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斯城
比利下令在魏斯伍大宅后方阳光明媚的空地摆设好供两人用餐的桌子，桌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白桌布和银餐盘。米拉贝拉坐下时，一只银盘反射的阳光几乎闪瞎了她的眼，于是她唤来云朵，天空很快就布满乌云。
「如果妳想乘凉，」比利问，「我们为什么还来户外吃饭?我可以把桌子移到树下。」
「我不会让它们飘雨的。」米拉贝拉见他抿紧双唇时解释道。他和布莉和莎拉变熟了，也当然无法与伊莉莎白为敌，不过米拉贝拉说话时，他几乎都当耳边风。比利大多时间都在城里与布莉和她的玻璃学徒一起度过，当他不进城时，便是和伊莉莎白待在神殿里，赞叹着白袍祭司和她们的黑色手镯刺青。
米拉贝拉清清喉咙，转身面对餐车。幸运的是，他是个称职的试毒师，完全掌控了厨房;不幸的是，他厨艺不佳。
「今天你煮了什么?」
「炖猪肉，」他说，「还有可以沾炖肉吃的面包塔。甜点是烤草莓塔佐鲜奶油。」
「你越来越会做菜了。」她微笑着说。
「妳明知道我得自己尝过，说谎只是浪费时间。」比利为他们俩呈好食物。炖猪肉看起来很稀而且颜色淡得异常，表面凝结着一层油脂，他用米拉贝拉的刀叉试吃她盘中的每样东西，静静等候自己是否会倒地或口吐白沫。
「我不懂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他说，「那边那些祭司，」他指指大宅阴影中的几个人，「她们盯着我准备餐点，而且坚持试吃。」
「她们不相信你?」
「当然不相信。我父亲保证我会言听计从，但大家都知道我对雅欣诺的感觉。」他清清喉咙，「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妳吃任何不是由我准备的东西，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有人向我保证，如果妳死在我眼皮子底下，若儿会锯下我的头，用一张舢舨送回去给我父亲。」
米拉贝拉大笑，「我们似乎会用舢舨载送很多恐怖的东西。」
「对，」比利扬起眉毛，「乔瑟夫启航回狼泉镇前，把布莉撂的狠话跟我说了。」
盖住比利餐车的布发出咕咕声，一只棕色母鸡探出头，走出牠藏身的篮子。
「你的餐车里有只鸡。」
「我知道。」比利暴躁地说，甩了一下盖在膝上的餐巾。
「为什么你的餐车里有鸡?」
「因为这餐本来应该是炖鸡肉。」他说，「我已经亲手喂了这只鸡好多天，确保鸡肉没有毒。现在……」他倒了点水给米拉贝拉，用她的杯子喝，母鸡发出咕咕声，比利丢了一块面包给牠。
「现在牠有名字了，叫海莉叶。」他静静地说。
米拉贝拉大笑。
「妳一定觉得我花太多时间和低下的自然使相处。」他说。
「我绝对不会这么说。自然使是岛屿的生命之血，他们喂养我们，确保有丰硕的猎物。」
「很有女王风范的答案。妳已经反复练习很久了吧?」
「你觉得我被扶养来继承王位，就不知道如何独立思考了吗。」
比利耸耸肩，他舀了一匙油腻的炖肉，吞下后才开始吃面包。
「我认识几个妳这种女孩。当然，她们不是女王，但是很富有，成长过程中只听得进赞美之词，还有她们的家族在世界上如何举足轻重。除了单纯欣赏她们的长相，我才不喜欢她们一丝一毫。」
米拉贝拉咬了一口猪肉，味道糟透了，如果从现在到受冕前她都只能吃比利准备的食物，一定瘦得和凯萨琳一样皮包骨。
「这么说不是很好，」她说，「你的家族也不穷，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
「是没错。否则我父亲不会天天提醒说他会把一切全部收走，说如果我不争取，他就全部给别人。」
「你要怎么争取?」她问。
「要达成他每天异想天开订下的标准吧。获得好学校录取、表现得让总督刮目相看、赢得板球比赛、成为一座神秘隐蔽的岛屿的王夫。」
「但你曾经逃离芬贝恩岛，」米拉贝拉说，「还带着雅欣诺一起。你愿意为了她放弃财富?」
比利满嘴面包地轻笑。
「别说笑了，我一直都有再回来的计画。」
米拉贝拉低下头，露出微笑。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脸颊上的绯红却已泄露了真相。
「再说了，」他说，「我不太相信他是认真的。每天都拿同样的事威胁我，到后来已经失去作用了，懂吧?妳笑什么?」
「没什么。」她叉起一块马铃薯，丢进草地喂那只鸡，「雅欣诺的追求者在狼泉镇发生的意外太悲惨了。但你心里一定有部分很开心他们不在雅欣诺身边了。」
「我不会用『开心』这个词来谈论这件事，那两个家伙死了，凯萨琳疯了。被杀的很有可能是我，我不知道妳是不是真正的『命定女王』，这里的人似乎都相信妳是，不过为了芬贝恩岛着想，妳最好希望登上王座的不是凯萨琳，她会带来灾难。」
「最终的受冕女王就是命定的女王。」
比利叹气。
「天哪，拿神殿的说词来鹦鹉学舌不累吗?妳到底有没有自己思考过?」
「当时我救了雅欣诺，就是自己思考的结果。」米拉贝拉厉声说，他们头顶上的云朵暗了下来，「在茵尼斯弗，神殿和议会企图把她大卸八块。两天后，她却命令熊来攻击我。所以别告诉我雅欣诺当上女王会对这座岛比较好。她和凯萨琳一样没心没肺。」
他用力戳起一块猪肉，彷佛希望那是米拉贝拉的眼球。
「她没命令那只熊攻击妳，妳这个大白痴。」他说。
「什么?」
「没事。没什么。」
「不，你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她!」米拉贝拉瞥向靠近房子的祭司，压低声量，「不然还有谁能控制她的守护兽?」
「妳觉得还有谁?」比利问，声音也压得很低，「可能是另一个强大的自然使?谁在妳抢了她爱的男孩之后，也有强烈的动机想杀妳?」
「也许是某个雅欣诺愿意撒谎到底保护的人?」比利补充，米拉贝拉张开嘴时，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别大声把名字说出来。我不该告诉妳的，雅欣诺会杀了我。」
「也就是说，」米拉贝拉说，比利继续戳弄着那可怕的餐点，「雅欣诺从来就不想伤害我吗?」
「对，她不想，雅欣诺成长过程中一直相信死的人会是自己。她只是没料到有这么多值得活下去的事物：茱儿、乔瑟夫、米隆一家人，」他微微一笑，「还有我。不过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岛屿的传统就是如此，不是吗?弱肉强食。这又能改变什么?」
米拉贝拉的手指捏紧餐巾，她想尖叫或哭泣，但如果她真的表现出来，众位祭司一定狂奔过来。
「那天在路上我差点杀了她。」她轻声说，「为什么她要让我杀了她?」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妳非下手不可。也许她想帮妳把事情变得容易点。」
米拉贝拉双眼盈满泪水，比利快速地擦擦嘴，用自己的叉子挖起一口草莓塔伸出去。
「来，」他说，「妳得尝尝这个。」她咬走食物时，他趁机用拇指不动声色地抹掉滑落她脸颊的眼泪。
「抱歉，」他轻声说，「我想我没站在妳的观点设想过。我这样很不体贴。」
「没关系。」米拉贝拉说，「她知道你爱她吗?」
比利扬起眉毛。
「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这和我在书里读到的不一样：天雷勾动地火、视线交会、交换折磨的眼神。跟雅欣诺在一起比较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但是要试着享受它。」
「那她爱你吗?」
「我不知道，可能喔。」他微笑，「我希望她爱我。」
「我也希望。」另一滴泪滑落米拉贝拉脸颊，比利迅速伸手抹去。
「没事了，」她说，「他们会以为我是因为这草莓塔难吃到哭。」
比利放下叉子，看起来备受冒犯。然后，他们都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