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魔法 4 狂风暴雪的青春之旅
在跟其他人一起跑进屋里之前,苏珊把书放在了门廊上。而五个孩子正忙着给奶奶松绑时,门铃响了,原来是尤尼斯·吉尔。她来炫耀新的礼服。
虽然尤尼斯不是一个让人振奋或人见人爱的女孩,但她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出色的。她很时尚,也很有魅力。所以,吃完午饭之后(尤尼斯坚持要留下来),她和苏珊就在房间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她们试穿彼此的衣服,还拿两支快要用完的唇膏试了一把。那是尤尼斯从妈妈的废纸篓里救出来的。
与此同时,大个子彼特·施罗德也来了,还带了接球的手套和球。他和约翰在后院玩了一会儿投球游戏。巴纳比不擅长玩棒球,就坐在樱桃树上,挖各种标记。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这么做,应该回家了,可还是一直挖着。
阿比和弗雷德里克跟奶奶一起纺线。奶奶一边编织,一边给她们讲她在达科他平原的生活。她说以前自己还是个年轻女孩的时候,在学校里教书,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当她跟爷爷结婚时,邻居们把他的茅草屋挪了两英里,跟她那间并在一起。阿比特别喜欢这个故事,百听不厌。
后来,奶奶去睡觉,阿比和弗雷德里克就来到外面,坐在前门的阶梯上。赫克特·胡尔豪斯特、鲁伊玛·巴布科克和小史蒂芬·温库普刚好经过,他们几个就一起玩一个古老的游戏,叫作“一二三木头人”,也叫“红灯”(不过,千万别把这个游戏跟“当心”之类的绕无聊圈圈的游戏相提并论)。
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居然没人想到魔法书。大家在门廊上进进出出,经过了多少次,都没有想到它,直到夜晚降临。
在大家都没想到魔法书之前,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的爸爸出现了。他刚从纽约回来,今天出奇的早,还带了一场音乐会的票,音乐会就在附近的银井社区举行,两个家庭的孩子都有份。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都像他们的父母,很喜欢音乐。而苏珊和约翰也试着去喜欢,因为只要是巴纳比喜欢的东西,就准没错。有时候,只要音乐不是太吵或太现代化,他们俩还能跟着哼一哼。
那一周,巴纳比的爸爸在一场特别的电视节目里演唱,多挣了一些钱,于是那天晚上就邀请大家一起去吃晚餐,然后再去听音乐会。他们去海鲜码头吃饭,孩子们都很喜欢这里,因为旁边就停着远洋航行的游艇,也是船只出航的地方。奶奶穿着一身很好看的黑色蕾丝衣服,把白色的头发高高盘起。苏珊和约翰都很为她骄傲。
那天晚上,大家尽情享用了龙虾和勃拉姆斯的音乐。就在音乐会的第二部分,响亮的现代音乐开始奏起时,苏珊的思绪开始飞远。她想到了魔法书,并开始回忆它现在在哪里。大家跑进屋里时,她把它留在了门廊上,后来就记不起有没有看到它了。也许巴纳比把它收起来了吧,毕竟明天就轮到他了。又或者是被阿比收走了。但她觉得,最好还是确认一下。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个谜了。苏珊说当时她悄悄地让约翰问巴纳比有没有拿着那本书,而巴纳比点了头。
约翰却不记得自己究竟对巴纳比说了什么。然而,巴纳比说,他从约翰口里听到的话是这样的:“你没有拿着那本书吧?”所以他就悄悄地回答:“没有。”要是他后来点了头,那应该是正陶醉在音乐里吧。
而大家最能确认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前排的一位胖女士回过头来说:“嘘!”
就这样,音乐会走向尾声,大家都回了家。苏珊确定巴纳比拿着书,而巴纳比认为书在苏珊手里。但他们都错了。
第二天早上,苏珊起了个大早,充满了期待,感到很开心。今天是巴纳比或阿比的冒险,不管怎样,巴纳比总会有好的想法。然而随着早晨渐渐过去,她等了又等,却不见巴纳比或其他人拿着书出现。到了十点钟,他们依然没来。她心里渐渐泛起一些不满,觉得巴纳比很贪心,要把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但是这一点也不是真的。巴纳比是大伙儿的领导者,但他每样东西都很乐于分享)。
约翰看到苏珊皱着眉头,在两个房间来来回回地走,终于问道:“怎么了?”苏珊跟他解释,他却耸了耸肩。
“那又怎么样?也许他有他的理由啊,可能来不了,可能正在做家务。”
然后,大个子彼特·施罗德过来了,找约翰一起去钓鱼。他们俩先到侧院的肥料堆里挖蚯蚓。
苏珊闷闷不乐地过了一个上午。
路的另一边,小小的白房子里,巴纳比在纳闷,为什么苏珊和约翰还没带着书过来?他没等到他们,就想出门去他们家,但这时,他心里浮起一个羞愧的想法。
说不定,他们在生他的气,因为他很无礼,昨天大个子彼特·施罗德过来的时候,他却去树上刻记号。从各种迹象看来,这可能就是他无礼的后果了吧。所以,他跟自己的天性斗争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去道歉。然而,当他从前门出来,正打算过去时,却看到约翰和大个子彼特正从他们家出来,朝侧院走去,于是他又回到了屋里。
“大家都去哪儿了?魔法呢?”弗雷德里克刚好经过客厅。
“他们没去哪儿。只不过有人更喜欢去钓鱼罢了。”巴纳比酸溜溜地说完,就上楼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好心的阿比就去敲巴纳比的门,还把自己剩下的葡萄口味、无卡路里的零食给他,却被他无礼地拒绝了。“这位大人真难伺候啊。”弗雷德里克告诉阿比。
到了下午,苏珊已经从生气转为伤心,愁眉苦脸地朝镇子走去,没想到竟撞见了巴纳比。他正从反方向过来,心绪不宁地用网球鞋尖踢着一颗小石子。
两个人的眼神碰到了一起。起初,他们都显得很谨慎,然后,就很惊讶了。
“书呢?”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真相大白了。
这回轮到苏珊感到内疚了。作为一个平时那么冷静、周全的人,怎么能把大家最珍贵的物品就那样留在门廊上,赤裸裸地摆在那么多经过的陌生人面前呢?不必多言,等他们跑回去看,书早就不在那里了。
谁会把它拿走呢?又会许什么愿望呢?
大家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把两个房子彻底翻了一遍,却徒劳无获。约翰和大个子彼特·施罗德也回来了,没有鱼,也没有书。这倒不出奇,大个子彼特·施罗德几乎不看书,连类似书的东西也不看。
等大个子彼特走回家,巴纳比就说:“关键是,我们得列一张表,把昨天出现在门廊上的人都写下来。”
“然后挨个儿地拜访他们,就像电影里的侦探一样!”弗雷德里克喊道。只要事情不是那么平淡无聊,她都能玩得很高兴。
铅笔飞速地转动,电话绳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代表团们出发,拜访这一家,问问那一家。可是,就如巴纳比描述的,那本书消失了,成为过去的回忆似的。
小史蒂芬·温库普只有五岁,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他承认自己昨天看到过一本很古老的书,没打招呼就拿回家了。这让大伙儿着实激动了一下。可是,当大家问他那本书是什么,他却不说。后来,弗雷德里克跟踪他到家里,不断地骚扰他,还告诉他,他是被收养的(其实不是真的)。最后,他乖乖地从一堆玩具里把那本书翻出来给她看。结果呢,却是《兔子布朗和他妹妹苏的汽车之旅》,而且是面糊的副本,那是一位已故的姑姑留给苏珊的。
这唯一的线索竟然只是一场空欢喜。
“你们觉不觉得,这就是我们所能得到的全部魔法了?”阿比问,“它来到我们的生活里,是不是昙花一现,只让大家高兴一个小时,然后就像梦一样消失了呢?”(她最近刚看到类似的浪漫诗。)
“不可能,”弗雷德里克说,“那样就不公平了,我们都还没好好享受魔法呢。”
“谁说魔法是公平的?”巴纳比说,“它从来就不公平。不过我想,它可能只是在等待时机,说不定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它就会悄悄出现在我们眼前。”
苏珊一句话也没说,她还在不停地自责。然而巴纳比拍了拍她的后背。换作平时,这种动作很恼人,可是现在,却让她觉得心里舒服了点。阿比也连声安慰:“好了,好了。”即便只是这么说,对现在的苏珊也有效。
吃完晚饭,五个孩子很有默契,早早地各自回家,过一个安静的夜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啦。苏珊和约翰坐在客厅里。苏珊给一条裙子缝边,约翰胡乱摆弄着一个纵横字谜游戏。由此可以看得出,他们的情绪有多低呀。奶奶坐在他们的对角,正在读书。
奶奶经常在晚上读书,看到紧张危险的部分时,她常常啧啧自言。在她所看的大部分书里,都有描写西部的段落。不是电视里所看到的那个狂乱粗野的西部,而是真正的西部,七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西部。
苏珊有一些书是由一位美妙的女士写的,女士的名字叫作怀尔德夫人。她曾住在大树林中的一座小房子里,后来,又搬到草原上的小房子里。每次奶奶找不到讲述西部故事的新书看时,她就会读这位夫人的书。她说,这些书让她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期。
也许,用这个小细节来解释奶奶的性格,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她并不是孩子气,或智能低下。事实正好相反。她其实是太坚强了。她有二十年的时间,跟一个假小子一样(即便是在学校教书时也那样,而且,她十五岁就开始在学校里教书了!),五十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现在她老了,有时会忘记自己曾是一个假小子,也会忘记自己的精力曾那么充沛。
“我的本质依然没变。”每当苏珊和约翰求她小心点,别再爬树、奔跑或跳来跳去时,她总这样解释。
苏珊总觉得奶奶以前肯定是一个特别棒的小女孩,后来成为一名很有活力的老师。她真希望自己能多了解奶奶一点。
有一次,爱诗的阿比看到一首诗,让她联想到奶奶。那首诗讲述一位先锋女性的故事。她叫作露辛达·玛特洛克,工作十分勤恳,一生也玩得很尽兴。她抚养了十二个孩子,一直活到九十六岁,十分享受生活里的点滴喜悦。阿比把这首诗读给其他人听,大家都觉得,奶奶简直是完美无缺。
这一切使得每次需要劝解和阻拦奶奶时,大家都变得特别有耐心。
这天晚上,奶奶读书时,眼睛炯炯有神,她的啧啧自言也比平时更大声。这令约翰很不安,他不停地搅动字谜游戏。苏珊也不止一次地从手里的活计中抬起头来看。
她第二次抬起头来看时,眼光突然定住了,手上正在缝的裙子也从膝盖上滑落。而且,她肯定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因为约翰也抬起头来,看着她正在看的东西。
奶奶正在读的那本书,不是怀尔德夫人写的那些关于李子小河或银色湖泊的故事,也不是苏珊从图书馆借来的《西方回忆录》。
那是一本有着红色封皮的小书,鼓鼓的,看起来很舒服,很破旧,也很熟悉!
苏珊心想:原来,魔法书在这儿。奶奶肯定是在门廊上找到了它,打开来看,感到很有意思。
然而,假如巴纳比的猜测是对的,魔法书在不同人的手里不一样的话,那么,奶奶现在读到的是什么呢?那些内容令她眼神发光,两颊红润,眉飞色舞。是不是关于她自己的童年,跟其他先锋女英雄一起冒险的故事呢?
苏珊结结巴巴地问:“你在读什么?”奶奶的视线离开了书本,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无疑已经被书里的情节迷住了,正默默地在内心许愿,希望这本书是真的,自己也能成为书中高潮的一部分。
约翰和苏珊想到了一块儿,立刻健步如飞地穿过房间,及时地抓住了那本书。在奶奶心中许完那个没有说出口的愿望之前,他们加了一句:“也带我们一起去。”
于是,书本成全了他们。
转瞬间,四周发出嘶嘶的声响,房间的颜色全聚拢到一起,然后,像烟花一样发射出去。在一阵眼花缭乱中,苏珊想,他们会突然出现在哪里呢?是在一片野狼出没的森林里的一个独木舟上,还是在一片孤独的大草原上,周围全是小狼的哀嚎呢?
下一秒,她就知道答案了。
他们来到一个开阔的平原上,这里刮着风,有点寒冷。他们面前有一个未加工的小房子,看起来挺新的,只有一个房间,就像大家在画里经常看到的那种旧式校舍。约翰站在苏珊旁边,跟她一样,吓了一跳。
可是,奶奶去哪里了呢?
他们用眼睛到处搜寻,都没看到。
校舍的前面,一群孩子正在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的硬地面上,玩狐入鹤群的游戏。领导游戏的是一个高个女孩,她有一双闪亮的黑眼睛。接着,游戏发展成为打雪仗。高个女孩忽左忽右地投雪球,像个男孩子一样直直地扔出去,非常有力。游戏玩到高潮时,她赢了所有人,成为冠军。接着,高个女孩不扔雪球了,她跑到校舍的门旁,摇响一个大大的手摇铃。看到这里,苏珊明白了。
那个高个子女孩是老师,而且,她就是奶奶。她回到了她的青春时代!
苏珊看了看约翰,他似乎也明白了。操场上的男生和女生开始涌进校舍,约翰和苏珊也跟了进去。
校舍里有一张老师的讲台,讲台旁有一个大肚子火炉,还有两排课桌椅,全都用螺丝拧在地板上。男孩子坐一排,女孩子坐另外一排。小个子的坐前面,大个子的坐后面(奶奶做老师的时候,要教所有年级的学生)。
苏珊和约翰找到空的座位坐了下来。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拼写,奶奶先教小一点的孩子一些短单词。所以苏珊暂时放飞思绪,想到了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很想念他们三个。要是巴纳比在这里,他就能想办法,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总能这样。然而,这本书显然决定,这场多出来的冒险是属于她、约翰以及奶奶的。
另外,巴纳比今天实在太好了。苏珊弄丢了魔法书,他却连一句挖苦的话也没说。而现在,他和阿比、弗雷德里克被这场冒险排除在外,实在很不公平。
苏珊想得很入神,忘了还有拼写课。她突然抬起头来看,那个高个子女孩,也就是奶奶,正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她。她那黑色的眼睛突然闭上了。
“苏珊,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她严厉地说,“站起来,拼写‘xanthophyll’。”
苏珊从座位上站起来,脸红了。她想起在《小房子》那本书里,“xanthophyll”这个词正是劳拉在拼写比赛上不会写的词,而她的爸爸会。她想起书里的整个场景,却想不起那个单词的样子。
“我拼不出来,”她说,“对不起。”
奶奶那年轻的嘴唇放松了一点,眼睛也不再吧嗒吧嗒地合上睁开,而是闪闪发光,她说:“当我还在你这个年龄时,我也不会拼。而且,我也发现这个词不常用到。但是,知识就是这样,学一点就是一点。X——a——n——t——h——o——p——h——y,两个l,就是xanthophyll。去黑板上写三遍,你就记住了。”
苏珊朝黑板走去,听话地照做了,奶奶也跟着回到讲台上。苏珊留意到,她右手拿着拼写课本,左手却把另外一本书放在讲台的一边。那是一本红色的书,小小的,鼓鼓的,看起来很舒服、很古老。
苏珊在黑板上写完第三遍“xanthophyll”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她故意拿手扫过讲台(也扫过那本红色的书),默默许愿,希望巴纳比和两个妹妹能找到进入这场冒险的方法。
这么做之后,她感觉好多了。现在,她可以专心上课了。
下一堂课是数学课。约翰正站在桌旁,费劲地用264除以12。就在这时,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显然吓了一跳,好像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里,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早上好,”奶奶在讲台上说,“你们是新学生吗?”
“我想,应该是吧。”最大的那个人说。
“这可不是一个猜谜游戏,”奶奶严厉地说,“要说‘是,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巴纳比,”那个人说,“她是阿比,她是弗雷德里克。”
“巴纳比,阿比,弗雷德里克,”奶奶说,“去找座位坐下。今天是你们第一天来上课,我就不记你们迟到了。以后要准时。”
弗雷德里克找到最后一个空座位,便坐下了。苏珊立刻在自己的位子上挪了挪,腾出点地方。阿比认出了她,便开心地溜了过去。约翰还站在自己的桌子旁背诵,看到巴纳比突然出现,他也吓呆了,竟然动也不动。不过,一个名叫克拉伦斯·欧立臣的男孩子腾出了座位,巴纳比便过去坐下。苏珊心里泛起了嘀咕。她看到克拉伦斯·欧立臣脸上的表情,觉得他很不可靠。
“我们重新开始背诵。”奶奶说。
约翰继续解他的数学题。阿比悄悄地问:“我们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是魔法,”苏珊悄悄地回答,“奶奶拿到了这本书,还许愿了。她就是那个老师,回到了她的青春期。”
“安静。”奶奶毫不客气地说。
然后,教室里就保持安静,一直到下课。
课间休息时,约翰、苏珊、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碰了头,开了个小会。约翰和苏珊把整件事告诉其他人。这时,克拉伦斯·欧立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他露出了尖酸刻薄的一面,就跟苏珊从他的表情所判断的一样。
“噢,你这个矮个子冬瓜,不是吗?”他对巴纳比说,“你叫巴纳比,是不是因为,你出生在谷仓里?在我们的农场里,经常把小家畜像垃圾一样淹死!”
巴纳比握起了拳头,朝克拉伦斯走去。但约翰立刻插到他们俩中间。
“停下。”他说。
“我自己能处理好。”巴纳比生气地说。
“我知道你可以,”约翰说,“但现在你不能这么做。”
“谁问你意见了?”克拉伦斯说,“新来的大个子呆瓜别对我指手画脚。”说完,他就从约翰身边走过去,拧住巴纳比的耳朵。
就在这时,奶奶出现在校舍门口。她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在克拉伦斯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手铃。课间休息结束了,孩子们陆续回到校舍来。
过完课间休息,克拉伦斯的表现依然很差劲。这节课是阅读预备课。克拉伦斯一直在座位上往旁边挤,把巴纳比挤到了椅子的边缘。然后,克拉伦斯突然动了一下,结果巴纳比就四脚朝天地摔倒在过道上。
奶奶听到声响,立刻严厉地抬起头来。然而克拉伦斯已经坐回了他那边,还一脸无辜的表情。
“安静点。”奶奶说。
巴纳比爬起来,再次握紧了拳头。但他还是控制住情绪,再次开始学习。
紧接着,克拉伦斯拿出一根大头针,狠狠地戳巴纳比。
巴纳比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打了他一下。
我说过,巴纳比并不擅长打架。但是这一回,正义的愤怒把力量借给了这一拳。克拉伦斯也没想到,一个矮小的家伙会打他,吓了一大跳。
“老师,”他大声喊了起来,假装很疼,“他打我!”
“巴纳比,”奶奶说,“过来。”
巴纳比就走上前去。
“把你的手伸出来。”
巴纳比便把手伸出去。奶奶拿出一根尺子,非常用力地打了他手掌三下。
“上课的时候不许打架,”她严厉地说,“记住这点。”
巴纳比的脸变白了,但他还是保持镇定地说:“知道了,老师。”他不太好说:“知道了,奶奶。”而且他也忘了奶奶的姓名,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奶奶看着他,原本冷酷的表情缓和下来。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自己点点头,好像同意某件事一样。“很好,”她说,“那么,现在……”她在桌子上拿出一根特别大的大头针,“你可以拿这个去戳克拉伦斯。”
整个教室顿时哗然,响起一片敬畏的嗡嗡声。
巴纳比看了看大头针,然后,他厌恶地看着奶奶,说:“我不能那么做。”
“非常好,”奶奶说,“那就让我来!”说完,她就拿着大头针走下过道。她黑色的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飒爽高大的英姿仿佛唤醒了正义,为受害者打抱不平,呈现出一幅令人畏怯的画面。克拉伦斯预感到大祸临头,正尽力地缩起来。
“求求你,老师,不要!”他喊道,“对不起,真的,老师!”
奶奶(也就是老师)轻蔑地瞪着他,说:“所以,你喝不下自己这碗苦药,是吗?这样的话,那就把你的手伸出来。”她拿尺子打了他的手掌四下,比打巴纳比还用力。
教室里敬畏的嗡嗡声和钦佩的气氛逐渐变得开心而热烈。
“安静!”奶奶说,“巴纳比,你以后就跟约翰一起坐吧。”
巴纳比溜进约翰的半个座位里,教室里又安静下来。但是,阿比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感受。“她简直就像诗里的露辛达·玛特洛克,”她在苏珊的耳边喊,“她是美国杰出的先锋女性!我总是这么认为!”然后,她突然住了口。她感觉到奶奶正在看她。
“阿比,”奶奶说,“你有什么话要在班上说吗?”
阿比低下头,脸红了。“我在说,”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让我想起了一首诗。”
“真的吗?”奶奶说,“那就给我们背诵一下。你可以站起来。”
阿比站了起来。“噢,我不能保证全都记得,但我会试试。”然后,她就开始念。
如果你想知道这首诗,可以在《匙河集》这本书里找到。不过,在奶奶的青春期,这本书还没被写出来。所以,她听阿比的背诵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最后一段:
我所听到的这些悲伤和疲惫,
愤怒、不满和失落,究竟是什么啊?
堕落的儿女们,
生活对你们而言太沉重——
它要把生活带往爱。
等阿比念完,奶奶就说:“哼!依我看,这算不上诗歌,甚至连押韵也没有。”
“现在的诗都不押韵了。”阿比勇敢地说。
“懒惰的东西!”奶奶嗤之以鼻地说,“朗费罗先生1从来不会这么做,阿尔弗雷德·丁尼生2也不会。不过,这首诗讲得也很对,‘它要把生活带往爱’,你们全都要记住这句话。”
同学们像被催眠了一样,全都点着头。阿比看着面前那张年轻俊俏的脸庞,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想到奶奶长寿富足的一生,她真的觉得,至少,这样的一个人,是应该被记住的。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奶奶、阿比和那首诗上面,没人留意到外面逐渐响起一个声音。但是,约翰总是留意周围的一切,他听到了,那是起风的声音。
他朝窗外望去,从座位上站起身,最后举起手来。
“老师,”他说,“风暴快来了。”
大伙儿一听,都赶紧朝窗外看去。这时,外面已经下起白茫茫的大雪了,天空变得厚重而昏暗,大风不停地咆哮。苏珊在“小木屋”系列书里看过这种情景,她知道,一场草原大风暴已经来临了。
“孩子们,”奶奶很快就作出判断,“我现在就宣布下课,还有时间回镇子去。大家快去穿上你们的大衣。”
大家连忙跑去拿衣服,奶奶把煤炉的风门关上后,就去开门。一阵大风立刻灌了进来,苏珊顿时连呼吸都有点困难。每个人连一步之遥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但奶奶还是在前面带路,朝镇子的方向出发。
“大家手牵手,跟在我后面。”她说着,牵住苏珊的手。
阿比发现自己在队伍里紧靠着巴纳比。“抓住我的袖筒。”他告诉她。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但是在铺天盖地的漫天大雪里,阿比什么也看不清楚。
孩子们在令人眩晕的黑暗中蹒跚地向前走。时间好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而且,似乎也太久了。
终于,奶奶不得不向大家坦白:“很抱歉,恐怕我们迷路了。”大风把她的声音都吹跑了,但苏珊听得很清楚。
在她们身后,巴纳比似乎想从阿比的手里把袖筒挣脱,以便用自己手里的东西做点啥。但阿比抓得太牢了,他根本挣脱不了。
突然,苏珊被绊了一下,摔进前面一个比较干燥的地方。她喊了起来:“进来这里!”
其他人便跟着她,走进她失足跌落的这个空间。奶奶很周全地带着火柴和火绒箱,她点燃一盏灯,照亮这里。一开始,苏珊实在难以想象他们究竟在哪里。然后,她就想起来了。她和大家正在一间固定在岸边的草皮屋里,就像《李溪河畔》里面,劳拉住的那座房子一样。苏珊回想起那本书的插图,认出了眼前的所在地。
“这里肯定是一间荒废的小屋,”奶奶说,“我们肯定是走错路了,这下我们离镇子更远了。”
“至少我们在这里比较干燥呀。”弗雷德里克说。
“而且也很温暖。”阿比说。这座草皮屋居然还有保暖层。
“说不定房主在这里还留有一盏灯。”约翰说。
他和几个男孩把房间搜了一遍,找到一盏灯,里面还有一些油。奶奶把灯点亮,开始清点人数。班上所有的孩子都在,而且都很平安。
“可是,这样的风暴有时会持续三四天呢,不是吗?”巴纳比说,“那个留下这盏灯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食物?”
大家又把屋子搜了一遍,但什么食物也没找到。虽然这一刻,他们身上都干了,也比较暖和,但是如果风暴一直刮个不停,他们能坚持多久呢?
“嗯,”巴纳比缓缓地说,“我有一个主意。我想过我们可能会迷路,就带了这个。”他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校舍的手摇铃。
这位年轻教师版的奶奶看了看手摇铃,又把视线转到巴纳比身上,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最后,她终于说:“未经允许就把学校的东西拿走是违反校规的,你得受处罚。”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她的表情一样奇怪,“把你的手伸出来。”
巴纳比就把手伸了出去。
教师奶奶心烦意乱地看了看四周,好像想在空气里找到她的尺子一样。然后,她用自己那只强劲的手拍了拍巴纳比的手掌,露出深表歉意的表情。
“不过,”她说,“这也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意,而我自己应该早就想到才对。”说完,她热情地握住了那只刚才被她打过的手。
“现在,”她对其他人说,“大家站到里面来,我到门口摇铃。”
“不能让我来摇吗?”巴纳比说,“我想摇。”
“我们可以轮流来。”约翰说。
最后,他们就这么做了。不过,奶奶定下规定,每个摇铃人都不准离开门口的范围,待在外面的时间也不能超过五分钟。她会看表计时,以免有人冻僵了。
轮到苏珊时,她站在外面,被大风吹打得气喘吁吁的。有那么一阵子,她已经忘了有多么寒冷,风有多么大。肯定不会有人在这种风的呼啸里还听得到她的摇铃声。可是,她还是竭尽全力地摇。然后,她仔细听。远远地,在风暴的骚动里,是不是有一个声音?她又摇了一下,再次仔细听。那个声音,假如真的是声音的话,好像更近了一点。
“又轮到我了。”巴纳比突然来到她旁边,对着她的耳朵喊。
“听。”苏珊喊道。这回,她让巴纳比摇铃,然后两个人一起听。
“雪橇铃!”巴纳比喊道,“有人过来了!我们最好进去告诉其他人!”
“雪橇铃!”苏珊边喊边跑回屋里。这下大家都聚拢到门口来,每个人轮流出去,都竭尽全力地摇铃。每次手摇铃声一停下,雪橇铃声就好像更近了一点。
终于,一辆雪橇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在风雪的包围中呈现出一个黑点。雪橇那边有人在喊:“快点!坚持住!”
“怎么回事?天哪!”奶奶喊了起来,“卡尔·英苟兹比!你这是干什么?在这种天气里,还冒险到处闲逛!”
苏珊看了看约翰,而约翰也看着她。
卡尔·英苟兹比是奶奶的丈夫的名字,苏珊和约翰从没见过他。很久以前他就去世了,被埋在西部平原里。而现在他就在这里,年轻英勇地前来献殷勤,至少,是来救他们!
“你省点力气,快进屋里去!”卡尔·英苟兹比喊道。他的口气就跟奶奶朝他喊话一样充满朝气。
就这样,奶奶和所有的孩子设法挤进了雪橇里。
卡尔·英苟兹比掉转马头,它们在令人眩晕的黑暗里奔跑起来。显然,卡尔·英苟兹比知道怎么走,即便是在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风暴里。也可能是马儿们有方向感,它们会把孩子们带回家。
总之,无论原因是什么,草原小镇那微弱的灯光不久就出现在前方。卡尔·英苟兹比好像很清楚每个孩子的住处,雪橇停在每个屋子的前面,把孩子送回去,直到只剩下约翰、苏珊、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当然,还有奶奶。
苏珊正想着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在这条又冷又黑的大街上,他们要在哪里下车,穿越时空,回到未来的家。然而这时,马儿们却冲进了马厩里。她之所以知道那是马厩,是因为门口悬挂着一个灯笼。但是到了里面,周围又被黑暗吞噬了。苏珊根本看不清奶奶和卡尔·英苟兹比的身影。他们坐在雪橇车里看着对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谢你的雪橇之旅。”奶奶说。苏珊觉得她很快活。
“别放在心上,”卡尔·英苟兹比说,“我很乐意帮忙的,任何时候。”
然后他们就沉默了。
“我觉得……”奶奶的声音打破沉默,有点犹豫不定的样子,“总之,我觉得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噢,我可不敢确定是这样噢,”卡尔·英苟兹比说,“也许风暴会停下来,也许你们会被其他人找到。”
“噢,不管怎样,谢谢。”奶奶说。
然后,他们又沉默了。
“那,”卡尔·英苟兹比说,“我能不能问你,下次让我再送你回家?”
“你不试着问一问,”奶奶说,“怎么知道结果怎么样?”
卡尔·英苟兹比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你还单身,是吧?”
“对,我是单身。”
“那,”卡尔·英苟兹比说,“要是我问你,下次让我把你带回家,然后留下来,好吗?”
这一回,他们的沉默持续得比较久。苏珊的眼睛已经适应马厩里的黑暗了,她看到卡尔·英苟兹比的手臂正环抱着奶奶,而她没有拒绝。苏珊还留意到其他东西。
在整个过程里,无论是学校里、风暴里,还是雪橇车里,奶奶手里都拿着那本魔法书。而现在,她抬起手去碰卡尔·英苟兹比的脸,书就掉了下来。
苏珊把书捡起来。
就如苏珊事后所说的那样,在那一刻,大家都很清楚,冒险结束了。
这本书在奶奶手里的时候,是西部故事,而一回到苏珊手里,就变成了五个孩子所熟悉的那本旧魔法书,他们还曾怀疑过它的魔力呢。苏珊拿着书,许下愿望。
这一回,没有各种颜色聚到一起,像烟花一样发射出去。只是黑色的马厩变得更黑,然后,就像有人把电灯重新打开了一样。
苏珊和约翰回到了家里的客厅,奶奶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摇来摇去,打着瞌睡。
苏珊看着看着,奶奶就醒了过来。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我一定是做梦了。”
苏珊和约翰的感觉也差不多一样。然而,假如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原本在奶奶手里的书怎么会来到苏珊手里呢?胖鼓鼓的它现在看起来那么安静,红色的封皮显得那么神秘。
奶奶依然笑着说:“我梦到了你们的爷爷。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有一双驾驭马队的巧手,真的是一个好人。”然后,她挣扎着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宣布道:“该睡觉了,我刚才看的书在哪儿?”
苏珊把魔法书藏起来,把图书馆借的《西部回忆录》拿过来:“你是说这本吗?”
奶奶拿过书,说:“应该可以。不是这一本,不过这本也行。”然后,她在孩子们的搀扶下,上楼去了。
接着,约翰把苏珊叫到楼梯厅里:“你觉得巴纳比和其他人是不是也回去了?他们会不会也以为是一个梦呢?他们知道吗?”
现在打电话的话已经太晚了。因为巴纳比的爸爸明天要上一个大型电视节目,所以早早就睡觉了。电话铃声会吵醒他的。
可是就在这时,约翰和苏珊家的电话竟然响了。苏珊第一个跑过去接。
“噢,太好了,你们也回去了,”巴纳比的声音传过来,“我们也是。”
“真是太好了,不是吗?”苏珊说。
“没错。”巴纳比说。
大家都静静地回忆了一下。
“我们明天早上就把书拿过去,”苏珊告诉他,“下次轮到你还是阿比?”
他们又静了一会儿,这回应该是内心的挣扎。然后,巴纳比体现出自己那份更好的天性。“女士优先,我会告诉她的。”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苏珊把对话告诉了约翰,接着就进房去跟奶奶道晚安。
奶奶已经熟睡了。很明显,她这回真的在做梦,因为她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苏珊看着奶奶,她还边睡边喃喃自语呢。
“卡尔·英苟兹比先生。”她说。
苏珊也笑了,然后,她关上了房里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