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判刑
伍德兴高采烈。“看来我们终于要摆脱麻烦了,”他说道,温柔地握住贡法拉的手,“你经历了太多磨难,我向你保证,待我们回到文明社会,你会体会前所未有的和平友好与安全无虞。”
“没错,”泰山说道,“会发生车祸、铁路事故、飞机失事、抢劫、绑架、战争和瘟疫的绝对和平与安全。”
伍德大笑:“但不会有狮子、豹子、水牛、野象、蛇出没,也没有舌蝇,更没有索马里匪徒和食人族。”
“我觉得,”贡法拉说道,“你们两人描绘的生活都十分可怕,让人对生活充满了恐惧。比起和平与安全,我最想获得的是自由。你们知道,除了你们将我带离迦济后的短短几周,以及斯皮克和特罗尔绑架我之前的那段时间,我这辈子一直被禁锢着。或许你们能够感同身受,我有多么向往自由——那似乎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哪怕我要历经重重艰难险阻,也要得到它。”
“的确。”泰山说道。
“嗯,爱情也是。”伍德说道。
“是的,”贡法拉同意道,“但自由是前提。”
“你两样都会得到的。”伍德承诺道。
“这是有条件的,贡法拉,你以后就懂了。”泰山面带微笑地告诫她。
“现在我只想吃点东西。”贡法拉说道。
“我想马上就有了。”伍德用下巴指了指门口。有人正拿着钥匙笨手笨脚地开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道缝,两个罐子被推进了房内。然后“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他们谨慎得很。”伍德评论道,他走到门边,将两个罐子端回到同伴的身边。一个罐子里是炖菜,另一个罐子装着喝的。
“什么,没有餐具?”伍德问道。
“餐具?那是什么?”贡法拉询问道,“吃的东西吗?”
“用来吃饭的器具——叉子、汤匙之类的东西。没有叉子,没有汤匙,连用餐礼仪也不懂——真是太丢人了!”
“给!”泰山边说边将他狩猎用的匕首递给贡法拉。他们轮流用匕首叉肉吃,捧着罐子喝汤和果汁,也分了些食物给普洛斯。
“相当不错,”伍德评论道,“这是什么,普洛斯?”
“小羊肉,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我很惊讶,米诺弗拉给我们送来的居然不是嚼不动的老象皮。也许她心软了。”随即他摇了摇头,“不可能,米诺弗拉从不心软——至少对我没心软过。那个女人相当刻薄,看别人消化不良,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
“哎呀!”贡法拉懒洋洋地说,“我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也是。”伍德说道。
普洛斯哈欠连天地看着其他三个人。泰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你也困了?”普洛斯问道。
泰山点了点头。普洛斯的眼皮耷拉着。“那个老恶妇,”他咕哝着,“我们全都被她下药了——说不定是毒药。”
泰山看着他的同伴一个接一个陷入昏迷,他竭力想摆脱药效的影响,心里寻思着他们是否还会醒来,随即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房间的装饰显得艳俗,墙上钉着动物和人的头颅,一些画工粗糙的彩色壁画经年累月后颜色愈加柔和。地板、长凳和长榻上都铺着兽皮和羊毛小地毯,米诺弗拉躺在长榻上,她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体,一只大手托着缠着绷带的头。房间只有一扇门,由四名士兵把守。米诺弗拉的脚边躺着昏迷不醒的贡法拉和伍德,坎多斯站在她的身旁,被绑住手脚的普洛斯倒在榻尾的地上,也不省人事。
“你按照我的命令把那个野人送去奴隶营了?”米诺弗拉问道。
坎多斯点了点头:“是的,王后陛下。他看起来力大无比,所以我把他拴在了柱子上。”
“干得很好,”米诺弗拉说道,“傻子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
“谢谢王后的夸奖。”坎多斯说道。
“别谢我,你让我恶心,你这个谎话精、骗子、叛徒。普洛斯待你不薄,可你却出卖了他。而我一向都不待见你,你也对我恨之入骨,你背叛我将是朝夕之间的事。但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你胆小如鼠,畏首畏尾。一旦我发现你有阳奉阴违的想法,我会立即砍下你的人头挂在这面墙上。瞧,这个男人醒过来了。”
他们低下头,看见伍德缓缓地睁开双眼,四肢微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试探它们是否还有知觉。他第一个醒来,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看见贡法拉躺在身边,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她还活着,他安下心来,抬头看向坎多斯和王后。
“这就是你们兑现诺言的方式?”他控诉道,环顾四周寻找泰山的身影,“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他很安全,”坎多斯说道,“王后心慈手软,没有处死你们任何一个人。”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伍德问道。
“那个野人会被送到竞技场去,”米诺弗拉回答道,“你和那丫头目前不会被处决——等我达到目的。”
“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坎多斯,派人去请个祭司来,普洛斯快醒了。”
贡法拉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我们在哪里?”
“我们还是被抓了,”伍德告诉她,“这些人欺骗了我们。”
“文明国度似乎太遥不可及了。”她说道,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你一定要勇敢。”
“我厌倦了勇敢,我已经勇敢了太长时间!伍德,我只想号啕大哭。”
这时,普洛斯也醒了过来,他看了看他们两人,然后视线落在米诺弗拉的身上,不寒而栗。
“啊,这个卑鄙下贱之人醒了。”王后说道。
“你救了我,亲爱的!”普洛斯说道。
“随便你怎么说,”米诺弗拉冷冰冰地说道,“但是我会换种说法,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亲爱的,我们忘掉过去的不愉快吧——不计前嫌。坎多斯,给我松绑。将国王五花大绑成这样,成何体统?”
“我觉得挺好,”米诺弗拉阴阳怪气地安慰他道,“那你想怎么绑呢?也可以用烧得通红滚烫的铁链绑你,你知道的。事实上,铁链已经准备好了。这个主意不错,我很高兴你这么提议。”
“可是,米诺弗拉,我亲爱的妻子,你不会那样对我吧?”
“哦,你觉得我不会?可是你试图用剑砍死我,好娶这个贱人为妻。嗯,我不打算用滚烫的铁链捆绑你——还没到时候。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觊觎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一辈子都别想得到!再看看你本心驰神往的那一幕!”
敲门声响起,一名士兵说道:“祭司到了。”
“让他进来。”米诺弗拉命令道。
伍德扶着贡法拉站起来,两人坐在长凳上,他们对米诺弗拉隐晦含糊的话感到困惑不已。祭司走入房间,在王后面前鞠了一躬,然后王后指着他们两人。
“给他们主持婚礼!”她下令。
伍德和贡法拉惊讶得面面相觑。“这一定是个圈套,”伍德说道,“这个老恶婆绝非因为喜欢我们才如此安排,但我欣然接受。”
“这是我们等待许久和殷切期盼的时刻,”贡法拉说道,“但是,我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发生在现在的情形之下。这是个阴谋,我觉得那个女人诡计多端。”
婚礼的仪式相当简单,却非同儿戏。自此之后,他们在阿特纳要绝对忠诚于彼此,绝不可以背叛对方,插足他们婚姻的任何人都将被处以死刑,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婚礼进行时,米诺弗拉始终面带讥讽的笑容,而普洛斯难掩懊恼与愤怒。仪式结束后,米诺弗拉转身面向她的丈夫。“你很清楚我们的法律,”她说道,“国王与庶民同罪,任谁插足这两个人的婚姻都必将处死。你一清二楚,不是吗,普洛斯?你知道你再也得不到她了——永远都得不到了,不是吗?你想杀了我,是吧?好啊,我就让你活着——让你和这个贱人一起活着,不过,普洛斯,小心点,我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她转身面向卫兵,“把他们带下去。把这个男人送去奴隶营,确保他安然无恙,把普洛斯和那个贱人带到我卧室隔壁的那个房间,把门锁起来。”
泰山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有栅栏的围院里,被拴在了一根柱子上,脖子上铐着一副铁枷。院子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但是发霉的草垫、散落的脏衣服、炊具及炊火的余烬,都表明有人居住在这个棚屋和院内。于是,他准确地推断出自己被关押在了奴隶营。
太阳此时的位置表明他大约昏迷了一个小时,药效很快就散尽了,只剩下轻微的头疼,他对自己如此轻易地受骗上当感到懊恼不已。他担心伍德和贡法拉遭遇不测,想不通为何将他与他们分开。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并迅速地思考着逃脱的办法时,院门被打开,伍德在一队士兵的押送下被带了进来,他们将伍德推进院门,重新锁上门后便离开了。
伍德走到泰山面前。“我醒来后不知道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他说道,“我害怕他们可能已经把你杀了。”然后他向泰山讲述了米诺弗拉对贡法拉的处置,“泰山,这太荒谬了,那个女人简直是禽兽。我们该怎么办?”
泰山敲了敲脖子上的铁枷。“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悔恨不已地说道。
“你说他们为什么没把我也铐起来?”伍德问道。
“他们一定是想让我参与某项能供他们消遣娱乐的活动。”泰山微微一笑说道。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就在两人漫无目的的交谈中度过了,大部分时间是伍德一个人滔滔不绝,因为泰山不习惯侃侃而谈。伍德喋喋不休,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贡法拉的处境,但是收效甚微。接近傍晚时分,奴隶们回到院中,立即将泰山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看清囚犯为何人后,立刻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泰山!”他惊呼,“真的是你吗?”
“你没看错,沃尔萨。”泰山答道。
“你也回来了,我才发现,”沃尔萨对伍德说道,“我没想到还会见到你。发生了什么事?”
伍德向他讲述了他们遭遇的来龙去脉,沃尔萨严肃地看着他:“只要米诺弗拉还活着,你的朋友贡法拉也许就没有危险,但是米诺弗拉可能活不长了。如果坎多斯不是个胆小鬼,他一定会除掉她,到时候没有了米诺弗拉挡道,普洛斯会重掌政权,等到那时,他会杀了你,而贡法拉获救的希望也就十分渺茫了。情况危急,只有等老国王带着他的部下回来重掌政权,别无他法,现在形势很有利,因为所有的民众和大部分士兵已经受够了普洛斯和艾瑞斯拉的势力。”
一个高大的黑人走近泰山。“你不记得我了吗,老爷?”他问道。
“啊,记得,我当然记得,”泰山答道,“你是根巴。你是卡士内图多斯手下的奴隶,你来这里多久了?”
“来了很长时间了,老爷。他们在一次突袭中将我俘虏了。这里的活儿十分繁重,新主人冷酷残暴。我想回到卡士内去。”
“在卡士内,你现在可以过得很好,根巴。你的老爷现在是卡士内的国王。我想如果他知道泰山被囚禁于此,一定会向阿特纳宣战。”
“如果他来攻城,我觉得阿特纳人会夹道欢呼,欢迎敌军的到来,这将是有史以来头一回。但是他不可能派兵前来,因为他无从知晓泰山的境遇。”
“如果我能解开脖子上的铁枷,”泰山说道,“我很快就能离开奴隶营出城去,然后带着图多斯和军队一起回来。他会为了营救我的朋友们而出兵。”
“可是你打不开它。”伍德说道。
“你说得没错,”泰山同意道,“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接下来几日,奴隶营的奴隶们照旧过着单调平静的生活。王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也没有任何风声能透露被拘者面临的下场。沃尔萨告诉泰山,他之所以得以存活,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力大无穷,他们打算把他送去竞技场角斗,但是何时角斗沃尔萨不知道。阿特纳的新执政者们改变了这里的一切,他们对那些崇敬传统习俗和旧制度的人嗤之以鼻,甚至有人提议将阿特纳的城名改成普洛斯之城。王后阻止了这个提议,因为她坚持应将城名改成米诺弗拉之城。
每天清晨,所有奴隶都被赶去干活,整日里只剩下泰山一人,像头被禁锢的野兽,任何形式的禁锢都会令丛林之王怒不可遏,被链条拴住简直是种酷刑,精神上遭受着折磨,他脸上却不露声色。看着他,你也许会觉得他已屈服顺从。然而,他平静如水的外表下,心中的怒火正如海浪般汹涌澎湃。
一天下午,还没到奴隶收工的时间,士兵们却异常粗暴地将奴隶们赶回围院。几名平日不常见的军官也跟着走入院内。其中一名军官手里拿着点名册,他们仔细清点完人数,开始对奴隶进行盘问。泰山从他们的提问中听出了点眉目:一部分奴隶集体叛逃,事发时一名士兵被杀,好几个奴隶在混战中逃到与阿特纳农田东边毗邻的竹林中去了。清查后发现三名奴隶不见了踪影,如果他们被抓捕归案,面临的将是严刑拷打和处决。
军官和士兵的举止相当粗暴,试图逼迫奴隶招供,以查明这次密谋所牵涉的人和主谋。他们离开后,奴隶们躁动不安,气愤难平,那愤懑就像空气中涌动的静电,一个小小的火花便能将其引爆。他们恨不得揭竿而起,但沃尔萨建议他们耐心等待。
“你们这样只会让自己受尽折磨,惹祸上身,大难临头,”他对他们说道,“我们不过是一小群手无寸铁的奴隶,如何对抗艾瑞斯拉的精兵锐将?再等一等。如同我们相信天神一样,这里一定会翻天覆地,城里许多人也和我们一样心怀不满了。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国王兹戈会从隐匿的山中出来,将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救出。”
“可是,无论谁当国王,我们中一些人始终是奴隶,”有一人说道,“我便是。无论兹戈还是普洛斯当国王,对我来说都一样——我都是奴隶。”
“不,”沃尔萨说道,“我可以向你们所有人保证,兹戈重掌政权后,你们都将获得自由。我向你们保证,这一定会实现。”
“嗯,”有人说道,“我也许会对其他人心存疑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高贵的沃尔萨一定会说到做到。”
天色已暗,奴隶们点燃炊火,用小锅煮着简陋的饭菜。他们的主食是风干的象肉,加入各种各样难以下咽的菜,一起炖煮。有时,那些在农田里干活儿的奴隶会在田地里偷摘一些其他种类的蔬菜,偷偷摸摸地带回住处,换换口味。
“这炖菜里,”伍德说道,“维生素可真丰富,大象的毛发、鹅卵石,应有尽有。象毛和鹅卵石也就罢了,但是萝卜真令人倒胃口!生活条件优越的地方谁会去吃萝卜?”
“我猜是你不喜欢萝卜吧?”沃尔萨说道。
自从泰山被带进奴隶营,特罗尔和斯皮克便一直躲在远处,不敢靠近。斯皮克十分害怕泰山,他想方设法地令特罗尔也心生忌惮,但特罗尔已经忘记了泰山。斯皮克忧心忡忡,他害怕获得自由后,泰山会设法从他手里夺走巨钻。但特罗尔一点也不为此感到困扰,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这颗巨钻。唯一让他念念不忘的只有贡法拉——他的姐姐。与贡法拉失去联系让他忧虑万分,他总是一再地说起此事。斯皮克没有纠正他,任他沉浸在错觉之中,同时绝口不提巨钻,但心里却打着鬼主意,对巨钻念念不忘。他寄希望于阿特纳那名刚正不阿的国王,指望他夺回王位后将他们释放并当成贵宾招待,然后将孔法勒归还于他。他与其他俘虏交谈时得知,兹戈回来是早晚的事情。
奴隶们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议论着三名同伴逃跑的事情,这时,一名军官带着一队士兵走进了围院,其中一名士兵拿着铁枷和铁链。军官走到棚屋前,喊叫沃尔萨。
“我在这里。”这名阿特纳的贵族边说边站了起来。
“我带了份礼物给你,大人。”军官宣称,叛乱前他是兹戈象厩里的一名象夫。
“哦,我看出来了,”沃尔萨答道,瞟了一眼铁枷和铁链,“把我铐起来,一定让小象倌乐不可支了。”
军官气得面红耳赤。“你口出狂言,是不是要我给你点教训,”他低声吼道,“现在你才是象夫,我是贵族。”
沃尔萨摇了摇头:“不,小象倌,你错了。你心里永远都觉得自己是个象夫,你自己一清二楚。这正是你生气的原因,也是你憎恨我的原因。你真正痛恨的是你自己,因为你知道不论普洛斯给你何种官职,你永远都是一名象夫。他赶走阿特纳的国王后做了许多荒诞不经的事情。但是豺狼终究是豺狼,怎能和百兽之王狮子相提并论?”
“够了,”军官厉声说道,“喂,那谁,把这个铁枷套在沃尔萨的脖子上,用铁链把他拴在野人旁边的柱子上。”
“普洛斯怎么突然间这么看重我?”沃尔萨问道。
“不是普洛斯,是米诺弗拉。现在她掌权了。”
“啊,我明白了,”沃尔萨说道,“她心里对我们贵族的仇恨可比你们深多了,这种仇恨在她污秽下流的心里根深蒂固。你以前的工作至少算是体面,而米诺弗拉在普洛斯娶她为妻之前,不过就是街头的一名妓女。”
“嗯,在你还能说话的时候尽情地说吧,大人,”军官嘲弄地说道,“明天你和这个野人就要死在竞技场了,被一头凶猛的野象无情地践踏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