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魔法 7 巴纳比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阿比爸爸就大声地把剧本念给全家人听,他们还要求约翰和苏珊留下来听。
这个剧本的情节很令人振奋,有一部分还特别有意思。阿比爸爸念着念着,总是忍不住笑出来。还有一部分比较难懂,孩子们跟不上(然而巴纳比却宣称自己每个字都懂)。而剧本里的诗是那么美妙,阿比真是自愧不如。她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爸爸也有相同的感觉。他想,自己要出演这么复杂的剧本,时间那么长,要求那么高,又那么负有盛名。
“雷,你确定要演吗?”阿比妈妈问。
“没错,”阿比爸爸说,“我要试试。”
然后,大家就分别回房睡觉了。
外面的灯都关了,巴纳比又踮着脚尖来到阿比的房间,他这一周已经第三次这么做了。
“我一直在想,”他说,“我答应过你,只要能帮到爸爸,我愿意放弃我的愿望,约翰也一样。可是现在有这必要吗?那个诗剧是因为你的愿望才出现的。说不定即使我和约翰什么都不放弃,它也会出现。我觉得大家不妨试一试,看看书本还有没有魔法。”
“可能什么也没有。”阿比说。但是,等巴纳比回自己的房间后,她却一肚子疑问地躺在床上。这些疑问让她觉得自己很口是心非。诚然,她怎么能肯定书本没有魔法了呢?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而且结局特别好。
而巴纳比还没机会许愿呢。但他从一开始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也帮助其他人。在所有魔法都终止之前,他渴望一次许愿的机会,也不为过吧?
与此同时,在街道对面的房子里,约翰也在想着同一件事。但是他的脑筋转得没有巴纳比快,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餐时,他才稍微有点头绪。他催促苏珊快点吃完燕麦粥,就拉着她一起穿过街道。巴纳比、阿比和弗雷德里克正在给牵牛花床锄草,这是他们每天早上的家务活。
多了两双手干活,任务就显得更轻松了。很快,牵牛花床上的杂草都被锄掉,换上了车前草。干完活以后,五个孩子就找了个阴凉地休息。
刚一坐下,巴纳比和约翰就立刻同时说——“现在”,他们俩都抢着说自己的观点。不过他们俩的想法差不多,大家很快就领会了。
“怎么样?”最后,巴纳比说,“我们要不要试试?”
“干嘛不试?”弗雷德里克说。
阿比什么也没说,但她感到很为难。
苏珊听得很不专心。她无所事事地翻着那本书,看他们之前那些冒险的彩图。这时她合上封面,却不经意地打开了最后一页,上面有些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凑近一看,抬起头来。
“不行了,”她说,“你们都忘了,我也是,这本书只能借七天,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现在就得还给图书馆。”
“那么,魔法结束了。”阿比说。
“还不一定,”巴纳比说,“我可以许我的愿望,然后我们再去还书,还是在今天嘛。”
“那我呢?”约翰说。
“我忘了。”巴纳比说。
“我可没忘,”约翰说,“我也要许我的愿望,然后我们再去还书。”
“一天许两个愿望?”苏珊疑惑地说,“这对它来说太难了吧?”
巴纳比有了一个主意。“这样也许更好,”他兴奋地说,“我们干嘛要现在还?我是指,等我们觉得时机对了,准备好了,再还也可以嘛。我们以前借书时,要是没看完,也延期还书啊。我们可以凑钱把延期费给还了!”
苏珊还是一脸疑惑。阿比觉得,是时候说话了。
“这样不对,”她很遗憾地说,“我认为这样不对。这样会打破魔法规则的,而你们也都知道,那些打破规则的人有什么下场!”
“那才是最令人激动的部分,”弗雷德里克说,“我们试试吧!”
“三比二,”巴纳比说,“这样很公平吧?”
他看了看阿比,可阿比能说什么呢?
“好吧,”他继续说,“我们赢了。这本书就留到我们完成愿望以后再还。你应该不介意今天让我来吧,老兄?你明天再来。我已经知道要许什么愿了。”
“不,我很介意,”约翰竟然倔强地说,“我也知道自己要许什么愿了。”
“你晚点再许。”巴纳比说完,就朝书本伸出手,却被约翰挡住了。
“你们家已经拿着这本书三天了,”他说,“现在该轮到我们了。况且,我比你大。”
“你听完我的愿望再决定嘛。”巴纳比说。
“我不想听,”约翰说,“你总是这么肯定自己的想法就是最好的,说不定别人也有很特别的想法!”
阿比焦急地看着他们俩:“这样就不对了,从你说出你要留着这本书开始就不对了。在你们打架之前,我们转换一个思路吧。还记得上次的教训吗?”
约翰和巴纳比以前打过一次架,实在太可怕了。他们本来是最要好的朋友,一旦好朋友打起架来,就比任何争吵都糟糕。他们似乎一下子变得很讨厌对方,还总是恶意刁难对方。朋友之间的这种伤害往往很深,而且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修复。
这时,约翰和巴纳比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想起阿比所说的那次惨痛经历。约翰脸红了,额头皱起了难看的皱纹。巴纳比脸色苍白,笑了一下,但那是一个危险的笑容。
“你不可能比我想得出更好的主意,”他嘲笑地说,“一百万年以后也不可能。”
“你这个小鬼就这点最差劲,”约翰说,“总是到处吹嘘,你只不过是软弱到没法干别的事情罢了!”
“小”是一个很挑衅的词,“小鬼”也一样,而“软弱”更是令人难以容忍。在一个句子里同时听到这些词,巴纳比实在忍无可忍。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说:“噢,我干不了是吗?那本书在哪儿?”
他避过约翰的阻拦,粗暴地从苏珊手里夺过那本书。
“你不能那样推我妹妹!”约翰喊道。
“他没有推。”苏珊温和地说,但约翰对她的话不予理会。
“你把书还回来。”他说着,也抓住书不放。
“你们别这样!”阿比哀求道,“趁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把书还回去吧!”
然而,已经太迟了。
饱经岁月侵蚀的书本根本受不了他们那么用力的拉扯。突然间,它裂开了。约翰抓住了几页撕裂的书页,而巴纳比则耀武扬威地在他面前挥着书本剩余的部分。
“就因为这样,”巴纳比喊道,“我要自己一个人去冒险,我不需要你们了!再见!”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
约翰傻傻地看着巴纳比刚刚还在的地方,手里握着那几页书。他的脸色变白了,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唉,我本来不想这样的,我怎么变得这么蛮横呢?”
“是魔法,”阿比说,“它想回图书馆,而你却说不行,所以它让你变得很可怕。”
“我知道了,”约翰羞愧地说,“我看到自己表现得很糟糕,但就是停不下来。对不起。”他看着手里撕裂的书页,全是空白的,正好是那本书的封底。图书馆的借书卡正嘲讽地看着他,提醒他今天是归还书本的日子。
苏珊也看着他手里的书页,这回轮到她大喊了起来:“噢!你拿到了最后这几页,那不就意味着,巴纳比正拿着一本没有结局的魔法书在某一场冒险里面吗!那就等于,他的冒险不会有结局,而他很可能再也走不出来,回不了家了!”
“我们最好马上去找他,”约翰很担心朋友,已经完全消气了,“他会去哪里呢?”
“在某本书里的某个地方吧,”弗雷德里克说,“相信巴纳比!”然而,她的笑容显得苍白无力。
阿比已经快急哭了,但她还是强忍着,让自己好好思考。“也许是《鲁滨逊漂流记》,”她大胆地推测,“有一整年他只读这本书,别的都不看。”
“好吧,”约翰说,“走吧,我希望能找到他。”
大家手握着手,他对仅存的那几页魔法书许下愿望。也许是因为书本的结局是最重要的部分,它相当于一把开启过往经历的钥匙,总之,魔法运作得非常好,好像并没有受到撕裂的影响。下一秒,四个孩子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岛上,周围的海岸线布满岩石,湛蓝的大海发出均匀的响声,天空万里无云,而且很热。
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一件夹克,戴着一顶山羊皮帽子,拿着一把山羊皮做的伞。还有一个身影跟他隔着一小段距离,看起来是土著人的样子。除此之外,岛上各个方向都毫无人烟的样子。弗雷德里克后来说,那里就像一片温柔的沙漠。沙滩上的脚印也只是四个孩子自己的。
“他不在这里。”苏珊说。
“除非,他变成了他们俩其中一个。”阿比指着远处那两个身影说。但这完全不可能。鲁滨逊和星期五就是鲁滨逊和星期五,谁也替代不了他们,即便是魔法也做不到。
“那我们接下来试试哪里?”约翰说,“他最近在看什么书?”
“狄更斯的书,”弗雷德里克说,“自从我们在电视上看了那部老电影《大卫·科波菲尔》之后,他就努力要把他的书都看完。他说那样做很值得。我觉得那些书太长了,而且也太悲伤了。”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试一试。”约翰说。四个孩子再次手握着手。在出发之前,他们很小心地把沙滩上的脚印擦掉,免得鲁滨逊和星期五还以为幽灵造访了他们的海岸呢。然后,约翰许下愿望。
他们从热带岛屿明晃晃的光线中,一下子跳到了伦敦的平安夜。孩子们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天上还飘着一点雪花。编钟敲响了,歌手们唱起了《欢乐颂》。
“骗子!”一位老绅士嘟嘟囔囔地从办公室出来。然而,街上到处都回荡着“圣诞快乐”的祝福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在扫马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快乐。阿比看着他那贫穷而友善的样子,深受触动,便往他手里塞了一枚硬币,希望他能到附近的银行兑换成能用的货币。
“往前走吧。”一个经过的警察说。
那个小男孩就往前走了,阿比连忙跑回去跟其他人会合,他们正从一座房子的窗户往里看。
那是一个贫穷而快乐的家庭。他们刚刚吃完圣诞布丁,正围坐在火炉旁。炉子上,栗子正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那位爸爸从一个壶里倒了杯假日饮料。
“上帝祝福我们每一个人。”那个残疾儿子举着奶油杯子说(杯子连个把手也没有)。
可是,巴纳比也没在这里跟小提姆一家吃圣诞晚餐啊。
四个孩子连忙跑过街道,到古玩店去看。小耐儿正和她奶奶充满希望地收拾行李,准备踏上一段长长的旅程,到乡下去。
可是,巴纳比也没跟其他古董一起在店里啊。
“这样下去不行,”约翰说,“狄更斯写过七十本书呢,不是吗?照这样下去,我们很难找到正确的那本。”
“而且正确的那本书可能根本就不是狄更斯的。”阿比说。
“我们得好好整理一下。”约翰说。
“嗯,”弗雷德里克说,“巴纳比的床边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他最爱看的书。”
“太好了,就是这样,”阿比说,“我们先回家列个书单,然后依次尝试。”
“从左到右地读。”苏珊插嘴道。她总是喜欢事情井然有序地进行。
约翰却摇了摇头:“我们的书承受不了,它的魔法快耗尽了。”他手里的那几页书被热带太阳炙烤以后,又突然在下雪天被一冻,看起来已经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了,“而且,想想他在图书馆看过的其他书吧,他有可能在其中的任何一本里。他比我们任何人读过的书都多,有很多我们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等等。”阿比说。约翰的话让她有了一个想法,但这得好好考虑一下,可能还得出卖一个秘密。
“你们记不记得,”她缓缓地说,“他自己在写的那本书?”
“真有这本书吗?”约翰说。其他人都听说过巴纳比的书,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家都以为那只不过是他的另一个想法而已。
“对,真的有,”阿比说,“至少,他睡不着觉的时候,把一些冒险写了下来。嗯,我只是在想,假如你蛮横地对待了别人,又从他们身边逃开,那么,最好的藏身地不就是自己的故事吗?”
“他的故事讲什么?”约翰说。
“他连我都不告诉,”阿比说,“我只知道,他把那本书叫作《流浪的巴纳比》,讲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经历各种冒险。所以,你们看,他要自己一个人去,正好符合。”
“他在书里都到哪儿去了?”弗雷德里克说。
“我猜,应该到处都去吧,全世界都去。而且我还知道,他回到过去,而不是未来,因为巴纳比有一次说,关于未来的那部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写。”
“这样就有线索了,”约翰说,“我们的搜寻范围可以变窄一点。他正在现在或过去的某个地方,在某个国家里。”
“我们的书会知道的,”阿比说,“只要许愿让我们到他那儿去就好了,让魔法自己找出那个地方。”
“可是,我们的书知道一本还没完成的书吗?何况很大部分还只是在某人的脑海里。”苏珊说。
“我觉得,”阿比说,“我们的书是无所不知的。”
“我们试试吧。”弗雷德里克说。
四个孩子第三次手握着手,约翰许下第三个愿望:
“不管他到哪里流浪,我们都要追随流浪的巴纳比。”
于是,魔法就把他们带到了那里。
流浪的巴纳比正在路上游荡。
这条路非常适合游荡,因为它能穿越时空,穿过整张地图。例如今天,他刚走完古罗马时期的最后一座峡谷,就开始攀登中世纪英格兰的大山。
他在峡谷稍微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因为恺撒大帝当时正在占领高卢,而他的一位步兵领导突然痢疾发作,流浪的巴纳比只好挺身而出,拯救了他们。战斗胜利以后,恺撒大帝想让他加入军队,让他做二把手。但流浪的巴纳比是不会留下的,不管人们如何苦苦哀求,他都要一直往前走。
现在他正在攀登骑士时代的山峰。他之所以确定这就是骑士时代,是因为到处都耸立着城堡,他看到不同的骑士带着各自的目标奔赴不同的方向。但在这些骑士当中,流浪的巴纳比是最伟大的。很快,他就有机会证明这一点了。
他爬到山顶时,一位女士骑着一匹驯马朝他飞奔而来,后面紧跟着一个骑黑色战马的巨人。巴纳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巨人。那是一个特别坏的家伙,总是掳掠妇女,把她们带到忧伤之塔,跟她们结婚,粗暴地对待她们。但是这一次,他遇到对手了。
流浪的巴纳比举起长矛,挡住巨人的去路。
“噢,太感谢了。”女士说着,就勒住马,准备津津有味地观看这场战斗。
“走开,小不点儿。”巨人粗鲁地说。他高高在上地嘲笑流浪的巴纳比:“你那小小的长矛对我来说就跟针一样!况且,你也太矮了,根本够不到!呀!”
流浪的巴纳比没有浪费体力去回答。他的力气一下子增加了十倍,因为他是流浪的巴纳比。他猛地把身体往后一闪,将长矛送上了天空。长矛在空中画过一道弧线,刚好穿过巨人的头盔和护胸甲的缝隙,刺穿了他的喉咙。他摇摇晃晃地从马鞍上摔到了地面上。流浪的巴纳比抽出佩剑,割下巨人的脑袋,确保他再也不能祸害别人。
“噢,谢谢你!”女士喊道,“你是因为爱我才这么做的吗?”
“不,不是,”流浪的巴纳比说,“我这么做只是想证明我做得到,而且,他也罪有应得。”说完,他就骑上巨人的黑马,朝着日落的方向远去。
“留下来跟我一起生活吧。”从他身后传来女士深情款款的呼喊。
但是流浪的巴纳比是不会留下的。他和命运有一场约会。
他一路骑着,渐渐地希望有人跟他聊聊天,或者让他吹嘘一下近期的这些大事件。他想起以前的几个朋友,他们在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国家里,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们可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正在担心他吧?很好,就让他们去想吧。他要独自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时,一片云挡住了太阳,地面升起了一片薄雾。
“这不太寻常,”流浪的巴纳比说,“太阳应该一直为我照耀才对。”
然而这一回,情况不同了。雾气越来越厚重,直到笼罩了四周。树木缩成了一团团的形状,让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地面,哪里是天空。突然,马儿惊恐地后退,不肯再往前走。它瑟瑟发抖地站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
流浪的巴纳比下了马,把缰绳系在一株灌木上。至少那根东西看起来和感觉起来很像灌木,不过随着雾气越来越厚重,它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
“我在哪里?”流浪的巴纳比想。
但他还是继续向前走,留下那匹马在他身后害怕地哼着鼻子。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选好的路。他下马步行,离地面更近一点,也看得更清楚点,那些浓雾像卷曲的植物一样打着旋涡,贴住他的衣服,好像试图阻止他前进一样。仅仅这一回,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单独行动。他想起被他抛弃的朋友,希望他们当中的一个,甚至所有人现在都能来到他身边。无论如何,他会向他们解释一切。要不然的话,万一他回不去了,他们会永远留下遗憾的。
这场雾比其他正常的雾更难对付的一点是,它好像有一个声音。
“嘘。”浓雾悄声说。
流浪的巴纳比站住了。
“听。”浓雾悄声说。
流浪的巴纳比就留心听着。
“听啊,听啊,别焦急,
别走进西方的后门,
那里有个可怕的箱子闪闪发光,
以免得到最后一次最差劲的教训。”
浓雾悄声说。
“哼!”流浪的巴纳比大声喝道,“你只不过是一场浓雾,休想误导我。我可是流浪的巴纳比!”
“只不过,只不过,是真实的写照!”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巫婆似的大笑。
“好好考虑一下吧。”他的另一只耳朵边响起另一个更安静的声音。然而他用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
现在,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或者说,他认为自己知道。他正在一个时空里,不在陆地上,也不在海洋里,而是在《格林童话》中的瑟伯王国里。这里的巫婆比奥兹国的还坏,还有阴森森的城堡,城堡里十三个钟全都停止不动。有一个爱吟唱的托斯德,还有一个喜欢听别人讲话、发出各种警告的高乐士。
他想到了其他恐怖传说。比如无头骑士,比如只有一个身体的怪物,身上的腿多过胳膊,全身覆盖着头发。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然而,作为一个身经百战、最后给后人讲故事的勇者,流浪的巴纳比涌起更大的自豪感。他想了又想,从口袋里掏出指南针。虽然在潮湿的雾气中,他很难看清楚表盘,但他还是转向西边前进了。
他越往西边走,雾气似乎变得越薄,前面的陆地也变得越加明亮。突然间,那模糊潮湿的雾海一下子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一片洒满阳光的空地,他的心顿时放松下来。他的正前方是一扇门,两旁竖立着高高的荆棘篱笆。
流浪的巴纳比上次见到太阳时,它已经快下山了,但是现在,它又在高高的天空中照耀着。他心想,也许这个国家的这个地方有夏令时吧,或者是时间在这里停止了。
这个大门是石头做的,上面栽满了一丛丛漂亮的水仙花,现在正值盛放,空气里充满了花香。大门上刻着一些字,他走近一点去看。
“放弃希望,你主导这里。”
流浪的巴纳比想,自己以前在哪里看过这个句子。但是那个刻字的人并没有把整句话的字写对。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个门可能就是后门,而且这里无疑正是西方。他想起在雾里听到的警告。他并没有许愿要放弃希望,或是得到最后一次最差劲的教训。但他很好奇,里面会看到什么。
就在这一刻,走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魔法书。在与巨人决斗之前,他就一直把书放在口袋里。他拍了拍口袋,确认它是不是还在。没错,它还在,它肯定会保护他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他需要保护。流浪的巴纳比任何时候都是最棒的,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大门半开着,他溜了进去。
起初,他对眼前的景象很失望。
他看到一座花园,中间有一个池塘。那个池塘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恐怖,而是一个很普通的(但是很好看)大理石池塘。说不定里面还养着金鱼。他往前走过去看。
池塘里并没有金鱼,只有水。但是这里面的水比他见过的任何地方的水都更清澈、更明亮。而在水里盯着自己的(巴纳比认出了里面的人,笑了一下,里面的人也跟着笑)只是他自己的倒影罢了。
但是,他在镜子里从来没这么清楚地看过自己。现在,他第一次意识到,真正的自己是那么英俊,那么聪慧,那么美妙。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子的。
“我是流浪的巴纳比!”他为这一发现高兴地喊道。
他跪了下来,更靠近池塘,好看得更清楚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影像却变了。
他在池塘里的面孔上,突然看到所有的卑劣,他曾有过的卑鄙想法,所做过的坏事,那些粗鲁的、不顾他人感受的事情,还有那些粗心的、健忘的事情,还有那些轻率的、急躁的、恶意的事情。现在,池塘里的面孔显得那么卑鄙、自私、可怕,真是难以置信。
他想把眼睛挪开,却办不到。有一股力量使他的眼睛盯在那儿。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咒语里,而这个咒语的魔力比他还大。
他在慌乱中,胡乱扒拉着自己的口袋,抓住那本书,希望到世界上其他地方去,只要不在这里就好,最好就是回家跟家人和朋友们在一起。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池塘里的面孔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看。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所做的一件坏事,就是把魔法书撕裂了。而现在,魔法可能早就泄露完了,他注定要永远跪在这里,面对自己的丑恶。
“我是流浪的巴纳比!”为了安慰自己,他放声喊了起来。
但是这一招也没效。流浪的巴纳比这回感到绝望了。
渐渐地,这股绝望变成了懊悔。他在脑海中回想自己最坏的行为,并一件一件地忏悔。
太阳强烈地在头顶照射着,池塘里的面孔还紧盯着他不放,过往的一切似乎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在他脑海里挤作一堆。他的头很痛,今天的冒险也变得模糊,想不太起来了。他试着想家,却想不起来自己住在哪里,就连自己姐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我是流浪的巴纳比!”他想再说一遍,却忘了正确的词,结果变成“我是巴纳比的巴纳比”;接着,又说成“巴纳比,巴纳比,巴纳比”。他觉得这应该是某个人的名字,却忘了是谁的。
魔法书从他的指尖滑落,掉在了水边。池塘里的面孔不断膨胀,直到覆盖了整个世界,支配了整个宇宙。巴纳比往下倾斜得更厉害了,离池塘里的面孔更近了,看着它的眼睛。但他已经忘了这张脸是谁,以及自己为什么看着它。
池塘里的水拍打着,拍打着,离魔法书越来越近。
如果约翰许愿时不那么说,魔法可能直接就把四个孩子送到了水仙池塘边。但他说的是不管巴纳比到哪里流浪,他们都要追随他。所以现在,他和苏珊、阿比以及弗雷德里克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山路上,风呼呼地刮着。
他们遇见的第一样东西是巨人的尸体。苏珊和阿比立刻闭上了眼睛,但约翰和弗雷德里克饶有兴趣地调查它。
“真不错,”约翰说,“一个小孩能做到这样,真不错。”他之前还刻薄地称巴纳比为“小鬼”,这时已经把语气改过来了。
“准确来说,”弗雷德里克也赞成约翰的表扬,“应该是以弱胜强。”
迷雾耽误了四个孩子一会儿,但不像巴纳比那么久,因为这时的迷雾并没有说话。他们看到那匹被绑在灌木上的马,感到很困惑。不过,好心的阿比解开了它的缰绳,它便欢快地跑去,从此以后做了一匹自由自在的野马。
西边的地貌显得比较明亮,四个孩子便朝西边走去。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空地上。大门依旧开着,他们急忙穿过去。
他们来得真是千钧一发的时候。
池塘里的水花这时已经碰到书本了,下一刻,它即将被水带走,谁知道它会沉到多么黑不见底的遗忘深渊里呢?
幸好约翰跑过去一把夺过书,把自己手里那几页书页放进去。现在,书本又完整了,咒语也随即被打破。巴纳比终于能把眼睛从池塘里的面孔上挪开了。他转过身来,看到他们,认出了他们。
“你们来了,”他说,“谢谢。”
约翰把两部分合在一起的书塞进他的手里,说:“好了。”
巴纳比看了看那本书,又把它递回去,说:“不。”他的眼睛盯着约翰的眼睛,“拿着它,都是你的。”
他们就用这样的三言两语,化解了两个人之间原本无法交流的一切。
大家都沉默着。苏珊看着约翰。
“你不许愿吗?”她问,“现在轮到你了,你之前想要进行的冒险是什么?”
“《三个火枪手》,”约翰缓缓地说,“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想了。”
“我们要他们干嘛呢?”弗雷德里克在池塘边跳上跳下,说,“他们会做的也就是骑着马到处救人,而我们已经靠自己把巴纳比救出来了呀!”
“别这样!”巴纳比慌忙说,“别在那里夸夸其谈,它很危险的。快离开池塘,别往里看。”说着,他就把妹妹拉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又转过头看着约翰。
“许个愿吧,这样我会感觉好很多。”
“好吧,”约翰说,“首先,我希望我们都回家。”
就这样,他们从池塘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