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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样的攻击?」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瓦兹奎兹的声音又疲惫又害怕,而且极力想讨好。「我只知道会发动攻击。」
「是啊,说来说去都是同一句。」狄金森用手指敲著金属桌面。「问题是,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侦讯已经进行了半小时,库柏大多都让狄金森负责暖身。侦讯就像跳舞,一开始的舞步虽然重要,但算不上细腻,所以他利用这段时间打量布莱恩.瓦兹奎兹,观察他的眉目变化,读取他身上发出的能量。他的天赋有个特点,有时候人在他眼中就像颜色。不是指真正的颜色,他不能看到人体呈现的色彩,而是指心裡留下的印象。上百个细微肌肉变化合成的结果(比方一个人说出的话和藏在心裡的话之间的不一致),会在他脑中转化成色彩,就像热汤嚐起来是红色,森林闻起来是绿色。娜塔莉是清冷冬晨的矢车菊蓝,率性而淡漠;彼得斯局长是名牌西装的石南灰。
布莱恩.瓦兹奎兹在他脑中则是刺眼的橘,剑拔弩张,火气很大但两眼无神,有所保留但演技不佳。
「你没读过历史书吗?这叫革命!为了避免出卖自己人,准备工作都得个别进行。我没办法告诉你是什麽样的攻击,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故意这样安排的。」
「他就是约翰.史密斯。」狄金森说。
「对。」
「你跟他说过话?」
「艾丽克斯有。」
库柏问:「面对面吗?」
「不是。」略有迟疑,几乎看不出来。「电话上。」
谎话连篇的臭小子。你老妹见过约翰.史密斯本人,难怪她会跳下屋顶。但他开口却说:「你怎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她是我妹。」
「你有帮忙她写病毒程式吗?」
瓦兹奎兹哑然失色。
「布莱恩,我们知道她正在写一个用来瘫痪军机导航系统的病毒程式。」他倾身靠在桌上。「之后负责执行的人是你吗?」
「不是。」声音很弱,接著又说,「不是我。我只帮忙她技术规格的东西。艾丽克斯电脑很行,但是飞机……」他笑出来。「我甚至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怎麽繫安全带。不过病毒要进得了军方的根层防火牆,这需要比我厉害很多的人才有办法。」
「谁?」
「我不知道。」他的眼神平稳,脉搏加速但不到慌乱的程度。他说的是实话。库柏说:「所以你说的攻击要怎麽进行?」
「照计画我后天应该把东西交给另一个人。」
「谁?」
「不知道。我只要出现,那个男的就会来找我。」
「你怎麽知道对方是男的?」
「艾丽克斯说的。」
「在哪裡?」
布莱恩.瓦兹奎兹双手抱胸。「当我是白痴吗?老子才不会白白告诉你,我甚至不确定艾丽克斯有没有在你们手上。」
狄金森靠上前,板起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我说会让你从这世界上消失不是在说笑。」他转向库柏,「对吧?」
「对。」库柏说,观察他的反应。他看到了:喉结浮动,颧骨冒汗。但布莱恩不改镇定地说:「有麻烦的不只是我,你们也一样。」
「何以见得?」狄金森又露出贪婪的狞笑。
「不管是什麽样的攻击,都会在近期之内发生,而且规模很大,我们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它造成的一个必然结果。懂了吗?」布莱恩靠上前。「我跟艾丽克斯瘫痪军方系统是为了接应真正的攻击。你说,谁才麻烦大了?」
库柏想起之前在飞机上跟巴比.昆恩的对话。昆恩说局裡有很多风声,大家都很兴奋。衡平局平时会监听全国的电话和数位通讯,如果有大规模的攻击行动正在酝酿,应该会从各种祕密通讯中看出端倪。艾丽克斯.瓦兹奎兹又浮现他脑海:她跳楼前的那一刻、头微转、金光闪烁的项鍊,还有她把手插进口袋的模样。
「我不懂,」狄金森说,「你不是异能,干嘛要帮她?」
布莱恩的表情就像咬到发臭的食物。「这就好像问一个白人为什麽要跟金恩博士一起上街游行。我帮她是因为这是对的事。异能也是人。他们是我们的小孩、我们的兄弟姊妹、我们的邻居,你们却想给他们贴上标籤、追踪他们的行动、压榨他们的天分,不听话的就格杀勿论。这就是原因。」
库柏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是脑袋正在快速运转,分析瓦兹奎兹的思考脉络。帮助妹妹只是他的目标之一,他还把自己当作迎战巨人歌利亚的大卫,一个等待机会崭露头角的无敌英雄。这种人最容易被革命领袖利用。这傢伙真有可能跟约翰.史密斯距离那麽近吗?
想到这裡,他心中一悚。
光在单眼镜餐厅就葬送了七十三条人命,之后又有数百人死在他的命令之下,天知道接下来还有多少人会丧命。全美国最危险的恐怖分子。眼前这个人或许能把他引出洞。
狄金森沉默片刻,让瓦兹奎兹的义愤填膺冷却下来。「很感人,我都快哭了。」语调拿捏适中。「问题是,你不是跟金恩博士一起上街游行,浑蛋,你是要害飞机从天上掉下来。」
瓦兹奎兹别开视线。最后他低声说:「她是我妹。」
日光灯嗡嗡作响。库柏在脑中编了一场戏,反覆思量之后决定放手一试。「布莱恩,现在的重点是,目前为止你还没犯下大错,但你妹的麻烦可大了,那个病毒会害她下半辈子都得坐牢,这还不是最惨的结果。」
「什麽?」瓦兹奎兹直起腰杆。「不可以!她没有负责执行,你们不能只因为她参与计画就控告她——」
「那是以军方为目标的恐怖攻击,」库柏说,「再加上她又是个异种。相信我,我说会就会,而且说到做到。」
布莱恩.瓦兹奎兹张嘴又闭上。「你们要我怎麽做?」
「带我们去交东西。」
「就这样?」
库柏点点头。「当然要看跟你接头的人有没有出现,假如没有,或者你事先警告他,那麽交易就吹了。」
「条件是?」
「我以个人名义向你担保我们不会控告你妹。」
狄金森扭过头瞪他一眼。
「光用嘴巴说还不够,」瓦兹奎兹说,「我要白纸黑字。」
「可以。」
「库柏,你——」
「安静。」他两眼盯著狄金森,同时瞥见瓦兹奎兹陷入天人交战,心裡忍不住想:彼得斯指名由他负责此案,现在答应放走一个恐怖分子会不会害他丢了任务。他也看见狄金森正在怀疑他是不是公器私用,包庇同类。
瓦兹奎兹的眼神游移不定。他说:「我想见她。」
「不行。」
「那我怎麽知道人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我会证明给你看,」库柏说,「但事成之后你才能见她。如果你敢耍我,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她。」
橘色怒火从布莱恩.瓦兹奎兹的脸上一波波往外发射。库柏看得出来他正在衡量自己是不是那种会跳到桌上袭击探员的人,后来认清自己不是那块料,从来就不是,而且发怒也不能改变事实。最后瓦兹奎兹举起双手,指尖碰指尖,往掌心裡长吁一口气。「好吧。」
「很好。我们去准备字据,马上回来。」
侦讯室裡空气不流通是故意的,闷浊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一不小心就会说溜嘴。有冷气的走道让人精神一振。听到侦讯室的门喀一声关上,库柏才转过头。
「你疯了吗?」狄金森的两眼暴突,「竟然让一个恐怖分子——」
「去把字据拟好,」库柏说,「尽量简单明瞭。布莱恩如果照我们的话去做,我们就放她妹妹一马,句点。」
「我不是你的手下。」
「现在是了。别忘了,是你先偷跑。」库柏伸了个懒腰,折折脖子。「拟好就去楼下从艾丽克斯的私人物品裡拿条项鍊上来。小鸟图案的金鍊子。把鍊子拿上来给布莱恩,证明他妹在我们手裡。」
狄金森一脸困惑。「楼下?」
「对。停尸间。」他转头要走,又回过头。「罗杰,还有,确认上面没有血迹好吗?」
皮尔斯.摩根:今晚的特别来宾是《危险就在你身边:异能时代的平凡危机》作者——大卫.邓布罗斯基。大卫,谢谢你接受我们的採访。
大卫.邓布罗斯基:我的荣幸。
皮尔斯.摩根:近年来,一直不乏有关异能及其影响的书,可是你的书提出了很不一样的观点。
大卫.邓布罗斯基:对我而言,这是整个世代的问题。一个世代诞生了,然后长大成人,掌握权力,之后再把权力传给下一代。这是自然的秩序,不过这个秩序如今却被打乱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科技发展上,或是在怀俄明州建立的新迦南特区,然而真正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自然的秩序改变了,这是我们这个世代要面对的问题。
皮尔斯.摩根:每个世代不都对下个世代忧心忡忡?每个世代不都认为——恕我直言——这世界急速恶化、一代不如一代吗?
大卫.邓布罗斯基:是的,这种想法非常自然。
皮尔斯.摩根:那麽其中的差异在哪裡?
大卫.邓布罗斯基:差异就是,我们完全没有出头天,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才三十三岁,却已经被社会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