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9·遊魂之城> 第十九章 愛與血

第十九章 愛與血

  克萊莉很小心很仔細地把傑斯的房間搜遍。她仍穿著短背心,不過換了一條牛仔褲,頭髮隨便綁成一個髻,指甲沾滿灰。她找過他的床底下,所有的抽屜與櫃子,還爬到衣櫥與書桌底下,檢查了他的每件衣服口袋,希望能再找到一根符杖,但都是徒勞。

  她對賽巴斯欽說她累了,需要上樓躺一下,他似乎心不在焉,只是揮揮手隨她走。每次她閉上眼睛都看見傑斯的面孔一閃而過──他被她出賣時看著她的神情,彷彿他不再認識她了。

  但是再多想也沒有用。她可以坐在床緣埋首痛哭,想著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但是那樣無濟於事。她應該為傑斯,為自己,繼續做下去。要搜尋看看能否找到一根符杖──

  她將床墊掀開,搜尋著彈簧框部分,這時敲門聲響起。

  她將床墊放下,不過已經注意到下面什麼東西都沒有。她雙手握拳,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把門打開。

  賽巴斯欽站在門口,第一次穿著不是黑白色衣服,儘管還是同樣的黑長褲與靴子,但是配了一件紅皮束腰上衣,上面畫著精細的金色與銀色符印,前方用一排金屬釦束起。他的兩隻手腕上都戴著銀鍊,手指上也戴著摩根斯坦家族戒指。

  她眨眼看著他。「紅色?」

  「慶典儀式用,」他答道。「顔色對闇影獵人的意義與人類不同。」他說到「人類」一詞時語帶輕蔑。「妳知道那首亞衲人的兒歌吧?

  ♬

  夜間狩獵穿黑色

  悲傷死亡穿白色。

  新娘禮服一身金,

  施行魔法要用紅。」

  「闇影獵人結婚穿金色?」克萊莉說道。倒不是她特別感興趣,只是想設法擋在門口,不讓他看見她把傑斯向來整齊的房間翻得亂七八糟。

  「很抱歉破壞了妳想穿白紗的美夢。」他對她咧嘴一笑。「說到這,我帶了一件衣服給妳穿。」

  他將放在背後的手伸到前面來,拿著一件摺起來的衣服。她接過來打開,是一件飄逸的紅色長袍,料子帶著一種宛如火燄邊緣的奇特金色光澤,配上金色的肩帶。

  「母親在背叛我們的父親之前,都穿這個參加圓環會的儀式,」他說道。「穿上吧。我希望妳今天晚上穿這件。」

  「今天晚上?」

  「嗯,妳現在穿的這樣不可能去參加儀式。」他的目光掃遍她全身,由她的赤足看到汗濕貼身的短背心以及沾滿灰的牛仔褲。「妳今天晚上的裝扮,要留給我們的新助手什麼樣的印象,會是很重要的。穿上吧。」

  她的心思狂亂。今天晚上的儀式,我們的新助手。「我有多少時間──準備?」她問道。

  「大概一個小時吧,」他說道。「我們要在午夜時到聖地去,其他人都會在那裡。不能遲到。」

  一個小時。克萊莉的心臟狂跳,將衣服丟到床上,它閃亮得像鎖子甲。她轉回身,他仍站在門口,臉上似笑非笑,彷彿打算等著看她換上。

  她走過去要關門,他抓住她的手腕。「今天晚上,」他說道,「妳要叫我強納森,強納森‧摩根斯坦,妳的哥哥。」

  她渾身一陣顫慄。她閉上眼睛,希望他沒有看見她眼中的恨意。「隨你。」

  他一離開,她就去抓起傑斯的皮夾克穿上,想藉著溫暖與熟悉的氣味獲得一點安慰。她穿上鞋,溜到外面甬道上,真希望能有一根符杖與新的「無聲」符印。她可以聽見樓下的水流聲,還有賽巴斯欽吹著不成調的口哨,但她自己的腳步聲在她耳中簡直像大砲聲。她貼牆移動著,一直走到賽巴斯欽的門口然後溜進去。

  裡面很暗,窗簾是拉開的,所以窗外城市燈光成為唯一的光源。房間很亂,就跟她第一次來時一樣。她先從他的衣櫥搜起,裡面塞滿昂貴的衣物──絲襯衫、皮夾克、亞曼尼西裝、布魯諾‧馬格利的皮鞋。櫥底有一件捲成一團的白襯衫,上面沾有血跡──已經乾成褐色。克萊莉瞪了許久,然後將槲門關上。

  接著她去搜書桌,拉開抽屜,翻著紙張。她彷彿希望能找到一個簡單的東西,好比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的邪惡」計畫,但是沒有用。有幾十張紙上寫著複雜的數字與煉金符號之類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張信紙,上面有賽巴斯欽用難以辨識的字跡寫著「給我的美人」。她一時挺好奇賽巴斯欽心中的「美人」是誰──她從不認為他會對誰有浪漫感情──然後她來到他的床頭几旁邊。

  她拉開抽屜,裡面有一堆筆記,上面放著一個閃亮的東西,一個環形的金屬東西。

  她的仙靈戒指。

  ❖

  他們開車回布魯克林的路上,伊莎貝雙臂一直摟著賽門。他疲倦不堪,腦袋抽痛,身體也是一陣陣刺痛。雖然馬格努斯在湖邊又把戒指還給了他,但他仍無法聯絡上克萊莉。更糟的是,他又餓了。他喜歡伊莎貝坐得離他這麼近,一隻手就搭在他的臂彎內,手指在上面輕輕畫著,有時候往下移到他的手腕上。但是她的氣味──香水與血味──使他的肚子咕嚕直叫。

  天色漸黑,暮秋的落日在望,貨車座艙裡也暗了下來。亞歷克與馬格努斯在昏暗中低語著。賽門的眼睛眨呀眨閉起來,眼皮底下仍銘刻著散發著白光的天使形像。

  賽門!克萊莉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爆開,立即把他驚醒。你聽見了嗎?

  他的嘴唇間猛吸一口氣。克萊莉?我擔心死了──

  賽巴斯欽把我的戒指拿走了。賽門,時間可能不多,我得告訴你,他們還有一個聖杯,打算用來讓莉莉絲復生,創造一支闇影獵人黑暗大軍──跟亞衲人有同樣力量,但是卻跟惡魔世界結盟。

  「妳在跟我說笑,」賽門說道。他半晌才發現自己大聲說了出來。伊莎貝動一下身子,馬格努斯好奇地看過來。

  「你還好吧,吸血鬼?」

  「是克萊莉,」賽門說道。他們三人頓時用同樣吃驚的神情看著他。「她想跟我說話。」他雙手摀住耳朵,身體在座位上往下縮,想要專心聽她說話。他們什麼時候要動手?

  今天晚上,馬上。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究竟在哪裡,不過這裡是晚上十點鐘。

  那妳比我們早五個鐘頭。妳在歐洲嗎?

  我猜不出來。賽巴斯欽提到一個叫什麼「第七聖地」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在他的一些筆記上看到那大概是一個古墓,看起來像一個門口,可以從那椏召喚惡魔。

  克萊莉,我從來沒朧說過那種地方──

  但是馬格努斯或其他人可能知道。拜託,賽門,盡快告訴他們。賽巴斯欽要讓莉莉絲復活。他想發動戰爭,跟闇影獵人全面開戰。已經有四、五十個亞衲人追隨他,他們也會到場。賽門,他要把全世界燒毀。我們得盡全力阻止他。

  如果情況很危險,妳必須趕快離開那裡。

  她聽起來很疲倦。我在試,但是也許來不及了。

  賽門隱約感覺到車上每個人都在瞪他,滿臉關切。他顧不了那麼多。克萊莉在他腦子裡的聲音就像深淵之上的繩索,如果他抓緊自己這一端,或許就能把她拉到安全之處,或者至少不讓她掉下去。

  克萊莉,聽著。我不能告訴妳經過,說來話長,但我們現在有了一個武器,可以用在傑斯或賽巴斯欽身上而不傷害另一人,而根據……把它給我們的那個人的說法,它或許能夠將他們兩人分割開。

  把他們分割開?怎麼做?

  他說它會把其中一人的所有邪惡部分燒盡,所以如果我們用在賽巴斯欽身上,我猜啦,它就會把他們兩人之間的聯結燒斷,因為那種聯結是邪惡的。賽門感覺頭在陣痛,他希望自己聽起來比自己所想的更有信心。我不確定,總之它的力量強大。它叫做「榮耀」。

  你要用在賽巴斯欽身上?它會把他們分閉,可是不會殺死他們?

  呃,想法是這樣的,我是說,有可能它會摧毀賽巴斯欽,那要看如果他是否還有一點善良部分。「如果他的地獄部分大於天堂」,我想天使是這麼說的──

  天使?她的緊張似乎可以感覺到。賽門,你怎麼──

  她的聲音斷了,賽門突然情緒交雜──驚訝,生氣,惶恐,痛苦。他喊出來,猛然坐直身子。

  克萊莉?

  但是他腦子裡只是一片沉默迴響。

  克萊莉!他喊出來,然後說道:「可惡,她又離線了。」

  「怎麼了?」伊莎貝問道。「她還好吧?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我們有的時間不如我們以為的多,」賽門說道,聲音比他感覺的冷靜。「馬格努斯,把車子停下來。我們得談一談。」

  ❖

  「怎麼,」賽巴斯欽說道,他擋在門口,低頭看著克萊莉。「如果我問妳,妳在我的房間裡做什麼,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識呀,妹妹?」

  克萊莉嚥著突然發乾的喉頭。賽巴斯欽背後甬道上的燈光很亮,她只看得見他的輪廓,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找你?」她大膽說道。

  「妳坐在我的床上,」他說道。「妳以為我在床底下嗎?」

  「我……」

  他走進房間,態度從容自若,彷彿知道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別人都不知道的事。「那妳為什麼要找我呢?而且妳為什麼還沒有換衣服?」

  「那件衣服,」她說道。「它──不合身。」

  「當然合身,」他說著在她旁邊坐下,轉頭看著她,背靠著床頭板。「那個房間的每樣東西都合妳身。這個也應該合身。」

  「它是絲跟雪紡綢做的,沒有彈性。」

  「妳很瘦小,衣服不需要有彈性。」他抓住她的右手腕,她緊緊縮起手指想藏住戒指。「你看,我的手指都能把妳的手腕握一圈。」

  他的皮膚感覺好熱,彷彿將一陣刺痛傳遍她全身神經。她想起在伊德瑞斯,他碰到她的時候感覺像酸蝕。「『第七聖地』,」她說道,眼睛沒有看他。「傑斯是到那裡去了吧?」

  「對,我叫他先去的。他在準備一些事情等我們過去。我們在那裡跟他會合。」

  她的心往下一沉。「他不回來了?」

  「在儀式之前不會。」她瞥見賽巴斯欽嘴角的笑意。「這樣比較好,因為他就不會很失望聽見我告訴他這個。」他迅速用手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指扳開,閃亮的金戒指像訊號燈一般。「妳以為我認不出這是仙靈的東西?妳以為女王會笨得派妳去拿,卻不知道妳會自己留著?她要妳把這個帶來這裡,要讓我發現。」他狡笑著將戒指從她手指上拔下。

  「你跟女王有聯絡?」克萊莉問道。「怎麼聯絡?」

  「用這個戒指,」賽巴斯欽用喉音說道,克萊莉想起女王用甜美的聲音說,強納森‧摩根斯坦可能成為強大的盟友。仙靈是歷史悠久的族群,我們做事不會倉促決定,一定先等等看風往哪邊吹。「妳真以為她會讓妳拿這個東西跟妳的朋友聯絡,而她卻聽不見?自從我把它從妳那裡拿來之後,我就一直在跟她說話,她也在跟我說話──妳實在是儍瓜才那樣信任她,妹妹。善福宮女王,她喜歡站在佔上風的一邊,而那就是我們這一邊,克萊莉,我們這一邊。」他的聲音低柔。「忘了他們吧,妳那些闇影獵人朋友。妳屬於這裡,跟我在一起。妳的血液渴望力量,就像我一樣。不管妳母親怎樣扭轉妳的良心,妳都知道自己是誰。」他又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朝他拉過去。「喬瑟琳做的決定都是錯誤的。她與政委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的家人。現在這是妳改正她的錯誤的機會。」

  她試著將手臂抽回。「放開我,賽巴斯欽。我是說真的。」

  他的手往上移,用手指圈住她的上臂。「妳真是嬌小。誰會想到妳的性子這麼烈?尤其是在床上。」

  她驚跳起來縮避開他。「你說什麼?」

  他也站起身,嘴角上翹。他比她高許多,幾乎跟傑斯一樣。他俯身湊近她說話,聲音低啞。「妳在傑斯身上留的每個記號,我也都會有,」他說道。「妳的指甲印。」他咧嘴笑著。「八道平行的抓痕在我背上,妹妹。妳要說不是妳留的嗎?」

  她的腦海中發出輕輕爆裂聲,像是憤怒的煙火炸開。她看著他的笑臉,想到傑斯,想到賽門,還有他們剛剛說的話。如果女王真的可以偷聽到她的談話,就可能已經知道「榮耀」的事了。但是賽巴斯欽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她抓起賽巴斯欽手中的戒指丟到地上。她聽見他喊一聲,但她已經用腳踩下去,感到它在變形,金子被她的力量踩壞。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把腳收回。「妳──」

  她縮起右手,用盡最強的力量,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他比她高壯,力氣當然也比她大,但她佔有出其不意的優勢。他喉頭哽住,彎下了腰。她抓起他塞在腰帶上的符杖轉身就跑。

  ❖

  馬格努斯迅速將方向盤往旁邊一轉,輪胎發出吱吱聲。伊莎貝尖叫出來。他們撞到路肩,停在一叢半枯的樹下。

  賽門接著所知的事情,就是車門打開,每個人都爬出來站到柏油路上。太陽正在下山,車前大燈開著,發出怪異的光芒照在他們身上。

  「好吧,吸血鬼男孩,」馬格努斯說道。他用力搖著頭,頭髮上的亮粉都被他甩下。「究竟在搞什麼鬼?」

  亞歷克靠在貨車上聽賽門解釋著,盡可能精確地重述他剛才與克萊莉的對話。

  「她有沒有說到要跟傑斯離開那裡?」他說完之後伊莎貝問道,她的臉被發黃的車燈照得更顯蒼白。

  「沒有,」賽門說道。「而且,小伊──我想傑斯並不想離開。他想在那裡。」

  伊莎貝雙臂抱胸,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黑髮拂過臉上。

  「那個『第七聖地』是什麼東西?」亞歷克說道。「我知道世界七大奇觀,可是七大聖地呢?」

  「那對巫師比對亞衲人有用,」馬格努斯說道。「每個地方都有交錯的線條形成矩陣──像是一張網,魔咒的力量在裡面會有加強作用。第七個是在愛爾蘭的一座石墓,在「波爾‧納‧姆伯隆」那裡,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悲哀之洞穴』,在一個叫做『布倫』的荒涼地方。那裡很適合召喚惡魔,如果是大惡魔的話。」他揪揪一根髮尖。「這很不妙,非常不妙。」

  「你想他做得到嗎?創造──黑暗闇影獵人大軍?」賽門問道。

  「所有東西都有一種對應結盟關係,賽門。亞衲人的對應結盟是天使力量,但如果是惡魔性質,力量還是會同樣強大,只是會用來消滅人類而不是救世。」

  「我們得去那裡,」伊莎貝說道。「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妳是指阻止『他』,」亞歷克說道。「我們必須阻止他,賽巴斯欽。」

  「傑斯現在是他的同盟,你必須接受這一點,亞歷克,」馬格努斯說道。這時開始飄起一陣雨霧,水滴被車燈照得有如金粒。「愛爾蘭比我們早五個小時,他們要在午夜做這個儀式,我們這裡是五點鐘,所以我們有一個半小時──頂多兩個小時──阻止他們。」

  「那我們就不應該等,我們應該上路了,」伊莎貝說道,語氣有點驚慌。「如果我們要阻止他──」

  「小伊,我們只有四個人,」亞歷克說道。「我們根本不知道要對付多少──」

  賽門瞄一眼馬格努斯,他正看著亞歷克與伊莎貝爭辯,面露!種奇怪的超然神情。「馬格努斯,」賽門說道。「我們為什麼先前不就用『門戶』到農場去?你曾經把半個伊德瑞斯的人搬到布洛斯林平原去。」

  「我想給你們足夠的時間改變心意。」馬格努斯說道,眼睛始終盯著他的男友。

  「但我們可以從這裡做一個『門戶』,」賽門說道。「我是說,你可以幫我們做。」

  「是呀,」馬格努斯說道。「但是正如亞歷克所說,我們不知道要對付多少人。我是一個法力強大的巫師,但強納森‧摩根斯坦也不是平常的闇影獵人,傑斯也不是。如果他們讓莉莉絲復生──她會比從前弱很多,但她仍然是莉莉絲。」

  「但是她已經死了,」伊莎貝說道。「賽門殺了她。」

  「大惡魔是不會死的,」馬格努斯說道。「賽門……把她打散到無間世界去了,她要花很久的時間重整,而且會有很多年的時間力量都很弱。除非賽巴斯欽幫助她再起。」他用一隻手梳理著變濕的刺狀頭髮。

  「我們有劍,」伊莎貝說道。「我們可以對付賽巴斯欽。我們有馬格努斯,還有賽門──」

  「我們根本不知道這把劍有沒有用,」亞歷克說道。「而且如果我們找不到賽巴斯欽,它也就幫不上什麼忙。還有賽門也不再是『碰不得先生』了。他可以跟我們一樣被人殺死。」

  他們都看著賽門。「我們必須試試,」他說道。「聽著,我們不知道那裡會有多少人,對。我們有一點時間,不太多,但是夠了──如果我們用『門戶』──去找援手。」

  「到哪裡找援手?」伊莎貝問道。

  「我回寓所去找梅雅與喬登,」賽門說道,心裡迅速盤算著種種可能。「看看喬登能不能找魯波斯督護協助。馬格努斯去市區的舊警察局看有沒有狼人願意加入。伊莎貝與亞歷克──」

  「你要我們分散?」伊莎貝問道,聲調高了起來。「為什麼不用火訊或者──」

  「這種事情不會有人相信火訊的,」馬格努斯說道。「再說,火訊是闇影獵人用的。妳真想用火訊把這種事情告訴政委會,而不是親自到『學院』去講?」

  「好吧。」伊莎貝繞到車子旁邊把門打開,但是沒有上車,而是伸手將「榮耀」之劍拿出來。它在昏暗中發出閃電似的光芒,車燈照著劍身上刻的拉丁字:誰能如天主?

  雨水將伊莎貝的黑髮黏在脖子上。她神情威嚴地走回來。「那我們就把車子留在這裡。我們分散行事,但是一個小時後在『學院』會合。不管有多少人,我們要在那個時候離開。」她一一望著每個人的眼睛,想看看誰有異議。「賽門,你拿著這個。」

  她將「榮耀」轉成劍鞘往前遞給他。

  「我?」賽門吃了一驚。「但是我不──我從來沒真正用過一把劍。」

  「這是你找來的,」伊莎貝說道,黑眼睛在雨中變得晶亮。「天使把它給了你,賽門,就要由你拿著它。」

  ❖

  克萊莉順著甬道衝過去,啪噠啪噠跑下樓梯,找到傑斯告訴她的那面牆,他說那是這所房子唯一的出入口。

  她並沒有奢望自己能夠脫逃。她只需要幾秒鐘把該做的事做好。她聽見身後賽巴斯欽的靴子大步踩在玻璃樓梯上的聲音,於是她加速跑上前,差一點撞到牆上。她將符杖尖端抵著牆倉皇耋著:一個簡單如十字的圖案,卻是世間前所未有──

  賽巴斯欽的拳頭抓緊她的夾克背後,將她往後用力拉,符杖由她的手中飛出。他將她憑空抓起用力摔到牆上,她驚呼著,肺裡的空氣都被撞了出來。他瞄一眼她在牆上畫的符印,嘴角不屑地翹起來。

  「『開啟』符?」他說道,然後湊到她耳際由齒縫說著。「妳根本還沒有畫完。不過那也不重要。妳真以為這世界上有什麼地方我會找不到妳嗎?」

  克萊莉的回答是一聲詛咒,如果在學校講出來她鐵定會被趕出校門。他笑了起來,她抬手賞他一記耳光,力量大得連她自己手指都發痛。他在驚愕之餘鬆開了她的手,她立即掙開身,一跳翻過桌子就朝臥房奔去,至少那裡的門上有鎖──

  他已經擋在她面前,抓住她外套領子將她身體轉過來。她的雙腳離地,如果不是被他用身體抵到牆上,她就會掉下去了。他的雙臂擋在她兩側,將她牢牢釘在那裡。

  他的笑容邪惡如魔鬼。先前陪她逛塞納河、喝熱巧克力談歸屬問題的那個型男不見了,他的眼睛全黑,沒有瞳仁,暗如隧道。「怎麼啦,妹妹?妳看起來很難過。」

  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你弄壞了……我的……指甲油……打在你那……臭臉上。看見了嗎?」她伸出手指來給他看──只有一根。

  「不錯。」他哼道。「妳知道我怎麼知道妳出賣我們嗎?我怎麼知道妳幫不上忙?因為妳跟我太像了。」

  他更用力將她按在牆壁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胸膛貼著她起伏。她的眼睛平視著他尖凸的鎖骨。他的身體有如一座牢瓶圍著她,讓她動彈不得。「我才不像你。放開我──」

  「妳各方面都像我,」他對著她的耳朵咆哮著。「妳滲透我們,假裝友好,假裝關心。」

  「我從來不必假裝關心傑斯。」

  她看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神情,是陰暗的嫉妒之色,但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嫉妒誰。他的嘴唇貼上她的臉頰講話,她可以感到他的嘴唇移動。「妳想搞我們,」他低聲說道。他的手像鉗子夾住她的左臂,然後開始緩緩往下移。「或許還真的搞上傑斯──」

  她忍不住驚縮一下,也感覺到他猛吸一口氣。「真的,」他說道。「妳跟他睡覺。」他的語氣像遭到背叛似的。

  「那不干你的事。」

  他抓住她的臉,讓她轉過來看著他,他的手指深深掐到她的臉頰上。「妳不能搞上一個人讓他變好。不過那也算是相當不錯的一招。」他的嘴唇漾起一絲冷笑。「妳知道他什麼都不記得,對不對?他有沒有至少讓妳樂一下?因為我就會。」

  她的喉間嚐到膽汁的苦味。「你是我的哥哥。」

  「這些話對我們根本不具意義。我們不是人類,他們的規矩對我們不適用。什麼愚蠢的法律說DNA會相混。想想看,真是偽善。我們已經是實驗品了。妳知道,古埃及統治者也常跟手足結婚。埃及豔后就嫁給了她的弟弟。加強血脈。」

  她嫌惡地看著他。「我早知道你瘋了,」她說道。「但我沒想到你是真的,絕絕對對很了不起地他媽的失心瘋。」

  「噢,我相這沒什麼瘋狂的。我們難道不是彼此相屬的嗎?」

  「傑斯,」她說道。「我屬於傑斯。」

  他發出充滿輕視意味的聲音。「那傑斯就是妳的。」

  「我以為你需要他。」

  「我是需要,但跟妳需要的不一樣。」他的雙手突然移到她的腰上。「我們可以共享他。我不在乎妳怎麼做,只要妳知道妳屬於我就好。」

  她舉起手想把他推開。「我不屬於你。我屬於我自己。」

  他的眼神使她僵在原處。「我想妳其實很清楚。」他說道,然後用力吻上她的嘴唇。

  一時之間她又回到伊德瑞斯,站在燒成灰燼的費爾查德莊園前面,賽巴斯欽在吻著她,而她感覺彷彿墜入黑暗,落到一個沒有盡頭的隧道裡。當時她以為自己有問題,她只吻過傑斯,而她已心碎。

  現在她明白了。賽巴斯欽的嘴在她唇上移動,冰冷堅硬有如刀片劃過。她踮起腳尖,然後用力咬他的嘴唇。

  他喊一聲退開,一隻手掩住嘴巴。她嚐到他的血味,苦中帶著銅味,他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瞪著他,血沿著下巴往下流。「妳──」

  她旋身朝他踢過去,用力踢中他的腹部,心裡希望剛才她用拳頭打的地方仍然在痛。他痛彎了腰,她立即從他旁邊衝開,直朝樓梯奔去。才跑了一半,她就感到他抓住她的衣領後面。他將她像轉棒球帽似地提起來轉一圈,再用力拋到牆上。她用力撞上去然後跌跪在地,肺裡的空氣被擠了出來。

  賽巴斯欽高高在上瞪著她,雙手在身側一伸一縮,眼裡露出鯊魚似的兇光。他看起來很嚇人,克萊莉知道自己應該害怕,但一種超然、冰涼而清澈的感覺緩緩籠罩她全身,時間似乎下來。她想起在布拉格舊貨店裡的那場打鬥,她曾怎樣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每個動作都精準如鐘錶。賽巴斯欽的手伸下來,她推身躍起,雙腿往旁一甩,踢向他的下盤。

  他往前摔倒,她往旁邊滾開,然後翻身站起。這回她不再想跑開,反而抓起桌上的瓷瓶,賽巴斯欽一站起來她就把它砸上他的頭。瓷瓶破裂開,水與葉子四散,他踉蹌退著,銀白的頭髮被血染紅。

  他吼一聲朝她撲過來。克萊莉彷彿被一記兇猛的球擊中,身體往後飛起,撞破了玻璃桌面,隨著一陣飛爆的玻璃碴與劇痛跌落到地上。賽巴斯欽跳到她身上,她尖叫出來,身體被他壓到碎玻璃上。他咧嘴咆哮著揮臂下來,手背橫掃過她的臉上。血水使她眼睛一時看不見,鹹味刺痛了眼睛,嘴裡也被血味嗆到。她抬起膝蓋踢他腹部,但是有如踢到牆上。他抓住她雙手,用力按到她身側。

  「克萊莉,克萊莉,克萊莉,」他喘著氣說道。至少她讓他無法呼吸順暢。他頭旁的裂口流下一道鮮血,將他的頭髮染成紅色。「不錯,妳比在伊德瑞斯的時候會打架了。」

  「放開我──」

  他的臉湊近她,舌頭伸出來。她拚命想掙開,動作卻不夠快,他將她臉上的血舔掉,然後咧嘴獰笑。這一笑使他嘴唇的傷口裂開,更多血流下來。「妳問我我屬於誰,」他低聲說道。「我屬於妳。妳的血就是我的血,妳的骨頭就是我的骨頭。妳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看起來很熟,對不對,就像我覺得妳看起來很熟一樣。」

  她怒視著他。「你瘋了。」

  「這是《聖經》裡說的,」他說道。「『所羅門之歌』。『我妹子,我新婦,妳奪了我的心。妳用眼一看,用妳項上的一條金鍊,奪了我的心。』」他的手指輕摸她的喉間,鉤起本來掛著摩根斯坦家族戒指的項鍊。她懷疑他想把她的氣管捏碎。「『我身睡臥,我心卻醒。這是我良人的聲音。他敲門說,求妳給我開門,我的妹子,我的佳偶。』」他的血滴到她臉上,她動也不動,身體為之發痛。他的手由她的頸部往下移,順著身側移到她的腰間,手指伸到她牛仔褲腰內。他的皮膚熱得發燙,她可以感覺到他對她的慾望。

  「你不愛我。」她說道,聲音細弱,因為胸部被他壓著。她想起母親曾說,賽巴斯欽的每個動作都是裝出來的。儘管賽巴斯欽的觸碰令她噁心,她的思緒卻清澄如水晶,也不禁感謝由於戰鬥引發的興奮感使她得以保持專注。

  「妳也不會在乎我是妳哥哥,」他說道。「我知道妳對傑斯的感覺,即使妳本來以為他是妳的哥哥。妳騙不了我。」

  「傑斯比你好得多。」

  「沒有人比我好。」他咧嘴笑著,露出染血的白牙。「『我妹子乃是關鎖的園,』」他說道。「『禁閉的井,封閉的泉源。』但已經不是了,對吧?傑斯已經解決了。」他摸索著她牛仔褲的釦子,她就趁他分神之際,從地上抓起一大塊三角形的玻璃,然後將尖銳的邊緣刺入他的肩膀。

  玻璃在她手中滑過,割破她的手指。他喊著抽開身,但驚訝成分多過痛楚,因為身上的裝備保護了他。她再用力把玻璃往下扎,這回刺到他的大腿上,他往後縮著,口裡嗆不出聲音,她一翻身把他壓在底下,同時將那塊血淋淋的玻璃從他腿上拔出來,再往他頸間脈動的血管刺下去──然後停住了。

  他笑出來,躺在她下面笑著,笑聲震動她的身體。他的皮膚上濺滿鮮血,有她身上滴落的血,也有他自己被割傷流出的血,銀白的頭髮也枕在血上。他雙手垂下,像翅膀般伸開,像從天上墜落的殘破天使。

  他說道:「殺我吧,妹妹。殺死我,妳也會殺死傑斯。」

  她將碎玻璃用力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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