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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塔那万斯特之子

“那晚,我要去魏德纳城赴宴,但还是坚持先走一趟塔冠城,去和迪威特谈谈。乌有斯麓征收的过境税涨得相当离谱。那时,所谓的光辉骑士已经露出了本性。”
——帕拉奈图书馆的原馆失火后,忒希缪的自传只留下一页,其中只有这句话对我有点儿用处。
卡拉丁梦到他成了飓风。
他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前行,飓幕在他身后凌空翱翔,就像他的斗篷,下方是一片黑得发稠的大海。他所到之处狂风大作,腾起股股巨浪,在半空中交相撞击,白色浪花被风势卷携而去。
他来到一片黑暗的大陆,随即向上爬升,向上,再向上。大海被他抛得远远的。这片大陆的辽阔幅员在他面前展开,仿佛无边无际,像一片岩石之海。它好大。他敬畏地想。他过去不知道这片大陆有这么大。怎么可能知道呢?
他从破碎平原上空呼啸而过。平原的地貌像是被某种巨大的物体砸到中央,裂纹向四面八方扩散。这片平原也比他想象的更大,难怪没人能在深渊中找到出路。
平原中央有一块大高地,但天色太暗沉,他又离得太远,所以看不真切。不过他能看见高地上的光,有人在上面生活。
他可以看出平原东部与西部的构造差别很大,东侧的一片片高地被侵蚀殆尽,只剩下又高又尖的石柱。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得出破碎平原是对称的。从高处鸟瞰,这片平原就像一幅抽象画。
转瞬之间,他掠过了平原,继续往西北方前进,挟着凄厉的风雨飞越矛海。这是一片浅浅的内海,海面上有一根根突起的断石柱。他飞越阿勒斯卡,塔冠城转瞬即逝,这座宏伟的大城建在岩石构造上,就像覆盖岩石的鳞片。随后,他转向南方,飞往他不熟悉的世界。他飞过巍峨的群山,山巅人烟密集,一座座村庄簇拥着不断冒出蒸汽或岩浆的地缝。这是吃角族群峰吗?
他裹挟着风雨离开群山,电闪雷鸣般降临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他飞过城市和平原,飞过村庄和蜿蜒的河溪。这里驻扎着很多军队。卡拉丁见到无数顶紧靠岩体背风面搭建的帐篷,桩钉敲入岩石,以确保篷布绷紧,帐篷里都躲着人。他飞过山坡,见到躲在岩缝里的士兵。他飞过一辆辆供光眼种在战时乘用的木质大车。这个世界究竟同时在进行多少场战争?就没有一处是和平的吗?
他转向西南,如狂风般吹向一座城市。城市建在一条条沟堑中,仿佛巨兽在地上划出的爪痕。他一闪而过,飞到一片内陆上空。这里的石头布满凹凸和纹理,就像波光粼粼但静止的水面。这片王国的住民有着深色皮肤,跟西格吉尔一样。
陆地连绵不绝,他见到了几百座城市、几千个村庄。有个民族的皮肤下是苍蓝色血管;有个地方的地下水会被飓风带来的气压逼出地表;有座城市的居民住在中空的巨大石笋中,石笋本身则倒悬于一条能遮风挡雨的巨型山脊之下。
他御风西行。陆地如此广袤,如此浩瀚,还有这么多不同的民族,看得他目眩神迷。在西方,战争似乎比东方少得多,这令他宽慰,但也苦恼。在这世上,和平实在是奇货可居。
什么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一些奇异的闪光。他领着飓风朝发光的地方飞去。那些光究竟是什么?它们时亮时灭,以极其古怪的节奏,它们就像一颗颗颤动着抖露出尖刺和凹槽的光球,像是可以触摸的实体。
卡拉丁来到一座奇异的城市上空,其布局为三角形,中心和每个角上都有哨塔般的尖峰,那些闪光就来自三角中央一座尖峰上的一栋建筑。卡拉丁知道城市马上会被他甩到身后,因为他是飓风,没办法回头,永远吹向西方。
他用风推开那栋建筑的门,闯进一条长长的走廊,看到墙上贴着鲜红壁砖。但他速度太快,没法看清墙上的镶嵌图案。他撩起身材高挑的金发侍女的裙衩,她们举着托盘,盘里放着食物或冒热气的毛巾。她们说着某种异国语言,也许是奇怪谁会忘记在飓风来临时把窗户闩好。
闪光来自前方,正前方,如此短暂。他从一名金红色头发的美丽女子身边挤过,把她吓得缩进墙角。卡拉丁冲过一扇门,只来得及对门后景象匆匆一瞥。
有个男子站在两具尸体旁,光头泛着白光,他白衣胜雪,有只手里握着一把细细的长剑。他把目光从死人身上移开,抬起头,似乎看到了卡拉丁。他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深族的眼睛。
来不及再看了。卡拉丁冲出窗户,把窗帘高高掀起,随风遁入夜空。
更多的城市、山脉和森林在身下倏然而过。他所到之处,草木卷起叶子,石壳木紧闭外壳,灌木收起枝杈。没过多久,他已飞到西方大洋附近。
塔那万斯特之子。荣誉之子。早逝者之子。突如其来的话语令卡拉丁一惊,他在空中盘旋不前。
约誓已破。
那声音大如洪钟,连飓幕也为之颤动。卡拉丁跌落在地,与飓风分离。他贴地滑行了一段方才停下,脚底激起片片水花。飓风向他袭来,但他与飓风本是一体,在狂风中依然纹丝不动。
御风之人不再有。那声音宛如轰雷,当空炸响。约誓已破,荣誉之子。
“我不明白!”卡拉丁在风暴中大喊。
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正是他见过的脸,年迈的面庞和天空一样宽大,眼里缀满星辰。
仇恨降临。十六块中最危险的一块。你得马上去。
一股气流向他涌来。“等等!”卡拉丁说,“为什么有这么多战争?我们非要打个没完吗?”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脱口而出。
云团里滚了几声闷雷,就像年迈的父亲沉思时的自言自语。那张脸消失、破碎,化作无数雨点。
但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它回答道:仇恨当道。
***
卡拉丁喘息着醒来。周围都是黑黝黝的人影,合力把他按在坚硬的石地上。他嘶吼着,身体被过去练成的反射神经所主导。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一个脚踝,用力一扯,使两名袭击者失去平衡。
他们骂骂咧咧地跌倒在地。卡拉丁趁机一扭身,抬起胳膊就扫,推开那些按住他的手,然后挺身向前,扑到站在他正前方的神秘人身上。
卡拉丁把他压在身下,打个滚,站了起来,甩开了他们。他一转身,额头的汗水飞散开去。矛呢?他伸手摸向腰带上的匕首。
没有匕首,也没有矛。
“风操的,卡拉丁!”是泰夫特的声音。
卡拉丁一手按胸,使劲呼吸,想把这场怪梦驱走。第四冲桥队,他和第四冲桥队在一起。国王的读风者曾预告今晨会有一场飓风。
“没事了。”他对这群骂骂咧咧、挤作一团的冲桥手说,“你们在干什么?”刚才是他们按住了自己。
“你想冲进飓风。”莫阿什一边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边责怪道。一颗放在屋角的钻石润石是唯一的照明。
“哈!”石头也挤到跟前插话,“你推开门,看着雨,好像被石头砸了脑袋。我们只好把你拖回来。再躺两星期可不好,对吗?”
卡拉丁让自己冷静下来。屋外,飓雨——飓风收尾时静谧的雨——还在下,雨点落在屋顶上,淅淅沥沥。
“你就是不醒。”西格吉尔说。卡拉丁扭头看去,这名亚泽许人坐在地上,背靠石墙。他刚才没和众人一起按住卡拉丁,“似乎是在做什么狂野的怪梦。”
“我没事。”卡拉丁说。这句话并不十分诚实,他头痛,而且累得要死。他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试图赶走疲惫。
屋角的润石闪了几下,暗淡下去,使他们陷入一片黑暗。
“风操的!”莫阿什抱怨,“那个盖兹,狡猾得跟鳗鱼一样,又给我们没光的润石。”
卡拉丁小心翼翼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营房内走动,摸到门边时,头痛消退了。他推开门,让阴沉的晨光照射进来。
风不大,但雨仍在下。他走到屋外,很快浑身湿透。其他冲桥手也跟了出来,石头把一小块肥皂扔给卡拉丁。和大部分人一样,卡拉丁身上只有一条缠腰布,他在冰凉的雨水中抹了一身泡沫。肥皂有股油脂味,还混杂着沙粒,擦在身上感觉很粗糙。冲桥手用不上柔软芬芳的肥皂。
卡拉丁把那一小块肥皂抛给比西格。这个瘦瘦的冲桥手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感激地接下——比西格的话不多——开始涂肥皂,卡拉丁则任雨水冲洗身上和头发上的皂沫。一旁的石头盛了盆水,正打理吃角族人特有的胡型——鬓角很长,盖住脸颊,但下巴和嘴唇都是光的。这与他的发型形成了奇妙的呼应:他从眉毛上方开始,有两条光溜溜的沟堑,一直延伸到脑后,其余部分则是板寸。
石头的手法又快又稳,完全没割到自己。理完胡子,他站起来,朝在身后排队的众人挥挥手。接着,他一个个给想剃胡子的人代劳,时而停下,用磨石和皮带打磨一下刀片。
卡拉丁抬手摸摸胡子。好久没刮了,离开亚马兰军至今都没刮过。轮到卡拉丁时,大个子吃角族人笑道:“坐,我的朋友,坐吧!你也来了,真好,你这一脸胡子太不成样,倒像橛皮树的枝杈。”
“刮干净点儿。”卡拉丁坐到树墩上,“我可不想留你这种胡型。”
“哈!”石头磨磨剃刀,“我的好朋友,你是低地人,脸上不该有‘胡马卡阿邦’。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会好好打你一顿。”
“我记得你说过,打打杀杀不合你高贵的身份。”
“要紧的事总可以破例。”石头说,“好了,别说话,除非你想少片嘴唇。”
石头把卡拉丁的胡子捋顺,抹上肥皂,从左脸颊开始刮。卡拉丁从未让别人替他刮过胡子。刚上战场时,他人太小,几乎不用刮,长大后又都是自己动手。
石头的手法十分老练,卡拉丁一丁点儿也没觉得疼。几分钟后,石头便站了起来,卡拉丁摸摸下巴,感受着光滑敏感的皮肤。脸上凉飕飕的,摸起来有点怪,这似乎——虽然只是一点——把他变回了从前那个他。
奇怪,剃不剃胡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区别。我几星期前就该刮一刮。
飓雨转成毛毛雨,那是飓风最后的吐息。卡拉丁起身,让雨水带走粘在胸口的些许碎须。接下来轮到杜内,他也是队伍中的最后一个。他一屁股坐下,可那张娃娃脸基本不用刮。
“剃了胡子的样子适合你。”有个声音传来。卡拉丁转过头,见西格吉尔倚在营房墙上,头顶是突出的屋檐,“你的脸部线条很硬朗,方方正正,下巴也气派。在我们国家的人看来,这是领袖的面相。”
“我不是光眼种。”卡拉丁说罢,扭头啐了一口。
“你对他们的恨意可够深的。”
“我恨他们的谎言。”卡拉丁说,“也恨自己曾相信他们是有荣誉感的人。”
“你会推翻他们,取而代之吗?”西格吉尔好奇地问。
“不会。”
西格吉尔似乎吃了一惊。一旁,刚才飞到飓风中嬉戏的茜尔终于现身。他总是有点担心,担心她会乘风而去,不再回来。
“你就不想惩罚那些如此对待你的人吗?”西格吉尔问。
“哦,我很乐意惩罚他们。”卡拉丁说,“可我不想取而代之,也不想同流合污。”
“我会眼都不眨地加入他们。”莫阿什走到二人身后,把两臂交叉放在毫无赘肉的胸肌上,“如果是我管事,我会让那些光眼种到矿里和地里干活,让他们扛桥冲锋,死在仆族智者的箭下。”
“那种事不会发生。”卡拉丁说,“但我不反对你尝试一下。”
西格吉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听说过巴巴萨那姆王国吗?”
“没听说过。”卡拉丁朝营区望去。士兵们四处走动,有很多人也在洗澡。“不过作为一国之名,听起来有点儿好笑。”
西格吉尔一声嗤笑:“我个人一直觉得阿勒斯卡的发音才滑稽。我想这取决于你成长的环境。”
“干吗要提那个巴巴巴……”莫阿什说。
“巴巴萨那姆王国,”西格吉尔说,“我和我师傅一起去过一次。那里有种非常奇特的树,飓风临近时,包括树干在内的整棵树都会躺倒下来,仿佛是铰链拉动一般。巴巴萨那姆人对谈吐要求非常严格,逗留期间,我三进牢房,老师不得不花一大笔钱来赎我,他对此很不高兴。当然,我想他们会以任何理由把我这个外国人抓进大牢,因为他们知道老师的钱袋很鼓。”他狡黠地笑笑,“但其中一次是我的错。你们知道吗,那里的女人有种奇异的体征,血管位置很浅,隔着皮肤就能看见。有些旅者觉得吓人,可我发现那些血管组成的图案很美,几乎难以抗拒……”
卡拉丁皱起眉头。他在刚才的梦中不是见过类似的异族吗?
“之所以提巴巴萨那姆,是因为他们的统治体系很有意思。”西格吉尔续道,“官职授予长者,年纪越大就越是位高权重。只要命够长,人人都有当权的机会。国王又称‘耋尊’。”
“挺公平的。”莫阿什走到屋檐下,来到西格吉尔身边,“总比凭眼睛的颜色决定统治者要强。”
“噢,是啊。”西格吉尔说,“巴巴萨那姆人非常公平。目前统治王国的是莫纳瓦卡王朝。”
“如果根据年龄来选择领导者,又怎会形成王朝呢?”卡拉丁问。
“其实很简单。”西格吉尔说,“只要把所有老得足以挑战你地位的人杀掉就行。”
卡拉丁打了个寒战。“他们这么干?”
“很不幸,是的。”西格吉尔说,“巴巴萨那姆是个是非之地。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十分危险,莫纳瓦卡王室无所不用其极地确保他们的家族成员成为最长寿的人;五十年间,没有一个耋尊不出自这个家族,所有竞争者都被暗杀、流放或死于战场。”
“太可怕了。”卡拉丁说。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可怕。但我提及此事是有原因的,你们看,据我的经验,不管你到哪里,总能见到滥用权力的人。”他耸耸肩,“和我见过的很多其他风俗制度相比,按眼睛颜色决定权力归属并不算太离谱。莫阿什,如果你推翻光眼种取而代之,恐怕这世界也不会有很大不同。权力依然会被滥用,只是换一批受害者而已。”
卡拉丁缓缓点头,但莫阿什摇摇脑袋。“不,我要改变世界,西格吉尔,我说到做到。”
“你打算如何实现?”卡拉丁被他逗乐了。
“我参加这场战争,就是要夺取一把碎瑛刃。”莫阿什说,“还是那句话,我说到做到。”他涨红了脸,转身就走。
“你来参军时,以为他们会让你当矛兵,对不对?”卡拉丁问。
莫阿什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有些和我一起来的人确实成了士兵,不过大部分都被发配到冲桥队来了。”他瞥了一眼卡拉丁,脸色愈发阴沉,“大贵人,你的计划最好能管用。我之前试图逃跑,结果挨了一顿打。他们说,若有下次,就给我烙上奴隶的标记。”
“我从未打过什么包票,莫阿什。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尽管跟大伙讲。”
莫阿什迟疑道:“好吧,如果你真像你承诺的那样教我们矛术,我大概也懒得计较。”
卡拉丁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盖兹或其他冲桥队的成员不在附近。“别声张。”卡拉丁压低嗓子对莫阿什说,“此事只能在沟底提。”雨差不多停了,云也会马上散去。
莫阿什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但没再说话。
“你不会真以为他们会让你拥有一把碎瑛刃吧?”西格吉尔说。
“任何人都能赢得碎瑛刃。”莫阿什说,“不管是奴隶还是自由身,不管是光眼种还是暗眼种。这是铁的规矩。”
“要是他们不守规矩呢?”卡拉丁叹道。
“我会找到法子的。”莫阿什又强调一遍。他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石头正把剃刀收起,擦拭头上的雨水。
吃角族人向他们走来。“我听过你说的那个地方,西格吉尔。”石头说,“巴巴萨那姆,我亲戚的亲戚的亲戚去过一次,那里的蜗牛好吃极了。”
“对吃角族人来说,这一程可够远的。”西格吉尔指出。
“对亚泽许人来说也差不多远嘛。”石头说,“其实还远得多,因为你们都生着一副小短腿儿!”
西格吉尔横眉怒目。
“我见过你的同类。”石头抄起手说。
“什么?”西格吉尔问,“你是指亚泽许人?我们本来就不罕见。”
“不,不是你这一族,”石头说,“是你这类人。游历各地,向别人讲述见闻。怎么称呼来着?吟游歌者。对,是这个叫法吧?”
西格吉尔一怔,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这又怎么了?他为什么这样?”石头问,“我可不觉得当厨子丢人。他怎么觉得当吟游歌者会丢人?”
“吟游歌者?”卡拉丁问。
石头耸耸肩:“我所知不多,只知道他们都是些怪人。据说他们必须游历每个王国,向那里的人讲述异国的故事。类似说书人,只是他们自视更高。”
“听他说话的调调,没准儿是亚泽许的什么光明贵人。”莫阿什说,“他怎会沦落到这份儿上,和我们这些飓虫混在一起?”
“嘿。”杜内走到他们身边,“你们对西格吉尔干了什么?他答应会跟我讲讲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莫阿什对这个年轻人说,“你不就是阿勒斯卡人吗?”
“西格吉尔说,阿勒斯卡人不会有我这种紫罗兰色的眼睛。他觉得我肯定有魏德纳血统。”
“你的眼睛不是紫色的。”莫阿什说。
“其实就是。”杜内说,“紫得发黑,大太阳底下才看得出。”
“哈!”石头说,“如果你来自魏德纳,咱们就是老乡了!吃角族群峰离魏德纳不远,那里有些人和我们一样,也长着好看的红头发!”
“你该庆幸没人把你的眼睛看成红色,杜内。”卡拉丁说,“莫阿什、石头,集合你们的小队,叫大伙给马甲和凉鞋上油防潮,也给泰夫特和斯卡传话,叫他们传令下去。”
众人叹口气,但还是领命而去。油是军队提供的,冲桥手不值钱,不值得供应上好的猪皮和金属件。
当大伙集合起来开始工作,太阳也钻出了云层。暖暖的阳光照在卡拉丁被雨水打湿的皮肤上,感觉很不错。飓风的冰寒为阳光驱散,令人精神一振。长在墙上的细小石壳木打开谷荚,啜饮空气中的水分。这些植物必须铲掉,石壳木会蚕食石墙,造成洞坑和裂缝。
谷荚是深红色的。今天是一周的第三天,也就是莎什日,奴隶市场会陈列一批新货色,这意味着冲桥队会来新丁。卡拉丁的队伍正面临危机。上次出桥,德尔普被射中脖子,卡拉丁没法救他。幺克的胳膊也中了一箭,这使得队伍的有效战力降到二十八人。
保养装备,给桥体上油,偻朋和达彼德跑去食堂给大伙儿提来一锅当早餐的稀粥——忙活了约莫一小时后,卡拉丁果然看到士兵们领着一队蓬头垢面、脚步蹒跚的人走向堆木场。卡拉丁冲泰夫特打个手势,两人一同向盖兹走去。
“先别急着吼我。”见卡拉丁走到跟前,盖兹开口,“你得明白,说了算的人不是我。”奴隶们挤作一堆,由两名穿着皱巴巴的绿军装的士兵看守。
“你是冲桥士官。”卡拉丁说。泰夫特走到盖兹身边。泰夫特没剃胡子,但修剪过,灰胡须打理得又短又齐。
“是啊。”盖兹说,“可分配权再也不归我了。光明女士哈莎尔想亲自安排,当然,是以她丈夫的名义。”
卡拉丁咬咬牙。她会让第四队无人可用。“所以我们一个人也得不到。”
“我可没那么说。”盖兹扭头吐了口黑痰,“她给了你一个。”
至少比没有强。卡拉丁心想。新冲桥手的数量超过了一百人,“哪个?最好别太矮,得能扛桥。”
“哦,身高是足够的,”盖兹示意几名奴隶出列,“干活也卖力。”他们磨磨蹭蹭地让到一边,露出站在他们身后的一名男子。他的个头比平均身高矮些,但还足以扛桥。
他有大理石般的红黑色皮肤。
“仆族?”卡拉丁问。他身旁的泰夫特也低声咒骂起来。
“有什么不好?”盖兹说,“当奴隶没得说,从不顶嘴。”
“可我们正和他们打仗!”泰夫特说。
“我们在和一个奇怪的部落打仗。”盖兹说,“破碎平原上的仆族和给我们干活的这些大不一样。”
至少这几句话不假。军营里有很多仆族,他们肤色纹理和仆族智者类似,除此之外少有共同点。比如,他们都长不出盔甲般的怪壳。卡拉丁朝那个结实的秃顶仆族瞥了一眼。那仆族只缠着一条兜裆布,眼睛一直盯着地面,身板相当厚实。他的手指比人类更粗,手臂更壮,腿也更粗。
“他被驯化了。”盖兹说,“你不用担心。”
“我记得仆族很值钱,不会拿来冲桥。”卡拉丁说。
“只是做个试验。”盖兹说,“光明女士哈莎尔想多几种选择。最近冲桥队的人员补充遇到些困难,仆族可以填补空缺。”
“这是犯蠢,盖兹。”泰夫特说,“我不管他有没有被‘驯化’,叫他扛着桥冲向同类压根儿是白痴行为。如果他背叛呢?”
盖兹耸耸肩。“试试看就知道了。”
“可——”
“省点儿力气吧,泰夫特。”卡拉丁说,“你,仆族,跟我走。”他转身下坡,仆族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泰夫特咒骂几句,也赶上去。
“你觉得他们在耍什么把戏?”泰夫特问。
“我想就和他说的一样,做个试验,看看能否放心地让仆族冲桥。也许他会听话,也许不肯跑,也许会对我们下杀手。不管结果如何,她都稳赢不输。”
“克勒克的臭嘴。”泰夫特骂骂咧咧,“我们的境况比吃角族人的胃还黑。她会想尽法子把我们整死,卡拉丁。”
“我知道。”他回头看了仆族一眼。他比大部分仆族要高一些,脸盘也有点宽,但在卡拉丁眼里,所有仆族长得都一样。
卡拉丁返回时,第四冲桥队的成员已整好队。他们吃惊地看着走近的仆族,显得难以置信。卡拉丁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泰夫特站在他身边,仆族在两人身后。让“敌人”站在后背使他浑身不自在,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边上挪了几步。仆族站着一动不动,两眼看地,肩膀垂下。
卡拉丁看着众人,他们看来猜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并显出敌意。
飓风之父啊,卡拉丁心想,世上竟然还有比冲桥手更低贱的存在——仆族冲桥手。仆族也许比其他奴隶值钱,但红甲蟹也很值钱。事实上,这个比方很贴切,因为仆族就像动物一样任人驱使。
见到其他人的反应,卡拉丁开始可怜起这个生灵来,复又为自己的想法怄气。难道他的同情心非要如此泛滥不可?这个仆族是个危险因素,会令其他人不安,也无法放心依靠。
他是个拖累。
只要有机会,就要把不利转化成优势。这是一个只在乎自己的人说的话。
风操的。卡拉丁心想。我是个蠢货,十足的、无药可救的蠢货。这不是一回事,完全不是。“仆族,”他问,“你有名字吗?”
他摇摇头。仆族很少说话,不是不会,但非得有人逼才开口。
“好吧,总得有个称呼。”卡拉丁说,“叫你申怎么样?”
他耸耸肩。
“就这么定了。”卡拉丁对众人说,“他是申,现在是我们的一员。”
“一个仆族?”偻朋懒洋洋地靠着营房墙壁,“我不喜欢他,黑发哥,你瞧他瞪我们的眼神。”
“他会趁我们睡着把我们全杀了。”莫阿什补上一句。
“不,这挺好。”斯卡说,“可以让他跑前排,替我们挡上一箭。”
茜尔落在卡拉丁肩头,低头看着仆族,眼里满是哀伤。
如果你推翻光眼种取而代之,恐怕这世界也不会有很大不同。权力依然会被滥用,只是换一批受害者而已。
可他是个仆族啊。
为了生存,你要竭尽所能……
“不。”卡拉丁说,“申现在是自己人。我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也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我们都是第四冲桥队的一分子,所以他也是。”
“可是——”斯卡开口。
“不。”卡拉丁抢白,“我们不能像光眼种对待我们那样去对待他,斯卡。就这么定了。石头,给他找件背心,找双拖鞋。解散。”
冲桥手们纷纷散开,只有泰夫特留下。“我们的……我们的计划怎么办?”他静静地问。
“继续。”卡拉丁说。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能使泰夫特安心。
“他能怎样,泰夫特?”卡拉丁问,“告发我们?我从没听哪个仆族能一次说出两个词。让他当眼线恐怕很难。”
“我不知道。”泰夫特嘟囔,“但我向来不喜欢他们。他们似乎能和同族交流,同时把我们蒙在鼓里。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
“泰夫特。”卡拉丁板起脸,“如果我们看长相认同伴,那你在几个星期前就会因为这张老脸被我们踹走。”
泰夫特埋怨了几句,又笑起来。
“笑什么?”卡拉丁问。
“没啥。”他说,“只是……有那么一小会儿,你让我想起了这场风暴落到我头顶之前的好日子。用战斗争取自由,从撒迪亚斯这种人眼皮底下逃走。你知道有多大风险,对吧?”
卡拉丁沉重地点点头。
“那好。”泰夫特说,“既然你非要留下他,就让我在新朋友‘申’身上多留个心眼儿。等我阻止了他往你背后捅刀,你尽管谢我。”
“我觉得没必要担心。”
“你还年轻。”泰夫特说,“我更年长。”
“所以你更有智慧?”
“该下诅咒之地的,我不是这意思。”泰夫特说,“唯一可以证明的是,关于保命这件事,我比你更有经验。我会盯着他,你只管训练这帮废柴,别……”他噤住声,环顾四周后才开口,“别一见威胁就自乱阵脚。你明白我的意思?”
卡拉丁点点头。这口气很像以前卡拉丁手下的老军士。泰夫特坚决不肯谈论过去,但他和大部分人不同,从未显出崩溃的颓态。
“行。”卡拉丁说,“让大家好好保养装备。”
“你打算干什么?”
“走走。”卡拉丁说,“想想。”
***
过了一小时,卡拉丁还在撒迪亚斯的营地里漫步。他得马上返回堆木场;他的队伍又要下沟了,他们只有几小时时间来保养装备。
年轻时,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常常为了想事儿去散步,但年纪越大,他越是发现自己的习惯和父亲相似。走着、动着,这对头脑有促进作用。营帐如走马观花般被不断抛到身后,色彩循环往复,人群忙忙碌碌——这一切带来变化感,使他的头脑也想要运转。
别怕搏命,卡拉丁。德科总是这么说,如果你有满满一口袋马克,就别只拿出一个齐普作赌注。要么全押,要么滚蛋。
道上人群密集。茜尔在他面前飞舞,从一个人肩头跳到另一个人肩头,偶尔落到某个迎面而来的人头顶,盘腿坐下,与卡拉丁擦身而过。他的润石都摆上台面了,他铁了心要帮这些冲桥手。但他心中有些不安,一种他仍然无法解释的担忧。
“看来你有烦心事。”茜尔落到他肩头。她在平常的装束外加了件上衣,还多了顶软帽,似乎在模仿附近的店主。他们从药剂师的店铺前经过,卡拉丁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反正没陀灵草汁可卖。他快要山穷水尽了。
他告诉大伙,说会教大家如何战斗,可那需要时间。完成训练后,他们又如何把逃跑用的长矛带出沟底?考虑到出沟时的搜身有多彻底,这将遇到很大困难。也可以在搜身时动手,但那会惊动整片营地。
难题一个接一个,他想得越多,这项任务就越是显得不可能。
他给两名穿森绿色上衣、迎面走来的士兵让路。棕色眼眸表明他们是普通暗民,但肩上的白色绳结显示出两人的官衔,小队长或军士这个级别。
“卡拉丁?”茜尔问他。
“把冲桥手弄出这鬼地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挑战,比我当奴隶时逃跑要难得多,而即便是那些尝试也都失败了。我总是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又在自掘坟墓。”
“这次会不一样的,卡拉丁。”茜尔说,“我能感觉到。”
“听起来像是提安会说的话,茜尔,但他的死证明,空口白话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别说了,你放心,我不会再陷入绝望的深渊。可我不能无视自己的经历。从提安开始,每一个我特别想保护的人最终都会丧命,无一例外。这足以让我怀疑,全能之主是不是恨我。”
她蹙眉道:“我看你是越来越笨了。再说,如果真有这种事,他恨的也该是死去的人,不是你。你活着。”
“确实,也许把一切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有点太自以为是,可每次幸存的都是我,其他人几乎全死了。茜尔,一次又一次。我过去的矛兵小队、我第一次出桥时那些冲桥手、那么多我想带着逃跑的奴隶。这成了规律,我没法不当回事。”
“也许全能之主在保护你。”茜尔说。
卡拉丁在街道正中停下脚步,一个路过的士兵骂骂咧咧地把他挤到一边。这整段对话似乎有些不对劲。卡拉丁挪到两家店铺的墙缝中间,身边有口蓄雨桶。
“茜尔,”他说,“你刚提到全能之主。”
“是你先提的。”
“先别管这个。你信仰全能之主吗?你知不知道他是否真实存在?”
茜尔歪歪脑袋。“不知道。呃,好吧,其实有很多事我并不懂,可这件事我应该知道的。大概吧?我猜。”她看起来非常困惑。
“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卡拉丁看着街道,“我母亲信,父亲提到令使总是一脸虔敬,我想他也信,或许是因为传说中医疗的技艺是令使传下的。但虔诚者毫不过问我们这些冲桥手。我在亚马兰军里时,他们经常造访士兵,可现在我没见过哪怕一个虔诚者来这片堆木场。以前我不把这些当回事,信仰似乎不能给任何士兵带来帮助。”
“如果你不信,那也没理由认为全能之主恨你。”
“除非,”卡拉丁说,“没有全能之主,有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认识的很多士兵都迷信,会谈论怪力乱神,例如古魔法、夜妖,各种会带来厄运的东西。我过去会嘲笑他们,可现在我能无视这种可能性吗?能无视多久?假如我的失败都是这种东西搞的鬼呢?”
茜尔面露不安,软帽和外套消散成雾。她环抱两肩,仿佛卡拉丁的话令她浑身发冷。
仇恨当道……
“茜尔。”他一蹙眉,回想起那场怪梦,“你听说过仇恨吗?我指的不是仇恨的情感,而是……一个名叫仇恨的人,或是东西。”
茜尔突然嘶叫起来,那声音使人心惊胆颤。她从卡拉丁肩头跃起,化作一道飞驰的电光,蹿到临近建筑的屋檐底下。
他眨眨眼。“茜尔?”他喊了一声,几名路过的洗衣女工转过头来。茜尔没再出现。卡拉丁抄起手。这个词把她吓跑了,为什么?
一连串响亮的咒骂打断了他的思绪。卡拉丁转过身,看到一名男子从街对面一栋漂亮的石质建筑里冲出来,把一个半裸的女子推到街上。那男子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一手提着外套,外套肩部有红色绳结。一名光眼种军官,级别不算很高,可能是七等光民。
衣衫不整的女子跌倒在地,放声大哭,勉强用散开的前襟遮住胸口,黑色长发以两条红丝带扎起,朝下垂落。这身衣服是光眼种的装束,只是两条袖子都很短,禁手暴露在外。她是个高级娼妓。
军官穿上外套,嘴里还骂个不停。他不等系好衣服,径直上前踹妓女的肚子。她疼得直抽气,痛灵被引出地面,聚集到她身边。路人无一驻足,大部分人反倒低下头,加快脚步。
卡拉丁火冒三丈,冲到街上,挤过一群士兵。随后,他停下脚步。三个蓝衣男子走出人群,刻意走到倒地的女子和军官之间。从他们肩上的绳结判断,只有一人是光眼种。那是金色绳结,等级很高的人才能佩戴,应是二等或三等光民。他们显然不是撒迪亚斯军的人,撒迪亚斯的手下不会有笔挺的蓝色制服。
那个撒迪亚斯军的军官犹豫起来。蓝衣军官手握剑柄,另外两人握着精良的战戟,半月形利刃寒光闪闪。
一队红衣士兵冲出人群,围住了三个蓝衣人。气氛逐渐紧张。卡拉丁突然发现,方才人头攒动的街道转瞬间变得冷冷清清。除了他、三个蓝衣人、七个包围蓝衣人的红衣男子和依然躺在地上抽泣的女子,周围再无一人。她爬到蓝装军官脚边,身子蜷成一团。
刚才踹她的红衣男子生着一双浓眉,一脸横肉,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他动手系上外套右侧那排扣子。“伙计,你不是这儿的人,看来是跑错营地了。”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蓝衣军官道。他相貌英俊,一头金发间夹杂着标示阿勒斯卡血统的黑色。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和撒迪亚斯的军官握手。“行了,”他和气地说,“不管你和这名女子有什么过节,肯定有办法解决,没必要发火或打人。”
卡拉丁退到茜尔藏身的屋檐下。
“她是个婊子。”撒迪亚斯的军官说。
“我看得出来。”蓝衣人回答,手依然伸着。
那个军官冲他的手吐了口唾沫。
“我懂了。”金发男子抽回手,扭曲的雾气在空中聚集。他的手换做攻击的姿势,雾气凝聚,一把巨大的兵器渐渐显现,有一个人那么高。
冷凝产生的水滴从冰冷、闪亮的刀身上往下淌。长长的刀身蜿蜒曲折,美轮美奂,单边刀刃弯曲如鳗鱼,在刀尖汇聚成一点。剑背一片错落有致的凹凸纹理,就像水晶图案。
撒迪亚斯的军官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红衣士兵一哄而散,军官冲他们破口大骂——卡拉丁从未听过这么恶毒的骂人话——可没人回来帮他。最后,他朝士兵们狠狠瞪了一眼,连滚带爬地摸上阶梯,躲进那座建筑。
门被重重关上,街上留下一片异样的寂静。除开蓝衣士兵和倒地的娼妓,卡拉丁是街上唯一的人。碎瑛武士看了他一眼,显然认为他没有威胁。他把刀往地上一插,刀刃轻而易举地没入石头。
随后,年轻的碎瑛武士向地上的妓女伸出手:“冒昧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迟疑片刻才接过他的手,任他搀扶。“他不肯付钱,说自己是个人物,能陪他是我的荣幸。”她蹙额道,“我对他是什么样的‘人物’评价了几句,结果便挨了踢。看来他并不认同我的看法。”
光明贵人轻笑:“我建议你以后先收钱。我们会护送你出营,这阵子还是别来撒迪亚斯的营地了。”
女子点点头,抓起裙子的前襟护住胸口。她的禁手依然暴露在外,小麦色皮肤光滑柔嫩,手指修长。卡拉丁不知不觉看出了神,脸涨得通红。她怯生生地挪到光明贵人身边,光眼种的两名同伴执戟立于街道两侧。尽管一头乱发,妆面也脏了,她的容貌依然相当标致:“谢谢您,光明贵人。也许您会对贱身有意?不收钱的。”
年轻的光明贵人扬了扬眉毛。“很难抗拒。”他说,“可我父亲会杀了我。他对这种事很传统。”
“可惜。”她退开几步,尴尬地盖住胸口,把手缩进袖子,取出一只禁手的手套。“看来,您父亲相当正派?”
“可以这么说。”他转身冲卡拉丁喊道,“喂,扛桥的小子。”
扛桥的小子?这大贵人看起来只比卡拉丁大几岁。
“去给光明贵人瑞劳·马可兰传个话。”说话间,碎瑛武士向街对面的卡拉丁抛来一样东西,是一枚润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卡拉丁抬手接住。“他在第六大队。告诉他,阿多林·寇林今天不能和他会面。我会派人和他重定日期。”
卡拉丁低头一看,是一枚绿宝石齐普,比他两个星期挣的还多。他抬起头,年轻的光明贵人及其两名手下已经远去,身后跟着那个妓女。
“你想冲上去帮她。”有个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茜尔翩然而降,落在他肩头。“这是非常高尚的行为。”
“其他人抢了先。”卡拉丁说。其中还有一个卑劣的光眼种,他这么做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是想出手的。”
“愚蠢。”卡拉丁说,“我能怎样?打光眼种?那样会被营里半数士兵围殴,那个妓女也会为引发骚乱而挨更重的打,还可能因我的好心丧命。”他陷入沉默,这种话听起来太像他过去的调调了。
他不能抱着自己被诅咒、遭厄运或诸如此类的念头自怨自艾。迷信对任何人都没好处,但他必须承认,这种规律确实令他不安。如果他按过去的方式行动,又岂能指望不同的结果?他必须尝试新手段,想办法改变,而这需要更多思考。
卡拉丁转身往堆木场的方向走。
“你不给那个光明贵人办事了?”茜尔说。她不再显出任何受惊吓的迹象,好像刻意装作压根儿没听见那个词。
“你忘了他怎么对待我的?”卡拉丁怒斥。
“也不算太坏。”
“我可不想对他们卑躬屈膝。”卡拉丁说,“我再也不会任他们差遣,替他们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这条消息真的如此重要,他就该等我答应后再走。”
“你收了他的润石。”
“那是他剥削来的,是暗眼种的血汗钱。”
茜尔沉默片刻:“卡拉丁,说到他们时,你身上有股吓人的黑暗气息。一想到光眼种,你就像变了个人。”
他没回答,只顾走。他不欠那个光明贵人任何东西,何况,他有任务在身,必须返回堆木场。
可那人的确挺身而出,保护了那名女子。
不。卡拉丁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想让撒迪亚斯的军官出丑。谁不知道两军之间有矛盾?
他把此事完全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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