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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她觉得口渴﹐好渴。瑞卓利做出吞咽的动作﹐喉咙却感觉干涩﹐舌头摩擦上颚时干如旧皮革。她慢慢意识到其他的感官﹕维持同一动作躺太久﹐左手臂发麻。脸颊下是一片布满沙尘的冷地板。她也听见有人对着她喊话﹐声声急促﹐不肯停歇。喊话的女人不肯让她睡觉﹐对她唠叨不止﹐哄劝她恢复意识。

  「醒一醒。妳赶快醒过来啊!」

  瑞卓利撑开眼皮──自以为是撑开了。她见到的黑暗如铜墙铁壁厚实﹐令她怀疑自己是否身陷半睡半醒的灰色地带﹐身体麻痹却仍有知觉。或者﹐动弹不得的原因另有其他﹖她想翻身仰躺﹐发现手脚做不出动作。她加大动作﹐想解放双手﹐却碰到胶带的顽强抗力。她脸颊下是水泥地﹐臀腿处瘀青﹐寒意直钻衣物而过。她不清楚自己怎么置身这种冷暗的地方。她记得自己坐在派崔克的用餐室﹐翻阅夏洛蒂的纪念册﹐咖啡一口接一口。他递给我的咖啡。

  「瑞卓利警探!求求妳﹐醒一醒!」

  瑞卓利认出艾睿丝.方的嗓音﹐把头转向喊叫声的来源。「怎么……哪里……」

  「我帮不了妳。我在这里﹐在墙边﹐被链条拴在墙壁上。我们被关进地窖里﹐好像是。也许是在他家。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记得怎么来的。」

  「我也不记得。」瑞卓利呻吟着。

  「他在几个钟头之前押妳进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在等另一个回来。」

  另一个。瑞卓利脑袋里云雾逐渐蒸散﹐她极力思考着。派崔克当然不会单独行动。他年高六十七﹐费力的事项有赖他人相助﹐所以他才会请职业杀手除掉英格叟﹐攻击艾睿丝。

  「我们要做好准备﹐」艾睿丝说。「在他们回来之前。」

  「准备﹖」瑞卓利忍不住绝望一笑。「我连手脚都动不了﹐两手甚至没有知觉!」

  「妳可以往墙壁的方向翻滚过去。门附近的墙上挂着一串钥匙。他押妳进来的时候开灯﹐我正好看见。那串钥匙说不定能打开我的手铐。妳先替我开锁﹐然后我解开妳的胶带。」

  「门在哪个方向﹖」

  「在我右边。跟着我的声音过来。钥匙挂在一个钩子上。如果妳能站起来﹐如果用牙齿去叼钥匙──」

  「太多『如果』了吧。」

  「赶快动作。」命令声划破黑暗﹐利如刀锋﹐但接下来的语句转为柔和。「我的女儿被他带走了﹐」她低声说﹐语调突然穿插着啜泣声。「就是他。」

  瑞卓利聆听艾睿丝的暗夜哭声﹐想起其他失踪少女。黛玻拉.希弗。派翠霞.波尔斯。雪莉.田中。除了这些女孩之外﹐有多少未知的少女曾被关进这里﹖连他亲生的女儿夏洛蒂都不放过。

  她奋力想挣脱束缚﹐无奈胶带坚韧无比﹐上至马盖仙﹐下至连续杀人魔﹐无不爱用胶带。任凭瑞卓利怎么扯﹑怎么扭﹐都无法撕裂手腕上的束缚。

  「别让他得逞啊。」艾睿丝说。她的嗓音稳定下来﹐重拾钢铁般的口吻。

  「我也想逮住他。」瑞卓利说。

  「钥匙。妳一定要去叼下来。」

  瑞卓利已经开始扭转﹐在地板上翻滚﹐瘀青的腰臀触地﹐痛得她哎叫﹐深呼吸等疼痛过境。之后﹐她再扭身﹐又在地板上翻滚前进。这次﹐她的脸压住水泥地﹐鼻子被擦伤﹐牙齿敲地。她翻身至没有瘀青的一侧﹐膝盖缩向胸前﹐形成胚胎的姿势﹐强忍住疼痛的泪水和挫折感。怎么咬得到钥匙﹖连滚到地板另一边都成问题﹐遑论站起来叼钥匙﹖

  「妳有一个女儿。」艾睿丝轻声说。

  「对。」

  「想想她。想一想﹐妳又能抱她时﹐妳会怎么样。嗅嗅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蛋。想一想。想象一下。」

  轻声的命令似乎来自瑞卓利自己的大脑﹐彷佛是她自己在出声下令。她想起蕾吉娜泡在浴缸里﹐滑溜溜的﹐香皂抹得香喷喷﹐深色的卷发贴黏在粉红色的肌肤上。蕾吉娜﹐长大成人之后﹐无缘认识亲生妈妈﹐只能从自己的五官见到母亲的幽魂。她也想起嘉柏瑞﹐年岁增加﹐头发灰白。如果我活不过今晚﹐我俩无法白头偕老。

  「想一想她。」艾睿丝的声音从暗处飘来。「她能提供战斗力给妳。」

  「这些年﹐妳也靠这样一路走来﹖」

  「我一无所有﹐只靠一份希望﹐路才走得下去﹐只盼女儿能回到我身边。我为这份希望而活啊﹐警探。我的人生目标是再见她一面。假如没办法再见她﹐我盼望能等到正义获得伸张的一天。如果功败垂成﹐我至少能含笑九泉。」

  瑞卓利再翻滚﹐受伤的臀腿部碾过地板﹐粗糙的水泥地摩擦脸皮。突然间﹐她的背部撞墙﹐她侧躺着喘息﹐休息着﹐准备下一步﹐接受最困难的挑战。「我已经滚到墙脚了。」她说。

  「站起来。门在墙壁的尽头。」

  瑞卓利以墙为支柱﹐奋力向上蠕动﹐想做出跪姿﹐可惜重心不稳﹐面朝下倒地﹐嘴巴冲撞地面﹐一阵激痛从牙齿窜进头颅。

  「妳的女儿﹐」艾睿丝说。「她叫什么名字﹖」

  瑞卓利舔舔嘴唇﹐尝到血味﹐感觉皮肉已经肿起来。「蕾吉娜。」她说。

  「她多大了﹖」

  「两岁半。」

  「妳爱死她了吧。」

  「那当然。」瑞卓利哼一声﹐挣扎成跪姿。她明白艾睿丝的用意﹔她体会到肌肉新生一股力量﹐脊椎多了一根钢梁。她誓死不肯被人剥夺女儿。她一定要活过今晚﹐效法艾睿丝挺过二十年的精神﹐因为身为人母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再见儿女一面。她和地心引力奋战﹐对着脊背和颈部施力﹐努力挺立成跪姿。

  「蕾吉娜﹐」艾睿丝说。「她是妳血管里的鲜血﹐是妳肺脏里的空气。」艾睿丝的口吻具催眠意味﹐字字如沉声诵经﹐对着瑞卓利的四肢输送热气﹐以世上每位人母都听得懂的语言诉说。

  她是妳血管里的鲜血。是妳肺脏里的空气。

  站起来呀﹐瑞卓利冥想着。去咬钥匙。

  她以跪姿向前摇摆﹐伸缩着肌肉﹐倏然起立﹐以双腿站着﹐好景不长﹐几秒之后便失去重心﹐向前倾倒﹐膝盖重重撞击水泥地。

  「再来一次。」艾睿丝命令﹐口气里不含丝毫的同情。她对待徒弟﹐也同样不留情吗﹖真正的战士是这样磨练出来的吗﹖毫不宽待﹐逼迫他们超越极限﹖

  「钥匙。」艾睿丝说。

  瑞卓利深吸一口气﹐绷紧神经﹐一跃而起﹐再度以双脚站立﹐摇摇晃晃﹐幸好身旁有墙壁可依傍﹐她以肩膀挨着﹐等待小腿腹的抽筋缓和下来。「我站起来了。」她说。

  「走向最远的角落。门就在那边。」

  她再蹦一步﹐再晃一阵。办得到。「我们恢复自由之后﹐还要过他那一关﹐」瑞卓利说。「我的枪被他抢走了。」

  「我用不着武器。」

  「喔﹐对。忍者能飞檐走壁。」

  「妳对我一无所知。也不懂我有何本事。」

  瑞卓利再蹦跳一步﹐动作如袋鼠。「妳有什么本事﹐说来听听吧。反正我们大概是死定了。妳就是美猴王吗﹖」

  「美猴王是民间故事。」

  「却会实地留下毛发﹐会拿真刀杀人。快说吧﹐牠到底是谁﹖」

  「是妳希望能站在同一阵线的人﹐警探。」

  「先搞清楚牠是谁再说吧。」

  「他活在妳我心中。笃信公理者﹐他自在人心。」

  「这种回答不算数。」

  「我只能点到为止。」

  「我要的不是怪力乱神的东西﹐」瑞卓利喘着气﹐再向前蹦一步。「我讲的是实在的东西﹐我亲眼看过﹐牠救过我一命。」瑞卓利停下来喘息﹐然后又轻声说:「我只想谢谢他──或她的救命之恩。所以﹐如果妳知道牠是谁﹐可以代我转达吗﹖」

  艾睿丝以同等轻柔的口吻回应:「牠已经知道。」

  瑞卓利再跳最后一步﹐额头撞在门上。「我到了。」

  「挂钥匙的地方和妳头的高度差不多。妳碰得到吗﹖」

  瑞卓利以脸颊擦墙﹐感觉到脸皮突然被金属刺中﹐听见钥匙串在空中轻轻互撞。「找到了!」

  「拜托妳咬紧﹐不要掉了。」

  瑞卓利咬住钥匙串﹐将整串从壁钩举起来。快成功了。快打败他们了……

  开门的尖吱声令她冻结。电灯大亮﹐亮得她向后退缩﹐靠在墙壁上﹐目眩眼花。

  「哇﹐横生枝节了。」有人说。她认得这人的嗓音。慢慢地﹐她在强光中睁眼﹐看见马克.麦勒理站在派崔克身旁。她心想﹐从开始就是这两人。一同猎。一同杀。而牵成这对搭档的人是夏洛蒂。可怜的夏洛蒂﹐她的每一种兴趣﹑每一种活动﹐都在无意间将猎物介绍给这两个猎人﹐将网球赛﹑管弦乐队等等的平凡事变成凶手的选秀。

  马克从瑞卓利的嘴巴抢走钥匙串﹐推她一把﹐她倒在地上。「有人知道她来这里吗﹖」

  「我们应该如此假设﹐」派崔克说。「所以我们有必要解决掉她的车。几小时之前就应该移走她的车了﹐可惜你迟迟不回来。」

  「我想等看看谁会来救艾睿丝.方。」

  「没有人来救她﹖」

  「追踪器大概坏了。」他看着艾睿丝。「也许是﹐没有人关心她。我等了四个钟头﹐连个鬼影也没来。」

  「至于这一个﹐肯定会引人来。」派崔克低头看瑞卓利。

  「她的手机呢﹖」

  派崔克递给马克。「你准备怎么办﹖」

  「她的最后一条简讯发给丈夫。」他开始在瑞卓利的手机打字。「我们告诉她丈夫说﹐她去了多彻斯特﹐会晚一点回家。」

  「然后呢﹖」

  「要布置成意外。或是自杀。」他看着派崔克。「你以前布置得很逼真。」

  派崔克点头。「她的手枪在上面的用餐室。」

  「我先生没有那么傻﹐」瑞卓利说。「他知道我绝对不会自杀。」

  「配偶常这样讲﹐而警察从来不相信他们。对不对呀﹐警探﹖」马克说着微笑起来。

  假如瑞卓利的四肢无束缚﹐她会直接站起来揍他﹐以拳头重击他那口整齐的白牙。然而﹐即使怒火点燃肌肉的爆发力﹐她仍无法挣脱胶带﹐只能眼睁睁看马克打完简讯送出。她揣测可能发生的步骤﹕一颗致命子弹射进她的头﹐然后发射第二枪﹐在她手上残留火药﹐布置手法如同吴伟民的自杀。马克的说法不无真实性﹕警方太容易轻忽死者家属的否认。她自己也犯过这种错误。她记得有一次﹐一名年轻人遭霰弹枪射击﹐头缺了半边﹐她站在尸体旁﹐见死者母亲哭着说﹐他绝对不可能自杀!他的人生才刚刚好转起来!她记得自己事后对佛洛斯特说﹐家属的神经太大条﹐从来无法预知悲剧。

  「你们的失误太多了﹐」艾睿丝说。「你们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

  马克转向她﹐大笑﹕「被拴在墙上的女人﹐还有资格讲大话﹖」

  艾睿丝以异样平静的眼神审视他。「在你的人生结束之前﹐告诉我﹐你为什么选上我女儿﹖」

  马克走向艾睿丝﹐直到两人面对面。虽然他高出艾睿丝不止一个头﹐虽然他占尽优势﹐艾睿丝的目光无畏无惧。「可怜的小劳拉。你记得她吧﹐派崔克﹖」他瞥向老人。「她放学走路回家﹐路上接受我们的好意﹐坐上我们的车。」

  「为什么﹖」艾睿丝说。

  马克微笑。「因为她很特别。她们全都是。」

  「别浪费时间了﹐」派崔克走向瑞卓利。「赶快把她带走。」

  但马克仍看着艾睿丝。「有时候由我挑选﹐有时候由派崔克挑选﹐不一定会看上什么女孩。可能是马尾巴扎得好看﹐可能是屁股小巧玲珑﹐让她特别突出﹐让她值得下手。」

  「夏洛蒂不可能不晓得﹐」瑞卓利仰望派崔克﹐满脸不屑。「她一定发现你是恶魔。天啊﹐她的亲生爸爸。你怎么能狠心杀死她﹖」

  「夏洛蒂跟这事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她是整件事的核心!」

  瑞卓利的手机响起﹐马克瞄一眼来电显示﹐说:「老公来电探班啰。」

  「不要接听。」派崔克说。

  「我本来就不想接。等我把她的手机关掉﹐我们一起把她抱上车。」

  艾睿丝说:「你以为有这么简单﹖」

  两男不理会她﹐弯腰下去对付瑞卓利﹐派崔克抱脚﹐马克从她的腋下搀扶。尽管瑞卓利蠕身不从﹐她仍难以抗拒﹐被两人轻松抬向门口。

  「你们已经输了﹐」艾睿丝说。「只是你们还不知道。」

  马克﹕「哼﹐我倒是知道谁被拴在墙上。」

  「我也知道谁尾随你回这里。」

  「没有人跟踪我──」他的话突然随着灯光熄灭而打住。

  在漆黑之中﹐两男松手让瑞卓利落地﹐她的头直坠水泥地﹐整个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注意动静。黑暗中﹐她只听得见混乱的场面﹐搀杂着咒骂声和恐慌的喘息声。

  「妈的﹐搞什么﹖」马克说。

  艾睿丝的低语在暗室里缭绕﹕「从现在开始。」

  「住嘴!闭上狗嘴!」马克大骂。

  「大概没什么﹐」派崔克说﹐但他的口气慌张。「大概是保险丝烧断了﹐我们上楼去检查看看。」

  门重重关上﹐两人上楼的足音渐行渐远。瑞卓利只听得见噗噗跳的心律。

  「妳静静躺着﹐保持镇定。」艾睿丝说。

  「会发生什么事﹖」

  「注定发生的事。」

  「妳料得到﹖这是妳的布局﹖」

  「警探﹐妳仔细听好。这一场战役没有妳的份。这一场战役在很久以前就规划好了﹐不必劳驾妳上战场。」

  「不然谁上战场﹖外面是什么情况﹖」

  艾睿丝不回答。在寂静中﹐瑞卓利察觉──而非听见──空气轻拂脸颊﹐彷佛清风溜进暗室﹐正扰动着黑暗。有东西进来了。

  她听见手铐打开的轻铿锵声﹐接着是一阵低语﹕「对不起﹐师父﹐我来晚了。」

  「我的刀呢﹖」

  「正义来了。我在楼上找到它。」

  瑞卓利认得这人的嗓音。「蓓拉﹖」

  一手按住她的嘴唇﹐艾睿丝喃喃说﹕「留下来。」

  「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妳在这里比较安全。」

  「至少帮我切开胶带!」

  「不行﹐」蓓拉说。「她只会添麻烦。」

  「假如妳们失败﹐我怎么办﹖」瑞卓利说。「我会被困在这里﹐没办法自保。至少给我反抗的机会吧!」

  她感觉有人拉她的双手﹐听见刀锋斩断胶带﹐再一斩﹐脚踝也重获自由。「记住﹐」艾睿丝对着她耳朵低声说﹐「这一场战役没有妳的份。」

  我现在参战了。瑞卓利不说话﹐没有动作﹐等着老少两女融入黑暗。她看不见也听不到两人离去的声响﹐唯有清风再次吻颊的感受﹐好像她们乘风而去﹐随风飘出门上楼。

  瑞卓利想站起来﹐但晕眩感令她在黑暗中盲目跌撞。她坐回地上﹐头撞水泥地的疼痛发威﹐再加上咖啡里的药效未消﹐她觉得浑身乏力。她伸手出去﹐摸索附近的墙壁﹐再度尽力站起来﹐这次扶着墙﹐动作像新生马儿摇摇欲坠。

  一记枪声令她陡然扬起下巴。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她心想。我一定要逃出去。

  她摸索至门口。门没锁﹐一推就开﹐发出轻轻吱声。她听得见楼上有沉重的奔跑声。再传来两记枪声。

  快逃出去。以免两个男人回来对付妳。

  她踏上楼梯﹐慢慢走﹐唯恐出声。唯恐惊动他人﹐自曝行踪。她缺乏武器﹐苦无自保的方法﹐无法加入战局。她是意图穿越战区求生的平民﹐不知安全之境何在。找出口﹐逃出这栋房子。车子的钥匙被抢走了﹐她只能奔向邻居求救。她在脑海里回忆这栋房屋的配置图﹐想起长长的车道﹐想起包围豪宅的树林﹑草坪﹑高树篱。在白天﹐整座庄园看似私人伊甸园﹐隔绝外界。现在﹐她总算明白﹐那座大门以及尖椎围墙的作用不只是阻挡闲人﹐也能防止里面的人逃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伊甸园﹐而是死囚营。

  她爬到楼梯最上面﹐又摸索到另一道闭门。她贴耳聆听﹐没听出声响﹐静得让人心慌意乱。刚才总共几枪﹖至少三枪﹐她估算着。足以解决艾睿丝和蓓拉两人。她们该不会倒毙在这道门内吧﹖派崔克和马克现在会不会正要重回地窖找她﹖

  她握住门把﹐手心冒汗湿滑。门无声开启﹐里面的黑暗和地窖一样浓得化不开﹐无法辨别任何形体或阴影。这一楼同样是水泥地﹐她寸步往前挪移﹐双手向前摸索着无形的障碍﹐这时鞋子踢到异物﹐她听见金属小东西滚过地板﹐臀部撞上某种物体的边缘。她暂停脚步﹐想辨识她撞到的物体。她摸出桌子的形状﹐桌面覆盖着灰尘﹐手指突然被尖锐的金属刺到﹐赫然缩手。是圆锯台。她改变方向﹐向前再走几步﹐踏进黑暗﹐又撞上另一种物体。这次是一台钻床。这里是派崔克的木工室。她站在电动工具之间﹐想着锯齿和钻头﹐怀疑这些器材切割的物品应该不局限在桃花心木和枫木。

  新一波的恐慌席卷而来﹐她急着寻觅出路。她摸到一面墙﹐顺着墙壁走进一个角落。

  又传来枪声﹐连续四发。快出去﹐快出去!

  最后﹐她摸索到门﹐急忙钻出门口﹐又发现一道向上的楼梯。她被关进地下几楼﹖

  深到没有人听得见我的惨叫。

  来到楼梯顶端﹐她从一道门出去﹐发现置身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在这里﹐她能依稀辨别黑暗中的形体﹐知道右边有栏杆﹐一手摸着墙壁﹐一步步向前走。是走向前门或走向后门﹖她没有概念﹐只想找出口。

  在楼上﹐二楼的歇脚处传来人脚踏出的吱嘎声﹐有人开始下楼。

  左边有门开着﹐她在慌张之下﹐找最近的一道门口躲进去。月光透窗照亮这一间﹐映照出一张书桌和几座书架。是办公室。

  脚步声抵达一楼。

  她仓皇向前走﹐想在暗处寻觅藏身地﹐鞋子踩到碎玻璃。她突然被障碍物绊倒﹐霎时整个人向前飞扑﹐紧急伸出一手缓冲﹐手心压到热热黏黏的东西﹐滑了一下。借着月光﹐她看见身旁躺着漆黑的人形。一具死尸。

  派崔克.迪昂。

  她一面惊喘﹐一面手忙脚乱离开﹐贴着地板向后滑走﹐摸到沉甸甸的物体﹐把东西打得旋转而去。一把枪。她伸手去摸索﹐握住枪柄的瞬间明白是她的佩枪﹐是派崔克抢走的那一支。我的老朋友。

  背后的足音停息。

  窗外的明月高挂﹐明亮如探照灯﹐令瑞卓利躲避不及。她坐在地上抬头一看﹐见到马克的身影站在眼前。

  「没人知道我来过﹐」他说。「事后警察找上我﹐我会告诉他们﹐我整晚在家里的床上睡大觉。凶手是派崔克﹐是他杀害一大堆女孩子﹐把她们埋在院子里。杀妳的凶手也是派崔克﹐然后他畏罪自杀。」

  她握枪的一手在背后﹐以黑影作为掩护﹐但马克已经举枪对准她。同时出手的话﹐马克开枪的动作比较快﹐也比较准。她来不及瞄准﹐没时间射击今生最后一颗子弹。即使是举枪﹐她也知道动作一定太慢﹑太迟。

  然而﹐就在此时﹐马克倒抽讶异的一口气﹐转身看﹐手枪移向别人──或某种事物。

  瑞卓利将手枪举至眼前开枪﹐三发﹐四发。她的反射作用自动自发。子弹射进马克的上身﹐他向后踉跄﹐瘫靠在茶几﹐把茶几压垮﹐碎木屑纷飞。

  脉搏声在她的耳际呼呼响﹐她站起来﹐面对马克的身体﹐手枪对准他﹐做好射击的姿势﹐以防他突然复活跳起来。他毫无动作。

  阴影却不然。

  只听见风微微一扫﹐静悄悄﹐在她的视野边缘﹐黑影趁暗飘移。她徐徐转向隐身黑暗中的站立身影。虽然瑞卓利握着枪﹐虽然她能开枪﹐她并没有动手﹐只是盯着一张银毛茸茸的脸﹐凝视着月光闪烁的尖牙。

  「你是谁﹖」她低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一阵轻风扫过她的脸孔﹐她眨一眨眼﹐再看时﹐脸已经消失。她慌忙东张西望﹐寻找刚才站立眼前的东西﹐却只见月光和影子。牠真的来过吗﹖或者是我的想象力太丰富﹖该不会是黑暗和恐惧心理在作祟﹐所以凭空想象出这种生物﹖

  窗外出现一阵动态﹐吸引她的目光。她向外望着月光下的花园﹐见到牠在草坪上飞奔而过﹐躲进树下。

  「瑞卓利警探﹖」

  瑞卓利吓一跳﹐转身看见门口有两个女人﹐是蓓拉抱着瘫软的艾睿丝。

  「快叫救护车!」蓓拉说。

  「我年纪大了﹐」艾睿丝呻吟着。「身手不如年轻时敏捷。」

  蓓拉轻轻将师父平放在地上﹐以自己的大腿当枕头﹐开始以中文喃喃自语﹐不断复诵相同的一段话﹐彷佛在施魔咒﹐彷佛在念疗伤经。

  希望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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