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二三一二──第一周 第十七地堡
几天过去了,再不久就是一整个礼拜过去了。吉米不难想象,几个礼拜下来很快就是一个月。吉米注意到,上面服务器房那扇不锈钢门外,那些人还是常常在徘徊流连,试着想闯进来。他们在外面拿着无线电大吼大叫,争执不休。吉米有时候会打开无线电听一下,可是他们说的不外乎是谁死了,谁快死了,还有一些禁忌的事,比如,「出去」,或是「外面的世界」。
吉米不断切换不同的摄影镜头,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一片空旷,一片死寂。有时候,这些空荡荡的地方偶尔也会看到有人在打斗。吉米看到过有人被压在地上,被其他人拳打脚踢。他看到过女人被拖进走廊,两脚疯狂乱踢。他看到过一个男人为了一条面包攻击一个小孩。他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只好关掉屏幕,而那一整天,一整夜,他心脏会一直怦怦狂跳。后来,他再也不看监视器画面了。那天晚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宿舍里,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床,他难以成眠。有时候,他睡着了,总是梦见妈妈。
而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忍不住会想,每天日子都会像这样。每一天都很漫长,可是一天天过去,日子却过得很快。对他来说,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一天天减少。他感觉得到,他的日子不多了。
他搬了一个床垫到外面那个房间,那里有计算机和无线电,有东西可以陪伴他。无线电里有人大吼大叫,而屏幕上有人在打斗,但不管怎么样,这至少还比面对空荡荡的床铺要好。他本来发誓再也不看屏幕,可是后来忘了自己发过誓,常常一边喝热汤,一边看着屏幕里的人。他会听着无线电里传来微弱的说话声。而每到夜里,他常常会梦见往日的情景,梦见小时候的自己站在窗户前面盯着他。
有时候,他会偷偷溜到上面的服务器房,蹑手蹑脚躲到不锈钢门后面,听那些人在门外争执。他们一直尝试输入密码,每次输入三组号码,而每次的结果都是三次刺耳的哔哔声。吉米会轻抚着不锈钢门,跟它说谢谢,谢谢它没有打开。
然后他会离开门边,在成排的服务器间穿梭探险。服务器会发出嗡嗡声、喀喳声,指示灯会一闪一闪,只可惜,它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这些服务器反而令吉米感到更孤单,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那些大孩子的教室里,没人理他。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子,吉米已经感觉到一种新的「世界的规律」:人不应该一个人生活。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发现了这个道理,可是很快又忘了,因为没人可以提醒他。他开始跟那些服务器说话,而服务器不断发出喀喳声和嘶嘶声,彷佛在告诉他,人不应该活着。
无线电里那些声音似乎也相信这个道理。无线电里每天都有人提到有人死了,而且说还有更多人会死。有些人拿到了保安分驻所的枪。九十一楼有个人还特别向大家宣告他有枪。吉米很想告诉他,他的钥匙能够打开房间后面那个储藏室,里面有他爸爸用的那种枪,排了好几个架子,还有数不清的子弹。他很想告诉全地堡的人,他这里的枪比谁都多,而且他还有地堡的钥匙,所以,大家离他远一点。然而,内心深处他也明白,要是让这些人知道他有这么多枪,恐怕他们会更拚命想闯进来。所以,吉米什么都没说。
这种孤独生活的第六天晚上,吉米睡不着觉,于是,他过去翻翻桌上那本书名叫「指令」的书,看看会不会想打瞌睡。那本书很奇怪,每一页上都有注明参阅其他页,而且里面写的都是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很可怕的事,还有要怎么预防,怎么把损害降到最低。吉米努力在书里搜寻,看看有哪个段落教人怎么一个人过日子。他看看目录,发现没有相关的条文。接着,吉米想起书桌旁边那个书架。那里有好几百本铁盒装的书,说不定里面可以找到相关内容,可以帮得上他。
他先从书架下层的地方找起,看看铁盒上的标签。其中一个铁盒的卷标上,英文字母顺序的范围是「Li-Lo」。他想搜寻「寂寞」的条文。他打开盒盖的时候,盒子发出一种空气被吸进去的声音。吉米把书抽出来,开始翻阅后面的部份。那条文应该在那里。
没想到,他无意间看到一张图片,上面是一台很大的机器,有很大的轮子,看起来有点像他小时候那只木头玩具狗。那台机器有又尖又黑的鼻子,而且和站在前面那个人比起来简直大得吓死人,看起来很可怕。吉米原本以为那个人会走动,但他伸手去摸了一下,发现那只是一张照片,就像他爸爸识别证上的照片一样,不过颜色很鲜艳,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吉米看看图片上面的标题:Locomotive(火车头)。他认得这个字,前面那四个字母的意思就是发疯,后面六个字母的意思是动机,也就是一个人做某件事情的原因。他打量着那张图片,心里很纳闷,有人做出这张图片,究竟是基于什么疯狂的动机。吉米小心翼翼翻到下一页,想看看还有什么疯狂的动机──
翻到下一页,他忽然惨叫一声,把书丢到地上,绕着房间跳来跳去,猛擦自己的双手,以为那只虫会钻进他衣服里,或是跳到身上来咬他。他站到床垫上,等自己心跳慢下来。吉米盯着地上那本摊开的书,以为那只虫会飞出来,就像土耕区那些虫一样。结果,根本毫无动静。
接着他凑近那本书,伸出鞋子去翻书页。那只虫根本就是另外一张图片,而刚刚书掉到地上的时候,那一页折到了,变绉绉的。他把那一页抚平,大声读出上面那个字:「蝗虫」,心里想,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书。这不像他小时候看的童书,也不像上课用的课本。
吉米翻过一页又一页,发现这本书和桌上那本叫做「指令」的书不太一样。这本书的书名叫做「遗产」。他翻书的时候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次翻一页,每一页上面都有很鲜艳的图片,还有文字说明。书里描写的,全是那种难以想象的行为和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接着他提醒自己,书不是只有一本。吉米转头看看那个巨大的书架,看看上面那些铁盒。每个盒子上都有卷标,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他一页一页翻,寻找Locomotive那一页。他想再看看那台有轮子的、比人大很多的机器。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那一页,于是就抱著书回到床垫上。一个星期的孤独生活终于到了尾声,不过,吉米以后恐怕很难睡得着,而且会很久很久没办法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