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英格叟警探查到什么﹖他为什么落难﹖
这问题困扰着傍晚加班的瑞卓利。她翻找着英格叟命案的线索笔记﹐桌面上散置他家现场的相片﹑弹道分析﹑微物证据报告﹑手机与传统电话的通联纪录,以及存款卡的刷卡费用。根据唐纳修所言﹐英格叟遇害前几星期﹐有人在征募杀手﹐想杀害英格叟﹐时间点正好是在他开始调查失踪少女的前后。他调查的失踪少女案全是悬案﹐麻州各地警察局早已停止侦办。她凝视着英格叟的陈尸照﹐思忖﹕你吵醒了哪一头怪兽﹖
失踪少女和红凤凰有何牵连﹖
她伸手拿失踪少女的档案夹﹐对劳拉和夏洛蒂的案子细节倒背如流﹐所以把精神集中在其他三人的失踪案。所有少女全属于娇小可爱型﹐个个是成绩优异到中上的好学生﹐而且多才多艺。
派翠霞.波尔斯和雪莉.田中打过网球锦标赛。黛玻拉.希弗和派翠霞.波尔斯参加过美术展。黛玻拉.希弗是学校管弦乐队的钢琴手。然而﹐这三人彼此不认识﹐至少这是父母亲的说法。此外﹐她们失踪时的年龄不一。雪莉.田中当年十六岁。黛玻拉.希弗十三岁。派翠霞.波尔斯十五岁。一个就读初中﹐两个就读高中。
瑞卓利思考片刻﹐回想起劳拉失踪那年是十五岁。
她把少女失踪时的岁数依序写下来。
黛玻拉.希弗﹐十三岁。
劳拉.方﹐十四岁。
派翠霞.波尔斯﹐十五岁。
雪莉.田中﹐十六岁。
夏洛蒂.迪昂﹐十七岁。
照数字一路写出来﹐宛如扑克牌的皇家同花顺。年年失踪一个女孩﹐年龄不同﹐好像绑匪的品味逐年成熟似的。
瑞卓利从档案夹抽出夏洛蒂失踪前的最后一批相片﹐也就是她参加生母和继父丧礼的档案照。瑞卓利翻阅这些摄影记者拍的连续照片﹐看见夏洛蒂穿着黑衣﹐脸色苍白﹐身形单薄﹐悼念者簇拥四周。夏洛蒂踉跄走向人群外围﹐继兄马克.麦勒理凝望她的背影。接着﹐夏洛蒂和马克脱离镜头﹐记者拍到派崔克对小孩突然走掉的举动一脸困惑。最后﹐夏洛蒂重回镜头前﹐马克也回来了﹐走在夏洛蒂后面。马克高头宽肩﹐制伏继妹是轻而易举。
失踪少女的岁数逐年递增。
黛玻拉.希弗失踪的前一年﹐笛娜和阿瑟.麦勒理各自离婚﹐重组家庭﹐两家人共同参加不少活动﹐互动频繁﹐例如学校集会﹑乐队表演﹑州级网球锦标赛。
受害人被盯上﹐管道全透过夏洛蒂﹖
瑞卓利拿起电话﹐拨给派崔克.迪昂。
「晚餐时间打搅了﹐对不起﹐」她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能不能让我再看夏洛蒂的学校纪念册一下﹖」
「妳想来﹐我随时欢迎。是不是有新的线索了﹖」
「还不能确定。」
「妳想找的是什么数据﹖也许我能帮妳找找看。」
「我常想到夏洛蒂。常常想﹐她会不会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透过电话﹐她听见派崔克黯然叹息。「我的女儿始终是关键﹐警探。她是我生命的关键﹐是所有重要事物的关键。我今生只求知道她的下落。」
「我能谅解﹐迪昂先生﹐」瑞卓利柔声说。「我知道你想求得答案﹐我应该能找得到解答。」
派崔克.迪昂出来应门﹐穿着松垮的套头毛线衣﹑斜纹棉布长裤﹑卧房拖鞋﹐脸和毛衣一样﹐瘫垮而老态毕露﹐陈年哀恸蚀刻出一条条深沉的皱纹﹐瑞卓利却又登门来重揭旧伤﹐她为此感到歉疚。两人握手时﹐她多握了几秒﹐想传达她道歉的意思﹐想表示她能体认派崔克的心伤。
他沉重地点一下头﹐带她进用餐室﹐拖鞋在木质地板上磨过。「我已经帮妳把纪念册拿出来了。」他说着指向餐桌上的几大本。
「我把纪念册搬上车载走﹐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
「唉。」他皱眉。「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最好还是别带出这栋房子。」
「我保证会好好保管。」
「我相信妳会的﹐不过……」他一手摆在纪念册上﹐彷佛正在祝福小孩。「我女儿的东西只剩下这么多了。我很难让它们离开我的视线啊。我担心它们会被搞丢﹐或是受损。我也担心﹐它们可能会被人从妳车上偷走﹐或者妳会发生意外……」他停下来﹐后悔地摇摇头。「我太不应该了﹐对吧﹖怎么可以把几本册子看得这么重﹐只担心它们出事﹖这几本册子不过是厚纸板和纸张而已。」
「它们对你的意义远远超过几张纸。我能理解。」
「所以﹐妳可以行行好吗﹖妳想在我家坐多久﹐想看多久﹐我全心欢迎妳。要不要来一点什么﹖来一杯葡萄酒﹐如何﹖」
「谢了﹐执勤中不方便喝酒﹐而且我待会儿还要开车回家。」
「那就来一壶咖啡吧。」
瑞卓利微笑。「太好了。」
派崔克进厨房煮咖啡﹐她在餐桌前坐下﹐把纪念册摊开。派崔克把所有纪念册带出来﹐其中有几本是夏洛蒂的小学纪念册。瑞卓利把小学的纪念册放到一旁﹐展阅夏洛蒂进博敦学院第一年的纪念册。夏洛蒂是七年级的学生﹐相片中的她留着金发﹐显得弱不禁风﹐戴着牙齿矫正器﹐文字说明写着﹕夏洛蒂.迪昂。管弦乐队﹑网球﹑美术。瑞卓利翻至高年级﹐在高二部分找到马克.麦勒理的相片。那年他应该是十五岁﹐兴趣注明是管弦乐队﹑袋棍球﹑西洋棋﹑西洋剑﹑戏剧。两家人的缘分始于爱乐的小孩﹐改变两家命运线的正是音乐。迪昂家和麦勒理家是在子女在校演奏时结缘﹐成为好友﹐后来笛娜和派崔克离婚﹐和阿瑟共结连理﹐从此人生为之改观。
「这个给妳﹐」派崔克以浅盘端来一壶咖啡﹐为她倒一杯﹐把砂糖和奶精放在桌上。「妳应该饿了吧。我可以帮妳做一个三明治。」
「不用了﹐咖啡就好﹐」她说着开始啜饮滚热的咖啡。「我午餐吃得比较晚。晚餐回家再吃。」
「妳的家人一定很懂得体谅妳。」
她微笑。「我丈夫娶我之前﹐已经知道会娶到什么样的老婆。不讲﹐我差点忘记。」她掏出手机﹐匆匆打一份简讯给嘉柏瑞﹕会晚一点回家。晚餐别等我。
「妳找到了妳要的东西吗﹖」派崔克问﹐朝着纪念册点头。
她放下手机。「还不知道。」
「如果妳能说说妳想找什么﹐也许我帮得上忙。」
「我想找关联。」她说。
「什么东西之间的关联﹖」
「你女儿和这些女孩之间。」瑞卓利打开她带来的档案夹﹐指向四人的名单。
派崔克皱眉。「劳拉.方的事﹐我当然知道。在夏洛蒂失踪之后﹐警察探讨过她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可是﹐其他这些女孩﹐可惜我不认得她们的姓名。」
「她们没有读过博敦学院﹐不过和你女儿一样﹐她们也消失得毫无踪影﹐消失的城镇不同﹐失踪的年份也不一样。我在怀疑﹐夏洛蒂是不是认识她们。也许是透过音乐或体育认识的。」
派崔克思考一阵子。「巴寇兹警探告诉我﹐小孩失踪是常有的事。妳为什么特别调查这几个女生﹖」
因为有个姓英格叟的死者指着这个方向﹐瑞卓利心想。她说出口的是﹕「调查过程出现这几个姓名﹐有可能查不出什么关联吧。不过﹐如果她们和夏洛蒂之间的关联确实存在﹐我大概能在这里找到。」
「从她的纪念册﹖」
她翻阅着学生活动的部分。「你看﹐」她说,「我上次注意到了。博敦学院对学生活动的纪录非常仔细﹐从学校音乐会到网球赛都有。也许是因为学生人数少的关系吧。」她指向一幅相片﹐几个学生笑嘻嘻站在科展作品旁留念﹐文字说明是﹕新英格兰区科学展﹐佛蒙州柏林顿市﹐五月十七日。「有这些纪录﹐」她说﹐「我希望能重建夏洛蒂在校的足迹﹐看看她去过哪里﹐参与过什么活动。」她望向派崔克。「她拉的是中提琴﹐所以你们家才会认识麦勒理家。因为你们去参加小孩的音乐会。」
「从这个角度﹐妳能查到什么﹖」
瑞卓利翻至音乐科的部分。「这里。夏洛蒂最早在这一年加入管弦乐队。」她指向一组乐手的合影﹐里面包括夏洛蒂和马克﹐下面的文字是﹕管弦乐队的元月演奏会引来全场起立致意!
派崔克一见相片﹐好像身受骨肉之痛﹐脸皮缩成一团。他轻轻说:「看这些相片﹐唉﹐好苦﹐不禁回想起……」
「你不必陪我看了﹐迪昂先生。」瑞卓利碰碰他的手。「我自己看就行了。我碰到问题再请教你就好。」
六十七岁的他点点头﹐外表的年龄突然衰老好几岁。「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说﹐默默离开用餐室﹐随手带上侧收式的隐藏门。
瑞卓利再倒一杯咖啡。掀开另一本纪念册。
这一年夏洛蒂升上八年级﹐应该是十三岁﹐马克十六岁。他已经开始转大人﹐相片显示他的下颔变得方正﹐肩膀变得宽厚。夏洛蒂依然是孩子脸﹐苍白而细致。瑞卓利翻至校内活动的部分﹐寻找两人的芳踪﹐在一张团体照找到他们﹐拍照的场合是三月二十日的「管弦大对抗」﹐地点是麻州罗威尔市。
黛玻拉.希弗家住罗威尔市﹐会弹钢琴。
瑞卓利注视夏洛蒂和乐队同学的合照。拍完这张相片﹐两个月后﹐黛玻拉失踪。
在情绪激昂和咖啡因的交互作用下﹐瑞卓利的手隐隐发抖着。她喝光一杯﹐再倒一杯﹐搜寻夏洛蒂九年级的纪念册。她翻到音乐的部分﹐已经知道会发现什么。在合照的相片里﹐有八名学生带着各人的乐器留影﹐文字说明是﹕博敦菁英通过波士顿暑期管弦研习营甄选。她在相片里没有找到夏洛蒂﹐只看见马克.麦勒理。马克这一年十七岁﹐已晒成古铜色的小帅哥﹐任何少女都会对他行注目礼。那一年﹐劳拉.方十四岁。她也入选波士顿管弦研习营。如果有男生长得帅气﹐又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以劳拉的出身而言﹐她会被英俊阔少迷得神魂颠倒吗﹖这样的男生会不把她看在眼里吗﹖
或者﹐劳拉始终在他的雷达幕上﹖
瑞卓利的喉咙觉得干涩﹐脑袋里的嗡嗡声愈来愈大。她再喝一口咖啡﹐伸手拿下一本﹐也就是夏洛蒂十年级的纪念册。她打开时﹐里面的字好像模糊了﹐人脸变得难以分辨长相。她揉揉眼睛﹐翻到校内活动部分﹐再次看见夏洛蒂在管弦乐队担任中提琴手。但在这一年﹐马克已经毕业﹐换了一个男生站在鼓的后面。
瑞卓利翻到体育的部分。再一次揉眼睛﹐想赶走蒙蔽视线的云雾﹐相片不断聚焦﹑失焦﹐但她仍能在列队的网球选手之中认出夏洛蒂的脸。博敦在十月区赛勇夺亚军。
派翠霞.波尔斯也是网球选手﹐瑞卓利心想。派翠霞和夏洛蒂同是高中二年级。派翠霞有没有打过区赛﹖难道她也被某人看上﹐对方能轻易查明她的基本数据﹐查出她就读的学校﹖
网球区赛结束六星期﹐派翠霞.波尔斯失踪。
瑞卓利甩一甩头﹐眼前的云雾却变得更浓。身体不对劲。
远方有铃铃尖响的电话声﹐穿透她耳中的嗡声。她听见派崔克在讲电话。她想喊救命﹐喉咙却吐不出声音。
她挣扎着站起来﹐听见椅子倾倒落地的巨响﹐双腿变得毫无知觉﹐像木头做的高跷﹐不痛不痒﹐动作笨拙。她跌跌撞撞走向门﹐害怕在走到门口之前不支﹐害怕被派崔克看见她趴在地上﹐怕丢人现眼。她对着门伸手﹐门却好像一直退缩﹐像在逗着她玩﹐始终不让她构到边。
正当她向前冲刺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派崔克现身门口。
「救我。」她低声说。
但派崔克没有动作。他站在原地﹐以无动于衷的冷眼观察她。这时候﹐她才顿悟自己走错哪一步﹐紧接着﹐她瘫向派崔克的脚前﹐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