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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伦贝格跟大型拖车屋那裡迥然不同,这裡已经大翻新,本来处处污渍的地板换成粉色系条纹状的耐磨地毯,白色木制的百叶窗取代了原来那些肮髒褪色的橘红绒布窗帘,连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也跟著升级,重新粉刷成清新的鹅蛋蓝,最后再补上亮光漆,整个焕然一新。
造型不一的香氛蜡烛摆在正中央,然而最引人注意的却是气味的改变,屋裡不再充斥著沉闷发霉的香菸气味,反而飘散著洋甘菊的清香,闻起来心旷神怡。
布鲁克的重新设计与装潢带给小蓝崭新的生气,现在就来看看她能不能也在我身上化腐朽为神奇。
我一隻手放在门边的餐具柜上,继续打量小蓝内部每一个改变——从带著蓄意的痕迹又散放在那裡的扑克牌到换装新椅垫的沙发,每一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不是我爱仔细查看每一个细节,而是这些日子以来,大脑反应比往常更快速,处理资讯的敏锐度跟著加快。
布鲁克走向划分驾驶座和起居区域的布帘,「需要镜子吗?」
「不用。」
她停住脚步。「妳确定吗?如果是我就会想要看。」
我在桌子旁坐下来,并摇头。「左眼看不见才是主要的困扰,其他的我倒不在意。」
布鲁克脱掉毛线帽,迳自坐在对面,伸手摘下嫁接的黑色髮片,把红色短髮拨整齐,现在她看起来跟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差不多。这件事本身或许没什麽大不了,只是背后隐含了她不再尝试把自己变成更能吸引乔纳目光的美女。
「真的吗?」她说,「妳的左眼完全看不见?」
「妳分辨不出来?」
布鲁克目不转睛地观察我左边的眼睛。「是啊,皮肤是看起来很糟,不过眼睛的感觉还好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流露出爱尔兰人惯用的语气。「对,呃,既然这样,那就麻烦妳帮我保守秘密。」
如果左眼失明从外表看不出来,那就没有必要再去强调,让人知道我的盔甲出了问题。
布鲁克点点头。「我会保守秘密,这点我比任何人都会——相信妳还记得。」
单看第一眼,我并没有真正留意到布鲁克外表上最重大的改变:她已经不戴太阳眼镜。
一如水晶是带给我安全感的毛毯,太阳眼镜对布鲁克而言也是一种屏障。在她还是凡人的时候,就有视力上的缺陷,因此出入必定戴著一副眼镜,后来被转化成吸血鬼,虽然视力恢复了,太阳眼镜反倒成了她所倚赖的慰藉,一个很难摆脱的习惯。
「妳不戴太阳眼镜了?」我问。
「反正也没需要戴。」她说得很随意,不过我从她淡然的语气裡听出一丝丝得意和骄傲的味道,就像婴儿终于摆脱吸吮奶嘴。
「总之,我对妳感到亏欠,没有更早告诉妳关于妳母亲……」布鲁克小声地说。
佛格还是封印猎人首领的时候,把布鲁克当成我,对她说了自己不仅知道天使安姬儿——我母亲——的下落,还可以应她要求安排相见的机会。当然啦,那位是我母亲,与布鲁克无关。不过当我询问布鲁克,佛格是否知晓母亲的去处时,她竟然说谎推託,只为了自己自私的理由——可以在佛格身边再待久一点。
话说回来,当时布鲁克和我都不知道那是佛格设下的陷阱——预备把我交给纯血,以换回他哥哥皮德雷,无知的他不晓得哥哥已经被转化成第二代吸血鬼,这个可能性他们肯定想都没想过,只因为他和封印猎人们都不相信第二代吸血鬼是人类转化的。
我瞪了布鲁克一眼,大表不满。「更早?妳根本没说!」然而一想到她也吞了苦果,我就心软了。「妳失去了佛格,我也很遗憾。」
她没有应声,只是皱皱鼻子,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我有任务在身。」
布鲁克迳自从桌子后面站出来,我把椅子转向她。她将头髮塞到耳后,然后勾起我的下巴,仔细打量著。「妳觉得怎样才是美?」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关键应该是他们认为怎样才是美?」
「我才不在乎,我这麽做不是为了菲南,也不是为了封印猎人,而是为妳。」她双手合掌。「不管妳现在将外貌的优先顺序排在多麽不重要的位置,相信我,如果妳用这麽疲惫憔悴的姿态出现,人们只会死盯著看,那时妳可能会很呕。」
「很呕?妳真的住在这裡,远离那些猎杀魔鬼的乡民?」我不解地问。
布鲁克退后一步回答。「对。」
「那妳为什麽突然仿效他们的惯用语?」
「不知。」她拨开布帘,消失在其后。「我猜是不知不觉之间被感染了,妳知道我已经住在这边好一阵子了。」她拎著化妆箱和梳子走了出来。「妳故意偏离主题喔。」她挥手要我站起来。
「说到美丽的定义,唯一重要的当然是妳的看法,」她笑笑地补充一句。「应该说妳和我,妳真的在乎是否有人相信妳是圣经所说的救世主?反正都是胡说一通,妳绝对不可能是耶稣!」
「菲南要让他的人有所盼望,我能理解这一点。」
布鲁克的脚趾有节奏地敲著地板。「然后……?」
或许她的智商比我判断的更高。「然后,如果封印猎人相信我是他们等候多年的救世主,也没什麽不好,尤其发生必要的情况,他们若肯接受我的指挥,那会更好。」
布鲁克伸手过来将化妆箱放在桌上。
「意思是他们可能不听菲南发号施令?」
「也是有可能。」
「很好,反正指挥权本来就不应该落在他头上。」她一边嘟哝、一边梳著我的头髮。
我再一次鼓起勇气,提出她刚才那番话裡面衍生出来的主题。
「布鲁克……佛格的遭遇,我深感抱歉。」
她没有回答,仅仅放慢移动髮梳的速度,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她专心工作,帮我抹上护髮用品,滋润头髮,继而转向脸上的肌肤。「我不认为单单靠化妆会有太大帮助,可能要想一些更有创意的办法。」
所谓更有创意,就是要答覆刚刚的问题:封印猎人和他们社区的居民认为美是什麽?对这些人而言,最美的事物莫过于他们的信仰,但是要怎样把抽象的信仰具体化?用什麽来象徵代表他们的信仰?
这些年来,对我而言,美的象徵就是加百列宝蓝色的眼睛和蓝闪蝶。
对乔纳,则是「el efecto mariposa」,也就是蝴蝶效应——这句话对他如同强烈的讯号,为混沌不明的局势注入特殊的意含。
在我最需要盼望的时刻,乔纳离世许久的妹妹玛莉波莎——也就是蝴蝶女孩——亲自显现,为我带来宝贵的希望。
美丽、信仰和希望,都以同一种形式出现。
「布鲁克,」我静静说道,「能够让我像一隻蝴蝶吗?」
布鲁克捲起开什米尔羊毛衫的衣袖,双手抱在胸前,沉思半晌,最后直视我的眼睛,她的眼眸闪闪放光。「对,就让妳像一隻蝴蝶一样闪闪发亮,怎麽样?」
我耐心坐在沙发上等待,看著布鲁克背对我、站在桌子前方认真工作,两次快速闪过,离开岗位去拿必要的物品,完成她所号称的「旷世杰作」。
即便菲南捷足先登,比布鲁克抢先一步叙述了最近三年的重大事件纪录,但是没过多久,布鲁克就打开话匣子,绘声绘影地描述她个人版的观点,其中大部分都是菲南略而不提的。
布鲁克告诉我,人类之间爆发惨烈的战争,西方世界和中东交火,不过两边的衝突非常短暂,全球的十大城市分别遭受化学武器攻击之后,战争立刻宣告结束。虽然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在同一段时间,吸血鬼的数目爆增,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却有各式各样的假设和联结产生。
「妳一定记得,封印猎人相信第二代吸血鬼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假扮人类出现在世上,但是其他地区的人不作如是想,吸血鬼的数目一下窜升太多,不可能时时躲藏。」
全世界的科学家没有封印猎人那般丰富的经验和「认知」,对这些「生物」真正的成因,提供了迥然不同的解释——归咎于化学武器造成的。
「他们还称呼第二代吸血鬼是Spinodes。谁会知道这个字的涵意?」布鲁克随口说道,「他们臆测第二代吸血鬼就是在化学武器攻击中,直接接触到有毒气体的人类,」她稍微喘口气,制造戏剧化效果,这才接续下去。「全世界当前处于紧急状态,电视天天都在播放这些消息。」
布鲁克继续告诉我全球主要国家都严格实施宵禁管制,限制居民进出,通通侷限在屋内。街道上都是军用坦克和士兵来回巡逻,白天时,吸血鬼都藏得不见踪影,只在晚上出没,攻击落单的人类。当然啦,卢坎镇不会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因为封印猎人守护著这个小镇。
布鲁克活灵活现的叙述成功地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听得入迷,整个人沉入可怕的场景裡,直到感觉有人接近沃伦贝格,才离开沙发过去查看。
手镯叮叮噹噹、熟悉的声响已经说明来人的身分,我先摀住左边脸颊,这才过去开门。
「艾欧娜。」我招呼。
「嗨。」艾欧娜回应,丰满的嘴唇往两边一拉,笑得很僵硬。「欢迎回来。」她迅速补充。
我点点头,向来不穿牛仔裤的艾欧娜,今天穿了绿色素面洋装、毛袜配短靴,她焦躁不安地玩弄著浓密的金髮,波浪般的秀髮倾泻在肩上,脖子围著鬆软的羊毛围巾,外表看起来跟印象中没有太大的差距。唯一有别于其他人的,是她的身份。艾欧娜是OfElfi——堕落天使的后代,在我离开的那一天,她刚好满十七岁,时光从此在她身上凝固,她再也不会老化。艾欧娜灰蓝色的眼睛没有变化,跟加百列堕落之后、眼珠蜕变成的新颜色刚好很搭配。
「菲南要我把这些东西拿来给妳。」她说,伸手拿下背包递了过来。
我接在手裡。「裡面是什麽东西?」
「衣服、鞋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物品,他要妳今晚穿上再去酒吧。」
我早该猜到菲南会希望我穿上艾欧娜的衣物、而不是跟布鲁克借那些奇装异服。
「印象决定一切,我猜牛仔裤和布鞋看起来就不像救世主,对吗?」
「对。」她老实说。
「我想邀请妳进来,可是——」
「没关係,我知道妳们正在忙。」
徘徊不去的艾欧娜给了我一种感觉,她似乎有话想问,我还纳闷她吞吞吐吐的原因是否和加百列有关。打从我离开之后,不清楚加百列究竟跟她透露了多少事情,她知道我和加百列是配对的天使吗?或者加百列会用艾欧娜能够理解的字眼来形容我,或许称呼我为「灵魂的伴侣」?不过他也有可能什麽都没提。
我转身离去,心想最好不要继续留在原地,以免被迫解释一些自己还不清楚状况的事情,毕竟我离开了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们的进展到哪裡。
「莱拉。」艾欧娜稍微整理了混乱的思绪。听见她喊我真正的名字,感觉有点奇怪,她一直把我当成布鲁克,不过她有很多调适的时间,理解我白色谎言背后的真相,不管加百列究竟认为什麽是真相。
「是的。」我语带鼓励。奇怪的是,她似乎在等我同意才敢开口。
「我只想谢谢妳。」她诚恳地说。
这句话跟预期的落差太大,我根本没想到。「妳没有谢我的理由,艾欧娜。」
「当然有。」
我靠著门框,犹豫不决地听她解释。
「我不明白佛格背叛上主的原因是什麽,只知道他这麽做,极有可能置妳于死地,但布鲁克告诉我,妳完全不计较,最后还在森林裡原谅他的过犯,透过怜悯的恩典,试图拯救他,布鲁克还说就是因为妳,他最终认罪悔改。」
艾欧娜不清楚佛格欺骗我的动机,既然菲南依旧坚持第二代吸血鬼自地狱而来,以此推测,所有的封印猎人都被蒙在鼓裡。布鲁克没有透露佛格临终时刻的细节,谁知道他是否真的像艾欧娜所说的「认罪悔改」,就算真的有,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差别。
我不确定让艾欧娜了解佛格死去的真相,是否对现状有任何帮助。如果说了,她便会知道,佛格和皮德雷再也无法进入她心目中的天堂,这肯定对她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我何必当坏人,增加她心中的伤痕。
就让她继续不知道真相吧!——省却彼此埋怨。
「妳的宽恕、怜悯和爱心,让佛格得以重建信仰,我也想让妳知道,莱拉,我对妳有信心。」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才敢进一步向她釐清话中的意思。
「妳的意思是,妳把信心放在救世主身上?」
「不,」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对妳有信心,无论妳是何方神圣。」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几乎掷地有声,而衍生出来的生命力,似乎跟她一样永世不朽。
我踌躇了一下,微微点个头示意,才转过身去,关上背后的门。
小蓝车内的空间非常拥挤,没有隔出洗手间、浴室和卧房,只能在起居区域换衣服。
「全世界陷入疯狂」的话题持续好一阵子,直到布鲁克发洩完毕,这才转移注意力,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作品。
我不想听,却阻止不了那些话在耳边打转:骇人听闻的恐怖遭遇,许多人失去生命。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只要我在第三度空间时将计画付诸实行,就能阻止人类的悲剧发生,为此我极度自责。因此当布鲁克终于转移话题的时候,我是真的鬆了一口气。
「还要很久吗?」我一边脱掉T恤,一边忍不住询问布鲁克。
「艺术的创作过程禁不得催促,莱拉。」她啧一声,扭过头来提醒。「妳真的不考虑去主屋那裡沐浴吗?严格说起来,妳已经三年没洗澡。」
「难道要我出去抛头露面,冒险被人看见这样的脸?」我指著左边脸颊强调。「菲南肯定不喜欢这个主意,不是吗?」
「也对,是我错了。」她的注意力转回手边的工艺。
我脱掉衣物,只剩内衣裤,从背包掏出捲成一团的衣服,象牙色的雪纺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长度及地的百摺裙拖到地板上。「噢,好噁。」我忍不住嫌弃地说。
布鲁克回过身来。「嗯,削肩、低腰和长裙……有点波西米亚又有点嬉皮,这样的设计从不退流行。」
「这种感觉非常……」
「我刚刚说过,是波希米亚跟嬉皮混搭。」布鲁克咄咄逼人。
「我要说的是像天使一般清纯。」我拨弄著衣服,手中感受著布料细緻的触感,我不确定自己怎麽还会感到惊奇,除了这种样貌,菲南还会期待救世主做什麽打扮?
我放下洋装,转身察看背包,裡面还有一双平底鞋和一个大纸盒。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竟然是一只精雕细琢的水晶髮夹。
「我不能穿这些东西。」
「当然可以,妳应该这麽打扮。现在不要打岔,害我无法专心,我正进行到最后阶段。」她挥挥手,继续专注工作。
「现在妳先随便穿,套上该死的衣服,免得感冒冻死。」我还来不及回应,布鲁克又追加一句。「妳明白我的意思。」
在完成我脸上的精心创作之后,布鲁克转向衣服的搭配。
粟色宽边皮带搭配长筒羊皮马靴,本来保守传统的洋装,经过布鲁克巧手点缀,不只增加时髦的现代感,也比较适合寒气逼人的秋季。她只肯让我多加一件名家设计、棕褐色的长大衣——这是她最锺爱的一件——还要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用生命好好爱惜它。
她把针叶状的水晶髮夹别在我右耳后方的头髮上,强调右边的髮夹对称左脸的面具,刚好平衡。
「这样应该可以了,」她终于宣布大功告成,用棉花球沾了某种黏著剂涂在我的左脸,然后轻手轻脚地拿起精心设计的面具,小心翼翼放在定位,等面具稳稳地黏在我左脸后,她举起椭圆形的化妆镜,戏谑地说:「魔镜,魔镜,牆上的魔镜……」
看到镜中的人影,我没有特殊反应。
布鲁克成功地遮掩住我左半边的脸庞,她亲手绘制这个面具,第一步就是画上一大群翩翩飞起的蝴蝶,然后再进一步增加独特感,运用布料和铁丝做出立体3D的视觉效果,并在眼睛的位置剪出一条缝隙,避免让人留意到我视力受损的问题。
每一隻精心设计的蝴蝶都从鼻樑的位置往外翻飞,给人一种自由飞翔的印象和错觉,整体看起来,布鲁克很巧妙地掌握了象徵性的意味。
「感觉如何?」布鲁克问道,迫不及待地等待我的回馈。
我抓住镜子的两端,再看最后一眼,才把镜子放回沙发上面。
自从在山顶上死去,又在新年元旦那天活过来,从此我就一再地努力尝试辨认镜中的影像:每一天都跟昨天的不一样,明天又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坦白说,遮住脸孔不会改变这一点,但我仍然希望乔纳认得我,希望他看我的眼神不会改变,依然跟从前一样。所以我愿意精心打理外表,不只是为了满足菲南的要求,同时也是不让自己跟乔纳在一起的时候,心裡感觉自惭形秽。
我的指尖轻轻抚摸蝴蝶的翅膀边缘。「妳是怎麽猜到我的心思的?」
布鲁克拨开我的手,「猜到什麽?」
「画成蓝色?」我对加百列的信心,还有玛莉波莎带给我的希望,两者都以蓝闪蝶的形象出现——都是蓝色。
「宝蓝是神圣的颜色,对救世主的形象似乎非常适合。」她耸耸肩膀说。
这时我突然想到艾欧娜也有相同的说法,当时正询问她为什麽把沃伦贝格露营车暱称小蓝,她也是这样回答,事实上,主屋的大门也油漆成蓝色。
那一瞬间,布鲁克跟我面面相觑站在那裡,一言不发。我们第一次默然相对却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股怡然自得的气氛瀰漫。
我扣上大衣的钮扣,迳自走向门口,握住车门把手,转身微笑地对布鲁克说,「谢谢。」
跨出露营车,迎面捲来一阵风,吹过门边那叠纸张,它们随风飘落在地板上。我弯腰捡了起来,这才发现这叠东西本来摆在真皮封面的圣经上面,那些纸张则是教堂散发的单张。
「妳信了教?这是真的吗,布鲁克?」我转身面对她。
「对,呃,」她说,「妳也知道罗德韩多麽热心,是他逼我去弄的。」
我从来不晓得布鲁克会听从罗德韩指挥——或接受任何人的命令,大多数的时候她就是自己的老闆,谁都对她莫可奈何。
不,肯定还有其他原因让她踏入教堂,我搜索枯肠,寻找背后的因由,这时她突然开口。
「其实没那麽糟,他们说的某些事情,呃,我也不知道,似乎可以发人深省,让我忍不住思索,或许我们来到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命的目的。」
「是喔!」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奇,忍不住嘲讽她一下。
「他们说,神无所不在,常常透过隐喻的讯息传达他的旨意,唯有愿意向祂敞开心灵的人才能看到神蹟。」
隐喻的讯息。
这个理论和这些话听起来有些熟悉,探索往日的记忆,达文的脸孔陡然浮起。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是个理论型的科学家,近乎沉溺在研究裡面。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我工作的小酒馆,之后没几天就在克雷高镇附近的森林救了受伤的乔纳。
达文的父亲是加百列的商业伙伴,曾经在切尔西的宅第举办一场晚宴,就在晚宴上我与达文重逢,站在楼梯间的平台聊了许久,达文宣称他的父亲能够洞察事件中的信号,那些就是隐喻的讯息。
我摇摇头。「好吧,我得赶快走了,稍后妳和我必须聊一聊。」
他们究竟在我认识的女孩身上动了什麽手脚?
我伸手推门,另一隻手按著桌面的纸张,免得再一次被风吹走,眼角馀光突然瞥见某种东西,是黑色细字签字笔画了一隻蝴蝶的轮廓,仔细一看,感觉栩栩如生,同时看见轮廓下方的字体。
是一句谚语:毛毛虫以为自己的生命到了尽头,就在这时,牠化为翩翩飞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