。
灯光又暗﹐莫拉双手紧握﹐庆幸自己的脸被黑幕罩住。她又听见鲁米诺的嘶嘶喷洒声。
艾德倏然问﹕「欸﹐你们有看见吗﹖」
「开灯!」瑞卓利大喊。佛洛斯特朝开关伸手。
在强光下﹐众人无言站立﹐直盯空白的水泥地板。
「刚才那东西﹐没有任何一张刑案现场照拍到。」谭说。
艾德皱着眉头﹕「我倒带看一下。」大家簇拥过来看摄影机时﹐他倒带﹐按播放键。在黑暗中发光的是三片亮光﹐朝巷子门直线前进﹐其中两片的轮廓扭曲而模糊﹐但第三片无疑是个小鞋印。
「说不定这三个脚印和枪杀案无关﹐」瑞卓利说。「这些可能是几十年累积下来的脚印。」
「同一间厨房发生两次血案﹖」谭说。
「不然怎么解释搜证时没拍到这三个脚印﹖」
「因为被洗掉了﹐」莫拉轻声说。「在警方赶到之前。」血迹却残留在原地﹐她心想。肉眼看不见﹐却逃不过鲁米诺。
其他人被刚才的景象吓傻了。案发时﹐有个小孩在厨房里﹐踩到血﹐印在地板上﹐走出门﹐进入巷子。
「那间地窖﹐」瑞卓利说。她走过去开门。莫拉走向她身边时﹐瑞卓利正拿着手电筒往木梯照下去。一股湿岩味和霉味从暗室飘上来。瑞卓利的光芒刺穿阴影﹐莫拉瞥见几个大木桶﹑几大罐色拉油﹐在地窖储存了二十年﹐想必已经腐败。
「厨师死在这里﹐挡住地窖门﹐」瑞卓利说。她转向艾德。「我们查一查最上面几阶。」
这一次﹐没有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没有叹息声﹐更没人频频看手表。鉴定人员迅速把摄影机和三脚架搬过来﹐对准地窖楼梯﹐在熄灯的同时全凑过去﹐看着艾德喷洒鲁米诺﹐这时才看见血从厨房向下流至最上面一阶。
而就在这一阶上﹐大家看得见一只小鞋踩出来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