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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艾德和米普

五年半前
卡拉丁从尖叫不止的拉劳身边跑过,跌跌撞撞地冲向手术室。尽管为父亲打了多年下手,但眼前的血泊依旧令他震惊,仿佛有人翻倒了整整一桶鲜红的染料。
空中飘散着焦肉的味道。李伦像发了疯一般,正在给荣寿之子、光明贵人瑞里尔疗伤。一枚形状骇人的獠牙插在这青年腹部,他的右小腿完全毁了,仅靠几条肌腱连着,露出碎骨的森森断面,犹如探出池面的芦苇。光明贵人荣寿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紧闭双目,捂着腿不住呻吟——他的腿也被一根獠牙捅穿了。鲜血从匆忙打成的绷带里渗出,顺着台边流到地板上,和儿子的血混在一起。
卡拉丁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拉劳依然叫个不停,双手死死抠住门框,几名荣寿的卫兵正使劲把她往外拖。她疯狂地嘶叫着:“想想办法!别放弃!不可以!他就在那里!我不在乎!放开我!”她的胡言乱语渐渐变成尖叫,守卫最终还是把她拉走了。
“卡拉丁!”父亲厉声道,“快来帮忙!”
这声棒喝把他震醒。卡拉丁走进屋,彻底清洗过双手,从柜子里取出绷带,踏进血泊中。他瞥了一眼瑞里尔的脸,右半边脸颊的皮肉几乎被撕光了,眼皮也没了,蓝色的眼珠正面被划开,就像一颗酿酒时被压扁的干瘪的葡萄。
卡拉丁急忙拿着绷带来到父亲身边。片刻后,母亲也走到门口,身后跟着提安。她抬手捂嘴,随即把提安拉开。弟弟脚步蹒跚,看起来有些犯晕。过了一会儿,赫希拿独自回到屋里。
“卡拉丁,水!”李伦大喊,“赫希拿,再取些水,快!”
虽然现在很少在手术时帮忙,母亲还是飞快地行动起来。她用颤抖的双手提起一口空桶,向外跑去。卡拉丁提着另一口满满的水桶来到父亲身边,李伦正拔出年轻光眼种肚腹中的獠牙。瑞里尔仅剩的眼珠不规则地跳动着,头颤个不停。
“这是什么?”卡拉丁用绷带按住伤口,看着父亲把那奇怪的凶器扔到一边。
“白脊的獠牙。”父亲说,“水。”
卡拉丁抓起一块海绵,放到水桶里浸了浸,然后把水挤进瑞里尔腹部的伤口。水冲走了血污,让李伦能把伤势看清楚。他用手指细细摸索,卡拉丁趁这工夫准备好针线。伤员腿上已绑好了止血带,待会儿要截肢。
李伦把手指探进瑞里尔腹部洞开的大口,神情犹豫。卡拉丁又清洗了一遍伤口,抬头看着父亲,心下不安。
李伦抽出手指,走向光明贵人荣寿。“卡拉丁,绷带。”他简洁有力地说。
卡拉丁急忙跟去,途中回头看了瑞里尔一眼。曾长着一张俊脸的光眼种青年又发起抖来,抽搐不已。“父亲……”
“绷带!”李伦叫道。
“你在干什么,医生?”荣寿咆哮,“我儿子怎么办?”一大群痛灵把他包围。
“你儿子已经死了。”李伦一使劲,把荣寿腿上的獠牙拔了出来。
这个光眼种爆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号叫,卡拉丁无法分辨是因为獠牙还因为儿子。卡拉丁用绷带按住他的腿,荣寿咬紧牙关。李伦在水桶里浸了浸手,然后用陀灵草汁迅速涂抹伤处,吓退腐灵。
“我儿子还没死。”荣寿低吼,“我看见他在动!快去救他,手术师!”
“卡拉丁,拿麻沸水来。”李伦一边下令,一边拿起缝针。
卡拉丁急忙踏着片片血花跑到屋子远端,打开最里侧的橱柜,取出一小罐清澈的液体。
“你在干什么?”荣寿一边狂吼,一边挣扎着要坐起来,“看看我儿子!全能之主在上,看看他!”
卡拉丁正往绷带上倒麻沸水,一听此话停下了手里动作,迟疑不决地转过身。瑞里尔抽搐得更厉害了。
“荣寿,我工作时遵循三条原则,”李伦用力把光眼种按到手术台上,“也是所有手术师遵循的原则,用来在两名病患之间做抉择。如果伤势相当,先救年轻的。”
“那就去救我儿子!”
“如果伤势有缓急之分,”李伦续道,“先救伤重的。”
“那就照我说的做!”
“第三条最优先,荣寿。”李伦俯身道,“手术师必须学会判断眼前的伤患还能不能救。很抱歉,荣寿。如果能救他,我一定会救,我发誓。但我已经无能为力。”
“不!”荣寿又挣扎起来。
“卡拉丁!快!”李伦说。
卡拉丁一跃而上,用浸了麻沸水的绷带闷住荣寿的嘴巴,只给鼻子留一条透气的缝,迫使光眼种吸入药气,他自己则按训练中要求的那样屏住了呼吸。
荣寿又吼又叫,但被父子俩合力按住,况且他失了很多血,没力气。他的吼声很快变轻,几秒后,他开始胡话连篇,不时傻笑。李伦转而去处理他腿部的伤势,卡拉丁准备去丢弃麻沸水绷带。
“别,给瑞里尔用。”他父亲头也没抬,“咱们也只能给他这点仁慈了。”
卡拉丁点点头,用蘸了麻沸水的绷带捂住年轻伤者的嘴。瑞里尔的呼吸平缓下来,但他的意识已不清醒,看起来不可能感觉到药效。随后,卡拉丁把绷带抛进火盆,轻柔的白色绷带在火中卷曲、变黄,边缘部位被点燃,药水化作升腾的蒸汽。
卡拉丁拿着海绵返回,清洗荣寿的伤口,李伦在一边用手指试探。有些獠牙的碎片卡在了里面,李伦喃喃自语几句,取出镊子和锋利的手术刀。
“他们全该下诅咒之地。”李伦拔出第一块碎片。他身后的瑞里尔没了动静。“把一半的老百姓送上战场还不够?都住到安宁的小镇来了,还非得寻死不可?荣寿无论如何也不该去找什么风杀的白脊。”
“他去找白脊?”
“他们去捕猎白脊,”李伦啐了一口,“韦斯提欧和我经常嘲笑他们这种光眼种。杀不了人,就去杀野兽。好了,这下你该满意了,荣寿。”
“父亲,”卡拉丁小声说,“等他醒了,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光明贵人躺在手术台上,闭着眼,哼着无意义的音节。
李伦不发一语。他又拔出一块碎片,卡拉丁随即洗掉血污。父亲用手指按了按大创口的创面,检查伤情。
那里还有块碎片,嵌在伤口内部的肌肉组织中。腿上最大的动脉就在那块肌肉右侧,离得很近。李伦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割开碎片周围的肌肉组织,然后他停下来,刀锋与动脉只有毫厘之距。
只需割下去……卡拉丁心想,过不了几分钟,荣寿就会一命呜呼。他现在没死,是因为獠牙没刺到动脉。
李伦向来稳健的手颤抖了。他看看卡拉丁,收回刀子,没碰那条动脉,随后用镊子拔出碎片。他把碎片往边上一抛,平静地拿起针线。
在他们身后,瑞里尔停止了呼吸。
***
当晚,卡拉丁两手搭着腿,坐在屋前台阶上。
荣寿已被送回宅邸,由仆人照看。他儿子的尸体在手术室下的地窖放着,以免高温腐烂。信使已经出发,去找塑魂者来处理遗骸。
远方地平线,太阳猩红如血。卡拉丁目所能及的世界一片鲜红。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父亲——看起来和卡拉丁一样精疲力竭——晃悠着走出来。他身子一软,叹着气坐到卡拉丁身边,看着夕阳。他眼中的太阳也是那么猩红吗?
太阳缓缓沉落,父子俩一言不发。即将为夜晚让出舞台的太阳最为鲜艳,那是为什么呢?是为被迫降到地平线之下而愤怒?还是像个艺人,在引退前倾情演出?
为什么人体中最艳丽的东西——璀璨的鲜血——隐藏在皮囊之下,只有出了岔子才看得见?
不,卡拉丁想,血液不是最明艳的,还有眼睛。血和眼,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一个人高贵与否。
“今天,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内在。”卡拉丁终于开口。
“这不是第一次,”李伦说,“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我为你骄傲。我本以为你会坐在这里哭鼻子,就像以前有患者不治身亡时一样。你确实长进了。”
“我是说人的内在,”卡拉丁说,“不是指伤口。”
李伦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明白了。”
“如果我不在,你会让他死,对不对?”
沉默。
“为什么不那么做?”卡拉丁说,“那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那不是让他死,而是谋杀。”
“你可以不给他止血,事后声称救不了他。没人会质问你,你办得到。”
“不,”李伦望着夕阳出神,“不,我办不到。”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是杀人凶手,儿子。”
卡拉丁蹙眉。
李伦的目光深邃而缥缈:“总得有人带头,总得有人站出来,只为正确而正确。如果没人起这个头,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跟随。光眼种不遗余力地害自己的命,也害我们的命。没人把艾德和米普送回来,荣寿把他们丢在了现场。”
艾德和米普都是镇上的人,也参加了狩猎,但抬回两名光眼种的队伍里没有他们。看来荣寿担心瑞里尔的安危,便抛下二人,以加快行进速度。
“光眼种草菅人命,”李伦说,“而我绝对不会。就算你不在,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荣寿送命,但看着你能让我更坚强。”
“我倒是希望你并非如此。”卡拉丁说。
“你不可以这么说话。”
“为什么不行?”
“孩子,因为我们必须比他们强。”他叹口气,站起来,“你该睡了。等他们把艾德和米普送回来,我也许还用得着你。”
那不太可能,两人大概已死了。据说他们伤得很重,况且白脊还在出没。
李伦走回屋,没有硬要卡拉丁跟来。
我会不会任他送命?卡拉丁思忖,甚至轻轻划上一刀,让他死得更快?荣寿到赫斯通以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可这能成为杀他的理由吗?
不,切开动脉是不对。但另一方面,卡拉丁有救他的义务吗?袖手旁观和杀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卡拉丁从十几种不同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反复咀嚼父亲的话。他为自己的发现所震惊。说真的,他确实会让荣寿死在手术台上。这对卡拉丁一家更好,对全镇人也更好。
父亲曾嘲笑卡拉丁对战争的渴望。而现在,出于自己的意愿,卡拉丁已决心成为手术师,他感到早些年的想法和行为十分幼稚。但李伦以为卡拉丁杀不了人。你踩死一只飓虫都会于心不安,儿子,他曾说,把矛尖捅进活人的肚子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父亲错了。这是令人惊恐的发现。这不是对战争荣光的无聊幻想或白日梦,而是他真实的内心。
那一瞬,卡拉丁明白自己杀得了人,如有必要。
某些人——就像溃烂的手指或保不住的断腿——活该被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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