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9·遊魂之城> 第十六章 兄弟姊妹

第十六章 兄弟姊妹

  克萊莉與賽巴斯欽回到住所,客廳裡沒有人,但水槽裡多了一些盤子。

  「我以為你說傑斯在睡覺。」她對賽巴斯欽說道,語氣帶著指控。

  賽巴斯欽聳聳肩。「我說的時候他是在睡覺。」他的語氣略帶譏諷,但是並無惡意。他們由瑪妲雷娜家一路走回來都沒有講話,但也不是那種不愉快的沉默。克萊莉的心思一直在漫遊,只有偶爾驚返現實,發現自己怎麼會跟賽巴斯欽走在一起。「我相當確定我知道他在哪裡。」

  「在他的房間?」克萊莉說著就要走上樓梯。

  「不是。」他走到她前面。「來,我帶妳去看。」

  他快步走上樓進入主臥室,克萊莉緊隨在後。她困惑地看著他敲一下衣櫃的旁邊,櫃子就滑開了,露出後面一道樓梯。賽巴斯欽回頭對她狡笑著。「你在開玩笑,」她說道。「竟然有祕密樓梯?」

  「別跟我說這是妳今天所見最奇怪的東西。」他兩步一級走上樓梯,克萊莉雖然疲倦得要命,還是跟著走上去。樓梯轉一個彎,通到一個大房間,裡面有著光滑的木地板與高牆。牆上掛著各式武器,就像「學院」的訓練室一樣,有「坎扎爾」與「查克拉姆斯」刃,鎚矛、長劍與匕首,十字弓與銅指環,飛星鏢、斧頭與武士刀。

  地板上畫著整齊的訓練圈位,傑斯站在其中一個圈內,背對著門。他光著上身打赤腳,只穿一條黑色保暖褲,雙手各拿一把刀。她的腦子裡浮現一幕景象:賽巴斯欽的光背上布滿鞭痕。傑斯的背部則是肌肉結實,光滑的淡金色皮膚上只有闇影獵人典型的符印疤痕──還有昨天晚上她的指甲抓痕。她感到自己臉紅起來,但心裡卻仍在想著一個問題:華倫泰為什麼會鞭打一個兒子卻不打另外一個?

  她說道:「傑斯。」

  他轉過身來。他的身上很乾淨,那些銀液斑漬都不見了,貼在頭頂的金色濕髮幾近暗銅色,皮膚上閃著發亮的汗水。他的眼神充滿警覺意味。「你們到哪裡去了?」

  賽巴斯欽走到牆邊開始檢視武器,用手摸著刀刃。「我以為克萊莉可能想看看巴黎。」

  「你們可以留個字條給我的,」傑斯說道。「我們的處境又不是頂安全,強納森。我可不希望擔心克萊莉──」

  「我跟蹤他去的。」克萊莉說道。

  傑斯轉頭看她,一時之間她想在他眼中搜尋當初在伊德瑞斯那個男孩,對她斥喊著說她破壞了他設法保護她的苦心。但這個傑斯不同,他看著她的時候雙手沒有發抖,脖子上的脈搏依然平穩。「妳什麼?」

  「我跟蹤賽巴斯欽,」她說道。「我起床以後想看看他要去哪裡。」她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挑戰似地望著他。他打量著她,從被風吹亂的頭髮看到靴子,她感到自己的血湧到臉上。他的鎖骨部分與腹肌上面汗水反著光,長褲在腰間摺起露出了人魚線。她想起被他雙臂抱住的感覺,她的身體緊貼著他,可以感覺到他的骨骼與肌肉的每個細部──

  她又感到一陣羞紅,強烈得有點暈陶陶的。更糟的是傑斯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尷尬,也彷彿昨天晚上對他的影響不像對她那麼大。他似乎只是……氣惱。氣惱、汗濕與躁熱。

  「嗯,好吧,」他說道,「下次妳決定從一個不應該存在的門口溜出這個有法力防護的房子時,請妳留一張紙條。」

  她揚起雙眉。「你是在諷刺嗎?」

  他將一把刀拋到空中然後接住。「可能。」

  「我帶克萊莉去見瑪妲雷娜,」賽巴斯欽說道。他從牆上取下一支飛鏢檢視著。「我們把『阿達瑪斯』帶過去了。」

  傑斯已經把另一把刀拋到空中,這回失手沒接住,刀尖插到了地板上。「你拿去了?」

  「對,」賽巴斯欽說道。「而且我把計畫告訴了克萊莉。我跟她說,我們計畫把大惡魔引誘來然後摧毀它們。」

  「但是沒有說你們要怎麼做到,」克萊莉說道。「你從來沒有告訴我那一部分。」

  「我以為最好傑斯也在場的時候告訴妳,」賽巴斯欽說道。他的手腕突然往前一甩,將飛鏢朝傑斯丟過去,傑斯迅速揮刀將它擋下,它匡噹一聲掉到地上。賽巴斯欽吹一下口哨。「很快。」他評論道。

  克萊莉轉頭看哥哥。「你可能會傷到他的──」

  「什麼東西傷到他也會傷到我,」賽巴斯欽說道。「我是要讓妳看我有多信任他。現在我希望妳信任我們。」他的黑眼睛緊盯住她。「『阿達瑪斯』,」他說道。「我今天拿給鑄鐵姊妹的那個東西,妳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嗎?」

  「當然,做天使刃。還有艾嵐坎迪的惡魔塔、符杖……」

  「還有聖杯。」

  克萊莉搖搖頭。「聖杯是金的,我見過。」

  「是將『阿達瑪斯』浸到金液裡。聖劍也一樣,劍鞘的部分是那種東西做的。他們說天堂的宮殿就是用這種東西建的。那種東西不容易拿到,只有鑄鐵姊妹能處理,也應該只有她們能拿到。」

  「那你為什麼要給瑪妲雷娜?」

  「讓她再做一個聖杯。」傑斯說道。

  「再做一個聖杯?」克萊莉不敢相信地輪流看看他們。「但你們不能那麼做,就那樣再做一個聖杯。如果你們能的話,當初原始的聖杯失蹤時政委會就不會那麼驚慌了。華倫泰也不會那麼需要拿到它──」

  「那就是一個杯子,」傑斯說道。「不管怎麼做的,它永遠都是一個杯子,直到拉齊爾天使自願把他的血裝到裡面,才使它變成那樣。」

  「而你認為你能讓拉齊爾再為你自動把他的血倒到第二個杯子裡面?」克萊莉掩不住無法相信的尖銳語氣。「祝好運。」

  「那要用詐術,」賽巴斯欽說道。「妳知道為什麼每樣東西都有一種結盟關係?不管是天使還是惡魔?那些惡魔相信的是,我們想要一個跟拉齊爾相當的惡魔,一個法力強大的惡魔,它願意把它的血跟我們的混合,創造出一種新種闇影獵人,不受『律法』或者『公約』的拘束,也不受政委會約束。」

  「你告訴它們說你想要做出……相反的闇影獵人?」

  「差不多那樣。」賽巴斯欽笑起來,一面用手指穿梳著淡金色頭髮。「傑斯,你要幫我解釋嗎?」

  「華倫泰是一個狂熱分子,」傑斯說道。「他有很多事情都錯了,想要殺闇影獵人,還有對異世界人的看法。但是他對政委會或者議會的看法沒有錯。我們所知的每個審問官都很腐敗。天使傳下來的『律法』專制又荒謬,處罰的規定更糟。『惡法亦法』,這句話妳聽過多少次?有多少次我們得躲著政委會與『律法』,即使我們是在設法救他們?是誰把我關到監獄裡去的?──審問官。是誰把賽門關起來的?政委會。是誰要把他燒死?」

  克萊莉的心臟開始猛跳。傑斯的聲音是那麼熟悉,說著這些話,使她的骨頭都酥軟了。他既對也不對。華倫泰也是。但她希望相信他,而她卻不曾那樣希望相信華倫泰。

  「好吧,」她說道。「我明白政委會很腐敗,但我看不出來那與跟惡魔打交道有什麼關係。」

  「我們的使命是要摧毀惡魔,」賽巴斯欽說道。「但是政委會一直把全副精力用在別的任務上。防護罩變弱了,有越來越多的惡魔湧到這個世界上,政委會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已經在最北邊開了一扇大門,在弗蘭格爾島上,然後我們要以這個杯子當餌,把惡魔從那裡引誘來。只不過,等它們把血注入杯子裡之後,它們就會被摧毀。我已經這樣跟幾個大惡魔談好了。等傑斯與我把它們殺死之後,政委會就會明白我們是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就必須聽我們的。」

  克萊莉瞪著他。「殺死大惡魔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今天稍早就已經殺過了,」賽巴斯欽說道。「所以我們殺死那些惡魔守衛時沒有碰到麻煩。我殺了它們的主人。」

  克萊莉看看傑斯,又看看賽巴斯欽。傑斯的眼神冷靜而且充滿興趣,賽巴斯欽的目光熱切,彷彿想看穿她的腦袋。「呃,」她緩緩說道。「這可是有很多東西要消化。我也不喜歡你們讓自己置身於那種危險之中。但我很高興你們夠信任我,願意把這些告訴我。」

  「我跟你說過,」傑斯說道。「我說過她會明白的。」

  「我從來沒有說她不會。」賽巴斯欽的目光沒有離開克萊莉的臉上。

  她用力呑嚥一下喉嚨。「我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她說道。「我需要休息。」

  「太可惜了,」賽巴斯欽說道。「我正要問妳想不想去登艾菲爾鐵塔。」他的眼神暗不可測,她看不出來他是否在說笑。她還不及回答,傑斯已經握住她的手。

  「我跟妳去,」他說道。「我自己也沒睡好。」他朝賽巴斯欽點點頭。「晚餐的時候見。」

  賽巴斯欽沒有回答。他們快走到樓梯前時,賽巴斯欽喊道:「克萊莉。」

  她轉過身,同時將手從傑斯的手中抽出來。「什麼?」

  「我的圍巾。」他朝她伸出手。

  「噢,對了。」她朝他走幾步,用緊張的手指想把圍巾在頸間的結解開。賽巴斯欽看著她片刻,然後發出不耐的聲音朝她走過來,長腿迅速穿過房間。她僵在那裡,任他伸手到她頸間靈巧地三兩下就把結打開。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在把圍巾解開之前手指觸到她的喉頭──

  她想起在費爾查德莊園燒焦的廢墟那裡,他曾在小丘上吻她,而她當時感覺自己彷彿在墜入一個黑暗荒僻的地方,感覺既失落又恐懼。她匆忙退開,轉開身的時候圍巾還有一半在脖子上。「謝謝你借我。」她說道,然後衝回去跟著傑斯上樓,沒有回頭看她哥哥正在看她,手裡拿著圍巾,臉上帶著懷疑的神色。

  ❖

  賽門站在枯葉之間望著小徑,不覺又興起人類的本能,吸進一口空氣。他在中央公園內靠莎士比亞花園的附近。樹上的秋葉已經失去光澤,金、綠、紅的顏色都變成了褐色與黑色。大部分枝椏都是光禿禿的。

  他摸一下手指上的戒指。克萊莉?

  還是沒有回答。他的肌肉緊張得像琴弦。他已經有很久沒辦法透過戒指與她聯絡了。他一再告訴自己說她可能是在睡覺,但仍無法解開胃部驚恐的糾結。這個戒指是他與她之間的唯一聯繫,而現在感覺起來只不過是一塊沒有生命的金屬而已。

  他垂下雙手,沿著小徑往前行,經過刻有莎士比亞戲中名言詩句的雕像與長椅。小徑往右一轉,他突然看見她坐在前面一張長椅上,眼睛看向別處,黑髮結成長辮垂在背後。她靜靜等著。等著他。

  賽門挺直背脊朝她走去,即使每一步感覺都像鉛塊一般沉重。

  他走近時,她聽見他的聲音轉過頭來。他在她旁邊坐下時,她蒼白的臉變得更白了。「賽門,」她吁一口氣說道。「我還不確定你會不會來呢。」

  「嗨,蕾貝卡。」他說道。

  她伸出手,他也伸手握住,心裡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早上出來時戴了手套,所以她不會感覺到他的皮膚是冰涼的。他上次與她見面並不是太久以前的事──大概四個月──但她已經看起來像很久以前認識的人的舊照片,即使她的每個地方他本來就很熟悉──她的黑頭髮,褐眼睛,形狀與顔色都與他自己一樣,還有她鼻子上的雀斑。她穿著牛仔褲與黃色毛裡外套,配上一條有大黃花的綠圍巾。克萊莉說貝琪的風格是「婿皮式時髦」,一半的衣服來自經典名店,另外一半則是她自己做的。

  他捏著她的手,她的黑眼睛漾著淚光。「是呀,」她說道,然後張開雙臂抱住他。他讓她抱著,一面笨拙地輕拍她的手臂與背部。她抽回身子,擦擦眼角,然後皺起眉頭。「老天,你的臉好冷,」她說道。「你應該戴圍巾。」她責怪似地看著他。「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我跟妳說過了,」他說道。「我待在一個朋友那裡。」

  她爆笑出來。「好吧,賽門,這麼說是不夠的,」她說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貝琪……」

  「我在感恩節前打電話回家,」蕾貝卡說道,眼睛瞪著前方的樹。「你知道的,說我要搭什麼時候的火車回家之類的。而你知道媽媽說什麼嗎?她叫我不要回家,不會有什麼感恩節活動。所以我打電話給你。你沒接電話。我又打電話問媽媽你在哪裡,她竟然把電話掛斷了──她掛我的電話。所以我就回家了。我跟媽媽大吵,她跟我說你死了。死了。我的弟弟。她說你死了,被一個怪物搶了你的身分。」

  「妳怎麼辦呢?」

  「我離開了,」蕾貝卡說道。賽門聽得出她想裝堅強,但語氣中仍有一絲害怕的意味。「顯然媽媽發神經了。」

  「噢,」賽門說道。蕾貝卡與他母親向來關係緊張,蕾貝卡總說他母親是「瘋子」或者「瘋女人」,但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她是當真的。

  「他媽的真對,噢,」蕾貝卡怒道。「我快發狂了。我每五分鐘發一次簡訊給你,最後好不容易才接到你一個無聊的簡訊說什麼待在朋友家。現在你又要我來這裡跟你見面。到底搞什麼鬼,賽門?這樣子有多久了?」

  「什麼這樣子有多久了?」

  「你以為呢?媽媽這樣完全發瘋了。」蕾貝卡嬌小的手指揪著圍巾。「我們得做些什麼,跟誰談一談,跟醫生談,讓她吃藥或者什麼的。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沒有你不行。你是我的弟弟。」

  「我不能,」賽門說道。「我是說,我不能幫妳。」

  她的聲音軟化下來。「我知道這實在很糟糕,而且你才念高中,但是,賽門,我們必須一起做這些決定。」

  「我是說我不能幫妳讓她吃藥,」他說道。「或者帶她去看醫生。因為她是對的。我是一個怪物。」

  蕾貝卡的下巴掉了下來。「她給你洗腦了?」

  「不是的──」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你要知道,我原以為她傷害了你──她那樣子說你──但是後來我又想,不會的,她絕對不會那麼做,不管怎麼樣都不會。但是如果──如果她敢用一根指頭碰你,賽門,我可要──」

  賽門再也忍不住了。他脫下手套,朝著姊姊伸出手。小時候在海邊,他還太矮,無法一個人下水,他姊姊會牽著他的手走著。她也曾在他練足球之後幫他擦拭血跡。而他們的父親去世後,母親像個遊魂一樣躺在房間裡瞪著天花板,是他姊姊幫他擦眼淚。小時候他還穿著連身娃娃裝睡衣躺在賽車形狀的床上,她會在床邊念書給他聽:我是羅雷斯,我會跟樹說話。她在嘗試做家事時,曾洗衣服時不小心把他的衣服洗縮水,變成了娃娃裝一般大小。母親沒有時間的時候,她也會幫忙給他準備餐盒。賽貝卡,他想著。這是他必須切斷的最後一個關係。

  他說道:「握住我的手。」

  她接過去握著,然後驚縮一下。「你好冷。你生病了嗎?」

  「可以這麼說。」他望著她,希望她能感覺到他有哪裡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但她只是用充滿信任的褐色眼睛回望著他。他按捺下一絲不耐。這不是她的錯,她不知情。「量我的脈搏。」他說道。

  「我不知道怎麼量脈搏,賽門。我修的是藝術史。」

  他伸手將她的指尖移到他的手腕上。「壓下去,妳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她靜靜不動片刻,瀏海在額前搖晃。「沒有。我應該感覺到什麼嗎?」

  「貝琪一」他挫惱地抽回手腕。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這樣了。「看著我,」他說道,然後她將目光移到他臉上時,他讓獠牙冒了出來。

  她尖叫起來。

  她尖叫著從椅子上滑落到積滿灰土與枯葉的地上。有幾個路過的人好奇地看看他們,但這裡是紐約,他們不會停下來或者瞪視他們,只是謝續走下去。

  賽門感覺好痛苦。他本來就想要這樣,但是真正看見她蹲在那裡,臉色蒼白得使雀斑都明顯得像墨斑。她的手掲著嘴巴,就跟他母親一樣。他想起自己曾告訴克萊莉,最糟的感覺就是不信任你所愛的人。他錯了,讓你愛的人害怕你比那更糟。「蕾貝卡,」他說道,聲音無法連貫。「貝琪──」

  她搖著頭,手仍掩著嘴巴。她坐在地上,圍巾拖在枯葉上。若換成別種情況,這一幕可能很好笑。

  賽門起身也跪在她旁邊。他的獠牙已經不見了,但她看他的樣子彷彿還在那裡。他非常遲疑地伸手去摸她的肩膀。「貝琪,」他說道。「我不會傷害妳。我也絕對不會傷害媽媽。我只是想見妳最後一面,告訴妳說我要走了,妳不需要再見到我。我不會找妳們兩人麻煩,妳們可以一起過感恩節,我不會露面。我不會想跟妳們保持聯絡。我不會──」

  「賽門。」她抓住他的手臂,然後將他像釣魚似地拉過去。他半倒在她身上,她抱著他,雙臂攬著他,而上次她這樣抱著他是在他們父親的喪禮上,當時他哭得彷彿停不下來。「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

  「噢,」賽門說道。他坐回地上,驚訝得腦子裡一片茫然。蕾貝卡又伸臂抱住他,他讓自己靠在她身上,儘管她比他輕。小時候她能抱他,現在也還是能抱。「我以為妳不要。」

  「為什麼?」她說道。

  「我是吸血鬼。」他說道。這樣聽見自己這麼說出來感覺很奇怪。

  「所以真的有吸血鬼?」

  「還有狼人,還有別的,各種怪東西。這只是──就這樣發生了。我是說,我遭到攻擊,不是我選擇的,但是那不重要。現在我就是這個樣子。」

  「你會……」蕾貝卡猶豫著,賽門感覺這是一個重要問題,真正有關係的問題。「會咬人嗎?」

  他想到伊莎貝,又匆匆把那一幕景象甩開。我還咬過一個十三歲的女孩,還有一個傢伙。其實不像聽起來那麼奇怪。不行,有些事情跟他姊姊無關。「我喝瓶裝血,動物血。我不傷人。」

  「好吧。」她深吸一口氣。「好吧。」

  「就這樣?好吧,我是說?」

  「是呀。我愛你,」她說道。他尷尬地擦一下他的背。他感到手上濕濕的,低頭一看,原來她哭了,眼淚滴到他的手指上。接著又是一滴淚,他闔起手握住。他在發抖,但不是因為冷。然而她還是把圍巾解下來裹住他們兩人。「我會搞清楚的,」她說道。「你是我的弟弟,你這個大白癡。不管怎麼樣我都愛你。」

  他們肩並肩坐在一起,望著樹林間的暗處。

  ❖

  傑斯的房間很亮,正午的陽光由敞開的窗外照進來。克萊莉走進去,鞋跟踩在硬木地板上,傑斯將門在她身後鎖上。他把刀子放到床頭几時發出匡噹聲。她剛轉身要問他是否有什麼問題,他就抱住她的腰將她拉到懷裡。

  雖然靴子幫她增加了一點高度,但他仍然得低頭才能吻到她。他的雙手環住她的腰將她粱起來──一秒鐘之後他的嘴唇就已壓到她的嘴上,她忘了所有的高度與笨拙姿勢的問題。他嚐起來像鹽與火的混合。她試著不顧其他一切,只享受著這種感覺──他熟悉的皮膚氣味與汗味,他濕冷的頭髮貼在她臉頰上,她手摸著他肩膀與背部的感覺,以及他倆身體密合的方式。

  他把她的毛衣由頭上脫掉,裡面是短袖的T恤,她感到他身上散發的熱氣接觸到她的皮膚。他用嘴將她的雙唇分開,手移到她牛仔褲釦子上,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散開了。

  她好不容易憑自制力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動。「傑斯,」她說道。「不要。」

  他微微抽開身,讓她得以看見他的臉。他的眼光呆滯失焦。她感到他的心臟貼著她猛跳。「為什麼?」

  她緊閉眼睛。「昨天晚上──要是我們沒有──要是我沒有昏倒,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我們是在有那麼多人在場的地方。你真的認為我會希望跟你的第一次──或者任何一次──是在一堆陌生人面前做嗎?」

  「那不是我們的錯,」他說道,一面溫柔地用手指穿梳過她的髮際,帶疤的手心輕輕刮到她臉頰。「那種銀色東西是仙靈的迷幻藥,我告訴過妳了。我們都很high,但是現在我很清醒,妳也是清醒的……」

  「賽巴斯欽就在樓上,而且我很累,而且……」而且這會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念頭,我們兩人以後都會後悔。「而且我不想做。」她扯著謊。

  「妳不想做?」他的語氣帶著不敢置信的感覺。

  「很抱歉,也許以前從來沒有人對你這麼說過,傑斯,但是不行。我不想做。」她刻意低頭看他仍放在她腰上的手。「而且現在我更不想做了。」

  他揚起雙眉,但是沒有再說話,只是鬆開了她。

  「傑斯……」

  「我要去沖個冷水澡。」他說著往後退開,面無表情,無法看透。浴室門關上之後,她走向床邊,床鋪得很整齊,床單上也沒有銀液的殘餘痕跡。她坐下去,低頭掩面。並不是說她與傑斯從未吵過架,她一直以為他們就跟一般情侶一樣常吵,通常都很和氣,也從未特別生氣。但是剛才這個傑斯眼底的冰冷神情令她震撼,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使她更難忽視總是在腦子裡糾纆的一個問題:有沒有一點點真正的傑斯還在裡面?有沒有一點點還能挽救回來?

  ◆

這就是叢林法則,

古老與真實得一如晴空,

守法的狼得以昌隆,

但違法的狼則必須死。

一如環繞樹幹的藤蔓,

本法則亦循環相成;

因為群的力量來自狼,

而狼的力量來自群。

  ❖

  喬登呆瞪著釘在臥室牆上的詩。這是他在舊書店裡看到的一張舊海報,周圍畫著繁密的樹葉圖案。這首詩是英國的魯迪亞德‧吉卜齡所寫,簡要地納入了狼人的生活守則,約束他們行為的「律法」,令他懷疑吉卜齡可能也是一個異世界人,或者至少知道「公約」的事。喬登當時就衝動得買回來釘到牆上,儘管他從來對詩沒有什麼興趣。

  他已經在自己住所踱了一個小時的步,其間偶爾掏出電話看看梅雅有沒有傳簡訊來,或者打開冰箱瞪著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冒出來。沒有吃的,但他不想到外面買吃的,怕他不在的時候她跑來了。他也沖了一個澡,把廚房弄乾淨,試著看電視但是看不下去,然後又開始把所有的DVD按照顏色排列起來。

  他坐立不安。不安的情形有點像有時在滿月前的樣子,知道變身即將發生,感到血液潮湧。但現在是月虧期,滿月已過,而且也不是由於變身使他感覺像有東西在皮膚底下爬竄。是梅雅,在足足兩天與她相伴,幾乎寸步不離之後,如今她不在身邊之故。

  她一個人到舊警察局那裡去,說現在時機不適合讓一個非族群成員去打擾,即使路克已經開始康復。她辯稱喬登沒有必要過去,因為她只是要去問路克說賽門與馬格努斯明天可不可以到農場去,然後她得打電話去看看是否有別的族群成員現在住在那裡,必須警告他們先離開那個地方。她是對的,喬登知道,他沒有理由陪她去,但現在她不在身邊,那種不安感覺就在他內心作祟。她離開是因為她跟他在一起已經膩了嗎?她是否經過重新思考又認為自己從前對他的看法是對的?而他倆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們是在交往嗎?或許你應該先問她再跟她睡覺,天才,他這麼告訴自己,然後發現自己又站在冰箱前面了。裡面的內容一成不變──血瓶、正在除冰的碎牛肉,以及一個凹扁的蘋果。

  有鑰匙在開前門的鎖,他立即從冰箱前跳開,轉過身後低頭看自己,他光著腳,穿著牛仔褲與舊T恤。他為什麼沒想到要趁她不在的時候先刮個鬍子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或者灑一點古龍水之類的?他連忙用手梳理一下頭髮,這時梅雅走進客廳,將他的備份鑰匙放在咖啡桌上。她已經換過衣服,穿的是一件嫩粉色的毛衣以及牛仔褲。她的臉頰因為冷而變成粉紅色,嘴唇鮮紅,雙眼明亮。他想要吻她的衝動強得令他心痛。

  反之,他只是喉間緊張地呑嚥一下。「所以──結果怎麼樣?」

  「很好。馬格努斯可以用農場。我已經傳簡訊給他了。」她走過來將雙肘撐在櫃檯上。「我也告訴路克關於拉斐爾講到莫玲的事,希望沒有關係。」

  喬登感到困惑。「妳為什麼認為他需要知道?」

  她顯得有點洩氣。「噢,老天,別告訴我我應該保密。」

  「不是──我只是奇怪──」

  「呃,如果真的有一個兇惡吸血鬼在下曼哈頓區濫殺,族群應該知道,那是他們的地盤。再說,我希望他能提供意見,看我們是否應該告訴賽門。」

  「那我的意見怎麼樣呢?」他故意說得像傷感情的樣子,但其實心裡有那麼一點當真。他們從前討論過,看喬登是否應該告訴自己的受監護對象說莫玲在大開殺戒,或者講出來只會給賽門增加負擔。喬登主張不告訴他──反正他知道了又能怎樣呢?──但梅雅卻不是那麼確定。

  她跳上櫃台坐著,然後轉身對著他。即使是坐著,她這樣仍會比他高,褐色眼睛閃著光采。「我要大人的建議。」

  他抓住她掛在那裡晃蕩的雙腿,用手沿著牛仔褲縫線摸上去。「我十八歲了──對妳還不算大人嗎?」

  她將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壓放著,彷彿在測試他的肌肉。「嗯,你確實是大……」

  他把她往下一拉,抱住她腰間吻了起來。火熱的感覺順著他的血脈延燒,她回吻著他,身體貼靠在他的身上。他將雙手伸入她的髮間,將她的毛線帽拍掉,讓她的鬈髮披下來。他吻著她的頸部,她將他的上衣掀到他的頭上,雙手撫摸他的全身──肩膀、背部與手臂,同時喉間發出貓一般的呼嚕聲。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氦氣球──被她吻得飄了起來,也因為負擔獲得化解而變輕。所以她並沒有對他感到厭膩。

  「喬弟,」她說道。「等一下。」

  她從來沒有這麼稱呼他,除非是在正經時候。他的心跳已經狂亂起來,現在跳得更快了。「怎麼了?」

  「只是──如果我們每次見面都會上床──而我知道是我開始的,我並沒有怪你──只是我們或許應該談一下。」

  他瞪著她,看著她的黑色大眼睛,喉間的脈搏跳動,以及緋紅的雙頰。他好不容易才讓語氣平穩下來。「好吧。妳要談什麼?」

  她只是望著他。片刻之後,她搖搖頭,說道:「沒事。」她的雙手在他後腦勺相扣,將他拉過來用力吻著,身體與他緊緊相貼。「什麼事都沒有。」

  ❖

  克萊莉不知道過了多久傑斯才從浴室裡出來,一面擦著濕髮。她仍坐在床緣,這時抬起頭來看他,他正套上一件藍色棉T恤,覆在帶有白疤的金色皮膚上。

  他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身上仍帶著強烈的肥皂味。她連忙轉開目光。

  「對不起。」他說道。

  她這才訝然看著他。她曾懷疑他在目前狀態能否感覺抱歉。他的神情嚴肅,還有一點好奇,但是並非不真誠。

  「哇,」她說道。「這個冷水澡一定很厲害。」

  他的一邊嘴角翹起,但神情幾乎立即嚴肅起來。他托起她的下巴。「我不應該逼妳。只是──十個星期以前,我們只要抱在一起似乎都是無法想像的事。」

  「我知道。」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冰涼的修長手指摸在她臉頰上,將她的臉抬起來。他低頭看著她,而他的每一部分都是這麼熟悉──淡金色的眼睛虹膜,臉頰上的疤痕,豐滿的下唇,缺了微微一小塊的牙齒使他的臉不致完美得惹人厭──然而這感覺又像回到小時候住的房子,知道內部可能看起來一樣,裡面住的卻是別家人了。「我以前從未在乎過,」他說道。「我還是想要妳。我一直想要妳。除了妳,其他事對我都不重要,從來不會。」

  克萊莉乾嚥一下喉嚨。她的胃部緊張不安,不只是平常有傑斯在旁邊的那種緊張,而是真正的不安。

  「可是,傑斯,那不是真的。你在乎你的家人,而且──我一直以為你以身為亞衲人為榮,以身為天使為傲。」

  「為傲?」他說道。「這樣半人半天使──你永遠都覺得無法融入。你不是天使,你不受天堂籠愛。拉齊爾不關心我們。我們甚至不能向他祈禱。我們不祈禱,我們什麼都不祈求。妳記得我說過我以為自己體內有惡魔血,因為那可以解釋我為什麼會對妳有那種感覺嗎?那麼想從某方面而言真是一種解脫。我從來就不是天使,連邊都沾不上。呃,」他又補上一句。「也許是墮落天使吧。」

  「墮落天使是惡魔。」

  「我不想做亞衲人,」傑斯說道。「我想做別的。更強,更快,比人類好,但是又不同,不必屈從一個根本不關心我們的天使所定的律法。完全自由。」他伸手拂一下她的一綹頭髮。「現在我很快樂,克萊莉。這對妳難道沒有什麼不同嗎?」

  克萊莉說:「我以為我們以前在一起就很快樂。」

  「我跟妳在一起都很快樂,」他說道。「但我從未想到我配得上那樣。」

  「現在呢?」

  「現在就沒有那種感覺了,」他說道。「我只知道我愛妳,而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這樣就夠好了。」

  她閉起眼睛。一會兒之後他又吻上她,這次非常輕柔,他的嘴唇沿著她的唇形摩過去。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他的雙手撫平之下變軟,也感到他的呼吸加速,她自己的脈搏也變強了。他的雙手由她的頭髮往下摸到她的背部,到她的腰際。他的觸摸具有安慰效果──他的心跳貼在她身體上感覺像是熟悉的音樂──而如果音調略有不同,她閉著眼睛也感覺不出來。他們的體內流著同樣的血,她想起善福宮的女王曾說過,她的心跳與他同時加速,也幾乎與他同時停止。如果時光倒流,她想自己還是會做同樣的事,在毫無憐憫之心的拉齊爾注視之下提出同樣要求。

  這次是他抽開身,手指仍在她的臉頰與嘴唇上逗留。「妳想要什麼我就要什麼,」他說道。「不管妳什麼時候想要。」

  克萊莉感到背脊一陣顫慄。這句話很簡單,但是他的聲音卻帶著危險與誘惑性的邀請:不管妳想要什麼,不管妳什麼時候想要。他的手順著她的頭髮往下摸到背部,然後逗留在她的腰上。她只能拚命控制住自己。

  「唸書給我聽。」她突然說道。

  他愕然眨眼看著她。「什麼?」

  她望著他後方床頭几上擺的書。「有太多事情要消化,」她說道。「賽巴斯欽說的話,昨天晚上的事,所有的事情。我需要睡覺,但是太過興奮。小時候我如果睡不著,母親就會唸書給我聽,讓我心情放鬆。」

  「現在我讓妳想到妳母親?我得換比較男性化的古龍水了。」

  「不是,只是──我以為那樣會很有意思。」

  他往後靠在枕頭上,伸手到床邊的書堆上。「妳有什麼特別想聽的嗎?」他揮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書,看起來很古舊,皮封面上印著燙金書名:雙城記。「狄更斯的書向來都很不錯……」

  「我看過那本了,在學校,」克萊莉說道。她靠在傑斯旁邊的枕頭上。「但是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所以再聽一次也無妨。」

  「好極了。別人都說我唸書的聲音很好聽,像音樂一樣。」他翻到首頁,上面印著花體書名,然後有一段長長的獻詞,墨跡已經褪得幾乎無法辨識,不過克萊莉認出那個署名:謹懷希望,威廉‧海隆戴爾。

  「這是你的先人。」克萊莉說道,手指輕輕摸著書頁。

  「對,很奇怪會在華倫泰這裡,一定是我父親給他的。」傑斯隨便翻到一頁就唸了起來:

  「不久之後,他露出臉來平穩地說著。『別害怕聽我說話。我說什麼都別畏縮。我就像一個早夭的人,這一生都可能這樣。』

  「『不是的,卡爾登先生。我確信最好的還在後面,我確信你會更可敬。』」

  「噢,我現在想起來這個故事了,」克萊莉說道。「三角戀,她選擇了那個無聊的傢伙。」

  傑斯輕聲笑起來。「對妳是無聊。誰知道怎樣的人會讓維多利亞時期穿著襯裙的女士動心。」

  「他們說得很對,你也知道。」

  「什麼,襯裙的事?」

  「不是,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克萊莉轉臉靠在他的肩上。就是在這樣的時候,比他吻她的時候更讓她難過──這種他可能是她的傑斯的時候。只要她閉著眼睛。

  「有了這些,還有堅硬的腹肌,」傑斯說道,同時翻到下一頁。「妳還能要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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