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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是一步之遥的营房里热热闹闹。穆尼上校正在下达命令,下属们则跃跃欲试,他们穿上战斗服,收拾好应急口粮,排着队,做好战斗之前的准备。这是多年以来他们第一次分发实弹。
帕普和其中的一位中士负责分发子弹,队伍中的士兵趁机问他奇那昂格是什么样的。
「棒极了,」他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会回去。」
「那边是什么样子的?」
「经常艳阳高照,树上挂着很多袜子。人们喜欢演奏乐器,生活的无忧无虑。」
「我下次也想去。」一个和帕普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小伙说。
「我也是。」他身后的一个二等兵说。
「还有我。」另一个说道。
军队里的很多枪已经多年没用了,只是配在身上当个摆设而已。一些枪虽然可以用,但是没有合适的弹药。营房里还剩下约八十支可以用的枪,穆尼上校忙着检查,确保好枪是放在最可靠的人手中。
「或许该用上它们了,」他告诉被选上的狙击手们,「没有指挥官的命令,谁也不能开火。」
狙击手们完全理解。就连最顽固的人都会遵守,因为子弹不多,不能浪费。他们激动不已,做好了随时行动的准备。除了上校和帕普,谁也不知道他们准备的是什么行动,但营房中的每一位士兵有着强烈的预感。尽管没人敢说出来,但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们期待已久的时刻要来了。
艾登让他的下属打开通向庭院的门。门外是一位骑在白马上的灰发老人。
珍妮靠近门口,所以看得很清楚。「是吉吉!」她喊道。
「你确定吗?」艾登问。
「绝对确定。」珍妮回答。
艾登把枪从唐纳尔脑袋上移开。「你们别耍花招,」他说,「枪还在我口袋里,它还瞄准着你们。明白吗?」
唐纳尔和珍妮点点头。艾登向门口走去,侧身站着,挡住了所有角度。
「你好啊,爸爸,」他说,「我根本想不到会是你。」
吉吉眨眨眼。站在门口的胖子将近秃头,几乎没有牙齿。他认不出他是谁,只能靠猜。
「是艾登吗?」
「要不然是谁呢?」艾登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堡。」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看见艾登现在的样子,吉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进来?」艾登继续说,「我的手下会替你照顾你的马。」
「噢,好吧,不,」吉吉说,「我不能下马,看见了吗?」
「你不能下来?」艾登问。
「呃,我能。」吉吉说,「但是最好不要下来。」
「啊!」艾登一直都在阅读文学作品,所以奥西恩的故事还记忆犹新,「白马之劫,是吗?」
「没错。」吉吉说。
艾登考虑了一下处境。外面倾盆大雨,他没办法出去。只剩下一种选择,他从门口退了回来。
「那么你最好把它一起带进来。」他问。
穆尼将军队分成三队,其中两队他派了一位中士做头头。第一队从后门离开营房,下山到圆古堡,再右转前往古老的加仑公路。第二队人马上山,穿过石阶,径直到石塔处。由他亲自带领的第三队,在营房等待。等其他两队到位后,第三队再行动。
63山顶上,普卡已经觅完食回来了,正一边反刍一边与麦奇聊着天。曾经那些成群游荡在这个地区的野山羊,早就被军队的神枪手射完了,在那里守夜的普卡和麦奇一样孤独。他们成为朋友后,发现彼此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第一批军队离开营房,吉吉劝说白马从艾登的窄门进去,麦奇和普卡此时正在讨论人类的死亡。普卡认为那些仙族用音乐、舞蹈以及各种狡猾欺骗的手段引诱世人,让他们慢慢堕落,并说服爱尔兰人民不要信仰自然之神普卡,转而崇拜达格达和安古斯。爱尔兰人民曾经改变了自己的信仰,他们很可能会再次这样做。当基督教传教士到来时,他们很容易就沦为他们的猎物。当最糟糕的仙族开始劝诱他们时,他们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改变宗教信仰。
「恶魔玛蒙。」麦奇一脸严肃地看着普卡说。
「没错。」普卡说,「伟大的金钱之神,是个狡猾之神啊。数百万可怜的世人排着队出卖灵魂给他,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是的。」麦奇发现普卡能识别各种风向和趋势,甚至比唐纳尔更明白他的沟通方式。事实上,他在心里讲句话,普卡似乎就听到。「我们都无家可归,但是我们做了些事情,你应该表扬我们。」
「是吗?」普卡根本无心操心人类的事情,「比如说?」
「呃,我们打过几次激烈的架,彼此做了许多不可言说的事情,但我们也有融洽相处的时候。我们既是友好的邻居,也是不可多得的敌人。」
「我认同。」普卡说,「这些算什么呢?」
「再就是科学和艺术。」
「不要对科学有太多幻想,」普卡说,「人类的技术造就了大部分问题。」他随意朝远处做了个手势,这是麦奇用来说明世界的状态的手势。「但是告诉我,你说的艺术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麦奇回答,「音乐、诗歌、文学、美术。那些除去日常纷争,直接与灵魂对话的东西。」
普卡打了个哈欠,嗝出满嘴的反刍物。
「事实上,」麦奇继续说道,「我的好朋友唐纳尔在这方面碰到些问题。」他向普卡解释唐纳尔积聚的文化宝藏以及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运到奇那昂格。
普卡收起了他的一双山羊脚,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咀嚼着嘴里的反刍物。他好像要准备睡觉了,但麦奇说完后他又睁开了眼。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识别风向后就径直离开了。
64待吉吉和白马走进艾登的房里后,剩下的空间连一只小黄猫都容不下了,人们根本无法转身。
艾登命令两个打手把一些家具搬到背靠墙壁的位置,然后让他们在外面候着。他现在把权力运用的得心应手。吉吉的到来给他的军火库又添了把有力的武器。
唐纳尔走到吉吉身旁,吉吉尽可能地俯下身去拥抱他。他们身上都湿漉漉的,但至少唐纳尔是温暖的湿,吉吉则是冻得手指发青。
「嗯,这可真不错,」艾登说,「一个平常家庭的团圆。我们现在缺的就是妈妈了。」
「还有海姿尔。」珍妮说。
「还有莎莉。」唐纳尔补充说。
「有她们的消息吗?」吉吉问,「我说的是莎莉和海姿尔,不是妈妈。」
唐纳尔摇了摇头。他的大姐海姿尔上次来信说在科克郡,而他的妹妹莎莉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梅奥郡建了个生态村。在世界没有发生大变化前,他们还保持着联系,但现在没有电话、信件或电子邮件,并且由于出行极其艰巨甚至相当危险,唐纳尔并不知道她们现在是生是死。
客厅俨然成了个动物园。小猫们克服了焦虑,跃过家具相互追逐。狗狗们在火炉前拱着地毯,白马在狭窄的室内看起来比在室外要大得多。
「所以你在想些什么,爸爸?」艾登问,「或者更直接点,达格达怎么想的?他有让你带什么消息吗?」
「呃……」吉吉心烦意乱。一部分原因是在客厅里骑着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到他两个儿子在一夜间变成了老人。为何事而来,他必须非常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才能记起。「不全是那样的消息。」
「不是吗?」艾登问。
「不是,」吉吉说,「这更像是一份工作。」
他叹了口气。本来希望可以在路上想出点办法,可是却并没有想出来。艾登现在长什么样?他猜大概六十岁左右。他如今的样子就像壁炉前地毯上两只胖乎乎打着呼噜的狗。他仍是艾登,小时候管不住他,如今也一样丝毫约束不了他。要是艾斯琳一起来就好了,至少小时候,艾斯琳有各种办法对付艾登。这匹马本来可以把他们一起带来。他心中祈祷能够再次见到她,深情地想象着她坐在奇那昂格一个长满草的山坡上看着天空,想着他心中所想。
但是,她不会来。她正忙于达格达交给她的任务,即使心里百般不愿。她不愿看到那些可怜的人穿过地宫再次回到另一边的世间,因为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悲惨的命运。可是,违抗达格达没什么好下场。无论别人怎么说或怎么做,他在奇那昂格可以随心所欲。艾斯琳觉得自己的存在像只讨厌的蟾蜍,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帮助。
她尽力召集仙族的世人,但是结果并不理想。她找到的那些人,甚至是士兵,个个都很愉快幸福,也都听从她的指挥。大多数人甚至朝着大致正确的方向前行,但她一次又一次看见相同的人,脸上带着迷茫又高兴的表情四处游荡。这些人记得之前见过她,却没有人记得他们应该要去什么地方。
「问题是,」吉吉对艾登说,「你必须阻止这一切。」不管是对吉吉还是其他人,这话听起来显得苍白无力,但是话一出口,又不能收回去。
「阻止什么,爸爸?」艾登说。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嘴里含了块没融化的奶油,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之意。
「偷窃食物,虐待人们,迫使他们成为你的奴隶和手下,所有这些肮脏的事情。」
「噢,爸爸!」艾登说,「你是听谁说的?完全不对。你根本不了解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你的血管里流着太多的仙族血液。」
在那一刻,吉吉希望自己能够穿过时间膜离开那里。他后悔自己没有更多的仙族血液,但他什么都没说。艾登接着说:「你知道,总得有人要负责,一个社会不能没有政府。你没认识到我正在保护这些可怜的不幸者。我关心他们最大的利益,就算他们总是没意识到。」
「你是怎么做的?」珍妮问。
「保护他们,珍妮,这就是我的办法。主要是你弟弟的军队在做。他们阻止其他帮派进入并占领这个地方。如果不这样,百姓们可能会更惨,我可以向你保证。有些地区曾有侵入者来过,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等等,但那不是你虐待人民的理由。」吉吉说。
「你理解错了,」艾登故意以讨好的语气说道,「人们歪曲了事实,这实在令人震惊。你看,非常简单。所有政府都征税。你必须理解这点。」
「好吧,是的,」吉吉说,「但是——」
「我们以食物收税,而不是现金。不是金钱,而是食物。就这些。」
「是的,可是——」
「如果一些较困难的居民有麻烦,我们有责任帮助他们摆脱麻烦,你说呢?」
「是这样,但是——」
「可惜的是,我们负担不起你们那个时代所提供的失业救济金。你看我们的世界变化很大。我们不能放弃他们,是吗?」
「不能,但——」
「我们不能放弃,所以我们在政府项目上为他们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让他们充分就业。看见了吗?这里的每一位居民都有吃有住。我知道这不够完美,毕竟现在情况大有不同。看看我们现在必须解决的问题。」
为了取得更好的戏剧效果,他停下来了。但是风暴没有回应他的暗示,风再次减小了。
这对穆尼上校的行动队来说简直是绝好时机。
城堡两侧,士兵们正在翻越围墙。他们没发出一丝声响,迅速搭好人梯,将稍微小点的男孩举到最上方。翻过墙后,男孩们把绳子系在起重机的吊耳上,然后将绳子放下去,让剩下的人顺着绳子爬上去。大家为了避开庭院的视线,只能匍匐前进。城堡里穿着防水夹克的哨兵们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艾登说,「这一切都解释了我们急需达格达的原因。我希望他能私下拜访我们一次。显然他认为我们不值得他这么做。」
剩下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了艾登表情和声音里的警告意味。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们非常了解他发脾气的时间。或许除了珍妮,大家都很担心他要弄出些麻烦。
「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一点魔法,」他接着说,「这对仙族之王来说是件容易的事。停止这些可怕的风暴,让一切都回到从前。」
「我不能保证。」吉吉说。艾登没有理会吉吉。
「我要求的不多,我不要一个地中海气候还是什么,我也不想种橄榄和柠檬,只想种些以前种过的高丽菜和马铃薯就够了。我想养些牲畜让他们在山坡上到处奔跑。我想要新鲜的牛奶和肉类。我不介意有点风和雨。我只想要一切恢复如常。」
「是的,但是——」吉吉说。
「我不必再向人民征税,」艾登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如果土壤不再流失,商铺再次开张,并且不必再为了防止山崩和土石流而建那些阶地。」他转过身面向吉吉,「即使只是这样,他也不会来,是吗?他不会来的。他派我的老父亲来阻止我,告诉我不要再惹事。好吧,吉吉,你最好回去。带着你愚蠢的白马离开我的房间,告诉仙族之王滚出我这里。」
「我不能走。」吉吉说。
「不能走是什么意思?」艾登问。
「我说不能。你能不能闭上嘴,听我说?」
艾登盯着他,愤怒地转过身,踢了一只狗,接着踢了另一只。他们嗷嗷吠叫,躲进了艾登卧室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小猫也不见了,马儿高高抬起头。
「我在听。」统帅说道。
吉吉深深地叹了口气:「达格达想要他的孩子们回去,那些被你当作人质的孩子。」
「听到这里,我很高兴。」艾登说,「这正是我关他们的原因。」
「你不放他们走,我就不能回去。」吉吉说,「我准备将你的困扰传达给达格达,要求他来见你。但不带走那些孩子,我不能走。」
「噢,是吗?」艾登说,「呃,那你最好还是别回去了,你说呢?因为我不准备放弃我手上仅有的谈判筹码。我要的不是一个含糊的保证,他『可能』会过来。你觉得我是疯了吗?」
「是的。」珍妮和唐纳尔齐声回答。
「你们闭嘴!」艾登怒吼道。他转身背对着他的父亲。「所以,如果你不能提供比这更好的东西,请你走远一点。」
「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吉吉问,「永远骑着这匹白马四处闲晃吗?」
「为什么不呢?」艾登说。
「因为……」吉吉之前真没想过,但现场发生的可怕事情抑制了他的思维,「要是这匹马累了,躺在地上,怎么办?要是我睡着了,掉下来了怎么办?」
艾登笑得很灿烂,露出了他黄色的牙床:「可怜的爸爸,进退两难哪。」
「爸爸,别听他的,」珍妮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闭嘴,珍妮!」艾登露出一副邪恶的表情,「我刚想到个主意。你想把握这一线生机吗,吉吉?」
「当然。」吉吉说。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艾登说,「我们打个小赌,你认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