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凯兹
「带我们离开。」凯兹跛着腿、怀里抱着伊奈许,一上了双桅帆船,立刻大吼。船帆早已调好方向,虽与期望中的速度还有一段差距,但他们没过多久就要离港。他知道该设法为这趟旅程弄到几个风术士,但那实在太难了。
甲板上一团混乱,人们又吼又叫,想尽快将帆船弄出外海。
「史贝特!」他对着自己选出来指挥船的人大喊着。史贝特是水手,擅长耍刀弄剑,但曾有一段潦倒的日子,最终卡在渣滓帮的低阶上不去。「在我打烂一些人的脑袋之前,叫你的手下给我振作点。」
史贝特敬了个礼,又突然暂停动作。他已不在海军,而凯兹也不是指挥官。
凯兹腿上痛得不得了。打从在钱之街附近的银行屋顶摔下来跌断腿,这是有史以来最痛的一次。他很可能再度弄断了骨头,伊奈许的重量帮了倒忙。但当贾斯柏跑到他面前想出手相助时,凯兹却推挤过他身边。
「妮娜在哪里?」凯兹咆哮。
「在下面照料伤者,她已经帮我处理过了。」凯兹看见贾斯柏大腿上已干的血迹。「韦兰在打斗中弄了个小伤。让我帮你──」
「给我让开。」凯兹说,挤过他身边,朝着通往下层甲板的船板冲去。
他找到在狭窄舱房中照顾韦兰的妮娜,她的双手悬在他一只手臂上方,将受到子弹枪伤的血肉缝织在一起。那不过是条小擦伤。
「闪开。」凯兹强硬地说。韦兰基本上是直接从桌边跳了开来。
「我还没完──」妮娜开口,接着看见了伊奈许。「诸圣啊,」她不禁咒骂出声。「出什么事了?」
「刀伤。」
拥挤的舱房被数盏明亮的提灯照亮,架上一瓶樟脑旁边是摆开的干净绷带存货。凯兹轻手轻脚地将伊奈许放在被固定于甲板的桌上。
「流了很多血。」妮娜低吐一口气。
「帮她。」
「凯兹,我是破心者,不是真的疗愈者。」
「等我们找到疗愈者她早就死了。快点动手。」
「你挡到我的光了。」
凯兹退到通道上。躺在桌上的伊奈许毫无动静,被照亮的棕色皮肤在摇曳的提灯光下晦暗无光泽。
他之所以能活着全是因为伊奈许。他们都一样,拚了命亟欲从角落挣扎逃出,但全是因为她让他们能免于遭到包围的命运。凯兹认得死神,而今他感觉得到它就在船上,阴森地笼罩着他们,准备将他的幻影带走。她的血盖满他全身。
「除非你能派上用场,不然走开。」妮娜看也不看他。「你弄得我很紧张。」他有些犹豫,大步顺着来时路回去,在另一个舱房稍停,偷拿了件干净的衣服。就算是码头斗殴,甚至枪战,也不该把他弄得这样惊慌。但是他很惊慌。他体内有些什么脆弱而原始的感受,正如他还是个孩子时感受过的情绪,也就是在约迪死后最初的那些绝望日子里。
说对不起。那是伊奈许最后对他说的话。她要他为了什么道歉?有太多太多可能性了。他犯下上千条罪,说过上千句愚蠢的嘲弄。
甲板上,他深深吸入一口海上空气,看着港口和克特丹从地平线上消逝。
「刚刚他妈的到底发生什么事?」贾斯柏问。他正靠在栏杆上,步枪搁在身旁。他的头发乱七八糟,瞳孔微微放大,简直像是喝醉了,又或是刚爬下某人的床。打斗后他总是那副表情。赫佛趴过栏杆,正在呕吐。这人显然不是当水手的料。之后他们得找时间再次把他的脚炼起来。
「我们中埋伏了。」韦兰窝在前甲板的水手舱,袖子卷了起来,正用手指抚摸着妮娜刚刚帮他治疗伤口留下的红点。
贾斯柏对韦兰射去一个毁天灭地的怒视。「还有大学来的私人家教上课咧,结果这小鬼做出这种结论?『我们中埋伏了』?」
韦兰的脸涨红。「不准再叫我小鬼,严格说我们年纪一样。」
「你一定不会喜欢我帮你想的其他名字──我看得出我们中埋伏了好吗?就算这样也无法解释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不定大巴力格不是渣滓帮里唯一的间谍。」
「吉珥斯没这种脑或资源能反咬得这么快又狠。」凯兹说。
「你确定吗?因为这感觉咬得满大口的。」
「不如直接问吧。」凯兹跛着腿走向罗提关巫门的地方。
我刺伤了你的幻影,当凯兹瞥见他峻在地板上,巫门正咯咯笑着。我狠狠刺了她。凯兹看了巫门大腿上的血一眼说,看来她也刺到了你。但她瞄歪了,否则巫门不可能还有办法对任何人讲话。他打昏了这名杀手,叫罗提在他去找伊奈许的时候来处理他。
现在,赫佛和贾斯柏将巫门拖到栏杆旁,他的双手被绑住。
「让他站起来。」
赫佛只用巨大的一手就将巫门提着站起来。
巫门咧嘴一笑,茅草屋顶般的粗糙白发平贴在宽广前额上。
「不如告诉我一下,今晚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出动这么多黑尖帮的人呢?」凯兹说道。
「因为我们欠你呀。」
「带着枪又带着整整三十人,在大庭广众下械斗?我可不认为。」
巫门窃笑。「吉珥斯不喜欢输给别人。」
「吉珥斯的脑子大小差不多能让我塞鞋尖,大巴力格是他在渣滓帮唯一的资源。」
「也许他──」
凯兹打断他的话。「现在,我要你好好考虑清楚,巫门。吉珥斯很可能认为你已经死了,所以以人换人的规则并不适用。我想怎么料理你都行。」
巫门朝他的脸啐了一口。
凯兹从外套口袋拿出一条手帕,小心地把脸擦干净。他想到伊奈许毫无动静躺在桌上的模样,还有在他怀里很轻的重量。
「抓着他。」他对贾斯柏和那名斐优达人说。凯兹外套袖子一甩,一把撬牡蛎刀出现在手中。无论何时,他身上至少会有两把刀藏在衣服的某处。他甚至还没算上这把──这完美又淘气的小尖刀。
他朝巫门的一眼俐落划出一刀──眉毛到颧骨──而巫门还来不及吸进一口气喊出声音,他已朝着反方向又划了一刀,接近完美的X。巫门此时放声尖叫。
凯兹将刀擦干净,收回袖中,把戴着手套的手指插进巫门眼窝。在凯兹扯出他的眼球时,他疯狂尖叫、抽搐。眼球底部拖着一串血淋淋的根状物,血喷涌了他满脸。
凯兹听见窜兰反胃欲吐。他把眼球扔出船外,将沾了唾液的手帕塞进原本装着眼睛的巫门眼窝,然后抓住巫门下巴。那副手套在杀手下巴留下红色污渍。他的动作流畅而精确,就好像在乌鸦会发牌,或撬一只简单的锁。但他的怒意火热、疯狂且陌生。他心中有某些东西遭到撕裂。
「给我听着,」他嘶声说道,脸距离巫门的脸只有几吋。「你有两个选择──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们在下一个港口放你下去,口袋装满足够钱币,能让你把伤缝好,并买船票回到克尔斥;或者我挖掉你另一颗眼睛,然后对着变成瞎子的你重复这次对话。」
「这只是一份工作,」巫门口齿不清地说:「吉珥斯拿到五千克鲁格让黑尖帮出动,我们也招了一些剃刀海鸥。」
「那为什么不多找些?为什么不让成功率加倍?」
「船爆炸的时候你们应该要在上头!我们本来只要对付掉队的人。」
「谁雇用你的?」
巫门犹豫了,他吸着嘴唇,鼻涕从鼻子流出。
「别让我问两次,巫门,」凯兹静静地说:「不管那人是谁,现在都保不了你。」
「他会杀死我。」
「而我会让你求死不能,你可以衡量一下两个选项。」
「佩卡‧罗林斯!」巫门啜泣道。「是佩卡‧罗林斯!」
即便凯兹自己也十分惊讶,但仍注意到这名字给贾斯柏与韦兰带来的影响。赫佛知道的还不多,不至于被吓倒。
「诸圣啊,」贾斯柏哀号一声。「我们死定了。」
「是罗林斯亲自带人吗?」凯兹问巫门。
「什么人?」
「去斐优达的人马。」
「什么人马?我不晓得,我们的任务只有阻止你们出港。」
「我懂了。」
「我要医士。可以带我去看医士吗?」
「当然,」凯兹说:「走这里。」他抓着巫门衣服的翻领,一把将他提起,让他的身体靠着栏杆。
「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巫门尖喊又挣扎。「我完全照你说的做!」
尽管巫门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骨头,看上去依旧强壮,而且是贾斯柏那种工人的健壮。很可能是在牧场长大的。
凯兹靠近他,这么一来,他说这句话时才没有别人听见──「我的幻影会劝我慈悲,但多谢你,她没在这里帮你求情。」
他没再说一个字,直接一个轻推,把巫门推进海中。
「不!」韦兰大喊出声,趴过栏杆,脸色苍白,震惊的视线追着浪潮中的巫门。当这名杀手伤残的脸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他的恳求声依然清晰可闻。
「你……你说如果他帮你──」
「你也想下去吗?」凯兹问。
韦兰深呼吸,彷佛吸进一口勇气。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把我丢下去的,你需要我。」
为什么大家老这么说?「也许吧,」凯兹说:「但我个人目前不是很理智。」
贾斯柏一手放在韦兰肩上。「算了吧。」
「这样不对──」
「韦兰,」贾斯柏轻摇他一下。「也许你的家教没教到这一课,但是呢,绝对不要和一个浑身是血、袖里有刀的人争论。」
韦兰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凯兹看不出这孩子是吓坏了,还是太愤怒,但他其实不怎么在乎。赫佛像个沉默的哨兵镇守在那儿,观察一切,金色胡子底下是最船的惨绿。
凯兹转向贾斯柏。「给赫佛找些线铐,让他老实点。」他边说边朝下方走。「还有,给我找些干净的衣服和水来。」
「我哪时变成你仆人了?」
「有刀的人──你忘记了吗?」他转过头说。
「老子是有枪的人!」贾斯柏在他身后喊着。
凯兹回以一个省时省力的手势──重点在中指──接着便消失在下层甲板。他想洗个热水澡、想喝瓶白兰地,但暂且妥协于自己独处,并短暂脱离血的腥臭。
佩卡‧罗林斯。这名字犹如枪声,隆隆响遍他的脑中。又回到了佩卡‧罗林斯身上,那个夺去他一切的男人,阻挡在凯兹和各路人马能干出最大票的买卖中间的男人。罗林斯会派某人替代自己,还是会亲自领他的人马盗走孛‧育‧拜尔?
在凯兹舱房昏暗的空间中,他低声说道:「一步一步来。」杀死佩卡‧罗林斯永远是那么诱人,但这么做并不够。凯兹要罗林斯失势,要他受到和自己一样的折磨──和约迪一样的折磨。直接从佩卡‧罗林斯骯脏的双手夺走三千万克鲁格是个相当不错的开始。也许伊奈许没说错,也许,命运的确会在他这种人身上花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