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斯城
宴会隔天,乔瑟夫来到魏斯伍大宅找米拉贝拉,布莉悄悄带他进了起居室。
「你救过她,」布莉说,「因此赢得了跟她碰面的机会。但如果你想替自然使女王做些什么,你和你那英俊的追求者朋友,就等着被我剥皮,然后我会把你们的尸体用舢舨送回去。」
「呃,谢谢。」乔瑟夫说,但布莉对米拉贝拉一鞠躬后就离开了。
「舢舨?」只剩他们两人时,乔瑟夫问。
「应该是那种河上摆渡的小船。」米拉贝拉的微笑很紧绷,她很紧张,这次的会面不如以往,乔瑟夫打扮得体、神智清醒,而且是在大白天。
「至少我们的尸体在回到家人手里之前,可以先享受沿途美景。」他说,米拉贝拉大笑。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来这间房子做什么?还是来罗兰斯城?」
「都是。」
乔瑟夫没回答,米拉贝拉步向房间深处,往窗户边走去。
「你是要来告诉我离雅欣诺远一点吗?要我饶了她一条命?」
「那恐怕会徒劳无功,不是吗?」
「不然你为何而来?」米拉贝拉两手往旁一摊,「这不是我想象中和你再度相遇的场景。海边那晚分别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不是这样的吧?你从熊爪下救了我,我满脑子只想着要和你分开了。五朔节,难道已经是这么久远之前的事吗?」
「不,」他轻声说,「不久。」
「我看见你和威廉.切沃斯——比利——在一起的时候,我想跑向你。昨晚夜里我睡不着,想着你或许能想办法来找我,所以我等着。」她看着乔瑟夫,但他撇开视线,「我猜你应该是和比利一起来吧,离我房间不远,但中间有好多扇上锁的门和紧迫盯人的魏斯伍家族。」
「米拉贝拉——」
「我说个不停,因为我知道一旦停下来,就什么都结束了。你就是要来告诉我这个。」
「我是来说再见的。」
米拉贝拉的喉头紧缩,双眼刺痛,但她是女王,就算心碎也不能表现出来。
「你选了她,是因为你没办法拥有我吗?」话一说出口,她就想收回来。她痛恨自己的口气,充满了愚蠢的希冀。
「我选她是因为我爱她。我一直都爱她。」
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出完整的真相,他拒绝迎上米拉贝拉视线的模样,已经表现得够明白了。
「那只是说词,」她说,「你曾经说过你也爱我。乔瑟夫,你说过你还……还想要我。」
他终于看她了,但米拉贝拉在他眼中看见的不是欲望,而是罪恶感。
「有一部分的我可能总是如此,」他说,「我也会永远在乎妳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选了茱儿。」
「好像真的有得选。」她说。
「如果真的能自由选择,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还是会做相同的决定。我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是一场误会,我当时没想清楚,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妳是谁。」
「巡狩式那晚呢?我们都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还想告诉我这是误会?是意外?」
乔瑟夫低下头,「那天晚上是……」
狂喜。热情。五朔节的混乱中一时半刻的平静。
「……绝望。」他说,「我想和茱儿在一起,但是她拒绝我,我以为我失去她了。」
米拉贝拉喉咙中升起一股苦涩的滋味,茱儿想要他,也如愿拥有他,现在却又开始拿翘,甚至连记忆都不留给米拉贝拉。这对她不公平,米拉贝拉心想,闭上眼睛,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才是这个故事的第三者。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个?」她问,声音听在耳里显得平稳而遥远。
「我想应该是不想要妳怀抱希望吧,我至少可以为妳做到这点,不是吗?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能直接消失。」
「很好。」她说,「不管我之前是否怀抱过希望,现在都不会了。」
「米拉贝拉,对不起。」
「不用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什么时候启程回狼泉镇?」
「今晚。」
她转身面对他,露出微笑,两只手迭在裙襬上头。
「很好。乔瑟夫,祝你一帆风顺。」
他吞了口口水,他还有很多想说,但她什么也不想再听。他离开了,起居室里有花纹的壁纸在米拉贝拉眼前浮动。
脚步声走远后,布莉溜进房里,将她揽进怀中。
「他选了茱儿。」米拉贝拉说,「我知道乔瑟夫会选她。他在属于我之前,已经先属于茱儿了。」
「我听说了。」布莉柔声说。
「妳在偷听。」
「我当然在偷听啊。米拉,妳还好吗?」
米拉贝拉转头,如果她走到面南的窗户边,还能目送他离去,也能知道他是否曾经回头。
「我没事,布莉,结束了。」
布莉叹气,「还没,」她说,「我看过那天晚上他抱着妳的样子,米拉,还有他是怎么跳到那只熊前面。半个岛屿的人都看见了。妳说的对:妳身为女王,这件事对妳来说已经结束了。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代替乔瑟夫看个明白,这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狼泉镇
他们抵达时,果园挤满了人,闹哄哄的,甚至没人注意到有只大棕熊来了。
「他们在那里。」茱儿指着,两个男孩,都有泛着红色的金发,他们站着和艾利斯与玛歌儿说话。玛歌儿毫不留情地和他们调情。
「我希望他们不会期待我像她一样花枝乱颤。」雅欣诺说。
「没人会期待任何人像那样花枝乱颤。」茱儿回答,酸溜溜地看着母亲。
「谁是汤米?谁是麦可?」
「汤米是比较高大的那个,麦可比较帅。」
「茱儿,」雅欣诺责备道,「等乔瑟夫回来,我会向他告状。」
她挺直肩膀,讨厌的事再也无法拖延了。她伸手拍拍布莱达,牠很冷静,好奇地眨眼看着一切纷扰,还有桌上堆积如山的食物。
雅欣诺朝两个追求者踏了一步,举起手打招呼,这时一群小孩从树木间冲出来,她摔了一跤,在他们玩鬼抓人的尖叫声中栽进泥土里。布莱达哼了一声,也加入游戏,将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她滚到椅子边将它们撞了个四脚朝天,苹果像陨石般砸落,她抱住头,熊躺在她两条腿上。
有人大喊,雅欣诺迅速地举起两只手。
「不行,不行,布莱达,后退。」她说,双膝着地直起身,恰好看见茱儿从汤米.史崔佛手中拽开一把刀。
「好了,布莱达,好了啦。」雅欣诺大笑,推开牠棕色的大头。
「抱歉,」汤米说,「我以为……我以为熊在攻击她。」
麦可.派西鼓起勇气,走过汤米身边朝她伸出手。
「熊很难控制,」他说,扶她站起来,「妳是怎么做到的?」
「有时候我不会刻意控制。正如你所见。」她对他微笑,他的表情动摇了,无非是想起复火式舞台上的血腥场景,但大熊那时候还不是布莱达,当时牠还只是一只受下等符咒操纵的野熊,生气又害怕。
雅欣诺从麦可掌中抽开手,接受追求者的帮助没有错。只是她不禁思索起比利会怎么说,还有他正在罗兰斯城做些什么,和她姊姊一起做些什么。
汤米从另一侧靠近她。
「妳还好吗?」他赶忙问道,似乎是想打断麦可的问题,如果他们继续这样唱双簧,今天结束前雅欣诺就会开始厌倦这两个人。
「你们为什么会一起来拜访?」雅欣诺问他们,「在起岸式共搭一艘小船已经够奇怪了,但结伴来拜见女王真的很不寻常。」
「比较有竞争力。」汤米简单地说,他英俊的脸还算顺眼,灿烂笑容露出闪亮白牙,身材比麦可精壮结实,但是他们都有红金色头发和相似的五官,同时看着他们两位就像一人是透过肉眼观看,另一个透过放大镜。
「真的有用,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麦可插嘴,弯腰帮路克扶正一张翻倒的桌子。雅欣诺抱歉地微笑,但路克只眨眨眼,好像没人介意帮她收拾残局,只要有熊,她做什么事都不会错。
「我们是表兄弟,懂了吧?」麦可继续说,「上一同所学校、每年夏天到彼此的庄园去度假。花了这么多时间相处后,很难再有什么想高人一等的心思了。」
「妳对其他两个女王想必也是这种感觉吧?」汤米说。
「当你得杀死她们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雅欣诺说,拉长脖子寻找茱儿。也许她能帮忙分摊一个男孩。他们看到坎登就和看到布莱达一样惊讶。
她回头看汤米,他却避开视线。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想通为什么:他企图要偷窥雅欣诺面具底下藏着什么。她无法决定是要大笑还是要打他。
「为什么你们选择优先会见我?」她问,「你们觉得我会先死吗?」
麦可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完全不觉得。」他说,「我们只是想靠近点看那只熊,等不及了。」他有点害羞地对缓步走在前方的布莱达比比手势,「我可以摸摸牠吗?」他问,「我是说,牠乖吗?」
「如果你喂牠吃鱼,他就会非常乖。」
日落余晖洒遍果园,烤炉都点燃了,准备夜晚的来临。雅欣诺和茱儿站得远离人群。这是个美好的夜晚,狼泉镇的小孩在灼热烤炉间互相追逐,镇民们坐在桌边玩游戏,啃咬着剩下的派。坎登靠着茱儿的腿,布莱达躺在黑暗中某处,终于吃鱼和苹果吃饱了,也厌倦了小孩的尖叫声。
「他们没那么糟糕啦,」茱儿说,「有可能比现在更糟的。」
「应该吧,」雅欣诺疲倦地歪头,汤米和麦可在烤乳猪附近的桌边,正对路克说的话又是点头又是哈哈笑。
「路克好像满喜欢他们的。」
「别受骗了。」茱儿说,「他只是觉得勉强还受得了他们。妳知道他偏心比利,几乎和妳一样死心塌地。」
「和我一样?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他死心塌地了。」
「嗯。大概他从罗兰斯城回来的那瞬间吧。」
「大概。」雅欣诺哼道,双手交叉,然后心跳漏了半拍,发现刀子已经不在背心里了。
「茱儿,我的刀子不见了。」她四处拍着自己的身体,彷佛它会自己长脚跑到另一个口袋。
「可能在妳和布莱达摔角的时候掉出来了。」茱儿说,「等明天有阳光时再找吧。」
「不行,妳不懂。」雅欣诺迅速瞥向与宴的人群,她的子民,一边说笑一边畅饮,路克从最近一排的苹果树边缘叫唤汤米和麦可,他们起身和小孩玩起追影子的游戏。汤米离开桌边前,切下另一块肉吃掉,雅欣诺看到时,心跳停止。
他用的是她的刀,整张桌子。她的刀,浸了毒的刀刃。
「噢,女神啊。」她轻声说,跑到桌子边拾起刀。
「雅欣诺?怎么了?」茱儿问,跑了过来。
「他们用了我的刀!我掉的刀!」
茱儿过了一会儿才懂,对她来说,雅欣诺仍然不是毒物使。
「谁吃了这张桌子的东西?」她问。
「两个追求者……我不知道还有谁!我们得去找医术士来,茱儿,马上去!」雅欣诺准备拔腿狂奔,但茱儿紧抓住她。
「去找医术士,然后该怎么解释?说伪装成自然使的毒物使女王不小心毒死了她的追求者?不可以!」
雅欣诺眨眨眼。
「妳在说什么?那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需要治疗!」
「雅欣诺,不行。」
茱儿的手像铁钳一样掐着雅欣诺的臂膀,这时,她们听见第一声惨叫。
「毒药!」路克大喊,「毒药!去叫医术士!追求者中毒了!」
「不。」雅欣诺痛苦地喃喃低语,但茱儿仍然紧抓住她,将刀子滑进她口袋中。
「妳不是故意的。」茱儿凶狠地嘶声说,「这不是妳的错!现在要救他们已经太迟了。」
格利斯厥庄园
「毒死追求者?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凯萨琳大声说,「我根本还没见过他们,为什么要先毒死他们?」她交叉双臂,转身背对娜塔莉亚书房里的落地窗。
「因为他们选了妳的姊姊。」关妮薇说,「因为雅欣诺有两个追求者,妳只有一个。因为妳做得到!」关妮薇也叉起双臂,娜塔莉亚用疲倦的手指揉着太阳穴。
「别像小孩一样斗嘴了。」她喃喃说。
「什么,她真的惹出一团混乱,」关妮薇用接近大吼的声音说,「死而复生是一回事。但谋杀大陆来的追求者?」她双手往上一抛。
「不是我,我说过了!」凯萨琳吼回去,「娜塔莉亚,不是我!」
「不管是不是妳,都不重要了。他们死了,如果不是妳做的,那么就是有人替妳做的。所以我们现在如何是好?」娜塔莉亚啜了另一口掺紫杉的白兰地定了定神。不过她已经喝了太多,她本该保持警醒,现在却心绪迟缓。她举起酒杯,还是一口饮尽。
「有可能更严重。」她说,「必须安抚追求者的家人,我们本来可以获得他们的国家支持。现在不能为此开战。」
「想想安抚他们得花多少钱,」关妮薇哀嚎,「多少资源、多少人情。她受冕登基前会先让国库破产。」
「至少他们是表兄弟,我们只需要安抚一个家族,不是两个。」凯萨琳嘟囔,娜塔莉亚扬起一边眉毛表示责备。
「人民不会喜欢的,」关妮薇来回踱步,她猛然停下时,全身都因为踩踏的脚步而晃动,「谣言传开了,死的不只追求者而已,还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也毒发而死。加上被野火烧死的农夫还有闪电击中的牛只。登基年已经失控了!」她指着凯萨琳,「为什么妳不能像卡蜜儿女王或妮可拉女王一样下毒!出手干净俐落,毒死该毒死的人,而不是波及无辜!」
「关妮薇,安静。」娜塔莉亚说,「女王怎么下毒是女王自己的事。去发表议会声明,提醒人民:最伟大的登基年往往血腥惨烈又动荡不安,最强大的女王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崛起。我们知道会有追求者牺牲,就算他们能活过五朔节时的受冕仪式,角鹿狩时也可能死在茵尼斯弗的森林里。」
「还是一团混乱。」关妮薇说,但是语气和缓了些。
「娜塔莉亚,」凯萨琳说,「我真的没有——」
娜塔莉亚挥挥手。
「不管是不是妳做的,我们都得想办法解决。」她站起来,走到桌子后方眺望窗户外,看着英锥陵散布在丘陵上的壮丽城景。
「反正那两个追求者不重要,我们和切沃斯父子的同盟仍然存在。切沃斯竭尽心力才取得魏斯伍氏族的信任,也许哪天能为我们所用。等时机成熟时,他儿子也会是个很适任的王夫。」
「我们不能把他从我姊姊身边弄走吗?」凯萨琳问,「我不喜欢他挡在我们两个之间。我想去杀她,当我用毒刀划花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时,我会一边看着她的双眼。」她走到娜塔莉亚的白兰地酒瓶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喝干。
「妳每餐都吃毒。」关妮薇说。
「妳怎么知道?」
「仆人们说的。他们说妳夜里不舒服了很久,说妳吃太多会伤身。」
凯萨琳闻言,只大笑出声。
「他们难道没听说吗?」她问,「已经死去的东西,是杀不死的。」
娜塔莉亚皱眉,事与愿违,不死女王的传言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沸沸扬扬,凯萨琳本人的所作所为更让人们无法忘怀。
「小凯,」娜塔莉亚若有所思地问,「妳真的想去杀米拉贝拉吗?」
凯萨琳和关妮薇好奇地望着她。
「神殿监控着一切,趁妳们面对面时动手会比较容易。」娜塔莉亚说,「如果我能让妳们俩碰面呢?把妳们三个凑在一起,趁仲夏节的时候,不到两个星期了。我们可以移驾狼泉镇。」
「太完美了,」关妮薇说,「不管女王之争对狼泉镇造成了什么破坏,都是对他们保护追求者失职的惩罚。但是大祭司露卡一定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谁管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凯萨琳说,「如果由妳决定,我岂不是在明年五朔节前什么也不用做了?然后我们三个就会被锁进塔中,我可不想思索和一只熊一起困在密闭空间,我的胜算有多少。」
「再说了,」娜塔莉亚说,「我觉得大祭司也会逼女王动手。米拉贝拉离开艾希伯恩森林,雅欣诺却还留着一条命,没人乐见这个结果。如果我们提议之后的割月节在罗兰斯城举行,我不觉得大祭司会反对仲夏节一事。」
「我立刻就去和黑议会讨论。」关妮薇行了半个屈膝礼,朝门走去。
「等等,」娜塔莉亚说,「我先捎封信给露卡。或许连争论都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