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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Chapten Ten 拉环

  奥菲丽能听见血液拍打耳膜的声音,但她也说不清这是因为她突然感到松了口气还是正相反,她更加紧张了。尽管眼下形势复杂,但她就是无法忘记城墙小路上发生的事。她不得不深吸几口气,才能以一种不太羞愧的声音对托恩说:“您来得正好,我们都在等您。”

  奥菲丽的笑容从嘴唇上消失了。托恩走进门厅,一路留下一摊摊水渍,月光堡的一个用人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擦拭地板。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里面像是有一场暴风雨。

  “不要允许这次阅读。”他命令耐心,“我接手调查工作。至于您,”他转向奥菲丽,“我解除您的职务。立刻回酒店去。”

  奥菲丽的眼镜黯淡下去,这可不是她所期待的增援。

  “您不能要求我做这种事。”

  托恩在奥菲丽面前站直身子,这意味着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吞没了。她本能地踮起脚尖,对抗他朝她投下的炽热目光。

  “我是总务长,也是您未来的丈夫。我当然可以。”

  “无论您愿意不愿意,我都要进行这场‘阅读’。”

  在托恩被雨水浸湿的大衣下面,他的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这很难说是源自他在天塞堡狂奔造成的呼吸困难,还是源自让他全身好似触电一样的怒气。他是被哪根针扎到了?奥菲丽能理解他的不高兴,但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生她的气呢?

  “我禁止您‘阅读’任何有关失踪案的东西。”托恩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事跟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您听到了吗?还有您,闭嘴。”奥菲丽的母亲刚张开嘴准备出主意,便被托恩恼怒地打断了,“别忘了我们的协议:您在婚礼前不掺和任何事,任何事!”

  奥菲丽曾见过母亲被一辆出租马车的门夹到手指,她那时的脸色和现在一模一样。

  梅勒习奥尔男爵在一阵尴尬的轻咳中插嘴道:“那个……从技术上说,总务长先生,您不能禁止您的未婚妻执行委派给她的任务。是法鲁克大人亲自任命她为家族大阅灵人的,我被指派为她的副手。这个职务在她之前不存在,目前也没人知道它的权限范围,礼仪部正在研究这个问题。”

  托恩用眼神暴击梅勒习奥尔男爵,但男爵只回了他一个微笑,胡子也跟着翘了起来。接着,他转向耐心,仿佛一只沉着的热气球。

  “最终的决定权在您,家族大阅灵人小姐有没有您的许可?”

  现在,所有人的下一步都悬在耐心的嘴唇上。年轻姑娘凝视了空杯底很久,然后抬眼望向托恩:“目前为止,您没能找回任何一个人。如今关系到我哥哥。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如果他本人在这里,他会委托您进行这次‘阅读’的。”这次,她是对奥菲丽说的,“我给您我的许可,解开封印吧。”

  托恩盯着耐心,好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把瓷杯塞进她的喉咙里。司法部部长轻轻挥了一下手。刚刚看起来还是一块厚蜡的封印,就像黑板上的粉笔印一样从门上消失了。

  “谢谢您信任我。”奥菲丽轻声说。

  耐心亲自打开门,门厅的光线像一把金剑一样刺破了幽暗。

  “我并不信任您。您要是找不到我哥哥,我会把您的人生变成地狱。”

  耐心一边说着这些惊人冷漠的话,一边打开电源开关。奥菲丽第一次看见阿尔奇巴德的卧室,惊得说不出话。如果有人让她想象一下他那种男人的寝室,她大抵会描绘出一座满是抱枕、情趣玩具和情趣艺术品的丛林。总之,这里应该有难以言表的混乱,飘浮着各种禁忌的味道。

  她根本没准备好进入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唯一的物品就是地板正中央的一张旧铸铁床,而墙壁和天花板上满是裂痕。阿尔奇巴德的卧室忠于他的穿衣风格,表现得不修边幅。和门厅相比,这里连室温都是冰冷的,好像热感错觉在这里不起作用一样。

  奥菲丽原地转了一圈,说:“我不明白。阿尔奇巴德的私人物品都放在哪里?”

  “不在哪里,家族大阅灵人小姐,”菲力拜尔在门槛那儿回答,“先生的卧室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再怎么说,”梅勒习奥尔男爵用他那大设计师的批判眼光看着这个地方,叹了口气,“就我个人品位来说,这里也太概念化了。大使先生难道就不能定制一两个幻象吗?只要有一点点洛可可风的渲染,整个内部就会大变样。”

  现在,大家都远远站在房间门口,以免干扰调查。奥菲丽感到她必须在陪审员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可她先前表现出的自信已经从指间溜走了。一个没有物品的房间?没有比这更棘手的挑战了!她解开手套上的扣子,下定决心在尝试之前绝不气馁。

  “您非得读床吗?”耐心问,“对于您这个年龄的姑娘来说,这是很不得体的。”

  和托恩相比,耐心严厉的脸色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奥菲丽,好像她随时都会做一件不可挽回的蠢事。至于她的母亲,她眯起眼睛,从奥菲丽看向托恩,又从托恩看向奥菲丽,好像她无法确定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更让她生气。奇怪的是,真正看起来对这次“阅读”寄予厚望的那个人,竟是菲力拜尔。

  “我没什么选择。”奥菲丽最终回复道。

  耐心问:“那地面呢?墙壁呢?这和您平时的阅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嗯?”

  “非常不同。这些都是过于广大也过于模糊的表面。我们通过直接接触物体来影响它,而人们很少刻意去触碰一个房间的墙壁。至于地面,人们走路时会穿鞋,而鞋底是非常可怕的绝缘体。”

  奥菲丽靠近铸铁床,自己也不清楚该从哪头开始。床还铺得好好的。床罩被虫蛀了,中间有轻微的凹陷,让人猜测有人在这里躺了足够长的时间,留下了身体的压痕。就算不是侦探,也能马上看出阿尔奇巴德之前就躺在这里,甚至都没钻进被子里。

  奥菲丽感兴趣的是阿尔奇巴德被绑架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而不是他在被子底下度过的上千个日日夜夜,无论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人陪伴。这就让调查的范围大大缩小了。

  奥菲丽用手按住床罩,指尖感到一阵轻微的发麻。这种感觉还是太遥远了,无法定义。她的手慢慢滑过织物,就像卜测地下水源的人手持魔法棒,寻找着浸润了最多阿尔奇巴德情感印记的区域。奥菲丽突然感到一阵厌倦。这无聊的感觉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她深深地沉入忧郁的内核之中。奥菲丽越是尽情享受盛宴,越是沉溺于欢愉之中;越是挑战社会习俗,就越感到百无聊赖。

  这些想法不是她的,而是阿尔奇巴德的。就是去感受他的爱情嬉戏,也不会让奥菲丽觉得比现在更有失体面了。她发现了那些无忧无虑微笑后面藏着的东西。她从他身旁经过,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奥菲丽坚持再坚持,用手指探过床罩的每一寸,希望可以找到某处不寻常、震惊或是冲击,随便哪种扰乱这种无聊的东西。这种无聊深深浸入每根纱线里,无边无涯。

  当一股慌乱沿她的脊柱升起,让她的眼镜变成黄色时,她知道这一次,情绪来自她自己。这张床不会给她任何有关阿尔奇巴德失踪的信息。

  “我知道,您现在不能跟您的哥哥交流了。”奥菲丽侧身对耐心说,“但您能附在他的身上吗?我有一次看见阿尔奇巴德……呃……借用了瓦尔基里雅的身体。也许您能够……”

  “我不能,”耐心用决绝的语气打断她,“网族成员只有在得到另一名成员明确许可的前提下,才能附在他身上。这无关原则,单纯是因为——如果我哥哥不给我开出道来,我在身体上是没法取代他的。”

  “我能认为您的阅读失败了吗?”

  奥菲丽冷峻地看着托恩。他的大鼻子投下一个三角形阴影,吞噬了他的半张脸,加上滴着雨水的黑大衣和猛禽般的眼睛,他就像一只不吉利的鸟。她并不指望他的鼓励,但他至少可以省去这样的评论。

  “不,我还没有结束。”

  正当奥菲丽考虑是不是要把她的阅读延伸到床单、枕头和床垫上时,梅勒习奥尔男爵走了过来。

  “啊,这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这里确实有个发光的东西。”

  他用拐杖的金头指着床罩上的一个金属环。奥菲丽为自己之前没有看到它而感到万分羞愧。她用还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它,凑近细看。这是什么?一只戒指?一个钥匙环?一只耳环?

  奥菲丽深呼了一口气,好让情绪稳定下来。要想知道阿尔奇巴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次阅读很可能就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绝不能错过。当她感到自己的注意力足够集中,便用手指触碰了金属环。

  一个画面像肥皂泡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爆开。心跳的一瞬间,奥菲丽就变成了阿尔奇巴德。她看见了他所看见的,感受到他所感受的,念着他所念的。

  沙漏。狂喜。危险。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环。”她小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说给其他人听。

  这是沙漏的拉环。透过烧瓶的玻璃,奥菲丽清楚地看见天花板的顶灯变成了两个,好像当时她就在这里,躺在床上。蓝沙漏上有典型的小标牌:“家族工坊,海德公司。”奥菲丽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摩挲着拉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这个沙漏在外观上和其他沙漏没什么两样,除了一个细节,一个邪恶而可怕的微小差别:开关处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机关,它微小而复杂。奥菲丽能够看见它,是因为这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它。现在她找到了陷阱,她该做什么呢?

  当奥菲丽抬起眼睛时,发现大家围在她身旁,全都十分紧张。

  “那么?”耐心第一次失去冷静,问她,“这是什么?您看到了什么?”

  “您要远离幻象。”

  “蓝沙漏,”奥菲丽小声说,“是它们带走了失踪的人。阿尔奇巴德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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