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总共有三名失踪女孩。
珍.瑞卓利喝着半热的咖啡﹐一边吃鸡肉三明治﹐一边重读桌上愈堆愈厚的档案夹﹐分别是无名女尸案﹑红凤凰血案﹑劳拉.方和夏洛蒂.迪昂失踪案。她为另一位失踪女童开一份新档案﹕厨师的女儿美梅﹐十九年前随母亲远走高飞。美梅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也许已婚﹐也许改名换姓。没有相片﹑指纹﹐也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她甚至可能不住在国内﹐也有可能近在眼前﹐在中国城的武术馆教武术﹐瑞卓利心想。她想着艾睿丝.方那位面无表情的助理蓓拉.李。警方已经开始调查她的背景。
在这三个女孩当中﹐唯一可能活着的是美梅﹐另外两人几乎能肯定已遭不测。
瑞卓利将注意力转回劳拉.方和夏洛蒂.迪昂。尽管两女的身世天南地北﹐她们之间仍有惊人的关联。夏洛蒂是白人富家女﹐劳拉是贫苦华人移民的女儿。夏洛蒂在布鲁克莱恩豪宅里长大﹐劳拉住在狭小的中国城公寓。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却同在餐厅枪击案失去父亲或母亲﹐如今两人的档案在凶杀组的办公桌上占据同样大的空间──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档案出现在瑞卓利的桌上。她翻阅两人的档案﹐英格叟生前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回荡在耳际﹕事关那几个女生的案子。
他指的是这三个女孩吗﹖
她二度看见派崔克.迪昂的房地产﹐依然觉得和上次同样气派。
瑞卓利驶上私人道路﹐沿途岩柱夹道﹐庭园里种植桦树和紫丁香﹐草坪此起彼伏﹐最后是殖民地风格豪宅。她把车子停放在停车门廊下面﹐这时派崔克从屋内出来迎接。
「谢谢你再一次答应见我。」她与他握手时说。
「有夏洛蒂的消息吗﹖」他问。他的眼神充满希望﹐说话带有颤音﹐令人心酸。
「如果我没有把来意讲清楚﹐是我不好﹐」她说。「可惜我没有新消息可报告。」
「妳不是在电话上说﹐妳想谈谈夏洛蒂的事﹖」
「是和目前调查的案子有关的事──中国城无名女尸案。」
「那案子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我还不确定﹐迪昂先生﹐不过﹐调查这案子期间﹐我想到夏洛蒂的失踪和另一个失踪女孩有关。」
「这个关联﹐巴寇兹警探好几年前就调查过了。」
「我想再调查一遍。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十九年﹐我不肯让你女儿被人遗忘。夏洛蒂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她看见派崔克眨眼强忍泪水﹐心知对他而言﹐失女之伤仍一碰即痛。身为父母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他带着倦意颔首﹐说﹕「进来吧﹐我已经照妳的吩咐﹐把她的东西从阁楼搬下来﹐请慢慢看﹐多久都行。」
她跟着派崔克走进玄关﹐再次大开眼界看着亮晶晶的硬木地板﹐以及看似至少两世纪之久的油画。她忍不住拿凯文.唐纳修的家来比较。唐纳修的家具平凡﹐装饰品俗气如购物中心的商品﹐和迪昂家有老财主和新财主之别。派崔克带她进一间正式的用餐室﹐拱顶窗外面是一座荷花池。玫瑰木的餐桌大得足够坐十几位客人﹐桌上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子。
「这些是我保留的东西﹐」他沉重地说。「她大部分的衣服最后被我捐给慈善机构。夏洛蒂知道的话﹐应该会认同我的做法吧。她很在意这种事﹐怕穷人挨饿﹐怕游民没地方住。」他环视用餐室﹐反讽一笑。「妳大概觉得我很虚伪吧﹖住大房子﹐土地这么大﹐却讲这种话。不过﹐我女儿确实是有一颗善良的心﹐一颗慷慨的心。」他伸手进箱子﹐拿出一条脱线的蓝牛仔裤﹐凝视着裤子﹐彷佛仍能看见裤子包住女儿的瘦腰。「很可笑吧﹐我狠不下心捐走这一件。牛仔裤永远不会退流行。如果哪天她回家了﹐我知道她会想再穿这件。」他轻轻把裤子放回箱子﹐长叹一声。
「迪昂先生﹐很抱歉让你想起痛苦的往事。如果我自己一个人查看这些东西﹐你会不会比较不难过﹖」
「不行﹐我可以帮妳解释这些东西。妳不清楚有些东西代表的意义。」他伸手进另一箱﹐抽出一本相簿﹐握了一会儿﹐好像舍不得放手。最后他递给瑞卓利﹐把相簿当成贵重的献祭品﹐以双手交过去﹐瑞卓利也以同样虔敬的态度接下。「妳大概想看这一本。」
她掀开相簿﹐第一页是金发少妇抱着红脸新生儿。小婴儿裹在白毛毯里﹐看似小号木乃伊﹐相片下面有一行优美华丽的女人笔迹﹐写着﹕「我们的夏洛蒂﹐八小时大。」原来这位是笛娜﹐是派崔克的花样新娘﹐是阿瑟.麦勒理介入他们生活﹑拆散婚姻之前的笛娜。
「你们只有夏洛蒂这一个小孩﹖」瑞卓利问。
「笛娜坚持只生一个。当时我无所谓﹐可是﹐现在……」
现在他后悔莫及了﹐瑞卓利心想。他后悔把所有的父爱与希望灌注在一个小孩身上﹐结果小孩后来化为云烟。她继续翻页﹐细看金发蓝眼的夏洛蒂其他婴儿照。笛娜偶尔会出现在相片里﹐但派崔克从不入镜﹐只以摄影师的身分﹐将影子投射在镜头边缘。瑞卓利翻至最后一页﹐也就是夏洛蒂四岁那年的留影。
派崔克递给她下一本。
第二本相册的年份进程似乎加快﹐每隔几页﹐女孩变高了。小孩诞生的头几年﹐新鲜感洋溢在初为人父人母的心中﹐但过几年之后﹐拍照不再是自然而然的举动﹐只在特殊场合才记得找相机。五岁庆生会。第一次芭蕾舞表演。纽约市一游。转眼间﹐小天使转变为脸色阴沉的少女﹐穿着学校制服﹐在博敦学院大门前拍照。
「在这张相片里﹐她十二岁﹐」派崔克说。「记得她讨厌那套制服。她说格子布让女生看起来像胖妹﹐所以学校才逼她们穿这种制服﹐让她们看起来丑丑的﹐以免跟男生乱来。」
「她不想读博敦吗﹖」
「她当然想啊。不过﹐我承认﹐她离家去读寄宿学校﹐我并不高兴。我舍不得让女儿走。笛娜很坚持﹐因为博敦是她的母校﹐是女生认识该认识的人的地方。那是笛娜的说法。」他顿一下。「天啊﹐听起来多肤浅﹐可惜笛娜最执着的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坚持要让夏洛蒂结交对的朋友﹐嫁对人。」他停一下﹐改以讽刺的语气说﹐「结果﹐在博敦看上对象的人是笛娜。」
「笛娜要求离婚﹐你一定很难接受吧。」
派崔克耸一耸肩﹐表示莫可奈何。「我还是接受了。我又能怎么办﹖说来也奇怪﹐我和阿瑟.麦勒理满合得来的。其实﹐麦勒理的一家人﹐包括他的元配芭芭拉和儿子马克﹐我都喜欢﹐全是正派人士。可惜﹐荷尔蒙的力量难以抗拒。我认为﹐阿瑟和我太太第一次见面﹐我太太的心就已经飞走了。我只能束手旁观﹐看着婚姻崩溃。」
瑞卓利翻到最后一页﹐研究着最后一张相片。这张是婚礼照﹐新郎新娘站中间﹐分别是笛娜和阿瑟.麦勒理﹐穿着礼服。分站两旁的是各人的小孩﹐马克站在父亲那边﹐夏洛蒂在母亲身旁。新人笑吟吟﹐夏洛蒂却是满脸茫然﹐彷佛不知自己为何跑来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这张相片是夏洛蒂几岁时拍的﹖」瑞卓利问。
「应该是十三岁那年。」
「她看起来有点失神。」
「婚事的进展很快﹐我想所有人都一时调适不过来。在他们结婚之前﹐我们才刚认识麦勒理夫妻﹐那时候﹐博敦学院举办耶诞盛会﹐夏洛蒂和马克同台演奏。一年后﹐所有人再度参加博敦学院的耶诞会﹐不同的是﹐笛娜已经和我离婚﹐改嫁阿瑟。我呢﹖只不过是个独自抚养女儿的单亲爸爸。」
「你离婚时﹐夏洛蒂归你养﹖」
「笛娜和我讨论过﹐两人都觉得﹐监护权最好归我﹐好让夏洛蒂在她童年住惯的房子里长大。原本说好﹐每隔几个月﹐让夏洛蒂去笛娜和阿瑟家过个周末﹐可惜他们经常出远门﹐很少在家。」
「双方没有官司纠纷﹖没有女儿监护权的争夺战﹖」
「离婚归离婚﹐并不表示两人再也不关心对方。我们把对方放在心上。而且﹐现在两家人成了一个大家庭。唉﹐阿瑟的前妻芭芭拉不太能接受离婚的事实﹐含恨到最后。但我觉得﹐何苦记恨呢﹖相敬如宾不是更好。」
英格叟在报告中确实也提过﹐即使在离婚之后﹐派崔克和笛娜相处融洽。现在由派崔克亲口转述﹐她可以相信了。
「在最后一年的圣诞节﹐他们甚至来这里﹐跟我一起庆祝﹐」他说。「阿瑟﹑笛娜﹑马克都来了﹐两家坐在这一间﹐一起进餐﹐一起拆礼物。」他环视大桌﹐彷佛所有人的灵魂仍坐在这里。「我记得夏洛蒂坐在那里﹐在桌尾。她问马克喜不喜欢在哈佛的生活。笛娜送她珍珠项链。点心是南瓜派。晚餐后﹐我带马克下楼﹐进我的木工室﹐因为他喜欢动手做东做西的。这个哈佛青年﹐竟然喜欢做精美的家具。」派崔克眨一眨眼﹐望向她﹐好像突然想起她在场。「后来﹐大家走了。只剩下马克和我。」
「你们两个好像走得很近。」
「对﹐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派崔克停顿一下﹐忽然微笑起来。「马克已经三十九岁了﹐不过以我这个年龄﹐四十岁以下的人全算年轻人。」
瑞卓利从箱子抽出另一本──不是家庭相簿﹐而是博敦学院的纪念册﹐酱紫色皮面上印有烫金校徽。
「她那年是四年制的高二﹐」派崔克看着封面说。「也就是她……那个……的前一年。」他脸色沉下来。「我考虑过﹐要不要告学校失职。学校带我女儿出去进行校外教学﹐却监督不当﹐在公众场合﹐在费纽尔厅闹区!校方应该知道﹐有些学生会自行走开﹐或者陌生人可能过来搭讪﹐老师们却粗心大意﹐一转眼﹐我女儿就失踪了。当时我人在海外﹐隔海只能干著急﹐没办法救她。」
「据我所知﹐你人在伦敦。」
他点头。「和有意投资的人谈生意﹐替该死的财产再加一笔。我愿意抛弃所有资产﹐换回……」他突然站起来。「我想来一杯烈酒。要不要我帮妳倒一杯﹖」
「不用了﹐谢谢。我待会儿要开车。」
「啊。负责任的女警。容我告退一下。」他说完走开。
瑞卓利掀开博敦学院纪念册﹐翻到二年级的部分﹐在最下面一排找到夏洛蒂的大头照。她的金发及肩﹐嘴唇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她是个美少女﹐可惜悲剧似乎已在她的五官盖上戳印﹐彷佛她自知未来只碰得到苦难。她的相片下面印着一串个人兴趣和活动﹕戏剧社、艺术、管弦乐队、网球队。
管弦乐队。瑞卓利记得﹐夏洛蒂曾拉过中提琴。她也记得﹐劳拉.方演奏的是小提琴。两个女孩生长在天南地北的宇宙﹐却在音乐里找到交集。
瑞卓利翻阅纪念册﹐找到校内外活动的部分﹐在二十几位乐队学生的合照里又找到夏洛蒂﹐坐在弦乐手的第二排﹐乐器立在大腿上﹐文字说明是﹕「坎蒂丝.芙瑟斯﹐音乐主任﹐与博敦学院管弦乐队合影。」
她听见派崔克回到用餐室﹐端着一杯饮料﹐冰块在杯中叮当响。「你女儿认识一个名叫劳拉.方的女生吗﹖」瑞卓利问他。
「巴寇兹警探也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在夏洛蒂失踪以后。我告诉他﹐我没听过这个姓名。我后来才发现﹐劳拉.方比夏洛蒂早两年失踪﹐这才了解警探为何问到她。」
「两个女生之间有什么关联﹐你想不出来吗﹖夏洛蒂从来没提过劳拉的名字﹖」
他看着博敦管弦乐队的合照。「小孩放学回家﹐一下子提到这个女生﹐一下又提到那个男生﹐哪有家长能记得所有名字﹖」
有道理﹔家长不可能记得所有同学的名字。
瑞卓利翻到纪念册最后几页﹐这一部分是四年制的高四学生﹐相片里的男生头发整齐﹐身穿博敦的男生制服﹕蓝外套﹑红领带。相片里的马克.麦勒理脸瘦了一些﹐头发比较长﹐比较卷﹐已经是个小帅哥﹐即将前进哈佛。兴趣列在他的相片下面﹕袋棍球﹑管弦乐队﹑西洋棋﹑西洋剑﹑戏剧。
又是管弦乐队。毕竟﹐迪昂和麦勒理两家的缘分始于爱乐的小孩──两家出席耶诞盛会﹐欣赏子女的演出。
「这些东西对妳有什么帮助﹐我不太确定﹐」派崔克说。「巴寇兹警探十九年前问了我好多问题。」
她抬头看派崔克。「说不定﹐答案变了。」
瑞卓利离开布鲁克莱恩﹐驶上西向的麻州公路﹐午后的斜阳直射她的眼睛﹐一路至伍斯特市﹐交通顺畅﹐但从这里往北走是次级道路﹐路面因柏油工程而窄成单线道﹐车速迟缓。等到她抵达博敦学院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她驶进大门﹐开上蜿蜒的林荫车道﹐两旁是老橡树。在学校大楼前﹐三个女生坐在石阶上聊天﹐懒得向停车走过来的瑞卓利看一眼。她们大约十五﹑六岁﹐全是苗条俏丽的少女﹐完全吻合天意的设计﹐诞生下来人间﹐为的是达成生物学上的目的﹐吸引年轻男人。
「对不起﹐我想找音乐主任芙瑟斯女士。」瑞卓利说。
三位小女神以被动的眼神响应﹐即使穿着格纹裙和白棉上衣﹐仍让瑞卓利恨自己赶不上时尚潮流。
「她在班奈特厅。」半晌之后﹐女生之一说。
「怎么走﹖」
女孩抬起手臂﹐姿态优雅﹐指向草坪另一边的一座堂皇建筑。「那边。」
「谢了。」瑞卓利穿越草坪时﹐觉得她们的眼神跟过来﹐把她当成凡人世界来的异形。这就是传说中的寄宿学校啊﹐根本不像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茨﹐倒比较近似跩不拉叽的大学姐妹会。她来到班奈特厅的阶梯前﹐仰望白廊柱和精雕细琢的三角墙饰。拾阶而上时﹐她心想﹐多像在攀登奥林帕斯神山啊。
她进入走廊﹐一阵吱嘎的小提琴声从左边传来。她循着声音的来向走﹐找到一间教室﹐里面有个少女低头坐着﹐神情极为专注﹐身边有一位银发妇人对着她皱眉。
「天啊﹐雅曼达﹐妳的颤音听起来像高压线!一听就让我浑身紧张。而且﹐妳抓得这么紧﹐简直是想把小提琴掐死。手腕要放松。」女人握住少女的手腕﹐使劲甩一甩。「快呀﹐放松!」
女生忽然注意到瑞卓利﹐愣住了。老师转头过来﹕「什么事﹖」
「芙瑟斯主任吗﹖我刚才打过电话。我是瑞卓利警探。」
「我们快下课了。」老师转向学生﹐叹气说﹐「妳今天绷得太紧了﹐所以再练下去也没用。回妳宿舍去吧﹐练习甩甩手腕﹐双手都练。小提琴手最重要的是手腕灵活。」
女生莫可奈何地收拾乐器﹐正要离开教室时﹐突然停下来﹐对瑞卓利说:「妳刚说妳是什么探﹖妳是警察局派来的吗﹖」
瑞卓利点头。「波士顿市警局。」
「酷毙了!我以后也想当FBI探员。」
「我祝福妳。FBI应该多招收一点女生才对。」
「算了吧﹐我爸妈才不愿意咧。他们说﹐警察的工作不是我们这种人做的。」她嘟哝着﹐驼背离开教室。
「唉﹐那女孩不是音乐家的料子。」芙瑟斯主任说。
「会拉小提琴﹐才进得去FBI吗﹖」瑞卓利说。「没这种规定吧﹖」
这种轻薄话并没有拉近她与主任之间的距离。芙瑟斯主任冷眼看她﹕「妳说妳想问几个问题﹐是吧﹐警探﹖」
「关于妳十九年前的一位学生。她在学校的管弦乐队待过﹐演奏中提琴。」
「妳是来问夏洛蒂.迪昂的事﹐对不对﹖」见到瑞卓利点头﹐主任叹气说﹐「当然是冲着夏洛蒂来的。永远不让大家遗忘的那个学生。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迪昂先生还在责怪我们﹐对不对﹖怪学校弄丢了他的女儿。」
「出这种事﹐任何一个父母都难以接受﹐妳应该能谅解。」
「波士顿市警局彻底调查过她失踪的始末﹐从来不认为校方有任何疏失。那次校外教学﹐随车老师和学生的比率是一比六﹐应付学生绰绰有余。这些学生又不是婴儿﹐是青少年了﹐老师不应该把他们当小孩呵护。」她压低嗓门补上﹕「不过﹐或许老师应该把夏洛蒂当成小孩看待。」
「怎么说﹖」
芙瑟斯主任愣一下才说:「对不起﹐我多嘴了。」
「夏洛蒂很难带吗﹖」
「我不喜欢讲往生者的坏话。」
「往生者应该希望正义获得伸张吧。」
一阵子后﹐主任点头。「我这么说好了﹕她在学业方面并不出色。唉﹐她的脑筋是够聪明了﹐从入学测验的成绩看得出来。她进学校的第一年﹐成绩也还可以。可是﹐在她爸妈离婚以后﹐她的状况直直落﹐大部分科目的成绩是低飞过关。老师当然是同情她啰﹐不过﹐本校学生半数来自离婚家庭﹐学生有能力调适﹐继续往前走。夏洛蒂却没办法。她一直闷闷不乐﹐成天是苦命女的态度﹐靠一副苦瓜脸吸引厄运上门。」
号称不喜欢讲死人的坏话﹐芙瑟斯主任竟能畅所欲言﹐真不简单。
「母亲死了﹐怎么能怪她呢﹖」瑞卓利指出。
「当然不能怪她。中国城的枪击案﹐太可怕了。可是﹐妳有没有注意过﹐不幸的事情好像专门砸某些人﹐害他们在同一年失去另一半和工作﹐癌症上身。夏洛蒂老是那样阴沉沉的﹐老是吸引厄运。她的朋友好像不多﹐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瑞卓利访谈派崔克时﹐对夏洛蒂的印象和老师口中的夏洛蒂大相径庭。夏洛蒂在校的一面令瑞卓利大吃一惊。
「从学校的纪念册看来﹐她好像满活跃的﹐」瑞卓利说。「例如说﹐她喜欢音乐。」
主任点头。「她的中提琴还可以﹐不过她的心好像从来不在音乐上﹐升上三年级﹐她总算通过波士顿交响乐团暑期研习营的考试。不过﹐中提琴手常常缺人﹐对她比较有利。」
「这个研习营﹐妳有几个学生参加﹖」
「每年至少有几个入选。研习营是由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成员亲自指导﹐在新英格兰区是最好的一个﹐学员全经过精挑细选。」主任停顿一下。「妳接着想问什么﹐我知道。那个失踪的华人女孩﹐对吧﹖」
瑞卓利点头。「妳看穿我的心意了。她的姓名是劳拉.方。」
「据说﹐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是我在她失踪之后听说的。我有几个学生和她是同一梯次的研习营学员。」
「和夏洛蒂不同梯﹖」
「对。夏洛蒂是在劳拉失踪之后的一年才入选﹐所以她们不可能认识。妳应该也想问这个问题﹐没错吧﹖」
「过了十九年﹐妳还记得这么详细﹖」
「因为我刚接受那位警探访谈。」
「哪一位警探﹖」
「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是几个礼拜前的事﹐我要查一查行事历才知道。」
「主任﹐麻烦妳现在去找找看﹐我感激不尽。」
主任的眼神闪现一丝烦躁﹐好像这事太劳驾她了。但她耐着性子﹐走向教室另一边的办公桌﹐在抽屉里翻出一本行事历﹐翻一翻﹐点头﹕「找到了。他在四月二日打电话找我﹐和我约时间。我见到他﹐觉得这警探怎么看起来有点老。不过我也心想﹐人老﹐经验多﹐办案应该更扎实。」
有点老。打听失踪女孩的事。「该不会是英格叟警探吧﹖」瑞卓利问。
主任抬头。「原来妳认识他。」
「妳没看新闻吗﹖英格叟警探死了。他上礼拜被人枪杀。」
行事历从主任手里滑落﹐摔在桌上。「我的天哪。我不知道。」
「主任﹐他来这里问什么﹖他为什么要打听夏洛蒂的事﹖」
「我以为是她父亲还抱着一线希望﹐找人过来搜集资料。几个礼拜前﹐我在校友晚宴上碰到马克.麦勒理﹐跟他提起这件事﹐他说他完全不知道。」
「你问过迪昂先生吗﹖」
主任气得脸红。「博敦学院回避和迪昂先生打交道﹐以免……伤和气。」
「英格叟警探对妳说过什么﹖」
主任瘫坐在办公椅﹐体型突然缩小﹐威严也少了一分﹐想必是在书籍与乐谱的世界待惯了﹐被外人莽撞入侵﹐来不及反应。「对不起﹐让我回想看看……」她干咽着。「夏洛蒂的事﹐他其实问得不是很多。他比较想知道的是另外那个女生。」
「劳拉.方。」
「另外还有几个。」
「另外几个﹖」
「他带了一份名单过来。好长一份﹐大概有二十几个吧。他问我﹐认不认得这些人﹐博敦有没有收过这些学生。我告诉他﹐不认得﹐没有。」
「妳记得名单上的姓名吗﹖」
「不记得了。我说过﹐我一个也不认识。他告诉我﹐这些女孩全失踪了﹐和劳拉一样。」芙瑟斯主任打直上身﹐正视瑞卓利。「全是一去没有踪影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