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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5

  唐纳尔回到营房时,艾登的卫兵正等在那里。卫兵看上去等了很长时间,捱了许久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统帅要见您。」他说。

  「等我晾干衣服,再喝杯茶就过去。」唐纳尔说。

  他猜到了唐纳尔将军会有这样的反应:「将军,统帅让您现在就去。」

  唐纳尔叹了口气,跟着卫兵往城堡去了。他全身湿漉漉的,身体疲惫不堪,心情也异常低落,对于艾登又想出了什么损招折磨他人的生活他根本不想知道。不过,阻挠他也没有什么意义,只会给以后的日子增添更多的麻烦。

  艾登·利迪的住处像个博物馆,陈列着消费时代残留下来的商品。客厅里摆放着三张真皮沙发,沙发上修补过的地方被厚厚的垫子巧妙地盖住了;地板上铺了地毯;装饰墙上挂着啤酒广告和足球队海报;光亮的酒柜里放着玻璃烛台和一碗耀眼的塑料水果。

  角落里的电视开着。虽说已经十五年没收看到任何电视节目了,但影碟播放器和两大堆垒到屋顶的光盘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包括电灯在内的所有电器,都依赖以备用柴油为动力的户外小型发电机供电。目前,柴油储备还算比较充足,但其他更重要的物资却再无存货了。

  「你好,唐纳尔,」艾登说道,「别紧张。」

  艾登的一个卫兵急匆匆地拿了条折毯盖在唐纳尔的座位上,担心他又湿又脏的裤子弄脏了统帅的沙发垫。

  「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唐纳尔问道。

  「你去哪里了?」艾登问道,「一小时前我就派人去叫你了。」

  「上山了。」唐纳尔说。

  「还是每天都上山?」艾登说,「你真够忠诚的。」唐纳尔没接话。屋里的搪瓷炉日日夜夜都烧着,房间里非常暖和干爽,他的衣服开始冒热气了。

  「喝上一杯?」艾登又问道。很明显,这鲜有的大方可不是他的风格。城堡后面的酿酒厂专为艾登制作的玻丁威士忌可是他的心爱之物,不过量也不多了。唐纳尔很清楚艾登期待的答案。

  于是他说道:「我还有事要处理,现在还不能喝酒。」

  「可惜了,」艾登说,「你不介意我喝吧?」

  「请便。」唐纳尔说。

  艾登往水晶杯里倒了满满一大杯威士忌:「汇报下我们目前的物资情况吧,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唐纳尔说,「我们又组织了一支突击分队,今天出发去那边。这次派了四个士兵护送。」

  艾登摇了摇头,表情非常严肃。一场危险即将来临。对于唐纳尔来说,这是多么熟悉的情景。从艾登蹒跚学步开始,唐纳尔已经无数次领教过他的暴躁脾气。

  「不管用,不是吗?」他说。

  「再等等看。」唐纳尔说道,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要等多久?」艾登问,「第一批突击队员一个月前就派过去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唐纳尔说,「应该不需要我再来解释那边的时间如何运行吧。」

  艾登暴跳如雷:「是的,不需要解释。我已经听够了,从小家里就不停地讲那些奇那昂格的故事。到现在我还在温习那些破故事。」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书——《爱尔兰神话故事集》。

  「虽然我做了一些功课,但还是不太相信那些传说。」

  「你知道那是真的,」唐纳尔说,「你和我都明白。」

  「好吧,可是结果怎么样?有什么依据吗?派去的突击队在哪里呢?」

  「你耐心等等,」唐纳尔说,「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

  「一段时间?」艾登说,「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你派人去那边的荒谬计划。等那些傻瓜从那边带回战利品,估计需要十年,或者五十年。等有人从那个肮脏的地洞带回东西,说不定我们都已经离开人世了。」

  「请你冷静一点儿,艾登。」唐纳尔说。屋内四个墙角坐着的卫兵站了起来,他们随时准备为艾登解决麻烦。因为世界上还没有人敢直呼统帅的名字。「人们到了奇那昂格之后,思路会变得模糊。他们可能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我已经命令上一批的三个士兵把之前的突击队员都带回来,我也会告诉接下来的这一队——」

  艾登摇摇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威士忌,接着又倒了一大杯。「接下来这一队应该有点不同。」他说。

  「怎么个不同法?」唐纳尔问。

  「首先,这一队规模要更大。可以说是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

  听完艾登的话,唐纳尔欣喜若狂,但他尽力不让别人看出来。他赞成地点点头,等着艾登把话说完。

  「你那里的垃圾存货还有吗?」

  唐纳尔的心都跳到嗓子口了。「还有很多。」他说。

  「挑出最好的,」艾登说,「和其他突击队一样,这一队也要换回日常用品。但是他们还有一个任务,更重要的任务。」他扬扬得意地笑道,「你的想法不错,但还不够厉害,比起我差远了。我已经筹划了很久,真正的好点子需要聪明的脑袋去想。」

  唐纳尔屏住呼吸。他弟弟所谓的「好点子」曾经给成百上千的无辜平民带来了痛苦和死亡。

  「我还会增派一些士兵护送他们,」艾登继续说道,「看看你的军队里还能派出多少人。我需要至少四十位平民,或者更多,只要阶地那边可以找得到的话。还需要六位士兵,或者十位也行。」

  这个消息简直太棒了!再派五十个人进入奇那昂格,五十个人能够逃离世间地狱般的生活,他们得救了!而且更棒的是,唐纳尔囤积起来的五十箱宝贝也能运送到永远安全的地方。唐纳尔知道自己内心的激动不能显露出来,所以他故作思考状,似乎在权衡各种可能性。最后,他说道:「我不反对。」

  「哈哈,」艾登说,「你还没问我这次想换回什么呢?」

  唐纳尔心里一沉,明白自己中了艾登的圈套。

  「是的,我没问。」他说。

  在唐纳尔看来,他的弟弟一般藏不住心里的激动。看到他脸上沾沾自喜的笑容,唐纳尔不禁疑虑重重。

  「你猜猜看。」艾登说。

  唐纳尔压下心头的怒火,提醒自己顺从艾登的重要性。这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猜不出,」他说,「又是柴火?」

  「不是,」艾登说,「不是柴火。」

  唐纳尔打量着四周,希望能找到一点儿线索。茶几上有一迭书籍和报纸,不知道他从里面研究出了什么?茶几上的玻丁威士忌酒瓶里的酒快见底了。「酒?」他问。

  「不是酒。」艾登说。

  「牛吗?」唐纳尔问,「羊吗?德瓦尼家可怜的老羊?」

  艾登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了的纸,在空中晃了一下,大声念道:「安古斯·奥格。」

  唐纳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安古斯·奥格?」

  「是的,」艾登严肃地说,「我会尽可能多派些人过去,找到安古斯,然后把他带回来见我。」

  唐纳尔忍住不吭声。他觉得克里·克劳利的话是对的,他的弟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但是他自己要保持清醒,要仔细思考清楚整个事情。五十个人的生命、五十箱的宝贝存货都处于危险当中。

  「这主意棒极了!」他违心地说道,「但是记得你刚说过你不相信那些故事。」

  「我刚才是说不全信,」艾登说,「我天生是个赌徒。你看这屋里的一切都是我赌来的。」

  唐纳尔听过上千次艾登扬扬自得地说他的赌博发迹史,他压制住怒火,保持沉默。

  「这是一种直觉,」艾登继续说道,「我的直觉从来没错过。」说完他递给唐纳尔一张字条。唐纳尔打开字条,上面的字笨拙幼稚,但看得出写得很认真。

  安古斯·奥格,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商量。请在合适的时间来我的住处会谈。

  艾登·利迪

  爱尔兰巴伦区石阶城堡

  唐纳尔想挤出点笑容,可下巴僵住了。「嗯。」他说。

  「很妙吧?」艾登说,「如果能把安古斯找来,在这里变出东西来,何苦再派人去换生活用品呢?」

  唐纳尔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变出来?」

  艾登用食指轻轻拍了一下鼻子,脸上的得意神情不见了。他咧开嘴大笑起来,像个十足的傻瓜。接着他又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那迭书:「金色的大厅、完美的爵士音乐、皇家宴会,这一切从哪里来?」

  唐纳尔感觉自己不用回答这个问题。果真,艾登喜滋滋地说道:「他们变出来的!这是人们都知道的。你听过仙族们耕地、推磨、切菜、生火做饭吗?没有!如果他们想吃皇宫美食,只要在空中施个魔法,『砰』的一下就给变出来了。如果他们能变魔法,还有什么不能变出来呢?『砰』,防风防雨的温室;『砰』,冲不走的阶地;『砰』,不会枯萎的马铃薯。你看,我们需要的都有了。一切只要安古斯挥挥他的魔法之手就都有了。」

  唐纳尔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艾登伸出手拿回了字条。「这招妙吧?」他说,「突击队员人手一份这张字条。他们一边搜索生活用品,一边寻找安古斯。谁先找到安古斯,谁就把字条转交给他。」

  唐纳尔厌烦听到「砰」的一声。九岁那年,他见过安古斯把麦奇变成一头猪,他当时还无意中成了帮凶。不言而喻,万一安古斯看到艾登的字条,他必定会给毫无戒心的送信人点颜色。想想五十分之一的机率对自己有利,冒五十分之四十九的险还是值得的,唐纳尔对他弟弟的计划也就将计就计了。

  可万一事情成了呢?唐纳尔不敢设想那种可能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25「你为什么要躲着他们呢?」他们继续上路的时候,珍妮问帕普。

  「你是说那些士兵?」帕普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两手空空的。说不定我会因此被军法审判的,因为军队的军纪很严。」

  「那你当初为什么想要加入军队?」

  「想要?」帕普说,「人什么时候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还以为每个人都可以的。」珍妮说道,「最起码我在那里的时候人们是这样的。」

  她告诉帕普,她在世人的世界里度过了十六年时光,在世人的时间里慢慢长大。有时世人确实不能完全做他们想要做的,但在她看来大部分人选择了他们想要从事的职业。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世间很明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弟弟唐纳尔曾想成为农场工人和音乐家,但现在显然已经成了军队将领。珍妮希望等她到世间时他还活着。她和帕普在太阳下漫步时,谁也不知道那边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

  「要嘛参军要嘛饿死,」帕普说,「我们家过得非常艰难。一年不如一年,本就少得可怜的土地能种出的粮食不断减少。大雨冲走了土壤和庄稼,仅剩的蔬菜粮食大部分被鼻涕虫吃光了。每隔几年又来场持续几个月的干旱,什么都种不了。我们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十岁那年的一个深夜,我偷偷地离开了家,进了营房。利迪将军让我当了士兵。」

  「十岁?」珍妮非常惊讶。

  「军中还有人比我小,」帕普说,「有些家庭将他们的孩子送进军队,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一棵黑荆棘树矗立在路上一个狭窄的转弯处,树枝上挂着十几双奇怪的袜子。帕普停下脚步,盯着袜子。「为什么树上挂那些袜子?」他问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哦。」珍妮说,「有些东西会从你们的世界漏到这里。」

  「袜子吗?」帕普问。

  「还有些别的。」珍妮道。

  「谁家的袜子呢?」帕普接着问道。

  珍妮耸了耸肩。「你最近见到家人了吗?」她问帕普。

  帕普从黑荆棘树上挑出自己喜欢的袜子。「没有,」他说,「除非外出执行突袭任务,要不然我们都不能离开军营。从离家起,我一共见过母亲两次。第一次是在我刚刚加入军队后的第一周。她来到军营劝我回家,但我没答应。第二次则是几天前,她来找被绑走的弟弟。她以为他被抓进军队了,但并没有。将军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但是艾登能做得出来。」

  「当然。带走比利的一定是他的手下,肯定不是军队里的人。唐纳尔的士兵绝不会把他蒙在鼓里,然后绑走那些人。」

  「那些?」珍妮非常惊讶,「难道被绑走的不止一个?」

  帕普坐在墙上脱掉一只军靴。「我们知道的就有三个,」他说,「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原因吗?或者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

  「没人知道。」帕普说。待他脱下脚上的湿袜子,珍妮看见他脚底满是红肿开裂的水泡。「可是,有个奇怪的巧合。那个被绑走的女孩有个哥哥,也在我们的部队里,他给我讲了他妹妹的故事。他妹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有天早晨他母亲把孩子留在房间睡觉,自己出去喂鸡。回屋后她一直说那个孩子不是她的,有人把她的孩子调包了。」

  珍妮静静地听着这个老套却熟悉的故事。也许那个母亲是真的疯了,捏造了这一切。不过,珍妮有点怀疑,毕竟她自己就和一个世人的孩子调包过。她的经历极不寻常,双方父母都同意交换孩子。很久以前,奇那昂格仙族们逮到机会就会到世间调包自己的孩子。现在,这种事情好像又开始了。她不知道那个被调包的孩子是谁家的,因为弄清楚仙族人的来来去去并非易事。

  帕普一只套一只地穿起袜子,他说:「同样奇怪的是,我无意中听母亲跟一个朋友讲过类似的事情。那时我还很小,躺在阁楼的床上。母亲并不知道我在偷听她们讲话。她说她在房子不远的高丽菜菜地里除草的时候,屋里的孩子被调包了。她担心自己是不是疯了,但父亲也认为孩子被换掉了。」

  「大概是真被调包了。」珍妮说。

  帕普脚上最外层套的是红蓝条纹的袜子。他看起来对这只袜子非常满意,从不同的角度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那只湿靴子给穿上。

  「所以,你瞧,」他说,「很明显我弟弟和这个小女孩之间有某种相同之处。如果他们都是刚出生就被调包了,我敢打赌另外一个小孩也是一样的情形。」

  「我也觉得你是对的,」珍妮说道,「我想知道艾登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什么。」

  帕普站了起来,然后在马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穿上袜子好多了,」他开心地说道,「算得上舒服了。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把另一只脚也穿上袜子?」

  「请便,」珍妮说,「这个地方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时间。」

  帕普用厚厚的袜子塞紧他的超级大号军靴之后,基本上能正常走路了。「你肯定想不到这有多舒服。」帕普对珍妮说。

  「听见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她说,「即使你不能回去把脚上的水泡治好,好歹可以感觉舒服些了。」

  「为什么我不能回去了?」帕普问道。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是不是?」珍妮无奈地说道,「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奥西恩和白马的故事吗?」

  「这和我不能回去有什么关系?」帕普说,「那只是一个愚蠢的老传说。你不会认为那是真的吧?我可一个字都不信。」

  「你会信的,」珍妮说,「等着瞧吧。」

  到达新线公路后,他们先是右转,然后再向左转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在吉吉的世界里,这条砾石路通向了利迪家的房子。在仙族这边的世界里,那里只是块巨大镂空的石头,周围矗立着许多高大、珍贵的树木,其中一棵被普卡偷走了。珍妮和帕普走在树荫下,迎面走来了艾登·利迪的第三批突击队。

  这次队伍看起来更正规,里面有三个士兵,其中两个是健壮青年,一个是瘦弱的孩子,那个孩子看起来比帕普还小。三个士兵护送着十五个人行进,这些人的年龄从五岁到八十岁左右不等,看上去饥肠辘辘的样子。成年人身上背着崭新的背包,包里装的是两个可拆卸的手推车,一堆锯子、斧头和绳子。队伍里有人还扛着鲜橙色的链锯和崭新的红色塑料汽油罐。珍妮感叹这可能是进入奇那昂格的第一台电动工具。

  帕普一看见士兵们就侧身躲进了灌木篱下,珍妮则迎了上去。

  「欢迎来到奇那昂格。」她走到他们面前说道。

  「谢谢你,」一位老妇人说,「太感谢你了。」

  「这里太棒了,」一位老人说,「你以前听过这些树的声音吗?」

  他唱起一首低沉的曲子,头顶的红树树叶悠扬地和声共鸣。

  一个士兵走近树木。「我们是柴火小分队的,」他说,「等一下我们伐木时请大家都靠边站站。」

  他试图对着人群发号施令,但是没人听。

  「柴火吗?」珍妮说,「如果我是你的话,绝不会砍这些树。我父亲不喜欢你们这样,他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事实上,没有向我父亲报告之前,我认为你根本不应该砍树。」

  「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告,」士兵说,「我们在执行突击任务,一切听从统帅的命令。」

  「明白了。」珍妮说。

  「我们要开始准备切割工作了。」士兵掷地有声的话语中透出的决心渐渐变成漫不经心的满足,「不过我们还是先短暂地休息一下,快点恢复精力,过一会儿再开工吧。」

  他慢慢地走开,坐在山坡上晒太阳。在珍妮看来,他已经没有砍树的想法了,其他两名士兵也流露出一样的神情。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刚刚对着树唱歌的那个老人问道。

  珍妮正要回答老人的问题时,注意到山坡上有人正快速走过来。他身体高大魁梧,脸上留着浓密的胡子,身披厚重的斗篷。那是仙族之王——达格达。除了去码头边与别人跳对舞,他从来没有从山顶的瞭望台下来过,但今天也不像要去和别人跳对舞的样子啊。那么,这次他下来就意味着大麻烦来了。珍妮鼓起勇气,走上山坡去迎接达格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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