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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转弱,西半部的一小片灰暗天空亮了些,让人觉得太阳说不定会努力破云而出。库柏从后车厢拿出手枪,接著把车驶出仓库区满目疮痍的街道,加入车流之中。这辆积架是极品,不过他还是想念以前那辆粗犷、阳刚的Charger。
跟金恩打交道就像在玩火。只愿此人正是他料想中的下三滥。
他转向南边,朝市区的方向走。天际线有一半被云遮住。他经过一排商店、一间汽车经销商。芝加哥高架捷运从头上轰轰驶过,转弯时迸出阵阵火花。
史齐特维勒是高级住宅区,以前他从没想过要住这种地方。这区到处可见精品店、髮廊、名犬和贵妇。他开上德拉威街,停在大陆饭店金碧辉煌的正门前。一名高大挺拔、脸色苍白、穿著深色短上衣的男人帮他开车门。「欢迎回来,艾略特先生。」
「谢谢你,米契。」他把车子交给他,大步走进饭店。
大厅是现代优雅的具体呈现,清一色的俐落线条和精緻家具,纸制的大型分枝吊灯洒下灯光。库柏从容地踱向电梯,拿出卡片一刷,电梯门便自动打开,一个钮都不必按。电梯上升,他一阵耳鸣。
「四十六楼,高级套房。」录制的声音哔啪响起。他想像中的声音主人身材修长,一头柔亮金髮,穿著露出一点大腿、给人许多想像空间的短裙。
库柏按钮进了套房,脱掉西装外套。这件灰色西装外套是义大利货,比他以前衣柜所有衣服加起来还要贵。清洁人员打扫过房间,拉开了窗帘。远远望去,密西根湖湖水无声拍打著湖岸。天空慢慢转成琥珀色。他叫了燻鲑鱼和一瓶琴酒。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泼脸,拿起厚毛巾擦乾。照镜子时,同一张脸一如往常回望他,唯一改变的是周围的环境。他想起跟娜塔莉合租的第一间公寓:空间阴暗狭小,楼下是中国餐馆。当时两人刚在一起没多久,时间和他的天赋都尚未对他们造成影响。两人就是在那栋公寓怀了陶德,在一张闻起来像蛋捲的沙发上。他们在那裡共度第一个耶诞,库柏还记得陶德摇摇晃晃坐在一堆包装纸中间,头上黏了一个蝴蝶结。还记得——
罢了。罢了。
回到卧房,他把软式平板丢在桌上,手枪收进抽屉。扶手椅拉了出来,对著落地窗,饱览湖光天色的慑人美景,跟他出门前的位置一样。他坐下来,吁了口气。
「甜蜜的家啊。」他自言自语。
六个月前,当他胸有成竹、大胆无畏地出现在德鲁.彼得斯家门口时,一心只想说服上司。他知道要付出的代价,也认命地接受了代价,直到计画真正展开之后,内心深处才开始出现「那接下来呢?」的不确定感。
这件事又不是直接写信给约翰.史密斯,说要去投靠他就好了。直接放话出去势必会让对方怀疑有诈。因此库柏得先自问,如果他不再是以前那个享尽特权的他,该怎麽办?如果他不再是相信无论有多少缺点,体制仍是唯一存活之道、迈向更好明天之路的好人;如果应变部真的把他一脚踢出去,将爆炸案归罪于他,辜负了他并派人追杀他,该怎麽办?
于是他开始利用逃犯的身分,大捞一票。
敲门声响起。他让服务生进门,请他把托盘放在窗户旁边的桌上,签了帐单外加小费,没特别留意数字。燻鲑鱼味道很棒,甜甜的烟燻味跟呛人的酸豆盐和清新的柠檬互相中和。他搭配冰凉的琴酒吞下肚,看著天空慢慢变色。
他一直很小心,每一步都经过精密计算。反正没别的事好做,没有家人可以分享生活、没有上司让他忙上加忙、没有需要他的朋友。有一阵子他试著跟在饭店交谊厅遇到的一个女人上床。对方是个杂志编辑,聪明、时髦,而且相当性感。但两人都心不在此,之后就不了了之。
发现自己很擅长当坏蛋让他讶异——没错,沾沾自喜的成分当然也有。让他成为衡平局第一把交椅的本事,也让他成了一流的小偷和权力掮客。六个月来他在地下世界穿梭自如。
犯罪世界是很刺激没错,可是比他的新欢更危险的是旧爱。德鲁.彼得斯按照计画把爆炸案归咎于他,现在他成了衡平局的主要追捕目标,前后有三次险些被逮,分别在达拉斯、洛杉矶和底特律。
底特律那次很惨,他差点就得毙了一名探员。
待在城市裡很危险,然而他不能就此消失。彻底消失或许能免于应变部的追杀,但不会让他更接近史密斯。
六个月来的捉迷藏帮他累积了名声和财富。六个月来小心翼翼、耐心等待。六个月来抛家弃子,把烂摊子留给娜塔莉,被前同事追杀。六个月来没往约翰.史密斯的方向前进半步。
直到今天。但愿他为金恩摆的一桌好菜,能够引他上钩。
燻鲑鱼吃完了,他舔舔手指。太阳破云而出,外头闪耀著复活节的缤纷色彩。魔术时刻。双层窗户隔绝了声音,把世界变成一齣哑剧,一幅只有他看得见的绚烂美景。他发现这就是财富的魅力:有个细微的声音在你耳边说你有多麽与众不同,美酒、佳人、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你,说这些东西都是为了你而存在也不夸张。他喜欢这种感觉,非常喜欢。喜欢当权贵阶级,当那百分之一有钱到可以随心所欲的人。
但他愿意立刻放弃这一切,用它换回在后院抱著孩子开心转圈圈的时光。
电话响起。他两脚一蹬,把椅子转回去,伸手去拿电话。先查看来电显示,让电话再响一会儿。
金恩。
笑容在他脸上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