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迅速核对飞行前的检查清单。
“准备好了吗，M-Bot?”我问。只有沉默回应我。
“M-Bot?”我问，然后轻拍面板，突然担心起来。“你还好吗?”
“我不回答，”它说：“因为你不想跟我说话，记得吗?”
噢……对。它还在气我之前将它静音了。我皱起脸，解开它的行动接收器，喀哒一声装回仪表板。“对不起。你差点害我陷入麻烦了。”
“思苹瑟，我是不可能害你陷入麻烦的。我只会指出事先就存在的麻烦。”
“我说了我很抱歉。”
“这个嘛，你很明显不想跟我在一起。我能用非常少量的运算能力和逻辑判断出，你觉得没有我会比较好。”
“人工智能都跟你一样这么小心眼吗?”我问。
“我们被设计成像是人类，本来就要模仿人类的行为与情绪。”
“噢，所以这是我活该了?”我望向墙上出现的绿灯，那表示卡柏跟罗吉已经离开，机棚也准备开始减压。我启动操控推进器，接着门打开，我驾驶飞艇进入真空中。
几分钟后，金曼琳的飞艇也在她的停机区外盘旋着。
“嘿，”她在频道上说：“我们又要做什么?”
“我们发现一艘未识别的外星飞艇正在接近行星，它目前正要穿越防卫壳层。”我沿着平台细窄的边缘推进。
金曼琳飞到我后方。“一艘飞艇?嗯哼。”
“我知道。”我没提起方才觉得自己感应到它接近的事。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甚至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走吧。”
“走吧。”驾驶舱内有声音从我后方传来，吓了我一跳。我转过头，看见一只黄蓝色的蛞蝓，舒服地依偎在工具包跟紧急供水系统之间。
“毁灭蛞蝓?”我说。
那只小动物模仿我的声音，她平常就会这么做。好极了。我本来应该责怪黛希跟其他地面人员没看好她，不过……唉，他们是技师，又不是宠物保母。再说，毁灭蛞蝓本来就很常出现在她不该去的地方。
希望接下来不会使用任何危险的操作，我不确定毁灭蛞蝓能够承受多少G力。目前我就只是往那艘奇怪的飞艇推进，而M-Bot果然说到做到，一个字都没跟我说——不过它在荧幕上显示了方位，指出我们应该朝哪个方向拦截飞艇，接着在画面上写了一则讯息给我。
我正透过我们的监视信标去追踪那艘飞艇的行进，而它选择的路径并不聪明。不只一座平台正在对它开火。
“嗯，”我对它说：“说不定技术人员是对的。他们认为那是派来测试平台的侦察无人机。”
有点道理，它在荧幕上回答。如果那艘飞艇真的打算进入狄崔特斯，就会选择在平台之间穿梭的路线，维持在射程之外。克里尔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我让飞艇转向，往M-Bot指示的方向推进，享受着将我向后推的G力。我一直觉得在驾驶舱里比较能够掌控自己的生命。我叹了口气，试图摒除看过……那个东西的影片之后所感到的不安。
“一分半后拦截。”M-Bot说。
“不是说要沉默以对的吗?”我问。
“你看起来太自在了，”它说：“我判断保持沉默是错误的方法。所以，我要让你想起不跟我说话时会错过什么——方法就是让你知道我的互动有多棒。”
“好耶。”
“好耶!”毁灭蛞蝓重复着。
“很高兴你们两位都开心。”
我稍微加速推进。
“等一下，”M-Bot说：“刚刚那是在讽刺吗?”
“我吗?不可能。”
“很好。我……等一下。那就是讽刺!”
前方，一颗闪烁的光点穿透了防卫壳的最底层。一艘飞艇……冒着烟。
“那艘飞艇成功了，”我说：“不过被击中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
“M-Bot，先把那段对话保留起来吧，”我说：“敌军的飞艇，损坏程度有多大?”
“中等程度，”它回答：“我很讶异它竟然还没解体。根据我的计算，以这个角度，它会坠毁在行星，并于撞击时蒸发。”
“请求追逐，”我呼叫飞行指挥部：“那艘飞艇的路径会坠毁在地表。”
“准许，”卡柏的声音回答：“但是要保持距离。”
金曼琳和我到了那艘飞艇后方，跟着向下飞往行星的大气层。我看得出外星飞艇试图拉高——我出自本能认出了那样的动作。我经历过那种情况，当时我在一艘损坏的飞艇中，就快要以螺旋形下降的方式坠毁。我在恐慌中奋力操纵没有反应的控制装置，烟雾的味道强烈弥漫，我的世界在旋转。
那艘飞艇设法恢复到能够修正路线的状态，以较安全的角度撞上大气层。无论是谁在操纵那架无人机，都不希望它……
等一下。我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直接从虚无传给飞艇的指令。这表示那不是无人机，里面有一位活生生的飞行员。
重返大气层时的空气摩擦使我的护盾开始发光，而随着大气层变厚到肉眼可见时，我的飞艇也震动起来。
如果那艘飞艇维持那种角度，一定会解体的，我心想。
“指挥部，它将会撞击得很勐烈，”金曼琳说：“指令是?”
“我要在飞艇坠毁之前尝试拦截。”我说。
“那可能会很危险。”卡柏说。
“它是使用超驱技术跳跃过来的。你要让它被撞个稀巴烂，还是要试试看能不能取得那项技术?如果我们救了它，或许就不必用罗吉的计划了。”
“去追那艘飞艇吧，”他说：“不过我要紧急出动天防小队的其他成员，免得你需要后援。”
“确认。”我说：“怪客，掩护我。我要过去飞艇那里。”
“没问题，”她回答：“不过万一这是某种陷阱呢?”
“那就在救我出去时，试着别笑得太大声。”
“思苹瑟!你以为我是谁?我绝对不会在你看得见我的时候对你幸灾乐祸。”
我咧开嘴笑，然后催动油门，进入超燃模式冲向那艘飞艇。它的下降模式近乎失控，跟M-Bot的拦截计算产生误差，于是M-Bot迅速重新计算了一次。
可恶，这会很危险。以这种速度，飞艇撞击时几乎肯定会毁坏的。那位飞行员似乎也知道，飞艇突然往上拉，试图水平飞行，可是却再度继续俯冲了。上斜环的控制显然失灵了。
随着大气层变厚，逐渐增强的风势使外星飞艇开始进入死亡回旋，这下情况又更糟了。幸好，我的大气风门改变了气流方向，让我比较能控制好飞艇。虽然我直接加速接近那艘飞艇，但驾驶舱几乎没有任何震动。
强大的G力穿透M-Bot的重力电容器，熟悉的沉重感将我向后推。重力把我的嘴唇拉离紧咬着的牙齿。它把我的手臂往后扯，感觉就像绑上了重训杠片。
毁灭蛞蝓在我后方发出一阵不悦的笛音。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靠墙蹲着，变得很僵硬。她似乎承受得住。我让注意力回到那艘螺旋形下降的飞艇，将它聚焦在我的视线中心。飞艇的移动变得越来越不规则，而我突然感受到从那个驾驶舱里传来的一阵情绪——一种焦虑，而且在某方面跟我有关联。一种狂乱而绝望的惶恐。
我认得那种情绪的“语气”——感觉像刻意广播出来的。不管那里面的是谁……他们曾经对我说过话，说他们听见我了。
这不只是一位外星飞行员。这是另一个超感者。
我来了，我在心里这么想，希望对方能听见。撑住!
“小旋?”卡柏的声音从内部通话装置传来：“小旋，你必须捕捉到那架飞艇。我们的分析师认为那可能有人驾驶。”
“正在努力——”我咬着牙说。
M-Bot显示在座舱罩的读数告诉我们，再过不到十五秒就要撞击了。我们高速穿过大气层，笔直朝向下方布满尘土的地表。前方的飞艇发着光，而我知道自己的飞艇也正拖着一条燃烧的烟雾。这并非我的飞艇受到了损伤，而是以这种方式穿越大气层时产生的强烈能量导致。
现在!我已经够接近外星飞艇了。我射出光矛，刺中它双推进器之间的部分。
“旋转驾驶舱!”我大喊，同时拉高机身——启动上斜环抵销行星的重力——并在奋力脱离俯冲水平飞行时做好准备。
G力现在开始向下，让我的所有血液冲向双腿，视线也开始变黑。M-Bot转动我的座位试图抵销——比起向下的力量，人体更能够承受朝向正后方的力量。
驾驶舱在我减缓下降速度时抖动起来。可恶……希望G力没整惨那位飞行员，我就差点被整惨了。视线全黑了几秒钟，压力衣也在腰部和腿部收缩束紧，要将血液逼回我的脑部。
视线恢复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脸部冒汗而冰冷，耳朵里有一种呼啸声。谢天谢地，那艘飞艇速度放慢到稳定的一Mag了。我的座位转回来，同时飞艇也完全脱离了俯冲姿态。
我回头望向毁灭蛞蝓，她贴着墙面，发出一阵不悦的笛音。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骨头到底是好是坏呢?总之，我们似乎都撑过去了。
我往外看着下方高速移动的地面。我们的高度大概是四、五百呎。我仍然连接着另一艘飞艇——我的飞艇用橘红色的光矛将它拖在后方。
“好像有点千钧一发呢，小旋，”金曼琳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即使是对你来说。不过……我猜这不是陷阱?”
我点点头，喘息着不敢发出声音。不过我的双手稳定地让我们的速度放慢停下来，借由上斜环盘旋着。我小心将外星飞艇放到地面，然后解开光矛降落。
我等待着——我的座舱罩打开，微风吹拂着冒汗的脸——接着金曼琳也降落在附近。卡柏说他派了一支地面部队来处理克里尔人俘虏，可是并未下令要我留在原地。于是我爬出驾驶舱，从机翼跳下，双脚重重落在狄崔特斯蓝灰色的尘土地表上。从这里往上看，防卫平台跟最低壳层的碎片带只是天空中一片模煳遥远的图案。
外星飞艇的大小跟M-Bot相仿，也就是比我们一般的战机更大。这表示它可能是长程飞艇，比短程战机有更多的储藏室与舱室。圆形机身的中央是大型驾驶舱，宽大的弧形机翼下方各有一座破坏炮炮台。飞艇的机身下方也有一座可以发射光矛的炮塔，位置跟M-Bot的差不多。我没见过克里尔战机上有那些东西。
很明显，这是一架战斗机。左机翼被击中的部分，有一道很大的黑色裂缝和烧焦痕迹，在坠落时几乎完全分离了。
一侧的机身上有陌生的外星文字。先前从驾驶舱传来的那种感觉，现在已经消失了，这让我越来越担心。那个外星人一定死了。
我不想等金曼琳，直接爬上了外星飞艇的右机翼——它还有坠落时造成的余温，但已经冷却到可以碰了——飞艇被我的重量压到倾斜，让我想到它并未使用起落架。我抓稳机身爬到座舱罩旁。
透过玻璃，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外星人。我以为会发现像在克里尔飞艇驾驶舱里那种像螃蟹的生物。
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让我相当震惊，屏住了呼吸。
我看见了一个像人类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