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普洛斯
月亮悄悄地从东方爬上天空,神秘而不可告人的行动和许多夜晚才出没的珍奇异兽在诡秘莫测的夜色下潜行。霞光尚未褪尽,将西边的天空染成淡淡的红色,但连接着安萨尔山谷与泰纳山谷的勇士关已是一片阴森漆黑。
黄金城卡士内坐落在安萨尔山谷,而象牙城阿特纳位于泰纳山谷。人猿泰山行走在勇士关,只身一人前往阿特纳探寻贡法拉的下落。
盖蒙和图多斯——图多斯在泰山的帮助下已加冕为王——都试图劝阻他,建议其不可在不带护卫队的情况下孤身前行。
“如果你久去未回,”图多斯对他说,“我会派兵前往阿特纳营救你。”
“如果我久去未回,”泰山暗示道,“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命丧阿特纳。”
“有可能,”图多斯认同道,“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杀你的。他们总是找不到足够的奴隶来干活儿,他们绝不会浪费像你这样健壮的劳力。和我们一样,他们也需要有人去竞技场与野兽角斗。”
“比起擦洗大象,你会更愿意去决斗的。”盖蒙面带微笑地说道。
泰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不如擦洗大象。”
于是,他离开了卡士内。为了避免在穿越泰纳山谷时暴露行踪,他选择了夜晚行路,前往阿特纳进行调查。两座山谷隐匿着许多狮子,安萨尔山谷尤甚,凶险异常。但是,除了穿越泰纳山谷的那段路途,这一路上泰山都可在森林的掩护下行进。
泰山将履险蹈危,因为泰纳山谷中的狮子并非寻常之辈。其中许多是从卡士内逃走的猎狮,这些狮子平时被喂食人肉,并训练成捕杀活人的猎兽。世世代代的猎狮们练就了风驰电掣的速度和锲而不舍的耐力,世上再无其他猛兽能与之为敌。
夜幕下,泰山听见身后的山谷中雄狮此起彼伏的咆哮声,他保持着高度的警觉,穿过勇士关,进入泰纳山谷。到目前为止,他未听到前方有任何狮子的动静。一阵清风拂面,风中嗅不出狮子的气息,但是他知道这阵清风正将他的气味吹到身后卡士内猎狮的鼻中。
他加快了步伐,虽然他曾经猎杀过许多狮子,但他明白,面对这些习惯于成群发动攻击的野兽,任何生物都不可能指望幸免于难。
这时,他走入泰纳山谷开阔的谷底平原,他依然能够听到安萨尔山谷中狮群的吼声。突然间,它们的吼声有变,他了然于心,这表明它们发现了某个活物的踪迹,并将其当作猎杀的目标。会是自己的踪迹吗?
前方山峦起伏,一轮圆月高挂夜空,照亮了谷底,远处黑压压的森林也在月色下隐约可见。狮群狂野的吼声越来越大,在名为勇士关的峡谷间回荡,不绝于耳,泰山知道卡士内的猎狮正朝他追逐而来。
我们不可能仅凭狮子的声音判别出它们的数量,但是在泰山耳中,每头狮子的声音都独具特点,清晰可辨,因此他知道共有五头狮子正奋力向他奔跑而来,他再次加快了步伐。
他断定狮群在自己身后约一英里远的地方,而前方约三英里处便是森林。如果一路畅行无阻,他有能力在狮群追上他之前先行到达森林。但是,他对这一带的地形一无所知,仅仅从盖蒙和图多斯那里获悉谷底平原很可能会出现某种奇怪的地形而耽搁他的行程——比如枯竭河床上的泥泞淤泥。
他疾步快走,壮硕的胸膛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心跳并未因剧烈的运动而加速。但狮群奔跑得更为迅猛了,从它们的吼声可以听出它们正向他不断逼近。即使深知这些狮子的能耐,他仍然对它们非同寻常的耐力钦佩不已,对它们受到的精心驯养深感叹服。他终于快跑起来,因为他知道一旦狮群发现他的身影,它们的速度会大大赶超他。到那时他只能和狮群在速度和耐力上一分高低,决一死战了。
没有遇到干涸的河床,也没有其他障碍,他终于走到距离森林只剩下半英里不到的地方,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及时赶到森林,确保自己安全无虞。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头雄狮从阴暗的森林里钻了出来。
在丛林中生活良久的生物需要才思敏捷,泰山没有停下步伐,边跑边权衡着目前的情势。森林是他的目标地带,与五头狮子相比,一头狮子的威胁略小些,而且这头狮子是横亘在他与森林之间的唯一障碍。于是,他发出了一声凶残的咆哮,向狮子发起了进攻。
这头狮子本已向他冲去,现在却犹疑地停了下来。它会坚守阵地还是放弃进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是一头普通的野狮,还是一头经过驯化的猎狮。它没有继续进攻,而是犹豫不决地在原地观望,泰山猜测它是一头野狮。
从安萨尔而来的五头猎狮迅速地逼近。皎洁的月光下,它们一定已经发现了猎物的身影,它们的吼声足以说明这一点。现在它们开始发起了进攻。换作野狮,锁定了猎物便会悄然无声地跟踪其后,然而猎狮们看见猎物后却发出了地动山摇的怒吼。泰山觉得这耗费了它们太多体力,但他明白这是训练的结果,如此一来,即使它们不在视线之内,训练猎狮的猎手也能够找到它们。
泰山面前的这头狮子仍旧踌躇不前,它可能对人类的战术和主动出击的猎物感到讶异不已,五头狮子的咆哮声也无疑加深了它的疑虑。他们之间仅仅相隔五十码,而狮子仍未拿定主意。泰山发出雄猿应战时的狂野吼声,野狮终于不堪忍受——转身跑回了森林。片刻之后,五头怒气冲天的狮子追了上来,它们腾空跃起扑向泰山,就在这时,他跳到了一棵树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躲过了攻击。
泰山在树上找了一处舒适的地方休憩,他折断枯树枝,扔向狮群,用各种侮辱性的名字叫唤它们,咒骂猎狮和它们的祖先肮脏又卑鄙。他是一个安静的男人,几乎可以说是沉默寡言,但丛林中的粗言秽语却也说得十分娴熟,这是他小时候在猿群中学会的。狮子们也许听懂了,也许听不懂,谁知道呢?总之,它们现在怒不可遏,高高跃起,想要抓住泰山,但只是白费力气。泰山没有时间与它们周旋,他在树丫间穿梭,向北边的阿特纳城而去。
他抵达阿特纳之时恰好整座城已入眠,盖蒙和图多斯告诉了他如何进城,因为两座城市每年休战期间会有贸易往来,他们两人曾多次前去阿特纳。于是,泰山绕城半周,来到守卫不如南面那么森严的城北。
此刻面临的最大危险是暴露行踪,因为他必须在皎洁的月色下攀爬上城墙。他找了一处远离北城门的地方,匍匐着穿过种着水果蔬菜的农田,向阿特纳城爬去。他时不时停下来观察或侧耳旁听,但是城墙上不见任何人影。
距离城墙只剩下不到一百英尺时,他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像猫一样麻利地攀爬而上,直到双手紧紧地扒住了城墙顶端。他挺身向上,然后俯身平卧在城墙之上,望向墙内侧。城墙上耸立着一个棚屋状的建筑,其后方是一条狭窄的小道。泰山悄悄地爬到棚屋的顶上,不一会儿跳落在小道上。
随即,一扇敞开的窗户中探出一个脑袋,一个男人问道:“你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是恶魔。”泰山急中生智,用沙哑的嗓音低声说道。那个脑袋立即吓得缩了回去,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这得益于盖蒙曾告诉他的一件事——阿特纳人深信恶魔在夜间出没,寻找弑杀的对象,他们认为所有原因不明的死亡事件,尤其发生在晚上的那些,都是恶魔所为。
按照盖蒙和图多斯事先告知的方向,泰山穿过狭窄阴暗的街道,往城中心走去,最终来到王宫所在的围院。他知道这里只有南北两座大门有士兵把守。而其他大门,如果有,也只会紧锁,鲜有人出入。
泰山从西面靠近围院,围院这侧没有大门,也没有卫兵把守。围院的外墙比城墙矮,所以翻越围墙对于泰山来说易如反掌。他翻墙而入,发现身处一座花园之中,这里林木葱郁,鲜花盛放,香气怡人。但此刻他无暇流连眼前的景致——他寻找的是其他气味,而非花香。
绕过几幢小屋和另外几座花园,他来到一幢雄伟的建筑前,他知道这里必定就是王宫。他惊讶地发现宫殿内仍有几个房间灯火通明,原以为除了卫兵之外,所有人都已入睡。
宫殿这一侧的花园里生长着许多枝繁叶茂的古树,在树荫的安全庇护下,泰山走到楼前,透过其中一扇窗向内望。这是一间宽敞的宴会厅,一张长条形的餐桌边坐着一百多人,多数已显醉态,有的微醺,有的半酣,有的已酩酊大醉。
殿内语笑喧哗,几对勇士正在比武对决,除了对擂双方,其他人都显得兴味索然。大多数人举止粗俗,长相平淡无奇,与卡士内的贵族有着天渊之别。坐在桌子上首的男人面目狰狞,他用拳头捶打着桌面,咆哮的样子更像一头公牛而非人类。
奴隶们进进出出,端上更多的酒,并将空杯和空盘撤走。一部分人仍在用餐,但大部分人正专注于他们擅长的主要节目——饮酒。
“我不是让你去把她带过来吗?”坐在桌子上首的彪形大汉对着所有人叫嚷着。
“让谁去带谁来?”坐在桌尾的一个人问道。
“那个女孩。”彪形大汉喊道。
“普洛斯,什么女孩?”
“就是那个女孩。”普洛斯醉醺醺地答道。
“哦,那个女孩。”有人说道。
“对,你为什么没有把她带来?”
“带谁来?”
“带那个女孩来。”普洛斯重复道。
“让谁去把她带来?”另一人问道。
“让你去把她带来。”普洛斯命令道。
那人摇了摇头。“我不去,”他说道,“米诺弗拉会剥了我的皮。”
“她不会知道的,她已经睡了。”普洛斯向他保证。
“我可不去铤而走险,派名奴隶去。”
“你最好别派任何人去,”坐在普洛斯身旁的一个人建议道,这人似乎不像其他人那般醉醺醺,“米诺弗拉会把她和你的心都挖出来。”
“谁是国王?”普洛斯质问道。
“先禀告米诺弗拉。”那人建议道。
“我才是国王。”普洛斯坚称。他转头看向一名奴隶,那家伙碰巧正望着别处。普洛斯拿起一只酒杯重重地砸了过去,差一点砸中他的脑袋。“喂,你!去把那女孩带过来。”
“什么女孩,主人?”奴隶战战兢兢地问道。
“阿特纳只有一个女孩,你这头蠢猪!去带她过来!”
奴隶慌忙离开了房间。屋里的人继续议论纷纷,猜测若米诺弗拉发现了这件事,会做出何样的举动。普洛斯宣称他受够了米诺弗拉,如果她多管闲事,他会将她大卸八块,并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他认为自己讲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放肆地大笑起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可其他人似乎都惴惴不安,忧心忡忡地望向房门。
泰山耳闻目睹了屋内的一切,心头涌上强烈的厌恶和羞耻感——感到羞耻,是因为他居然和这些人身为同类。他从婴儿时起,便与森林和平原中的野兽为伴,它们的地位比人类低微,但从未卑劣到人类的程度。大多数野兽勇猛庄重、威风凛凛,它们鲜少卑劣到插科打诨的地步,猴子可能是例外,它们与人类是近亲。如果非得用理论解释,他无疑会将达尔文进化论的顺序推翻。但是此刻,他心里琢磨着另一件事——“那个女孩”是谁?他想知道她是否是贡法拉,还未来得及深入思考,心中的念头便被打消了,因为一个男人模样的大块头女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间,身后跟着刚才被派出去的那个奴隶。所以她就是那个女孩?泰山略带惊讶地望着她,她有一双通红的大手,下巴上长着一颗带毛的痣和显眼的胡须,整个人丑陋无比。
“这是什么意思?”她怒视着普洛斯质问道,“凌晨派人过来找我干什么,你这个醉鬼?”
普洛斯惊愕得张口结舌,慌忙看向四周,似乎想要寻求帮助,但是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那些还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正力图让自己看上去仪态庄重,头脑清醒。
“亲爱的,”普洛斯讨好地解释道,“我们想让你过来一起庆祝。”
“别叫我‘亲爱的’!”女人厉声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庆祝什么?”她问道。
普洛斯无助地环顾四周,醉眼惺忪地打着嗝,难堪地看着他身旁的男人:“我们在庆祝什么,坎多斯?”
坎多斯手足无措地舔了舔干燥的双唇。
“少骗我!”女人尖叫道,“事实是你根本没打算来找我。”
“好了,米诺弗拉!”他本想轻声安慰一句,结果语气却变得重起来。
女人转身面对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奴隶。“你是被派来找我的吗?”她问道。
“啊,尊敬的王后,我认为他指的是您。”奴隶跪倒在地,呜咽道。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米诺弗拉提高了嗓门,几乎惊声尖叫起来。
“他说:‘去把那女孩带过来!’我问他哪个女孩,他说,‘阿特纳只有一个女孩,你这头蠢猪!’”
米诺弗拉恶狠狠地眯起双眼。“阿特纳唯一的女孩,啊?我知道你派人找的是谁了——与两个男人一起抓进来的那个黄发贱人。你觉得你能瞒过我,是吧?嗯,可你没瞒住。你一直在等待机会,今晚你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劲才有了点胆量。好,我会好好修理你一番,等我修理完你,再修理那个阿特纳唯一的女孩。我会把她送到你身边,如果你命尚在——撕成碎片送到你身边!”她转过身面朝噤若寒蝉的其他人,“滚出去,你们这些混蛋——所有人!”然后她大步走到桌首,拎起普洛斯的一只耳朵,“你跟我来——国王陛下!”貌似礼貌的尊称满含轻蔑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