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骸骨之城9·遊魂之城> 第二十章 通往黑暗之門

第二十章 通往黑暗之門

  克萊莉挫惱地尖叫著,碎玻璃插到木地板上,離賽巴斯欽的喉頭只有幾吋。

  她感到他在身子底下大笑。「妳下不了手,」他說道。「妳不能殺我。」

  「你去死吧,」她怒道。「我不能殺傑斯。」

  「同樣的事,」他說著坐起身,動作快得她根本沒看見他動,然後他一拳猛擊到她臉上,她沿著滿是玻璃碴的地板滑出去,撞到牆之後停下,咳著血無法出聲。她低頭壓著前臂,到處都是她自己的血,帶著噁心的金屬味。轉眼之間,賽巴斯欽已經又抓住她的夾克,將她拉起來站著。

  她沒有反抗。那有什麼意義?為什麼要反抗一個想殺妳的人,而且他知道妳不會殺他,甚至不願意重傷他?他已經贏了。她靜靜站著他審視著。「本來可能更糟,」他說道。「看來這件夾克讓妳得免受到真正傷害。」

  真正傷害?她的全身有如用薄刃劃過。他將她抱起來,她由睫毛底下怒視著他,這就像在巴黎他抱著她離開達哈克惡魔那裡,只不過那時候她雖然說不上感謝,但至少覺得困惑,而此刻她只是恨意沸騰。她全身緊繃著讓他抱上樓,他的手臂托著她的大腿,雙手佔有似地攬著她的背,樓梯上迴響著他的靴子聲音。

  我會殺他的,她想著。我會找出方法,而且我會殺死他。

  他走進傑斯的房間,然後將她放到地板上。她踉蹌著退後一步,他抓住她,將她的夾克扯下,她裡面只穿著一件T恤,已經破破爛爛像被她用刨刀劃過,而且血跡斑斑。

  賽巴斯欽吹一聲口哨。

  「妳真是一塌糊塗,妹妹,」他說道。「最好去浴室把血洗掉。」

  「不要,」她說道。「讓他們看見我這樣,讓他們看看你得怎麼樣才能逼我跟你去。」

  他伸手抓起她的下巴,逼她抬臉看他。他們的臉相距只有幾吋。她想閉上眼睛,但又拒絕讓他得意。她回瞪著他,瞪著他黑眼睛裡的一圈銀色,看著他嘴唇上被她咬破的地方。「妳屬於我,」他又說一遍。「而我要妳站在我旁邊,不管我得怎麼樣逼妳去。」

  「為什麼?」她問道,舌尖上的怒意如血味一般苦澀。「你在乎什麼?我知道你不能殺傑斯,但你能殺我。你為什麼不乾脆動手呢?」

  一時之間,他的目光遙遠渾濁,彷彿在看著某個她看不見的東西。「這個世界將被地獄之火呑哩,」他說道。「但只要妳聽我的話,我就會讓妳與傑斯安然避開。這種恩惠我不會給別人的。妳不懂自己如果拒絕是多儍的事嗎?」

  「強納森,」她說道。「你不明白嗎,你要把世界燒成灰,還要我跟你並肩作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目光又回到她臉上。「但是為什麼呢?」他的聲音幾乎很悲傷。「這個世界為什麼對妳如此珍貴?妳知道還有別的世界。」血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更顯殷紅。「告訴我妳愛我。告訴我妳愛我,而且願意跟我並肩作戰。」

  「我絕對不會愛你。你說我們有同樣血緣,這話錯了。你的血是毒藥,有惡魔的毒素。」她不屑地說出最後幾個字。

  他只是微笑著,眼眸變暗。她感到上臂碰到什麼發熱的東西,她一驚,發現原來是一根符杖。他正在她的皮膚上面畫療傷符。隨著痛楚消退,她更加恨他。他的手靈巧地把符印畫完,他的手鍊不時碰著她的手腕。

  「我知道你說謊。」她突然對他說道。

  「我說過太多謊,親愛的,」他說道。「妳是指哪一個?」

  「你的手鍊,」她說道。「『Acheronta movebo』,這個意思不是說『這永遠是暴君的下場』。這句話出自維吉爾。『Flectere si nequeo superos,Acheronta movebo』,『如果我不能撼動天堂,我就喚醒地獄。』」

  「妳的拉丁文比我以為的好。」

  「我學得很快。」

  「不夠快。」他鬆開她的下巴。「現在快去浴室洗乾淨,」他說道,一面把她往後推。他抓起床上她母親那件參加儀式用的袍服,塞到她的懷裡。「時間緊迫,我的耐心也越來越少。如果妳十分鐘後還沒出來,我就會進去找妳。相信我,妳不會喜歡那樣的。」

  ❖

  「我餓死了,」梅雅說道。「我覺得好像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她打開冰箱門往裡面瞧。「噢,噁心。」

  喬登將她拉開,雙臂環抱住她,頭靠著她的後頸。「我們可以叫披薩、泰國菜或者墨西哥菜,隨妳選。只要不超過二十五塊錢。」

  她在他的懷裡轉過身,伸臂攬住他的脖子。一陣尖銳的鈴聲切斷她血液中的嗡嗡聲,喬登抽開身,眉頭皺了起來。「是我的電話。」他一隻手攬著她,一面往身後的櫃檯上面摸索。等他摸到時鈴聲已經停止,但他還是拿起來皺眉看著。「是督護。」

  督護從來不打電話,或者可說很少打。除非有足以致命的重要性。梅雅嘆一口氣往後靠著。「接吧。」

  他點點頭,已經將電話舉到耳邊。她跳下櫃檯朝冰箱走過去,外賣的菜單都貼在那裡,喬登的聲音在她聽起來像輕柔的低語。她翻看著菜單,最後找到一家她喜歡的泰國館子,於是拿起來轉過身。

  喬登這時呆立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手裡拿著電話。梅雅可以聽見電話中有一個遙遠的小聲音在喚著他的名字。

  梅雅丟下菜單,匆匆走過去將他手中的電話拿過來掛上然後放到櫃檯上。「喬登?怎麼了?」

  「我的室友──尼克──妳記得嗎?」他說道,褐色眼睛充滿難以置信的神色。「妳沒見過他,可是──」

  「我看過他的照片,」她說道。「出了什麼事嗎?」

  「他死了。」

  「怎麼死的?」

  「喉嚨裂開,血都流光了。他們認為是他在追蹤他的任務對象時被她殺了。」

  「莫玲?」梅雅震驚無比。「但她只是一個小女孩。」

  「現在她是吸血鬼。」他粗聲吸一口氣。「梅雅……」

  她瞪著他。他的眼睛呆滯,頭髮凌亂。她內心突然驚慌起來。親吻擁抱甚至做愛是一回事,在一個人痛失親友時要安慰他又是另一回事。那表示承諾,表示關切,表示妳希望減輕他的痛苦,同時又感謝上帝那種壞事情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

  「喬登,」她柔聲說道,同時踮起腳尖伸臂抱住他。「我很遺憾。」

  喬登的心跳貼著她猛跳。「尼克才十七歲。」

  「他是一個督護,跟你一樣,」她柔聲說著。「他知道危險。你也才十八歲。」他抓緊她,但是沒有說話。「喬登,」她說道。「我愛你。我愛你,而且我真的也很難過。」

  她感到他的身體僵住。這是許久以來她第一次說這句話,上一次是在她被咬變身的幾個星期之前。他似乎在屏住呼吸。終於,他吁出一口氣。

  「梅雅,」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然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就在他要繼續說下去之際──她的電話響了。

  「沒關係,」她說道。「我不必接。」

  他鬆開她,面色柔和,帶著悲傷與驚訝又覺得有趣的神情。「不行,」他說道。「可能是重要事情。妳去接吧。」

  她嘆一口氣走向櫃檯,她拿起電話時鈴聲已經停止,但是顯示幕上面有一個簡訊通知。她感覺胃部一陣緊張的抽搐。

  「怎麼了?」喬登問道,彷彿察覺到她突然緊張起來。或許他真的知道。

  「911緊急事件。」她拿著電話轉身看他。「戰鬥電話。發給族群每一個人,是路克發的──還有馬格努斯。我們得馬上動身。」

  ❖

  克萊莉坐在傑斯的浴室地板上,背靠著澡盆,雙腿伸直。她已經把臉上與身上的血洗乾淨,也在臉盆裡沖了一下染血的頭髮。她穿上了母親的儀式用衣服,將它拉高到大腿上,赤足貼著冰涼的地磚。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她以為她的手現在應該看起來不一樣,但仍然沒變,瘦瘦的手指,方方的指甲──如果想當藝術家就不會想要留長指甲──指節上還有雀斑。她的臉看起來也一樣,每個地方似乎都一樣,但她並不是同樣的人。這幾天已經以自己無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改變了她。

  她站起身,望著鏡中的自己。在紅色頭髮與衣服的襯托下,她顯得很蒼白,肩膀與頸部都有瘀傷。

  「在欣賞妳自己嗎?」她沒有聽見賽巴斯欽開門,但他就站在那裡,靠著門框,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狡笑。他穿著一身她從未見過的勁裝:同樣的粗布,但顔色紅得像血,而且還多了一樣配件──一把後彎的十字弓,輕鬆地握在他的手裡,不過其實一定相當重。「妳看起來很漂亮,妹妹。跟我非常配。」

  她咬住嘴唇,將話連著口中的血味嚥下去,然後從他旁邊走過去,要從門邊擠出去時,他抓住她的手臂,用手撫摸她外露的肩膀。「很好,」他說道。「妳這裡沒有符印。我很討厭女人的皮膚上都是疤。符印弄在手臂與腿上就行了。」

  「我寧願你別碰我。」

  他不屑地哼一聲,然後晃著十字弓,上面已經架上弩箭待發。「走吧,」他說道。「我在妳後面。」

  她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才沒有縮避開,只是轉身走出門,心中想像著那把弓瞄準她的雙肩中間,彷彿感覺那裡一陣灼痛。他們維持著這種姿勢走下玻璃樓梯,穿過廚房與客廳。看見克萊莉在牆上畫的符印,他哼一聲,手繞到她前面一推就出現一個門口,門自動往外打開,露出一片黑暗。

  克萊莉的背部被十字弓用力戳了一下。「走。」

  她伸吸一口氣,跨一步走到外面的黑暗中。

  ❖

  亞歷克用力拍一下電梯上的按鈕,然後癱靠在牆上。「我們有多少時間?」

  伊莎貝看一下手機顯示幕。「差不多四十分鐘。」

  電梯往上移動。伊莎貝偷瞄一眼哥哥,他看起來很累,眼睛底下一圈黑影。亞歷克雖然長得高壯,那雙藍眼睛與柔軟的黑髮卻使他顯得很柔弱。「我沒事,」他說道,回答著她沒有說出口的問題。「是妳才會因為不在家而有麻煩。我已經滿十八歲,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每天晚上都傳簡訊給媽媽,告訴她我跟你與馬格努斯在一起,」伊莎貝說道,這時電梯停了下來。「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裡。說到馬格努斯……」

  亞歷克伸手到她背後將電梯內側的門拉開。「什麼?」

  「你們兩個還好嗎?我是說,處得還好吧?」

  亞歷克難以置信地盯她一眼,然後走到外面。「馬上就要豬羊變色了,妳還想知道我跟馬格努斯的關係?」

  「我一直搞不懂這句成語,」伊莎貝若有所思地說著,同時匆匆跟著哥哥走到廊道上。亞歷克的腿很長很長,她雖然走得快,也很難跟上他的腳步。「為什麼說豬羊?為什麼會變色,又為什麼要這麼說?」

  亞歷克與傑斯搭檔夠久,已經學會什麼時候要不理這種離題的話。「馬格努斯跟我還好,我猜是吧。」

  「噢—噢,」伊莎貝說道。「還好,你猜是吧?我知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怎麼一回事?你們吵架了嗎?」

  他們快步走著,亞歷克一路用手指敲著牆,這是他不安的徵兆。「別想干涉我的愛情生活,小伊。妳呢?妳跟賽門為什麼不是一對?妳顯然很喜歡他。」

  伊莎貝大聲抗議。「沒有那麼明顯。」

  「事實上,非常明顯,」亞歷克說道,想到這裡,自己彷彿也很驚訝。「兩眼迷濛地凝望他,還有在湖邊天使現身的時候妳簡直快瘋了──」

  「我以為賽門死了!」

  「什麼,死了再死嗎?」亞歷克挖苦道。看見妹妹的臉色,他聳聳肩。「聽著,如果妳喜歡他,很好,我只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麼沒有真正交往。」

  「因為他不喜歡我。」

  「他當然喜歡妳,男生都喜歡妳。」

  「如果我認為你的看法不公正,請原諒我。」

  「伊莎貝,」亞歷克說道,這時他的語氣親切,就跟她平常所知的哥哥一樣,充滿愛心與惱怒。「妳知道自己很漂亮,男孩子從……幾百年前就追著妳跑。賽門為什麼不一樣?」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但事情就是這樣,我想現在控球權在他手上吧。他知道我的感覺,但我想他並不急著採取行動。」

  「講一句公道話,他又不是沒有別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但是──他一直都是這樣。克萊莉──」

  「妳認為他還愛著克萊莉?」

  伊莎貝咬著嘴唇。「我──不盡然。我想她代表他仍保有的一部分人類生活,他無法拋下她。而他不放下她,我就不知道是否還有我的空間。」

  他們快走到圖書室了。亞歷克斜瞄伊莎貝一眼。「但如果他們只是朋友──」

  「亞歷克。」她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安靜。圖書室裡面有講話聲,其中比較刺耳的一個聲音一聽就是他們的母親。

  「妳說她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兩天不見蹤影了,」另外一個聲音說道──一個輕柔的女性,帶著一點歉意。「她是獨居,所以別人不確定──但是我們想,因為妳認識她的哥哥──」

  亞歷克停都沒停就伸長手臂推開門,伊莎貝從他身邊擠進去,看見她母親坐在中央那張大紅木桌後面,前面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一身勁裝的愛蘭‧潘哈洛,旁邊站著海倫‧布萊克桑,頂著一頭凌亂的鬈髮。門打開時,她們都愕然轉過身來。滿臉雀斑的海倫臉色蒼白,她也穿著勁裝,使皮膚顯得更缺血色。

  「伊莎貝,」瑪蕾西站起身說道。「亞歷山大,什麼事?」

  愛蘭抓起海倫的手,她們兩人的手指上都戴著亮晶晶的銀戒指。海倫戴的是有山形圖案的潘哈洛家族戒,而愛蘭則戴著荊棘交織圖案的布萊克桑家族戒。伊莎貝感到自己的雙眉抬了起來,交換家族戒指是很嚴肅的事情。「如果現在不方便,我們可以離開──」愛蘭說著。

  「不要,請留下,」小伊走上前說道。「我們可能需要妳們。」

  瑪蕾西坐回椅子上。「好吧,」她說道。「我的孩子大駕光臨。你們兩個跑到哪裡去了?」

  「我告訴過妳了,」伊莎貝說道。「我們在馬格努斯家。」

  「為什麼?」瑪蕾西問道。「而且我不是問你,亞歷山大。我是在問我的女兒。」

  「因為政委會要停止搜尋傑斯,」伊莎貝說道。「但是我們不想停。」

  「而馬格努斯願意幫忙,」亞歷克說道。「他這幾天晚上一直不眠不休,看了許多符咒的書,想搞清楚傑斯會在哪裡。他甚至還召喚了──」

  「不用,」瑪蕾西舉起一隻手示意他住口。「不用告訴我。我不想知道。」她辦公桌上的黑色電話響了起來,他們都瞪著它,那個電話是伊德瑞斯的專線。沒有人走過去接,一會兒之後鈴聲就停了。「你們為什麼來?」瑪蕾西又將注意力轉回孩子身上,開口問道。

  「我們在找傑斯──」伊莎貝說著。

  「那是政委會的工作,」瑪蕾西駁道。伊莎貝注意到她看起來很累,眼睛下方的皮膚繃得好薄,嘴角的皺紋將嘴唇往下扯著,手腕瘦得彷彿骨頭都要戳出來了。「不是你們的事。」

  亞歷克伸手用力往桌上一拍,抽屜都震得嘎嘎響。「妳聽我們說好不好?政委會找不到傑斯,但是我們找到了。賽巴斯欽跟他在一起,現在我們還知道他們在計畫什麼,而且我們──」他瞄一眼牆上的鐘,「──沒有多少時間阻止他們。妳究竟要不要幫忙?」

  黑色電話又響起來。瑪蕾西連動都不動,只是看著亞歷克,震驚得臉色蒼白。「你們說什麼?」

  「我們知道傑斯在哪裡,媽媽,」伊莎貝說道。「或者說,至少知道他會在哪裡,以及他要做什麼。我們知道賽巴斯欽的計畫,而且一定要阻止他。噢,我們也知道怎樣殺死賽巴斯欽而不會傷到傑斯──」

  「夠了。」瑪蕾西搖著頭。「亞歷山大,解釋一下。精確地解釋,不要歇斯底里。謝謝。」

  亞歷克說了起來──不過,伊莎貝心想,把菁華部分都省掉了,所以只說出概要。他說得雖然精簡,愛蘭與海倫到後來聽得嘴巴都閉不起來。瑪蕾西靜靜站在那裡,五官紋風不動。亞歷克說完後,她細聲說道:

  「你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亞歷克吃了一驚。

  「為了傑斯,」伊莎貝說道。「要把他找回來。」

  「你們知道這樣讓我處於這種處境,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通知政委會,」瑪蕾西說道,一隻手按在電話上。「我真希望你們沒有來。」

  伊莎貝覺得嘴巴好乾。「妳真的很生氣我們終於把事情告訴妳了嗎?」

  「如果我通知政委會,他們就會自己派援兵過去。嘉嘉也沒有選擇,只能指示他們看到傑斯就格殺勿論。你們有沒有概念究竟有多少闇影獵人追隨華倫泰?」

  亞歷克搖搖頭。「大概四十個,聽起來像是的。」

  「就說我們帶兩倍的人馬去好了。我們不能說有很大信心能夠打敗他們,但是傑斯能有多少機會呢?他不可能活下來的。他們一定會殺死他。」

  「那麼我們就不能告訴他們,」伊莎貝說道。「我們自己去。我們不靠政委會。」

  但是瑪蕾西看著她猛搖頭。「『律法』規定我們必須告訴他們。」

  「我才不管什麼『律法』──」伊莎貝生氣地說道。她瞥見愛蘭在看她,於是閉上嘴巴。

  「別擔心,」愛蘭說道。「我不會跟我媽媽說什麼。我欠你們的,尤其是妳,伊莎貝。」她繃緊下頷,伊莎貝想起在伊德瑞斯那座黑暗的橋下,她的鞭子揮向一個用爪子抓住愛蘭的惡魔。「此外,賽巴斯欽殺了我的表哥,真正的賽巴斯欽‧維拉可。我有理由恨他,你們知道的。」

  「不管怎麼樣,」瑪蕾西說道。「如果我們不告訴他們,就是違反了『律法』,我們可能會受到制裁,或者更糟。」

  「更糟?」亞歷克說道。「那是指什麼呢?放逐?」

  「我不知道,亞歷山大,」他的母親說道。「那要看嘉嘉‧潘哈洛的決定,或者看是誰當上審問官來決定怎麼處罰我們。」

  「說不定是爸爸,」小伊說道。「說不定他會比較寬鬆。」

  「如果我們在這種狀況下不通知他們,伊莎貝,可能妳父親也當不上審問官了。一點機會都沒有。」瑪蕾西說道。

  伊莎貝深吸一口氣。「我們會不會要除掉所有符印?」她說道。「我們會不會……失去『學院』?」

  「伊莎貝,」瑪蕾西說道。「我們可能會失去一切。」

  ❖

  克萊莉眨眨眼睛適應著黑暗。她站在一片多岩的平原上,陣陣狂風吹襲,毫無遮蔽之處,一叢叢野草從岩石縫之間冒出來。遠處高起的石灰岩山丘上遍布石屑,在夜空下呈現一片鐵灰與黑色,前方還有亮光。克萊莉背後的房門關上之後,她就認出那是巫光石的白光在移動。

  還有一種沉悶的爆裂聲。克萊莉一轉身,看見後面的門消失了,原來所在之處只剩下一塊焦黑的土與草地。賽巴斯欽錯愕地瞪著。「搞什麼──」

  她笑起來。看見他的神情,她心頭一陣欣喜。她從未見過他這麼震驚,所有的虛偽都不見了,只見到全然的驚恐。

  他舉起十字弓,離她的胸口只有幾吋。如果他在這個距離射出,弩箭會穿過她的心臟,立即將她殺死。「妳幹了什麼好事?」

  克萊莉得意地瞪著他。「那個符印,你以為我沒畫完的符印。其實不是沒有完成,只是你從未見過而已,是我自己創造的。」

  「是什麼符印?」

  她想起那天晚上傑斯到路克家去找她時,她用符杖在牆上畫符印圖形。「有人開門就立即摧毀房子。房子不見了,你無法再使用了,誰都沒有辦法再用。」

  「不見了?」十字弓在顫動,賽巴斯欽的嘴唇癘起,眼神狂亂。「妳這賤人。妳這小──」

  「殺我呀,」她說道。「儘管動手。然後再向傑斯解釋。我看你敢不敢。」

  他瞪著她,胸口急遽起伏,扣著扳機的手指在發抖。他緩緩將手鬆開,眼睛憤怒地隨起。「有的事情比死還可怕,」他說道。「我會讓妳嚐到的,妹妹,等妳喝了聖杯裡的東西之後。妳會很喜歡的。」

  她朝他吐一口口水。他用弓用力痛戳她的胸部。「轉過去。」他吼道,她依言轉身,讓他逼著走下石坡,恐懼與得意交雜使她感覺有點暈陶陶的。她穿著薄拖鞋,踩下去可以感到每一顆石子與岩縫。走近巫光之處時,克萊莉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在她前方是一座矮丘,丘頂面北有一座古老的大石墓,令她隱約聯想到英國的巨石圈:兩塊立石頂上架著一塊扁石,看起來像是一道門。墓前有一塊平坦的基石,則像是舞台地板,橫陳於頁岩與草地之上。在平石前面大約有四十個亞衲人圍成半圓形站著,身穿紅袍,手拿巫光火炬。半圓形的中間,黑暗的地面上有一個冒著青白色火級的五角星形。

  傑斯站在平板石上,穿著跟賽巴斯欽一樣的紅色勁裝,他們這時候的樣子看起來真像。

  即使距離很遠,克萊莉都可以看到他發亮的金髮。他在石板上踱著步,他們走近時,被賽巴斯欽逼著走在前面的克萊莉可以聽見他在說話。

  「……感謝你們即使經過這些年艱困的日子依然忠心,也感謝你們相信我們的父親,現在又相信他的兒子,還有他的女兒。」

  廣場上響起一陣耳語聲。賽巴斯欽將克萊莉推向前,他們穿過暗影,從後面爬上傑斯所站的石板上。傑斯看見他們時點點頭,然後又轉頭看著群眾,臉上掛著笑容。「你們將受到拯救,」他說道。「一千年前天使把他的血給我們,讓我們與眾不同,讓我們成為戰士。但是那樣不夠。一千年過去了,我們仍然藏在暗處。我們保護自己不愛的凡人,不讓他們受到他們所不知的力量傷害,而古老僵化的『律法』不准透露我們是他們的救主。我們有成千上萬人死亡,卻沒有人感激,除了我們自己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為我們哀悼,而我們也無法向當初創造我們的天使求助。」他移向石板台邊緣一點,頭髮像是蒼白的火燄。闇影獵人呈半圓形站在石板前面。「對,我敢這麼說。創造我們的天使不願意幫助我們,我們孤立無援,而且更甚於凡人,因為正如他們的一位大科學家所言,他們像是在海邊玩石子的兒童,周圍是一片蘊藏著真相未經發掘的汪洋。但我們知道真相,我們是這個世界的救星,而且我們應該統治這個世界。」

  傑斯是很好的演說家,就像當年的華倫泰,克萊莉心痛地想著。她與賽巴斯欽此刻已站在他身後,面對著平原與群眾。她感覺到那些闇影獵人的目光都瞪著他們兩人。

  「對,統治它。」他露出微笑,一個輕鬆可愛的笑容,充滿了迷人魅力,也隱含著一絲陰暗。「拉齊爾太無情,對我們所受的痛苦漠不關心。是我們背離他的時候了,要投向莉莉絲,大地之母,她會給我們力量也不懲罰我們,給我們不受『律法』約束的領導力。力量是我們生而既有的棰利,現在是我們收回所有權的時候了。」

  賽巴斯欽走上前,傑斯含笑斜瞄他一眼。「現在讓你們聽聽看強納森來說明其餘的部分,而這也正是他的夢想。」傑斯流暢地說道,然後往後退開,讓賽巴斯欽移到他的位置。他又退後一步站在克萊莉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

  「講得很好,」她低聲說道。賽巴斯欽在講話,但她不予理會,注意力都放在傑斯身上。「非常讓人信服。」

  「妳這麼想嗎?我本來開場想說『各位朋友,羅馬人,為惡者……』,但是我想他們不會懂這種幽默。」

  「你認為他們是『為惡者』?」

  他聳聳肩。「政委會會這麼想。」他將目光由賽巴斯欽身上移開,低頭看著她。「妳看起來很漂亮,」他說道,但聲音異常平板。「怎麼了?」

  她吃了一驚。「你是指什麼?」

  他拉開外套,裡面穿著一件白襯衫,側邊與袖子上都沾有血。她注意到他給她看的時候,還特意轉開身體不讓群眾看到。「他的感覺我也可以感覺到,」他說道。「還是妳忘了?我還得偷偷用療傷符,感覺就像有人用剃刀劃破我的皮膚。」

  克萊莉迎視著他。沒有必要說謊,對不對?現在已經無法再回去了,不管是實際上還是象徵性而言。「賽巴斯欽跟我打了一架。」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搜尋。「好吧,」他說道,一面把外套扣好,「不管是什麼問題,我希望你們已經解決了。」

  「傑斯……」她欲言又止,但他的注意力已經又回到賽巴斯欽身上。他的側影在月光下顯得冰冷清晰,像是用黑紙剪出的輪廓。站在前面的賽巴斯欽放下十字弓,舉起雙臂喊道:「你們願意支持我嗎?」

  場上響起一陣低語,克萊莉緊張起來。一個年紀較長的亞衲人掀開帽兜,皺起眉頭。「你的父親曾經對我們承諾許多事情,結果沒有一個實現。我們為什麼應該信任你?」

  「因為我現在就要實現我的承諾。今天晚上。」賽巴斯欽說道,然後從外套裡頭取出那個仿製聖杯。杯子在月光下發著柔和的白光。

  耳語聲更大了。傑斯低聲說道:「我希望一切順利。我感覺好像昨天晚上根本沒有睡覺。」

  他面對著群眾與五角星,滿臉熱忱,巫光照著他細嫩的臉型。她可以看見他臉頰上的疤藏,凹陷的太陽穴,以及漂亮的唇形。我不會記得這個的,他曾這麼說。等我變回去──像先前一樣受他控制,我不會記得變回自己的時候。確實,他已經忘記了每個細節。不知怎麼,雖然她早知道,也見過他忘記事情的樣子,她內心的痛苦依然強烈。

  賽巴斯欽走下石板台,站到五角星的邊緣,開始用拉丁文吟誦起來。「自混沌升起。莉莉絲升起。我的母親升起。」

  他由腰帶間抽出一把薄刃匕首,然後把杯子夾在臂下,用刀鋒在手掌上劃下去。血湧了出來,在月光下像是黑色。他將刀子放回腰間,將流著血的手伸到杯子上,口中仍在吟誦著。

  不趁現在就沒有機會了。「傑斯,」克萊莉低聲說道。「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你。我知道你內心仍有一方面無法接受這個。努力回想你是誰,傑斯‧萊特伍。」

  他猛一轉頭,驚愕地看著她。「妳在說什麼?」

  「你努力回想,傑斯。我愛你,你也愛我──」

  「我是愛妳,克萊莉,」他說道,語帶怒意。「但是妳說妳能明白。這正是一切,是我們一直努力促成的結果。」

  賽巴斯欽將聖杯裡的血倒在五角星中央。「這是我的聖杯之血。」

  「不是我們,」克萊莉低聲說道。「我沒有參與,你也沒有──」

  傑斯猛吸一口氣。一時之間,克萊莉以為是因為她說的話──以為自己已突破了他的外殼──但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五角星中央出現一團旋轉的火球,大小有如籃球,但就在她看的時候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長,同時逐漸改變形狀,最後變成一個由火燄構成的女人身形。

  「莉莉絲,」賽巴斯欽的聲音迴響著。「一如妳將我喚醒,現在我也將妳喚醒。一如妳給予我生命,我也給予妳生命。」

  火燄的顏色漸漸變暗。然後她站在他們面前,莉莉絲,高度只有常人的一半,身體全裸,頭髮如黑瀑由背部直洩腳踝。她的身體顔色如灰,像火山岩般布滿黑色線條。她看向賽巴斯欽,眼睛則是兩隻扭動的黑蛇。

  「我的孩子。」她如吁氣般喚道。

  賽巴斯欽似乎綻放著光芒,整個人也恍如巫光──皮膚泛白,頭髮銀白,衣服在月光下宛如黑色。「母親,我如妳所願將妳喚醒。今天晚上妳將不只是我的母親,也是一個新種族的母親。」他揮手比向等候在旁的那些闇影獵人,他們都呆若木雞,大概是過於震驚之故。知道要召喚大惡魔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則是另外一回事。「杯子在這裡。」他說著將杯子遞給她,白色的杯緣沾有他的血跡。

  莉莉絲咯咯笑起來,聲音像是巨石相磨。她接過杯子,然後像要將葉子上的一隻蟲子挑起一般小心,用牙齒在死灰色手腕上咬開一道傷口,黑色濃血緩緩流下來,滴落到聖杯裡,而杯子被她一碰似乎顏色就變暗,本來的清澄透明變成了泥土一般。「『聖杯』對闇影獵人既是窗物也是一種變化工具,這個『地獄之杯』對你們亦然,」她用陰沉如風嘯的聲音說道。她跪下去,將聖杯舉起遞給賽巴斯欽。「飮下我的血。」

  賽巴斯欽由她手中接過杯子。現在杯子已經變成黑色,烏亮如黑膽石。

  「隨著你的大軍茁壯,我的力量也將增強,」莉莉絲說道。「很快我就會強得足以真正恢復過來──那時我們將共享力量之火,我的兒子。」

  賽巴斯欽點點頭。「我們宣告妳為死神,我的母親,並稱頌妳的復生。」

  莉莉絲笑著舉起雙臂,身上冒著火舌。她飛向空中爆裂開來,成為十幾個旋轉的光點,然後像炭火餘燼漸漸暗下去。等到火光完全熄滅之後,寶巴斯欽踢著五角星將線條抹斷,然後抬起頭,臉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卡特萊,」他說道。「把第一個人帶過來。」

  群眾往兩邊分開,一個穿袍服的男人走上前,旁邊跟著一個踉蹌而行的女人,她的身上綁著鐵鍊,糾結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克萊莉渾身緊張起來。「傑斯,這是幹什麼?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他說道,一面心不在焉地看著。「不會有人受傷,只是改變而已。看吧。」

  卡特萊,克萊莉隞約記得在伊德瑞斯見過這個姓氏,他用手按著俘虜的頭,逼她跪下去,然後彎身抓起她的頭髮,將她的頭拉起來。她眨眼看著賽巴斯欽,神情充滿驚駭與抗拒,月光很清楚地照出她的面孔。

  克萊莉吸一口氣。「阿瑪提絲。」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