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与埃莉诺之歌 命名,第二部分
埃莉诺不知道该拿这个婴儿怎么办。
这个婴儿会哭着要喝奶,喂完了又接着哭,有时又会呼呼大睡。这些行为的先后顺序和时间长短都毫无逻辑规律。
她以为馆长能帮得上忙,可他并没有帮她。他不喜欢这个婴儿。他称呼它为“那个孩子”而不是它的名字,不过埃莉诺自己也有错,因为她还没有给那个婴儿取名字。
(埃莉诺以前也被人叫作“那个孩子”。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不这么叫她了,也不知道如果她现在有了别的身份,那么她是谁。)
这个婴儿不需要名字。这里没有别的婴儿,所以不会混淆。它是唯一的,是特别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它就是“那个婴儿”。有时也被叫作“那个孩子”,但它其实只是个婴儿。
在婴儿出生之前,埃莉诺找来了所有与小孩相关的书,把它们都读了一遍,可是这些书没有教她该如何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婴儿。书本不会尖叫和哭号,也不会生气和吵闹,更不会盯着你瞧。
她问了馆长很多问题,但他从不回答。他的办公室一直关着门。她请画家和诗人们来帮忙,他们每次能来几个小时,画家待的时间比诗人们更长,这样她就能打个盹儿,睡眠很短暂,她也不会做梦。但大多数时间里只有她和婴儿独自相处。
她给厨房写字条。
她不确定厨房会回复。小时候她时常会写一些很短的字条,它不会每次都回复。如果她写“你好”,它会回复“你好”,它还会回答问题,然而有一次埃莉诺问是谁在下面做饭、送东西和修东西,却没有收到回答。
她忐忑不安地把第一个与婴儿有关的要求送了下去,当门上的灯亮起时,她松了一口气。
厨房很好地解答了她的问题,给她提供了详细的用品清单,还礼貌地写下了很多鼓励和建议。
厨房为婴儿送来了一瓶瓶加热过的牛奶,还为埃莉诺做了纸杯蛋糕。
厨房建议她给婴儿念故事,埃莉诺觉得自己太笨了,居然之前没有想过要这样做。她很怀念那本《甜蜜的忧伤》,后悔把它送走了。她曾经从书里撕掉了很多页,那些都是她第一次读这本书时不喜欢的部分,为此她觉得很可惜。她不知道如果再读一遍的话,自己会不会喜欢上这些内容,可它们已经找不到了,被折成了星星,扔进了黑暗的角落里,和她旧时的噩梦一样。她试着回忆起自己不喜欢它们的原因。有一段是关于雪地里的一只牡鹿,让她感到心痛;还有一段讲的是上升的海面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人,但她不记得那是谁了。如今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傻,为不存在的角色的命运而担忧,以至于把书页撕去,将它们藏起来,可那时这对她来说是有意义的。当她是一只兔子的时候,这个地方更有意义,她可以在黑暗中悄悄走动,仿佛她是这里的主人,整个世界都属于她。她不记得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
也许她自己也是从某个故事中撕下来的一页纸,被折成了星星,扔进了一片阴影里,等待被遗忘。
也许她不该从隐藏的档案室里把书偷出来,撕掉它们的书页,再把它们送走,可现在要想做出任何改变都为时已晚。然而一本心爱的书即使一开始被偷走了,变得不完整了,然后被弄丢了,也依旧是她所喜爱的书。
埃莉诺还记得《甜蜜的忧伤》里大部分的内容,她可以向婴儿复述其中的一些故事,关于海盗和玩具屋,关于一个掉进门里的女孩。这个故事似曾相识,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在故事里生活过。不过她读的次数太多了,那感觉几乎就和自己曾经置身其中一样。
厨房送来了一只毛绒兔子玩偶,有着柔软的棕色绒毛和耷拉的耳朵。
婴儿非常喜欢这只兔子,比它对大多数东西的喜爱还要多一点。
有了兔子和念故事,埃莉诺总算获得了些许安宁,哪怕它往往只是片刻时光。
她很想念西蒙。她不会再哭了,虽然她度过了很多以泪洗面的白天和夜晚,那时她刚确信自己无法回到那个房间,而且即使能回去,也永远见不到西蒙了。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馆长是这么说的。她在未来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他在过去再也没有见过她。馆长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那时在场。他一直都在。他嘟哝了几句关于时间的话,然后就挥手打发她离开了。
埃莉诺觉得馆长对过去的掌握比他对未来的了解更多。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她在婴儿的脸上寻找西蒙的样子,但只能找到一丁点他留下的痕迹。婴儿有着和她一样的黑头发,不过当它不哭不闹的时候,那颜色会变淡一些。她多么希望孩子能拥有西蒙的一头金发,可是没有一本书上说过,婴儿的头发在一段时间之后会从黑色变成别的颜色。眼睛的颜色大概会像他,但此刻那双眼紧紧地闭着,埃莉诺也不确定它们是什么颜色。
她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给别人取名字,让她感觉责任重大。
“我该叫它什么名字呢?”她给厨房写道。
灯亮了起来,埃莉诺打开升降机的门,里面没有托盘,也没有卡片,只有一张纸,看上去似乎是从一本书上撕下来的,纸上只有一个词:
米拉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