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妮娜
在这又小又拥挤的医疗舱房中,妮娜拚了命要将伊奈许的身体修补好。然而,她并非受训从事这类工作。
他们在拉夫卡首都受教育的前两年,所有躯使系格里沙会一起学习,上一样的课,进行一样的解剖演练。但是接下来训练就分开了。疗愈者学习治疗伤口那精密复杂的技术,同时,破心者成为士兵──成为制造伤害,而非修补伤害的专家。基本上这是同一种力量,却是大相径庭的两种思路。然而,生者所求的比死者更多。夺命一击要求果断,要求清楚明白的意图;治疗则追求缓慢而深思熟虑,训练出对一切微小抉择思考再三的韵律。过去这些年,她帮凯兹做的工作是有点帮助,以及在白玫瑰小心翼翼改变他人情绪与塑形脸孔,也同样有助于此。
但是,当她低头望着伊奈许,妮娜真心希望自己在学校受的训练没有这么草率。拉夫卡内战爆发时,她还只是小行宫的一个学生,和同学被逼得不得不躲藏起来。当战争结束、尘埃落定,尼可莱国王焦虑着要让残存的少数格里沙士兵接受训练、实际上场。因此,妮娜在被派出去执行第一个任务前,只在进阶班上了六个月的课。当时她受到很大谡撼。而今,就算只是多在学校上个一周课程,她都会非常感激。
伊奈许相当轻盈,浑身肌肉、骨架精巧,身形有如杂技演员。刀子刺进她左臂下方,千惊万险。因为只要再深一些,刀刃就会刺穿心脏尖端。
妮娜很清楚,如果她只是按照处理韦兰的方式将伊奈许的皮肤收口,那女孩体内只会持续流血。因此,她试着由外阻止内部失血。她认为自己处理得算不错,但伊奈许失去大量鲜血,对此妮娜完全束手无策。她听说过有些疗愈者能将一个人的血与另一人配对,但如果没有做正确,效果就和毒死病人没两样。这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她结束缝补伤口,拿了条薄羊毛毯盖在伊奈许身上。目前为止,妮娜就只能观测她的脉搏与呼吸。妮娜将伊奈许的双臂塞进毯下,看见她上臂内侧留疤的皮肤,轻轻用拇指拂过那些肿大隆起的地方。一定是孔雀羽毛,也就是艳之园,又称异国之家成员身上会有的刺青。不管移除那玩意儿的人是谁,实在做得非常丑。
妮娜有些好奇地掀起伊奈许另一只袖子。那儿的皮肤平滑而无疤。伊奈许没刺上乌鸦和酒杯,亦即渣滓帮所有正式成员都有的刺青。在巴瑞尔,人与人结盟的变动从不间断,但帮派就是你的家人,是唯一有力的保护。妮娜自己有两个刺青。左前臂上的是白玫瑰之屋,但是真正算数的在她右手上──一只乌鸦,试图啜饮几乎见底的酒杯。这等同告诉全世界她属于渣滓帮,谁敢弄她,就要冒着遭他们报复的风险。
伊奈许在渣滓帮的时间比妮娜久,却没有刺青。真怪。她是帮派中最有价值的成员之一,凯兹很明显也信任她──就他这种人能给的最大信任。妮娜想到他把伊奈许放上桌面时脸上的表情。他仍是同样那个凯兹──冷淡、粗鲁、令人难以忍受。但在那分愤怒底下,她认为自己也看到了一些别的。又或者,只是她生性浪漫。
她不得不自我嘲解。她不该期望任何人有爱。那是迎进门后再无法下逐客令的不速之客。
妮娜将伊奈许的直黑发从脸上往后拨。「拜托妳要没事。」她低声说道,声音在舱房里薄弱且带着犹渌,她好恨这样。她听起来不像格里沙士兵或冷酷坚忍的渣滓弒成员,反而像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女孩──而严格说来她感觉就是那样。她受的训练真的太短了,太早被派出去执行第一个任务。柔雅那时这么说了很多次,但妮娜一直哀求着想去,他们也的确需要她。于是,那名年长的格里沙心软了。
柔雅‧纳夏兰斯基──一名强大的风术士,厉害到让人难以置信,而且只消眉毛一扬就能将妮娜的自信心打得灰飞烟灭。妮娜曾经好崇拜她。鲁莽、愚蠢、易分心。柔雅曾这样描述她,还有更糟的说法。
「妳说的没错,柔雅。妳开心了吗?」
「好晕啊。」贾斯柏在门口说。
妮娜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他踩着脚前掌前后摇晃。「柔雅是谁?」他问。
妮娜往后咚地靠上椅子。「谁也不是。格里沙三巨头之一。」
「棒耶。负责第二军团的那些人?」
「『剩下的』第二军团。」拉夫卡的格里沙士兵在战争期间锐减。有些逃亡,大多被杀。妮娜揉了揉疲累的双眼。「你知道找出那些不想被找到的格里沙最厉害的方法是什么吗?」
贾斯柏抹抹颈后,又拿手去摸他的枪,再回去摸脖子。他似乎一刻也静不下来。「从没想过这种事。」他说。
「去找奇迹,去听床边故事。」只要跟随女巫与妖精的传说,以及那些无法解释的事迹。有时只是迷信,但大多时候,当地传说的核心包藏了真相。那些人拥有自己国家无法理解、与生俱来的天赋。妮娜已经变成嗅出这些故事的个中能手。
「在我看来,如果他们不想被找到,就该放他们安宁。」
妮娜阴沉地瞥他一眼。「猎巫人不会放他们安宁。他们到处猎捕格里沙。」
「他们都和马泰亚斯一样讨人喜欢吗?」
「更糟喔。」
「我得找到他的脚镣。凯兹把好玩的任务都给了我呢。」
「想换吗?」妮娜疲倦地问。
从贾斯柏那副瘦长骨架中散发的神经兮兮似乎溜走了。他静了下来,可说是有史以来妮娜见过最静的时候。打从进入这间小舱房,他的眼神第一次落在伊奈许身上。他在逃避,妮娜霎时顿悟,他不想看她。毯子因伊奈许浅浅的呼吸微微动着。当贾斯柏开口,嗓音听来很紧绷,犹如乐器音阶调得过度尖锐的弦。
「她不能死,」他说:「不能这样死。」
妮娜望了贾斯柏一眼,有些困惑。「这样是怎样?」
「她不能死。」他重复道。
妮娜感到一股挫折。她被两股力道拉扯着──一股力道想紧紧抱住贾斯柏,一股力道则想对他尖叫说她在努力了。「诸圣啊,贾斯柏,」她说:「我尽全力了。」
他动了动,身体似乎又苏醒过来。「抱歉。」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尴尬地拍了她的肩膀。「妳做得很好。」
妮娜叹了口气。「很没说服力钦。你不如快点去把金发巨人炼起来。」
贾斯柏敬了个礼,低头出了舱房。
妮娜心中烦躁不亚于他,几乎忍不住想喊他回来。贾斯柏一走,她脑袋里就只剩下柔雅的声音,不断提醒着自己即使尽了全力,依旧十分不足。
伊奈许的皮肤摸起来太冷。妮娜两手分别放在那女孩的肩膀上,试图促进些血液循环,勉强提高一丁点体温。
她并没有对贾斯柏完全诚实。格里沙三巨头想要的不只是从斐优达猎巫人手中救出格里沙。他们派外交使团到迷回岛和诺维赞,是因为拉夫卡要士兵。他们找出那些可能隐藏身分生活的格里沙,并试图说服他们定居拉夫卡,加入服侍君王的行列。
妮娜在拉夫卡内战时年纪太小,还不能上战场,而她不顾一切想成为重建第二军团的成员。因为她的语言天赋──蜀邯语、开利语、苏利语、斐优达语,甚至一点赞米语──才终于压过了柔异议。她同意让妮娜陪她与一组格里沙检验官前往迷回岛。尽管柔雅怀抱着那些疑虑,妮娜依旧做得相当成功。她伪装成旅人,溜进小旅店或停马车的棚房偷听对话,与当地人闲聊,再把那些乡下人的话语带回营账。
如果你要去莫洛克幽谷,最好在白天行走。那地方有不安的灵魂游荡──暴风雨会不知打哪儿就冒出来。
好啦,其实堕落女巫是真的。我二表哥带着发了一身希浮病去找她,后来他发誓说他这辈子没那么健康过。啥?你说他脑袋不对劲是什么意思?他这辈子没那么对劲过。
他们找到两家格里沙,躲在伊斯塔米尔的洞穴中──传说是精灵住在那里;从芬佛一场暴动中救了母亲、父亲与两个男孩──他们是火术士,能力是控制火;甚至突袭了拉芙林港附近的一艘奴隶船──难民一分类完毕,没有能力的会得到安全回家的管道,而能力受到格里沙检验官确认过的人,会获得拉夫卡的庇护资格。只有那名老破心者──人称堕落女巫──选择留下。「如果他们想要我的血,就让他们来。」她笑着说:「我也会拿他们的血当回敬。」
妮娜的开利语说得有如当地人,而且热爱挑战每到不同城镇都换用新身分。然而,尽管他们连战皆捷,柔雅依旧没被取悦。「语言能力很好是不够的,」她如此斥责:「妳要学着别那么……招摇。妳太高调了。情绪太高昂,太让人难忘。妳冒的风险太高。」
「柔雅,」和他们一起旅行的检验官说:「不要那么严厉。」他是个活生生的增幅者。要是死去,他的骨头会被用来增加格里沙的力量,与其他格里沙佩戴的鲨鱼牙齿或熊爪并无二致。但假使活着,他对使团有着无法估测的价值。他受训使用增幅天赋,以碰触来感受格里沙的力量。
大多时候柔雅都很护着他,而今,她那双深蓝眸子却瞇成了细线。「我的老师对我可是很严厉的。如果最后她在森林遭到一群粗野暴民追赶,你会叫他们不要那么严厉吗?」
那时妮娜忿忿地大步走出去,感到自尊受挫,因为眼中盈满泪水而感到丢脸。柔雅对她大吼,警告她不能越过山脊,但她不理,恨不得能离那名风术士多远就多远。结果直接走入一个猎巫人营地。六名金发男孩都说着斐优达语,群聚在海岸之上的悬崖。他们没生营火,打扮也像开利的农民,但她剎那间就领悟了他们的身分。
他们注视了她很久,任凭银色月光照亮。
「噢,谢天谢地,」她轻松愉快地用开利语说:「我和家人一起旅行,在森林里迷路了。你们有谁可以帮我找到路呢?」
「我想她迷路了。」其中一人把她的话翻译成斐优达语给其他人听。
另一人站起,手中有盏提灯。他比其他人都高,而她全身上下的本能都在尖叫,高喊着只要这人靠近就快点跑。他们不知道妳是谁,她提醒自己。妳只是个善良的开利女孩,在森林迷了路。不要做任何蠢事,带他远离其他人──然后将他打倒。
他举起提灯,光线灼灼照在两人脸上。他的长头发像是擦得闪亮的金子,浅蓝双眼闪烁得犹如冬日阳光下的冰块。他看起来像一幅画,她想着,像教堂墙上以金箔精细雕琢成的圣人,生下来就是要挥舞着火之剑。
「妳跑到这里做什么?」他以斐优达语问。
她装出一脸困惑。「对不起,」并用开利语说:「我听不懂,我迷路了。」
他扑向她,她没停下来思考,直接做出反应,举起双手攻击──可是他动作太快了。他毫无犹豫,直接扔下提灯,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的双手啪地扣在一起,让她无法使用能力。
「Drüsje。」他语气中带着满足。女巫。这人有着狼的微笑。
这次攻击是个测试。在森林里迷路的女孩若是害怕,会想伸手拿刀或枪,并不会试图用双手停下任何人的心脏。鲁莽,冲动。
就是因为这样,柔雅才不愿带上她。受过适当训练的格里沙不会犯这些错。妮娜是笨蛋,但可以不必当个叛徒。她用开利语,而非拉夫卡语恳求他们,她也没有大声呼救。他们乡起她的双手时没有,威胁她时没有,像是丢一袋小米那样把她丢上小船时也没有。天知道她多想尖叫出心中恐惧,让柔雅奔来,拜托谁来拯救她。可是她不会让其他人的生命陷入险境。猎巫人划着小船带她到一艘下锚在近岸的大船,将她丢进下层甲板的牢笼中,那里装满了其他被抓的格里沙。从那时起,真正的恐惧才要开始。
在阴湿的船腹中,夜与日混淆成一团。格里沙囚犯的双手都被紧紧束缚,以防他们使用能力。他们以分量只够他们勉强苟活、爬满象鼻虫的面包果腹。而因为无法得知何时会有下一次清水,得小心配量。他们没有任何空间可休憩,体臭及其余更糟的事物几乎令人无法忍受。
船时不时下锚,猎巫人会带回其他抓来的人。斐优达人会站在他们的牢笼外大吃大喝,嘲笑他们骯脏的衣服及散发的味道。尽管已经很糟,可能会有何种事物等在前方的恐惧却更为吓人──冰之廷的异端审判官、折磨和无可逃脱的死刑。妮娜梦过在柴堆上被活活烧死,并尖叫着醒来。梦魇、恐惧和饥饿造成的精神错乱纠缠卷绕,她不再那么确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然后,有一天,猎巫人穿上新熨平的黑银制服聚集在货胆,袖子上都有白色狼首。那些人按阶级列队,并在指挥官入场时立正站好。他就和他们所有人一样,个子高大,但脸上留着干净的胡子,长长金发在靠近太阳穴处显出灰白色泽。他走过一整个货舱,在囚犯前方煞住脚步。
「几人?」他问。
「十五。」抓到她的那个闪亮金发男孩回答。这是她第一次在货舱看到他。
指挥官清清喉咙,双手往身后一背。「我是亚尔‧布鲁姆。」
一阵恐惧颤意传遍妮娜体内。她感到那股情绪与细胞中的格里沙力量产生反应,那是他们所有人都无法予以忽视的警讯。
在学校,妮娜曾执迷于猎巫人。在她的梦魇中,他们带着那些白狼和残酷的刀刃,及专门饲育并和格里沙作战的马匹。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拚命学习,好让她的斐优达语及对他们文化的相关知识无懈可击。她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对他们与将来的战争做好心理准备。而亚尔‧布鲁姆是他们之中最可怕的一个。
他是传奇,是等在黑暗中的怪物。猎巫人存在了上百年,但在布鲁姆的领导下,他们的军力加倍,无比致命。他改变了他们的训练方式,发展出将身在斐优达的格里沙拔除的新技术,渗透拉夫卡的边境,开始追捕其他土地上的流亡格里沙,甚至追捕奴隶船,「解放」被抓的格里沙──但这么做的唯一目的是再拿链子喀一声把他们铐回来,送到斐优达受审处死。她曾想象,某天将以复仇战士或狡诈间谍的身分面对布鲁姆,却从未想象自己会被关在笼中、饥饿不堪、双手遭绑,并穿了一身破布与他对峙。
布鲁姆一定知道自己的名字会带来什么影响。在以完美无瑕的开利语说话前,他停顿许久。「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新一世代的擞巫人,这神圣的兵团肩负着歼灭你们族类、保卫斐优达国家主权的贲任。他们会将你们带回斐优达接受审判,并因此获得官阶。他们是我们之中最强壮、最优秀的族人。」
恃强凌弱。妮娜想着。
「等我们抵达斐优达,你们将接受审讯,并为你们的罪上法庭。」
「求求你,」其中一个囚犯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是个农夫,我没有伤害过你们。」
「你对乔尔神等同侮辱,」布鲁姆回答:「是这世上的祸害。你嘴上说和平,但可能会承继你传下的恶魔力量的孩子又如何?他们的孩子又如何?为了那些遭格里沙恶人残杀的无助男女,我就在此省去我的仁慈了。」
他面对猎巫人。「孩子们,做得好,」他以斐优达语说:「我们立即出航,前往第尔霍姆。」
猎巫人似乎早就准备要引以自豪。布鲁姆一出货舱,他们就激亢地用肩膀互撞,彷佛松了一口气,又满足地笑。
「真的是做得太好了,」一人用斐优达语说:「送十五个格里沙到冰之廷!」
「如果连这都没办法给我们赚到奖赏──」
「这一定有办法。」
「很好,每天早上刮胡子我都要烦死了。」
「我要把胡子留到肚脐那么长。」
接着,其中一人把手伸过栏杆,揪住妮娜的头发。「我喜欢这个,还很健康有肉,也许我们该打开牢门把她冲干净。」
有着闪亮金发的男孩啪地拍开他伙伴的手。「你是怎么回事?」他说。这是布鲁姆离开后他第一次开口。然而,听见他接下来说的话后,她短暂感到的感激瞬间枯萎。「你会想和狗交媾吗?」
「那狗长怎样?」
其他人一面往上走一面哄然大笑,把她比作动物的金发男孩最后离开。就在他要走进通道时,她用清晰而完美的斐优达语问:「犯了什么罪?」
他瞬间静止。当他回头看她,那双蓝眼中熊熊燃烧恨意。可是她拒绝退缩。
「妳怎么会说我的语言?妳在拉夫卡北方边界工作吗?」
「我是开利人。」她撒谎,「我什么语言都会说。」
「果然有巫术。」
「──如果你的巫术指的是阅读这种晦涩难解的行为。你的指挥官说我们要因自身罪行受审。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妳要因身为间谍与有淳于人的罪受审。」
「我们不是犯罪者。」一个造物法师坐在地上,用破烂的斐优达语说道。他在这里待得最久,已虚弱得无力起身。「我们只是普通人──农夫,还有老师。」
我不是,妮娜阴郁地想,我是个士兵。
「你们能得到审判,」猎巫人说:「你们会受到比那类人应得更好的对待。」
「有多少格里沙被判无罪?」妮娜问。
造物法师呻吟着。「不要挑衅他,妳没办法动摇他的。」
但是她用被绑住的手抓着栏杆。「几个?你送了几个上火柱?」
他转身背对她。
「等一下!」
他不理她。
「等一下!拜托你!只要……只要一点新鲜的水。你会这样对你的狗吗?」
他暂停脚步,一手放在门上。「我不该那么说。狗至少还知道忠诚,对自己的族群忠贞不二。说你们是狗太侮辱牠们了。」
我要把你拿去喂一堆饥饿的猎犬,妮娜想着,但只是说:「拜托,一点水就好。」
他走上通道消失,她听见他爬上梯子,舱口发出巨大的碰一声,关了起来。
「别把力气浪费在他身上,」那个造物法师劝告。「他不会给妳任何好意。」
但是,稍微过了一会儿,那名猎巫人带着一只锡杯和一桶清水回来。他把东西在牢房里放下,一个字都没说,啪地关上门闩。妮娜协助那名造物法师喝水,接着自己囫囵灌下一杯。她的双手颤抖得非常厉害,半数都泼溅到自己的上衣。那名斐优达人别过头,而妮娜满心窃喜地看见自己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如果能洗澡,我死都愿意,」她奚落道:「你可以帮我洗。」
「不准和我说话。」他怒喝道,已昂首阔步朝门走去。
他没有再回来,而接下来三天,他们都没有清水。但当暴风雨袭来,那只锡杯救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