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8
「这些可怜人是谁?」
听到达格达的怒吼,珍妮吓得不敢上前。
「爷爷,冷静点。」她说,「他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会伤害?」达格达说,「不会伤害?数百万的世人涌入我的王国,现在你告诉我他们不会伤害仙族?」
「没有这么多吧,」珍妮反驳道,「我敢肯定没有超过五十个人。」
「五十个已经够多了,」达格达说,「你以为就只会是五十个人吗?不,等着瞧吧,他们会源源不断地涌入。我能感觉到爱尔兰那边发生了事情。」
「爷爷,您说得对,」珍妮说,「那边发生了一场大灾难,人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存活下去,军队掳掠了老百姓的所有东西,而且由于某些原因——」
达格达打断了她:「这不关我的事!他们不能随随便便来这里,占着我们的地方还将这里当成垃圾场。」
「垃圾场?」珍妮说,「他们没有把这个地方当作垃圾场。」
「哦,是吗?」达格达说,「你是没看见吧。那么跟我来,让你看看。」
珍妮跟着他爬上山坡,向古堡走去。与时间膜另一边的景象一样,所谓的古堡也只有些风化了的、长满杂草的圆形土堤遗迹。古堡里面有许多小房间,其中一间是世人通向奇那昂格的通道。越往前珍妮越觉得达格达是对的,古堡两旁的土堤上铺着一堆杂乱无章的旧纸箱、塑料袋和奇形怪状的帆布箱。
「看到了吧?」他说,「他们的胆子可真够大啊,竟把所有的垃圾都扔在这里!」
珍妮回头看见帕普站在一棵灰树旁,远远地跟着他们。她向他拚命摇头,示意他现在可不是向她爷爷介绍世人的时候。达格达把斗篷披在肩上,双手叉腰,双腿分开站立着。
「我可不会收下,」他说,「去把他们叫来拿走这些垃圾!」
「等等。」珍妮说道。在散乱的杂物中,有一件东西看起来很熟悉。那是一个带着肩带的方形小黑色提包。她跑过去,仔细看了看。
「你在看什么?」达格达在她身后问道。
「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拉小黑色提包的拉链,「我觉得这是唐纳尔的。」
「谁是唐纳尔?」达格达问道。
「我的弟弟,」珍妮说道,「在世间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她从小黑色提包里拿出旧的「黑点」手风琴,兴奋地向达格达展示。「看,就是这个!」
达格达茫然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手风琴,」珍妮说,「您知道什么是手风琴吗?」
「当然知道!」达格达说。他不肯承认他并非什么都知道。尽管珍妮没学过手风琴,但她试着弹奏了一下。达格达惊讶地盯着她。
「它能弹奏出音乐!」他说。
「用右手就可以弹出的。」珍妮说。她无比想念唐纳尔,多么希望他现在就在这里用这把旧风琴弹奏出美妙的音乐。
「让我来试试。」达格达说。
珍妮把手风琴递给他,他手按着琴键将手风琴又推又拉。但是,他很快就对手风琴没了兴趣,转头丢下它开始找寻其他的东西。他径直走到最大的箱子边,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大提琴。这把廉价的现代大提琴音准已经调好了,可以直接演奏。
达格达哈哈大笑:「谁会拉这么大的提琴?」他说,「是为巨人做的吧?」
「爷爷,这是大提琴。」珍妮说道。她突然意识到爷爷肯定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没去过世人的世界了。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是大提琴。」
「人们在管弦乐队表演中用得到,」珍妮解释说,「它会发出一种雄浑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达格达说,「大提琴在管弦乐队里发出雄浑低沉的声音。」同样,他很快又兴趣全无,转身冲向下一个目标。他把一个黑色的塑料垃圾袋颠倒过来,只见书籍「啪啪」散落一地。是书,他以前见过。
「故事书!」他哼了一声,「世人还真以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故事书吗?」
珍妮开始将书分成几堆,一迭一迭地排好。她一边整理一边浏览书脊上的内容。
「是诗集,」她说,「叶慈、普拉斯、艾略特的。爷爷可能会喜欢这本,杰拉尔德·曼利·霍普金斯的。」
达格达早就跑去翻别的东西了。他就像圣诞节早晨的孩子一样,不停地拆盒开箱,期待下一个礼物会更精彩。
「又是故事书。」他边说边倒出箱子里的东西。
「不,是音乐书。」
达格达停了下来,手里拿起一个闪闪发亮的铜管圆号。「音乐?」他问,「疯了吗?这怎么可能是音乐?」
「这是写下来的音乐。」珍妮说道。她把地上散落的书一本本找回来排好。
「音乐怎么能写下来呢?」达格达说,「这与舞蹈不能阅读是同一个道理。」
「爷爷,这不是您理解的那种音乐,」珍妮解释说,「这是巴哈、斯克里亚宾,莫扎特和布瑞顿的乐谱。」
达格达不解地盯着她,好像她长了两颗脑袋一样。
「我不会读,」她说,「但妈妈可以。我是说艾斯琳可以,她过去常用钢琴弹奏这些乐谱。」
达格达兴趣变得寡淡,转身继续探寻盒子和袋子里的宝物去了。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看上去一片狼藉,现在这里真像垃圾场了。「唉,都是些垃圾,还有奇奇怪怪的小提琴,这里统统不需要。我们有自己的音乐和故事书。我不想要任何世人或世人的垃圾。」
「爷爷,我刚一直在讲这些不是垃圾,」珍妮说,「真的不是垃圾。」
「我不在乎,」达格达说,「够了!奇那昂格不是难民营!我要封印时间膜,让这一切都结束。」
珍妮知道他说到做到。他以前至少做过一次,但现在她不想让爷爷封上时间膜。她要弄清楚是谁调包了孩子、谁绑架了他们以及她的弟弟唐纳尔怎么成了将军。
「不,爷爷。」她说,「您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达格达说,「为什么不呢?」
「因为……」珍妮拚命地寻找足够说服他的理由。突然她有了主意,「因为安古斯·奥格去那边找烟草了。您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回不了家。」
「安古斯·奥格?」达格达气得脸通红,「为什么我那愚蠢的儿子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去错误的地方?」
27此时达格达愚蠢的儿子——安古斯正在倾盆大雨中骑行。前面的路被洪水淹了,他不得不停下来。莫林·瑞安被他变成了一匹栗色母马,尽管她个子不高,还有点瘦弱,但驮起安古斯不在话下。她能做到这点,那就够了。
他们大概已经走了三英里。骑着马跑时,安古斯渐渐理解了戈特镇上的女人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叫卖一捆捆小木棍。整个郡像是被巨大无比的蝗虫群扫荡过一样,光秃秃一片。没有树,没有灌木丛,甚至连树篱都被砍光见泥了。穷苦可怜的人们每到一处,便把能生火的东西统统烧了。
安古斯惊喜地发现母马似乎不介意在水里跑。路上的水没过了它的脚掌、膝盖和肚皮。他把脚抬起来想不碰水面,可是水越涨越高,他只好放弃了。
大雨还在下着,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湿透了。有那么一刻他很享受这种骑着马在草地上漫步缓行的感觉。但是好景不长,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母马突然蹚入了深水里,马蹄踩不到地面了。
安古斯一手紧紧抓住母马的鬃毛,另一只手提着苹果篮。她挣扎着在水里找落脚点,好不容易找到并拚命站了起来。安古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死死抓紧母马,坚决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
水漫过了母马的肚皮,吓得她瑟瑟发抖,大口喘着粗气。安古斯看不清她现在站在哪里,因为前后都是汪洋一片。
「不是你的错。」他对着母马说,「应该怪市政厅,他们没做好道路的维护。」
母马喷了个响鼻。
「噢,没错,」安古斯说道,「已经没有市政厅来管这些事情了。不过总得有人来做吧。」
他踢了母马一脚催她继续往前走。她战战兢兢地摸索着前进,不确定下一脚该踩在哪里。道路都已经消失无踪了,安古斯怀疑他们是否还在沿着道路行走。原本存在的墙面可能埋进了水底,作为年轮标记的树篱全部化作历史的青烟,烟消云散了。再也见不到任何地标,除了偶尔露出水面的怪石和长满青草的驼峰。
雨下得很大,要去的远山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安古斯和母马在无边无际的洪水中迷失了方向,不知如何是好。
28艾斯琳和吉吉正坐在码头边,和那些远道而来的湿衣人坐在一起唠家常,聊着爱尔兰近期发生的事情。一只落在啤酒桶上的麻雀突然变成了珍妮,他们两人冷静自如,湿衣人却被吓了一跳,连闲聊也戛然而止。
「古堡里什么都有,」珍妮对艾斯琳说,「书籍、乐器,还有成堆的乐谱。」
「乐谱?」艾斯琳急切地问道。
「一盒盒的乐谱。爷爷不相信这些是好东西,发誓说要把这些垃圾扔回那边,而且还要封印时间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吉吉问道。
「他对这些世人难民有意见,」珍妮说,「妈妈您去和他谈谈,好吗?说服他乐谱是值得珍藏的,让他不要封印时间膜,我要去那边找爸爸。」
「爸爸不是在这里嘛。」艾斯琳指着吉吉说道。
「妈妈,不是这个爸爸啦,」珍妮说,「是另一个。」
此时,珍妮的另一个爸爸安古斯被困在洪水中的马背上。他决定再次化身渡鸦飞完剩下的路程,也许这样会更安全。如何处置手里提着的苹果成了一大难题,扔掉又有点不舍得,毕竟那是公平交易买来的。当然,虽然不是完全公平,但苹果现在归他了。
在奇那昂格时,谁都不需要吃东西饱腹,因为人们永远不会饿。来到这边的世间,安古斯也有饿肚子的时候。而且,很明显苹果属于稀缺珍贵物资,丢掉太可惜了。
正在安古斯在意苹果是扔还是留时,天气突然骤变,呼啸的疾风裹挟着滂沱大雨,打在他的脸上。母马抬起头,抽动着耳朵。一阵更猛的狂风吹来,水面上掀起小小的波浪,拍打在母马的马背和安古斯的膝盖上。
突然,雨水奇怪地喊了暂停,空气略显凝重。狂风像只看不见的拳头,重重地打在安古斯身上,差一点把他从马鞍上掀翻下来。
他一手抓着宝贵的苹果篮子,一手抓牢缰绳,嘴里叫骂着讨厌的狂风,心里暗暗得意自己把苹果留下了。要不是为了保住苹果,他早就化身渡鸦展翅高飞了。一旦遇上这种强风——史上最强风,他的翅膀估计早被折断,整个人也从空中掉进洪水中淹死了。
他会淹死吗?不,他淹不死,对吧?
母马掉转方向,尽量背着风走。
如果安古斯不是仙族,而是有感情的世人,此时的他一定会万般同情可怜的莫林·瑞安,并内疚把她变成了一匹母马,置她于这样的险境中。
「这里,」他说,「拿回你的烂苹果。」说完,安古斯把篮子和苹果都扔到马鼻子下的水里,然后从背上滑下来。剎那间,银光一闪,安古斯消失在漫漫深水中。
珍妮化身为一只雀鹰独自离开了,她飞过平原,回到古堡。艾斯琳是土生土长的世人,没有飞翔的法力。让珍妮松口气的是达格达稍微平静下来了,他在一个旧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盒六孔哨笛,现在正忙着挨个试音。
「这些也是垃圾,」他说,「你看看!」他先在一支哨笛上吹了一串音符,接着换第二个再吹,结果第二个的音比第一个高出不少,「两支吹奏出来的音符都不一致。」
「本来就不是一样的,爷爷,」珍妮说,「六孔哨笛按不同音调分为好多种。」
「听我说。难道没听见我在说吗?我说,它们有不同的音调,原本就按不同音调而做的。」
哨笛散落在他的脚边,像闪闪发亮的鬃毛。他仔细端详了它们一番,拿起其中最大的一支——低音D哨笛吹奏了起来。他如痴如醉的沉浸在柔和的音乐里。
珍妮被达格达精湛的演奏震撼了。以前,她见过他跳舞,他的舞技天下无人能比,但是,听他弹奏乐器还是第一次。他演奏得是如此的美妙,几分钟前她想都没想过达格达会吹六孔哨笛呢。
她躺在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享受着美妙的音乐。首先响起了一套角笛舞,接着是谷仓舞,然后是吉格舞。珍妮知道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比起这些音乐,那些事情也没什么重要吧?躺在阳光下,听着悠扬的音乐,这才是她的头等大事,对吧?什么都比不了,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