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9·遊魂之城> 第十章 幽靈騎士

第十章 幽靈騎士

  喬登在督護府的舊房間看起來就跟一般的大學宿舍一樣,裡面擺著兩張鐵架床,分別靠著兩邊的牆,中間一扇窗戶外面可以望見三樓下方的草坪。喬登那一邊的牆上光禿禿的──似乎他把大部分的照片與書都帶到曼哈頓去了──不過仍有幾張海灘的照片用圖釘釘著,還有一個滑水板靠牆而立。梅雅的心頭一驚,看見床邊的桌上有一個金色相框,裡面是她與喬登在海洋城的合照,背景是海灘步道與沙灘。

  喬登看看照片又看看她,臉紅了起來。他將背包丟到床上,然後背對著她開始脫夾克。

  「你的室友什麼時候回來?」她問道,打破這段突如其來令人不安的沉默。她不確定為什麼他倆都這麼尷尬。他們剛才在貨車上可不是這樣子,但現在在喬登的房間裡,他們不曾提起的幾年時光似乎在兩人之間形成隔閡。

  「誰知道?尼克出任務去了。那很危險,他可能回不來了。」喬登聽起來有點洩氣。他把夾克掛在椅背上。「妳何不躺一下?我要去沖個澡。」他朝浴室走去,梅雅看見他的房間附有浴室時不禁鬆一口氣。她不想跑到廊道盡頭與大家共用一間浴室。

  「喬登──」她欲言又止,但他已經把浴室門關上了。她聽見水流聲,於是嘆一口氣,把鞋子脫掉,在尼克的空床上躺下來。深藍色的格紋毯聞起來像是松果味道。她抬眼往上看,發現天花板上貼滿照片,每張都是同一個金髮男孩,樣子大概十七歲,笑著往下看她。她猜那就是尼克,他看起來很快樂。喬登在這督護府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快樂呢?

  她伸手把他們那張合照轉過來對著自己。那是很多年前拍的,喬登當時還很瘦,臉上最明顯的就是一雙淺褐色大眼睛。他們雙臂摟著彼此,曬飽了太陽,模樣快樂。夏日使他們皮膚變黑,也將梅雅的頭髮曬出一綹綹淺色髮紋。喬登的臉微微轉向她,彷彿要說話或者要吻她,她不記得了,再也想不起來了。

  她想到睡在自己所坐這張床的男孩,他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她想到瀕死的路克,還有阿拉瑞科、葛瑞泰、賈斯丁與特奧以及其他所有在對抗華偷泰之役中陣亡的族群同伴。她想到麥克斯,還有傑斯,萊特伍家已經失去的兩個人──她心底必須承認,她不認為他們能把傑斯救回來。最後她竟然想到丹尼爾,她從未為他的死感覺悲傷,而她卻訝然發現淚水刺痛了眼睛。

  她猛地坐直身子。她感覺彷彿這個世界正在傾斜,而她只能無助地抓著,拚命想避免墜入黑色深淵。她可以感到陰影在逼近。傑斯走了,賽巴斯欽仍在逍遙,事情只會越來越黑暗,會有更多損失與死亡。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星期以來她感覺最有生氣的時刻,就是黎明時在車上與喬登接吻的時候。

  彷如作夢一般,她發現自己站了起來。她穿過房間,打開浴室的門。淋浴間是用方形毛玻璃圍起來的,她可以看見喬登的身形輪廓。她懷疑他能隔著水流聲聽見她進來。她脫下毛衣,扭著身子脫掉牛仔褲與內衣,然後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拉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喬登猛然轉過身,將眼前的濕髮撩開。水很熱,他的臉通紅,眼睛亮得彷彿被水打光似的。他望著她──她的全身,或許皮膚泛紅並不只是由於水太熱的關係。他瞪著她,眨著眼睛將水擠掉,她定地地回望著他,絲毫不覺得不好意思,望著那個魯波斯督護牌子在他濕避漉的脖子上閃爍,還有肥皂泡由他的肩膀與胸膛往下滑。他真美,不過話說回來她一直都認為如此。

  「梅雅?」他語氣顫抖。「妳……?」

  「噓。」她伸出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同時用另一隻手將身後的玻璃門關上。然後她又走近一點,雙臂攬住他,讓水將他倆之間的陰霾沖掉。「別說話。吻我就好。」

  於是他依言照做了。

  ❖

  「以天使之名,你說克萊莉不在是什麼意思?」臉色蒼白的喬瑟琳問道。「如果你才剛起床,又怎麼會知道?她到哪裡去了?」

  賽門緊張地呑嚥著發乾的喉頭。他從小就幾乎把喬瑟琳當成第二個母親,已經習慣她對女兒的保護心理,但她一直把他看作盟友,認為他可以保護克萊莉,將世界上的各種危險隔離開。此刻她看著他的樣子則像把他當敵人。「她昨天晚上傳簡訊給我……」賽門準備開始說,但馬格努斯隔桌揮手示意他住口。

  「你最好坐下來,」他說道。伊莎貝與亞歷克在兩旁睜著大眼睛看馬格努斯,但這位巫師似乎並不太感到意外。「告訴我們是怎麼一回事。我有感覺這會需要一段時間。」

  確實,不過並不如賽門所希望的那麼久。他趴在位子上瞪著帶有抓痕的桌面,解釋完畢之後抬起頭來,看見喬瑟琳瞪著他的那雙綠眼睛有如寒冰。「你讓我的女兒離開……去找傑斯……去一個不知所蹤的地方,一個我們都無法聯繫到的地方?」

  賽門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我可以聯絡到她,」他說著舉起戴著金戒指的右手。「我說過了,我今天早上聽到她的消息,她說她很好。」

  「你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離開這個地方!」

  「又不是我讓她離開的。她反正無論如何都要去,我想她還是有一個像生命線之類的東西比較好,因為我又不能阻止她。」

  「講公正話,」馬格努斯說道,「我想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克萊莉向來我行我素。」他看著喬瑟琳。「妳不能把她關在籠子裡。」

  「我信任你的,」她對馬格努斯駁道。「她怎麼會出去呢?」

  「她做了一道『門戶』。」

  「但你說這裡有防護罩──」

  「可以防止危險進來,但是不能防止客人出去。喬瑟琳,妳的女兒又不笨,而她自己認為怎樣是對的就會去做。妳阻止不了她,誰都不行。有其母必有其女。」

  喬瑟琳看著馬格努斯,嘴巴微張,賽門悟到馬格努斯一定在克萊莉母親年輕時就認識她,也就是她背離華倫泰與圓環會而差一點在「起義」時死掉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她說道,又轉頭看賽門。「你跟她說過話?用這個──這個戒指?在她離開以後?」

  「今天早上,」賽門說道。「她說她沒事,一切都很好。」

  喬瑟琳不但沒有放心,反而更顯生氣。「我確信她會那麼說。賽門,我無法相信你會讓她這麼做。你應該阻止她──」

  「怎樣,把她綁起來嗎?」賽門難以置信地說道。「用手銬把她拷在餐桌上?」

  「如果必要的話。你比她壯,我真對你失望──」

  伊莎貝站起來。「好了,夠了。」她怒視著喬瑟琳。「你這樣對賽門大呼小叫,只因為克萊莉決定自行其是,這是完全不公平的事。而且如果賽門把她綁起來交給妳,然後又能怎樣呢?妳打算把她永遠都綁起來嗎?妳終究必須鬆開她,然後呢?她會再也不信任賽門,而且她已經不信任妳了,因為妳總是想要保護她。或許如果不是妳這麼過度保護她,她還會比較清楚一件事情危險不危險,也就不會偷偷摸摸的──不會那麼莽撞!」

  每個人都瞪著伊莎貝,一時之間這令賽門想起克萊莉曾對他說過的話──小伊很少發言,但往往一語中的。喬瑟琳整張臉都白起來。

  「我要去舊警察局那裡陪路克,」她說道。「賽門,我希望你每二十四小時就跟我報告說我女兒沒事。如果我沒有每天晚上聽到你的消息,我就要去找政委會。」

  她大步走出公寓,將門在身後用力帶上,力氣之猛使得旁邊牆上的灰泥都出現一道裂痕。

  伊莎貝坐下去,這回是坐在賽門的旁邊。他沒有對她說話,但是伸出手讓她握住,兩人手指緊緊相扣。

  「好吧,」馬格努斯終於打破沉默。「誰要幫忙召喚阿撒茲勒?因為我們會需要很多很多蠟燭。」

  ❖

  傑斯與克萊莉逛了一整天──穿行於迷宮似的小街道,旁邊的運河水顔色從深綠到暗藍色都有。他們走在聖馬可廣場的觀光客之間,經過軟息橋,在佛羅倫斯咖啡館喝了一小杯非常碘的濃縮咖啡。到處令人搞不清楚方向的街道有點讓克萊莉聯想到艾嵐坎迪,不過艾嵐坎迪缺少威尼斯這種優雅的傾頹感覺。這裡沒有公路,沒有汽車,只有七彎八拐的小巷弄,以及許多拱橋橫跨在綠如孔雀石的運河水上。天色開始暗下來,變成深藍色的秋暮,燈光也亮了起來──小商店、酒館與餐廳似乎突然冒出來,然後又消失在暗影中。她與傑斯走過去,將燈光與笑聲拋在身後。

  傑斯問克萊莉要不要吃晚飯時,她堅定地點頭說好。她感覺有點愧疚,因為她沒有從他口中探聽出什麼情報,反而自己玩得相當愉快。他們離開觀光客群,過橋來到比較安靜的硬壤區,她決定要從他口中問出一點東西,晚上可以轉告賽門。

  傑斯緊握她的手,兩人走過最後一座橋,街道通向一座大廣場,旁邊是一條像大河般的運河,右方有一座園頂大教堂。運河對岸的市區燈光投影在水中,水面上閃爍著流動的光點。克萊莉的手在發癢,渴望拿出彩筆描繪天上的暮光,漸黑的水面、參差的建築輪廓以及在運河中緩緩變暗的倒影。每樣東西似乎都染上一層灰藍色,某處傳來教堂的鐘聲。

  她抓緊傑斯的手,感覺自己遠離了生活中所有事物,即使在伊德瑞斯也不曾有這種遙遠的感覺。威尼斯與艾甩坎迪的共同處是具有一種脫離時代的感覺,從過去的時光裡冒出來,她彷彿走入一幅畫或者書頁中。但這也是一個真實的地方,是她從小就知道也嚮往的地方。她斜瞄傑斯一眼,他正望著運河,整個人也蒙上灰藍色,使他的眼睛、顴骨下的陰影與嘴邊線條都變得比較暗。他發現她在看他時,就轉頭對她一笑。

  他帶著她繞過教堂,走下一道長了青苔的階梯,來到一條沿運河而行的小路。每樣事物都帶著潮濕石頭與水味以及年深月久的濕意。天色變暗,距克萊莉幾呎外的運河中,某個東西鑽出水面。她聽見濺水聲,轉過頭去正及時看見一個綠色頭髮的女人從水中冒出來對她笑,她的臉很漂亮,但牙齒尖銳如鯊,眼睛色黃如魚,頭髮上戴著珍珠串。她又鑽回水下,連一道漣漪都不曾激起。

  「人魚,」傑斯說道。「他們有一些古老的家族在威尼斯已經住了很久很久。他們有一點古怪,在遠離海水的淡水中活得比較好,吃魚而不是靠垃圾維生。」他望向夕陽。「這整座城都在下沉,」他說道。「一百年後就會沒入水中。想想看到時候要游泳到海裡,用手去摸聖馬可廣場上大教堂的屋頂。」他伸手指著河對岸。

  想到這些美景都將消失,克萊莉心頭閃過一絲哀傷。「他們都沒有辦法嗎?」

  「將整座城抬高?還是阻止海水上漲?不太可能。」傑斯說道。他們走到一道往上升的台階前。水上吹來的風將他額前與頸間的暗金色頭髮吹起。「所有事物都是在朝不可逆的亂度發展,整個宇宙往外擴張,星球之間距離越來越遠,天知道會有什麼東西落在星球之間。」他停了一下。「好吧,這話聽起來有一點瘋狂。」

  「可能是午楚喝了酒的關係。」

  「我的酒量還可以。」他們轉一個膂,眼前出現一片由燈光組成的仙境。克萊莉眨眼適應著光亮。原來是一家小餐廳,裡外都擺了桌子,桌位之間的電暖燈上面繞著耶誕燈,形成一片魔幻樹林。傑斯離開一下去找桌位,不久後他們就坐在運河邊,聽著石頭上水花撲濺,以及小船隨波拍動水面的聲音。

  倦意開始如潮水般朝克萊莉襲來,就像運河水一波波拍打著河岸。她告訴傑斯她想吃什麼,讓他去用義大利文點餐,服務生走開後,她鬆懈下來,身體往前趴在桌上,雙肘撐著頭。

  「我想我有時差,」她說道。「跨時空產生的。」

  「妳要知道,時間也是一度空間。」傑斯說道。

  「賣弄學問。」她抓起桌上籃子裡的一塊麵包屑丟向他。

  他咧嘴笑了。「有一天我在努力想著所有的大罪惡是什麼,」他說道。「貪婪、嫉妒、貪食、譏諷、賣弄……」

  「我確定譏諷不是大罪惡。」

  「我確定是的。」

  「淫邪,」她說道。「淫邪才是。」

  「還有打屁股。」

  「我想那算在淫邪罪裡面。」

  「我認為那應該自成一類,」傑斯說道。「貪婪、嫉妒、貪食、譏諷、賣弄、淫邪以及打屁股。」白色耶誕燈映在他的眼睛裡,克萊莉想著,他比從前更美,相對地也更疏遠,更難以接觸。她想起他剛才說這座城市在下沉,以及星球之間的距離的事,又想起加拿大音樂家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寫的一首歌裡的歌詞,賽門的樂團曾經翻唱但是效果不好。「萬物皆有裂隙,光線得以透入。」傑斯的平靜外表之下一定有裂隙,讓她得以穿透,接觸到她相信仍然存在的真正的他。

  傑斯的琥珀色眼睛打量著她。他伸手摸她的手,克萊莉遲遲才發現他的手指握在她的金戒指上。「這是什麼?」他說道。「我不記得妳有這麼一個仙靈戒指。」

  他的語氣是平和的,但她的心跳卻濘了一拍。當著傑斯的面說謊並不是她常做的事。「這是伊莎貝的,」她聳聳肩說道。「她在把那個仙靈前男友──梅里昂──給她的東西處理掉,而我覺得這個很漂亮,她就給我了。」

  「那個摩根斯坦家族的戒指呢?」

  這一點說實話似乎無妨。「我把它拿給馬格努斯,讓他用來追蹤你。」

  「馬格努斯。」傑斯說這個名字時彷彿當他是陌生人,他吁一口氣。「妳仍然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嗎?跟我到這裡來?」

  「對,我很高興跟你在一起,而且──嗯,我一直想看看義大利。我不常旅行,從來沒出過國──」

  「妳去過艾嵐坎迪。」他提醒她。

  「好吧,除了去過一個其他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之外,我並沒有去過太多地方。賽門跟我有一套計畫,等高中畢業後要去歐洲背包旅行……」克萊莉的聲音變小了。「現在聽起來很愚蠢。」

  「不會的。」他伸手幫她將一綹頭髮撩到耳後。「跟我在一起,我們可以環遊全世界。」

  「我是跟你在一起,但不會去別的地方的。」

  「有沒有什麼特別地方是妳想看的?巴黎?布達佩斯?比薩斜塔?」

  如果那座斜塔會倒下來壓到賽巴斯欽頭上的話,她心裡想著。「我們能到伊德瑞斯去嗎?我是說,我在想,這個房子能到那裡去嗎?」

  「它無法通過防護罩。」他的手沿著她的臉頰往下摸。「妳要知道,我真的很想念妳。」

  「你是說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你沒有跟賽巴斯欽這樣浪漫約會?」

  「我試過,」傑斯說道,「但是不管你給他灌多少酒,他就是不會醉倒。」

  克萊莉伸手拿起酒杯。她已經開始習慣酒的味道了。她可以感覺到酒順著她的喉嚨往下灼燒,使她的血流變熱,為夜晚增添一種夢幻般的特質。她在義大利,跟她的帥哥男朋友在一起,在一個美麗的夜晚,吃著入口即化的美食。這是妳一輩子都會記得的時光,但是感覺起來卻像只沾到幸福的皮毛。每次她看著傑斯,心裡的快樂感覺就溜走了。他怎麼可能同時既是傑斯又不是傑斯?妳怎麼能同時既心碎又快樂?

  ❖

  他們躺在本來只供一個人睡的床上,緊緊裹著喬登的法蘭絨毯子。梅雅的頭枕在他的臂彎裡,窗口射進來的陽光照得她的臉與肩膀暖暖的。喬登一隻手臂撐著上身俯看她,另一隻手撫摩著她的頭髮,將鬈髮拉直然後又鬆開讓它由指間滑落。

  「我想念妳的頭髮。」他說道,然後吻一下她的前額。

  她整個身體漾起一陣笑聲,聽得讓人暈陶陶的。「只想我的頭髮?」

  「不是。」他也在笑,淺褐色眼睛亮起綠光,棕髮凌亂不堪。「還有妳的眼睛。」他吻著她的眼睛,先吻一隻再吻另一隻。「妳的嘴巴。」他又吻上她的嘴,她用手指勾住他胸口的魯波斯督護牌。「妳的每個地方。」

  她用手指扭著鍊牌。「喬登……我很抱歉先前那樣,罵你說到錢與史丹福的事。當時我是一時難以承受。」

  他的眼睛變暗,然後他垂下頭。「我又不是不知道妳很獨立。我只是……我想要為妳做一點好事。」

  「我知道,」她細聲說道。「我知道你見到我的時候很擔心,但我不應該因為我需要你才跟你在一起。我應該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愛你。」

  他的眼睛亮起來──充滿難以置信的感覺與希望。「妳──我的意思是,妳想妳對我能再有那樣的感覺嗎?」

  「我從未停止愛你,喬登。」她說道,他一把將她抱起來熱烈吻著,用力得簡直要壓出瘀青。她貼近他,正要重演先前在浴室那一幕時,敲門聲響了起來。

  「凱爾督護!」門外的聲音喊道。「起來了!史考特督護要你到樓下他的辦公室去。」

  喬登雙臂摟著梅雅,口中低咒一聲。梅雅笑著用手沿著他的背部緩緩往上移到他的髮際。「你想史考特督護能等一下嗎?」她低聲問道。

  「我想他有這個房間的鑰匙,而如果他想用就會用。」

  「沒關係,」他說道,嘴唇輕觸她的耳朵。「我們有很多時間,對不對?我們需要多少時間都有。」

  ❖

  「喵主席」躺在賽門面前的桌上,睡得很熟,四隻腿往上伸直。賽門感覺這是一種成就。自從他變成吸血鬼之後,動物似乎都不喜歡他,盡可能躲著他,如果他太接近,牠們就會咬牙嘶叫或者狂吠。賽門向來喜歡動物,這對他是很難接受的損失。但是他想,如果這隻貓已經是巫師的寵物,或許就已經學會接受其他的怪異生物。

  結果原來馬格努斯說到蠟燭的事並不是在說笑。此時賽門正在休息片刻,喝一點咖啡,效果還不錯,咖啡因壓下了開始刺痛的饑餓感。這一整個下午,他們都在幫馬格努斯布置召喚阿撒茲勒的場景。他們到店裡去把小茶燭與祈禱用蠟燭搜刮回來,然後小心地排成一個圓圈。伊莎貝與亞歷克依著馬格努斯的指示,把鹽與乾燥茛菪草混合物撒在圈外的地板上,馬格努斯則在旁邊大聲誦著《禁忌俄式:十五世紀巫師手冊》。

  「你把我的貓怎麼了?」馬格努斯拿著一壺咖啡回到客廳時問道,還有幾個咖啡杯在他的頭頂上呈環形飄浮著,好像行星環繞太陽運行的模型一般。「你喝了牠的血,是不是?你說你不餓的!」

  賽門頗為憤慨。「我才沒有喝牠的血。牠沒事!」他戳一下「喵主席」的肚子,那隻貓打了一個呵欠。「再說,我是在你們要叫披薩的時候問我餓不餓,所以我說不餓,因為我不能吃披薩。我只是客氣而已。」

  「那也不表示你有權吃我的貓。」

  「你的貓沒事!」賽門伸手要去抱那隻虎斑貓,牠生氣地站起來跳到桌子下。「你看?」

  「隨便啦。」馬格努斯在桌首的椅子上坐下,那些咖啡杯紛紛就位,亞歷克與小伊也完工站起身。馬格努斯拍拍手。「各位,要開會了。我要教你們怎麼樣召喚惡魔。」

  ❖

  史考特督護在書房等他們,他仍坐在那張旋轉椅上,桌上擺了一個小銅盒。梅雅與喬登與他隔桌而坐,梅雅心裡不知她剛才與喬登幹的好事是否都完全寫在臉上。不過那位督護倒沒有很感興趣地看著他們。

  他將盒子推向喬登。「這裡面是藥膏,」他說道。「抹在葛洛威的傷口上面,它應該能把他血液中的毒過濾掉,讓那個惡魔的斷刃自己排出來。他應該過幾天就會好了。」

  梅雅的心狂跳起來──終於有一點好消息了。她搶在喬登之前伸手去拿盒子,然後將蓋子打開。裡面裝著一種黑色的蠟油膏,聞起來有一股刺鼻的藥草味,像是剁碎的桂葉。

  「我──」史考特督護說著,眼睛瞄向喬登。

  「應該由她拿,」喬登說道。「她與葛洛威很親近,也屬於他的族群。他們信任她。」

  「你是說他們不信任督護?」

  「他們有半數以為督護是童話故事。」梅雅說道,隨後彷彿又想起來,補上一個「長官」的稱呼。

  史考特督護看起來有點氣惱,但是他還未開口,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似乎猶豫一下,然後拿起話筒。「我是史考特,」他說道,一會兒之後,「對──是的,我想是的。」他掛上電話,嘴角露出不甚愉快的笑容。「凱爾督護,」他說道。「我很高興你今天來看我們。再待一會兒,這件事可能跟你們有關係。」

  梅雅聽見這話吃了一驚,但是稍後更令她吃驚的是,一個發亮的身影在這個房間裡緩緩出現,逐漸成形──像是在暗房中看著底片上的影像顯現──然後一個年輕男孩的身影整個出現,暗褐色頭髮短而直,頸間的棕色皮膚上掛著一串金項鍊。他看起來瘦而輕盈得像唱詩班男孩,但那眼神使他顯得年紀大得多。「拉斐爾,」她認出他來。他看起來有點透明──她悟到這是他的投影。她聽說過這種技術,但從來沒有真正見過。

  史考特督護訝然看著她。「妳認識紐約的吸血鬼族群領袖?」

  「我們見過一次,在布洛斯林,」拉斐爾說道,一面不甚感興趣地看著她。「她是晝行者賽門的朋友。」

  「是你的任務對象。」史考特督護對喬登說道,彷彿喬登會忘記似的。

  喬登皺起眉頭。「他出了什麼事嗎?」他問道。「他還好吧?」

  「這不是有關他的事,」拉斐爾說道。「是關於邪惡的吸血鬼莫玲‧布朗。」

  「莫玲?」梅雅喊道。「但是她才,大概是,十三歲吧?」

  「邪惡吸血鬼就是邪惡吸血鬼,」拉斐爾說道。「莫玲在翠貝卡區與下東城區大肆殺戮,有許多人受傷,至少有六人死亡。我們已經設法掩護,但是……」

  「她是尼克的任務,」史考特督護皺眉說道。「但他一直找不到她。我們可能需要派一個比較有經驗的人去。」

  「我也鼓勵你這麼做,」拉斐爾說道。「要不是闇影獵人不是那麼關心自己的……緊急問題,現在一定會積極處理。在卡蜜兒的事之後,我們族群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這種事。」

  「我想卡蜜兒還是不見蹤影吧?」喬登說道。「賽門把傑斯失蹤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都告訴我了,而莫玲似乎是聽命於卡蜜兒。」

  「卡蜜兒不是新近變身的,因此不關我們的事。」史考特說道。

  「我知道,但──如果找到她,你們或許就可以找到莫玲,我只是要說這個。」喬登說道。

  「如果她跟卡蜜兒在一起,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殺人,」拉斐爾說道。「卡蜜兒會阻止她的。卡蜜兒雖然嗜血,但她知道政委會與『律法』,應該會要莫玲的行動隱密一點。不是的,莫玲的行為完全是吸血鬼發狠的樣子。」

  「那麼,我想你說得對。」喬登往後靠坐。「尼克應該需要支援才能應付她,不然──」

  「不然他可能會出事?如果那樣的話,或許這會讓你以後更注意一點,」史考特督護說道。「對你自己的任務。」

  喬登張開嘴巴。「莫玲變身的事不是賽門做的,」他說過。「我告訴過你了──」

  史考特督護揮手不理他。「對,我知道,」他說道,「不然你就會被調回來了,凱爾。但你的任務目標確實咬了她,而且還是在你的監視下發生的。而且正是由於她與晝行者的關係,不管這因素有多小,才會導致她最後變身。」

  「晝行者很危險,」拉斐爾說道,他的目光閃爍。「我一直都這麼說。」

  「他才不危險,」梅雅厲聲說道。「他的心地善良。」她看見喬登斜瞄她一眼,非常迅速的一瞥,她以為是自己想像。

  「是呀,是呀,是呀,」拉斐爾不經意地說道。「你們狼人不能只注意手頭的事。督護,我相信你們對新近變身的異世界人做得很好,但是讓莫玲撒野對我的族群有很不好的影響。畢竟──」他笑起來,尖細的門牙閃亮著。「──到頭來我們會把她殺了。」

  ❖

  吃完飯後,克萊莉與傑斯穿過夜霧,走回住所。街上空無一人,運河水明亮如玻璃。他們轉一個彎,來到一條安靜的運河邊,旁邊的屋子都已把窗簾拉下,船在水上靜靜晃著,每艘看起來都像一個黑色的半月形影子。

  傑斯輕笑著往前走去,將手從克萊莉的手中抽出來。在路燈照耀下,他的金色眼睛顯得又大又亮。他在運河邊跪下,她看見符杖的銀光一閃,一艘停泊的船就由鐵鍊上鬆脫,朝河中央漂過來。傑斯將符杖插回腰際,縱身躍起,輕輕落在船的木板座上。他對克萊莉伸出手。「上來吧。」

  她看看他又看看船,然後搖著頭。這艘船只比獨木舟稍大些,上面的黑漆已因潮濕而龜裂,看起來像玩具般質輕而脆。她想像著船翻了他們兩人都落到冷綠的運河裡的情景。「不行,我會把它撞翻。」

  傑斯不耐地搖頭。「妳行的,」他說道。「我訓練過妳。」為了示範,他退後一步站在槳架旁的薄薄邊緣上,嘴角半笑地看著她。她心想,根據物理學原理,那艘船在這樣不平衡狀態下應該會往旁邊翻倒,但傑斯卻輕巧地保持著平衡,站得挺直,彷彿整個人是用煙霧做的。他的後方是水與石頭、運河與橋,看不見一座現代化大樓。他的金髮配上他的架勢,宛如一位中世紀的王子。

  他又對她伸出手。「記住,妳想要自己多輕就能有多輕。」

  她記得這個。經過無數小時的訓練,知道如何落下,如何保持平衡,如何像傑斯一樣落地,像一粒灰塵輕緩地飄下來。她吸一口氣,往前一跳,綠色水面在她腳底飛過。她落在船首,在木板座上微微晃了一下,但是站得很穩。

  她寬慰地吁一口氣,聽見傑斯笑了起來。他跳到平平的船底,船底有一點漏水,木板上積了一層淺水。他比她高九吋,所以現在她站在座位上兩人的頭就一般高。

  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好吧,」他說道。「現在妳想去哪裡?」

  她環視周遭。他們已經漂離運河岸邊。「我們是在偷船嗎?」

  「『偷』這個字太難聽了。」他說道。

  「那你想怎麼說?」

  他將她舉起來,轉了一圈才將她放下。「一種極端的逛街方式。」

  他將她拉近,她的身體僵硬起來,雙腳一滑,兩個人就倒在積水的弧形船底,聞起來有水與濕木頭的味道。

  克萊莉發現自己壓在傑斯身上,雙膝跨在他的腰側。他的襯衫被水浸濕了,但他似乎並不在意。他的頭枕在雙手上,襯衫往上掀了起來。「妳實際上是藉著激情的力量把我壓倒的,」他評論道。「做得不錯,費芮。」

  「你是因為自己想倒下去才這樣的,我知道你,」她說道。月亮像聚光燈照著他們,彷彿這月光之下只有他們兩人。「你從來不會滑倒的。」

  他摸著她的臉。「我也許不會滑倒,」他說道,「但我會掉落。」

  她的心狂跳,必須用力呑嚥一下喉嚨才能故作輕鬆地擠出話來。「這大概是你有史以來最遜的一句台詞。」

  「誰說這是台詞?」

  船晃了一下,她的身體往前傾,雙手撐在他胸口保持平衡。她的腰部與他相貼,她看著他的眼睛睜大,原先閃著狡猾金光,現在顏色變暗,瞳孔變大,她可以看見他眼中映出她自己與夜空。

  他用一肘撐起上身,另一隻手攬著她的後頸。他感到他的身體拱起,雙唇與她的相接,但她往後縮開,不太想深吻下去。她想要他,強烈得彷彿內心被欲望侵蝕出一個空洞。不管自己心裡怎麼說──這不是傑斯,不是她的傑斯,她的身體仍然記得他,記得他的身形與感覺,他皮膚與頭髮的氣味,而且想要他回來。

  她貼在他的嘴邊微笑,彷彿在逗弄他,然後她翻到旁邊,側躺在他旁邊的濕船底。他並未抗議,伸臂攬住她,輕晃的船身讓她感覺陶陶然。她想把頭枕在他的肩上,但是並沒有那麼做。

  「我們漂遠了。」她說道。

  「我知道。我想讓妳看一樣東西。」傑斯望著天上,月亮像一面大白帆,傑斯的胸膛平穩地起伏著,他的手指繞著她的頭髮。她靜靜躺在他身邊,等著,看著星辰有如天文鐘一般移動,心裡猜想著他們究竟在等什麼。終於,她聽見了,一陣低緩的推動聲音,像水湧過破裂的水壩,天空暗湧,一陣形影衝過天際。由於有雲而且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清是什麼,不過看起來像是一批人騎著馬,長髮如捲雲,馬蹄閃著紅光。一陣狩獵號角聲劃過夜空,眾星為之顫動,夜色急斂,然後那些人馬就消失在月亮之後。

  她緩緩吁一口氣。「那是什麼?」

  「幽靈騎士,」傑斯說道,聲音遙遠如夢。「加百列的獵犬,野獵群,有很多名字。他們是瞧不起世俗宮廷的仙靈,騎馬跨越邊空追尋永恆的獵物。每年有一天晚上可以有一個凡人加入他們──但你一旦加入狩獵行列,就永遠都離不開了。」

  「為什麼會有人想那麼做?」

  傑斯突然一個翻身壓到克萊莉身上,將她按到船底。她幾乎沒有注意到船底積水,只感到他身上散發一波波熱意,他的眼睛灼亮。他有辦法壓在她身上但又不把她壓擠得不舒服,同時她又能感覺到他全身每一部分──他腰際的形狀、牛仔褲上的鉚釘,以及身上的疤痕。「這想法挺吸引人的,」他說道。「讓你整個人失控,妳說呢?」

  她張口要回答,但他已經吻上來。她與他吻過那麼多次──有溫柔輕吻,也有激烈急切的吻,還有說再見時的雙唇輕觸,以及綿長不止的深吻──但這次都與之不同。彷彿一個人離開後屋子裡仍縈繞的記憶,像心靈的銘刻,她的身體依然記得傑斯,記得他的滋味,他斜壓在她嘴上的角度,她手指摸到的疤痕,她雙手摸到的他的身體形狀。她拋開疑慮,伸手將他往下拉。

  他帶著她往旁邊側翻,船在他們身子底下搖晃。克萊莉聽見水花聲,感到他的雙手由她身側往下移到腰部,手指輕摩著她後腰的敏感皮膚。她將雙手插入他的髮際,閉起眼睛沉浸於霧氣、水聲與水的氣味之中。彷彿過了無數世紀,只有傑斯的嘴吻在她唇上,船身哄人入睡的輕晃,以及他摸在她皮膚上的雙手。終於,經過也許是數小時也許是數分鐘之後,她聽見有人用義大利語怒罵的聲音劃破夜空。

  傑斯抽開身,神情慵懶中帶著遺憾。「我們最好快走吧。」

  克萊莉眩然看著他。「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們偷的這條船的主人。」傑斯坐起身,將權衫往下拉一點。「而且他要報警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