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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柏一整晚都在收拾善后。隔天也用去了大半天。
艾丽克斯.瓦兹奎兹的破碎尸骸算小意思,法医会处理,他们把尸体搬上担架时还拿死因开玩笑。他跟昆恩全程在旁观看。昆恩拿著一根菸转来转去,一下塞进嘴裡,一下夹到耳后,不是因为正在戒菸,他只是喜欢拿菸到点菸之间的紧张感。他终于深吸一口烟时,库柏从他脸部肌肉的变化看得出来这根菸让他失望了。
「我一直好奇有没有人办得到,」昆恩抬头望著三十呎高的旅馆屋顶。「头下脚上,要压抑求生本能一定很难。」
「她先把手插进口袋才往下跳。」
巴比.昆恩吹了声口哨。「妈的,库柏,你在上面对人家做了什麽?」
他们在她住的旅馆房间找到她不见踪影的软式平板,也在她的衣服口袋裡找到了迷你硬碟。两样他都交给露意莎和法乐丽,要她们上圣安东尼奥分局查查看。瓦兹奎兹说病毒程式还要一个礼拜才能完成,如果她没说谎,那一定是个极度複杂的程式,不是随便一个程式设计师就能完成。
我的梦裡会出现世界上最美的、从来没人写过的程式。
凌晨两点左右,他拨了电话给衡平局局长德鲁.彼得斯。大半夜的,但老闆听起来非常清醒。「尼克,辛苦了。怎麽样?」
「艾丽克斯.瓦兹奎兹死了。」
停顿。「有必要吗?」
「她自我了断的。」库柏讨厌讲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肌肉线条、毛孔变化、瞳孔扩张,让他觉得缺手缺脚。看不到人,他就无法解读对方话中的含意,只好听到什麽就姑且信之。他听说有些像他这样的人偏爱通电话,这麽一来就能排除嘴巴说的跟心裡想的之间的庞大落差。但对他来说,那就好像不喜欢某样东西的味道就剪断舌头一样。「我阻止不了她。」
「真可惜。我原本想跟她谈一谈。」
「我想那就是她自杀的原因。她跳下去之前我们谈过话,她提到问讯,好像很害怕。不是害怕问讯的过程,而是怕洩露情报。」
又一次漫长的停顿。「这种结果对我们很不利。」
「是,长官。」
「好。无论如何,任务还算成功,虽然不是百分百。干得好,孩子。事情处理好就回家吧。」
挂上电话之后,还得应付警察和管辖权的问题。衡平局掌握的权力虽大,地方警察没人敢质疑,但政府作业永远要记录清楚以免后患无穷,所以还得填一堆表格、传授权码、写报告。他们小队找过其他房客问话,确认瓦兹奎兹没有同伙。他已经安排把尸体运回华府——第一批异能诞生至今已有三十年,可是法医到现在还是喜欢解剖他们的脑袋。他指派地方刑警去通知死者家属。瓦兹奎兹的母亲住波士顿,父亲住弗林特,爸妈都是正常人。她哥哥布莱恩也是正常人,原本是前途无量的工程师,后来中途辍学,最近一次有人看见他在柏克莱卖大麻菸。
经过几天漫长的追捕行动,这些表格和程序让库柏苦不堪言。精神好的时候他对官僚作业就不大有耐心,等他终于坐上飞往华府的包机时,躺椅对他来说简直有如羽毛床。他看看錶,三小时的飞行时间加一小时的时差,再加上从杜勒斯机场到戴尔瑞的车程,差不多十点会到。有点晚但不会太晚。他往后靠,闭上眼睛,艾丽克斯.瓦兹奎兹的身影自动浮现:微微转动脚跟洩露内心的意图、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深处、右脚离地弯身往下跳。
我的梦裡会出现世界上最美的、从来没人写过的程式。
飞机还没起飞,库柏就睡著了,就算作了梦,他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有隻手轻拍他的肩膀,将他唤醒。他眨眨眼,抬头看见空姐低头对他微笑。「抱歉,我们要降落了。」
「谢谢。」
「不客气。」空姐的笑容定在脸上,非常妩媚,但他看得出来是职业笑容。「需要什麽吗?」
「不用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雨中的华府一片朦胧。
走道旁的昆恩说:「那女的对你有意思。」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我替政府工作。」他伸伸懒腰,肩膀和手肘关节劈啪作响。这架喷射机是商务包机,比他们常搭的军用机舒服。机上只有他跟昆恩两名乘客。露意莎.亚伯拉罕、法乐丽.卫丝,还有另外两名组员在圣安东尼奥处理完毕后,明天就会搭机回来。说到……
「有病毒的消息吗?」
「好消息、坏消息都有。露意莎说那个病毒程式——借用她的话——鸡歪到极点,好消息是它还没完成。法乐丽认为别的程式设计师都没办法收尾,她说她绝对没办法。」
「坏消息呢?」
「瓦兹奎兹不可能发动病毒攻击,除非通过军方的网路安全协定。那可是我们裡头最强的异种设计的。」
库柏瞪他一眼。
「无意冒犯。总之,露意莎说病毒要发挥功效,得先通过防火牆才行。」
「意思是军中有人接应艾丽克斯.瓦兹奎兹。」
「而且一定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想那会不会就是她豁出去的原因?这样才不会抖出背后的大咖?」
「也许。」她可能因为害怕出卖朋友或情人而生出勇气。库柏不是自杀型的人,但在他的想像中,如果要跳楼,应该会找高到看不清楚地面、跳下去必死无疑的地方。瓦兹奎兹应该看得到水泥路上的每条痕迹、每坨被踩到变黑的口香糖、每片闪闪发亮的玻璃碎片。要把双手插进口袋,用脑袋去撞水泥地,一定需要无比强大的意志力。
喷射机触到跑道,弹跳一次就开始往前滑。空气和引擎声呼呼作响,最后他们停在一辆计程车前。
「局裡也传来消息,好像正在酝酿什麽行动。」
「什麽行动?」
「细节还不知道。目前只听到风声,但大家都很兴奋。」
真是大新闻。大家从一九八六年就兴奋到现在。
那一年,尤金.布莱斯博士在《自然》科学期刊发表他的研究,正式指出异能的存在,其中年纪最大的异能年仅六岁。当时,异能是种奇闻轶事或怪异现象,大家以为可能是滥用杀虫剂、注射疫苗或臭氧层破洞造成了演化上的变异。
过了二十七年,虽有成千上万笔研究陆续发表,却仍然未能釐清异能的成因。
我们只知道异能约占新生儿百分之一,其中大部分具有第四级和第五级天赋,例如日期推算、速读、超强记忆力、複杂的计算能力。虽然都是些惊人的能力,但并未造成社会问题。
直到出现艾瑞克.艾普斯坦这样的第一级天才。
在艾普斯坦眼中,股市的起起落落就像瓦兹奎兹眼中的电脑程式同样一目了然。他从股市捞了三千亿美金(淨赚),后来政府不得不在二○一一年关闭纽约证券交易所,其他国家大多跟进,全球股市关闭至今。债权人丧失了理智;财产权诉讼在每个国家都堆积如山;企业文化一夕之间消失;小企业倒的倒、关的关;第三世界比过去更加悽惨。
全都因一人而起。
一般人都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氛。过去的奇闻异事如今变成了一大威胁。无论这群人叫异能、天才、异种还是异类,他们都改变了一切。
分析应变部(简称应变部)就这样应运而生,设法挽救一个剧烈变动的世界。虽然才成立十五年,应变部得到的非特定项目资金已经超越国家安全局。分析应变部负责监测、研究、提供立法建议,并在内阁中占有一席。每当有异能工程师把科技往前推进十年,就又有满满的资金流向分析应变部。总之,异能只要对社会有贡献、安分守纪,就跟其他人享有同样的权利和保障。
只有不合作的分子才会受到应变部的关注。
「反正听起来是要投入全部人力找出老鼠屎。好人有得忙了。」巴比.昆恩边说边打呵欠。「你要自己开车,还是我帮你叫车?」
「叫车好了。」他拉出行李,掏出钥匙。
「嗯……库柏?」
「怎样?」
「那不是车钥匙吗?」
「看起来是。」
昆恩翻了翻白眼。「当德鲁.彼得斯的爱将一定很爽。」
「有新发现就跟我说。」库柏走向已经打开的机舱门。空姐对他微笑,他也对她笑,然后走下楼梯踏上跑道。
坏天气把大家都关在家裡,所以交通一路顺畅。戴尔瑞位在亚历山德里亚的北端,是个舒适宜人的住宅区,房子一栋贴著一栋,住的都是小家庭。家家都维护得很好,清一色中产阶级,每隔四栋房子就看见溼答答的旗子挂在门廊上。
娜塔莉家是栋乾淨清爽的平民维多利亚式建筑,两层楼高,亮蓝色外牆,窗户很多。邮票形的院子围著一圈栅栏,院子裡有辆黑色越野车横躺在槭树底下。库柏把车开进车道接著熄火。他取出腰带上的手枪和枪套,锁进副驾驶座底下的保险箱。楼下的灯还亮著,或许还不会太晚。
雨变大了,库柏快步上楼,还是想要一件外套。走到前门时,他听到门后的脚步声。门闩喀一声,门往内打开。他的前妻穿著条纹睡裤和印著绿色和平组织标志的破旧T恤站在他面前。娜塔莉光著脚,头髮绑成一束马尾。她笑著对他说:「尼克。」
「嘿。」他走进门给她一个拥抱,一瞬间被她的熟悉味道围绕。「抱歉我来晚了。我想看看他们。」
「他们睡了。」
「我可以看一看他们吗?」
「当然可以,」她说,「我刚开了一瓶红酒,来一杯吗?」
「太好了。好。」他弯身脱鞋,把鞋子放在一堆布鞋旁边的地垫上。「我一下就好。」
走廊的灯关了,但这道楼梯库柏走过不下千万次。他放轻脚步,避开吱嘎响的最高一阶。他轻轻打开房间门走进去。微光从窗户洒下来,他停了停让眼睛适应光线。
房间裡都是小孩的气味,是阳光混合了袜子和汗水的味道。左边是恐龙和星云的海报,还有一幅从月亮看地球升起的裱框画。成堆成堆的玩具、机器人、骑士和牛仔。
他儿子侧身捲成一团,头髮很乱,嘴巴张开,口水从他嘴巴拖曳到枕头上,被子挤到脚边。库柏轻轻拉起毛毯盖住穿著蜘蛛人睡衣的陶德。小男孩动了一下,轻呼一声又滚到另一边。库柏弯身亲他的额头。都九岁了,再过不久就不肯让我亲他了。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刺,苦甜参半。
另一半属于凯特的空间比较整齐。她仰躺著,表情平静,连睡著都那麽沉稳。他坐在床边摸她的头髮,感觉她的体温,四岁小孩的小额头柔嫩得不可思议。肌肤乾淨、清新得有如五月的清晨。她睡得很沉,他看著她规律、轻柔地呼吸。这一幕让他精神一振,好像女儿连他的份也一起睡了。他捡起地上的布偶熊,塞进她的身侧。
下楼时他听见细微的音乐声,是娜塔莉喜欢的某个不知名女子民谣乐团。他循著声音走进客厅,看见她坐在沙发上,像小女生盘著腿,膝上放著一本杂志。她抬头看见他走进来,往茶几上的希哈葡萄酒点点头。「孩子们都还好吗?」
他点点头,给自己倒杯酒,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有时候真不敢相信我们生了他们两个。」
「我们的杰作。」她举起酒杯,他跟她碰杯。红酒味道醇厚。他长吁一声,头往后仰,闭上眼睛。
「漫长的一天?」
「从圣安东尼奥开始。」
「追捕行动吗?」
他点头。「女的,是个程式设计师。」
「有必要杀她吗?」娜塔莉直直看著他。她一向直来直往,甚至让人误以为她很冷酷,其实她是他遇过最温暖的人,只不过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当初他就是被她这种个性吸引,他很少遇到言行和想法如此一致的人。
「她是自杀的。」
「所以你很难受。」
「没有,」他说,「我没事。她是恐怖分子,她正在写的病毒程式可能害死上百上千人,甚至会瘫痪军队。唯一让我烦恼的事是……」声音渐小。「抱歉,妳真的想听吗?」
她耸耸肩,轻薄T恤底下的肩颈肌肉优雅起伏。「我愿意听你说。」
他想告诉她,不是因为目睹瓦兹奎兹跳楼而觉得不安或需要娜塔莉的安慰,纯粹只是因为这样跟一个人分享一天发生的事感觉很好。然而这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两人一直深爱对方,但离婚至今已经三年。「不用了,我没事。」他啜一口酒。「好酒。谢了。」
「不客气。」
这房间温暖又舒适,茶几上的蜡烛传来阵阵肉桂香。屋外细雨绵绵。一阵强风撼动树枝。他不会坐太久(两人都谨守分际),不过窝在这个避风港、孩子就在楼上熟睡的感觉很好。
直到娜塔莉轻啜一口酒,上前把酒杯搁在茶几上,两腿盪到地上,深呼吸,双手放大腿。
哦,不会吧。「怎麽了?」
娜塔莉斜睨他一眼。「你知道吗,以前你这样会让我抓狂。你看得出来我有心事,不表示你不能闭上嘴巴,等我自己说出来。」
「如果我记得没错,懂得妳的肢体语言也有好处。」
「对,尼克,你在床上很行,高兴了吗?」
他笑了笑。「妳在想什麽?」
「是凯特。」
他全身一僵,父亲的防卫本能立刻跳出来,一听到「是凯特」开头的句子,他就自动联想到最糟糕的状况。「怎麽了?」
「她今天整理了玩具。」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几乎让他笑了出来。他满脑子都是他想像的各种可能:是凯特,她今天摔到头。是凯特,邻居对她乱来。是凯特,她得了脑膜炎。「所以呢?她喜欢东西整整齐齐。很多小女生不都是?」
「我知道。」
「妳自己不也是吗?看看这个家。」他指了指一尘不染、排列整齐的相框,还有方方正正的地毯和沙发、茶几上收遥控器的竹篮。「她只是想跟妈妈一样。」
娜塔莉盯著他看了很久。「跟我来。」她站起来,从拱门走进厨房。
「去哪——」
「跟我来就是了。」
库柏勉为其难站起来,手中还握著酒杯。他跟著她穿过厨房,来到兼作游戏室的日光室。三面牆都是玻璃牆,娜塔莉把第四面牆画成一幅壁画,是《森林王子》中的一幕:大熊巴鲁在河面上漂浮,毛克利躺在他的胸前。娜塔莉很有艺术天分,以前她会在笔记本上画满涂鸦,当时他们正值年少,以为爱是名词,是可以拥有的东西。娜塔莉打开天花板的电灯。陶德占用的那边乱七八糟。玩具盒没关好;一列玩具火车遭到绒毛猫熊的攻击;未完成的乐高积木有天或许会变成一座城堡。
凯特那边却整齐得像手术室。玩具盒都盖上,图画书排得整整齐齐,好像用尺对过似的。矮柜裡放的是布娃娃和绒毛动物,有红髮安、雷龙、塑胶鳄鱼、四方形的消防车、少了隻眼睛的绒毛高飞、鹦鹉、奇妙仙子、胖嘟嘟的独角兽,全都像海军陆战队队形一样排成一列。
「我懂了,」他说,「很整齐。」
娜塔莉用短促而尖锐的声音说:「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库柏。」
她叫他库柏的时候通常没好事。「什麽?」
「你有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只要看到某个人的信用卡帐单、他们看的书、他们的家庭相簿,就能猜出他们会往哪裡跑、会做什麽事。你可以追踪恐怖分子跑遍全美国,难道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那不代表什麽。」
「不代表……你不是说过,只要知道世界就是各种模式的组合,就会了解异能的思考方式。异能就是比一般人更能看穿模式的人,其他的都是次要,不管你的天分是情感的、空间的、音乐的或数学的都一样。」
「再给她一点时间。规定八岁才要接受测验不是没有道理的。」
「尼克,我不要她接受测验。这件事我要自己处理。我想知道她需要什麽。」
「听我说,她才四岁,那只是在模仿大人,没有——」
「看看她的娃娃。」娜塔莉走过去指著娃娃,但视线仍停在他身上。「岂止是整齐,简直是照字母顺序排列。」
他当然知道,灯一打开他就发现了。但要他的宝贝女儿去做测验、被贴上标籤?学园的传闻很多,那裡发生的事时有耳闻。他绝对不会让凯特被送去那种地方。
「看看她那些书,」娜塔莉仍不死心。「书脊全部照颜色排列,从红色到紫色。」
「我不——」
「凯特是异能,」她说,不带感情,就事论事。「你很清楚,说不定比我更早发现。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或许妳说的没错,或许她是个异类——」
「不好笑。」
「或许她只是有个异类老爸的小女孩;或许她模仿的人不是妳,是我。就算她有某种天赋好了,妳想怎麽办?帮她做测验吗?如果她是第一级呢?」
「别那麽残忍。」
「如果她是呢?妳知道那就表示得进学园。」
「想都别想——」
「那麽……」
「我说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找出她的天赋,帮她挖掘自己的天赋。她也许需要人帮助或指引,慢慢学会操控自己的天赋。」
「也许我们应该顺其自然,让她当个普通的小女孩。」
娜塔莉挺直腰杆,双手插腰。这个动作他很熟悉,表示她立场坚定、绝不让步。但他前妻还没开口,他的电话就响了。库柏对她耸耸肩,丢了个我能怎麽办?的眼色,然后掏出手机。萤幕上显示昆恩-手机来电。他按下通话键:「现在不方便,能不能——」
「抱歉,不行。」巴比.昆恩的口气完全是工作模式。「你一个人吗?」
「不是。」
「一个人的时候再打给我。」他的朋友挂上电话。
库柏把手机塞回口袋,揉揉眼睛。「工作的事,我得去处理。可以晚点再谈吗?」
「逃过一劫,呵?」娜塔莉的眼神还是带著火药味。
「我一向很幸运。」
「库柏——」
「不是不能谈,但现在我得走了,而且没必要今天晚上就下决定。」他微笑。「学园这个时间也不收学生。」
「不要开玩笑。」她说。但看她鼻子一皱,他就知道暂时没事了。
她送他到门口,每走一步硬木地板就咯吱一声。外面风呼呼吹,风雨渐强。
「我会跟他们说你来过。」娜塔莉说。
「谢了。」他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凯特,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能有事。她是我们的宝贝。」
那一刻,他想起艾丽克斯.瓦兹奎兹跳下屋顶前的模样:底下街道的光线照得她五官分明,她坚定无比的姿势,还有突然转为平静的语气。
你不能阻止未来,只能选边站。
「怎麽了?」娜塔莉问。
「没事。只是看看天气。」他对她微笑。「谢谢妳的酒。」他打开前门。雨变大了,冷风阵阵。他对前妻挥了挥手就踏上走道。这次的暴风雨来势汹汹,走到车上时,他的衬衫都溼答答黏在肩膀上。库柏打开车门,鑽进车内,把暴风雨挡在门外。看来真的需要投资一件外套。
这通电话是公事,所以他先启动防窃听装置才拨号。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拉出副驾驶座底下的保险箱。「可以了。」保险箱是拉丝铝材质,锁上密码锁。库柏打开弹簧锁。手枪固定在扣带皮套上,底下垫黑色泡棉。说也奇怪,异能让这世界突飞猛进,枪炮科技却没有太大变化。不过真正说来,从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枪炮科技就没有太大进展。枪可以改良得更快、更轻、更精准,但子弹基本上就是子弹。「什麽事?」
「你那边安全吗?」
「当然。」
「库柏——」
「防窃听开了,我坐在前妻家外面的车上,一个人,外面风雨交加。你还要我说什麽?」
「好吧。抱歉打扰,但得请你来一趟。有个人你会想跟他谈一谈。」
「谁?」
「布莱恩.瓦兹奎兹。」
艾丽克斯.瓦兹奎兹的哥哥。不知去向的中辍生。「留他在侦讯室住一晚,明天我去找他谈。」
「没办法。狄金森把人抢走了。」
「什麽?他找我目标的哥哥做什麽?」
「不知道。不过你知道根据我们的档案,布莱恩成了街头混混,结果并没有。他其实是一间名叫北极星的公司的大人物,想必是他妹妹骇进电脑,修改了他的资料。北极星是军火商,猜猜他们专攻什麽产品?」
库柏把手机换到另一边耳朵。「军机导航系统。」
「你听说了?」昆恩惊讶地问。
「没有。」
「那你怎麽——」
「艾丽克斯需要有人帮她植入病毒。他们一起工作?」
「对,」昆恩说,「不只这样。他说他们直接跟约翰.史密斯合作。」
「放屁。」库柏拿起贝瑞塔手枪,先检查弹药,然后弯身将枪套繫上皮带。
「谁知道。你该看看那傢伙眼睛发亮的样子。还有……」昆恩深吸一口气才又开口,声音变模糊,好像用手摀住话筒。「库柏,他说会有一场攻击,大规模攻击,相较之下,他妹妹的病毒根本是小意思。」
车裡的空气瞬间急冻,库柏觉得鸡皮疙瘩都浮上来了。「她的病毒会害死好几百人。」
巴比.昆恩说:「没错。」
「我的好朋友也有一些是普通人,我的意思是,那也没什麽大不了。」
——喜剧演员吉米.卡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