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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此时此刻坐在两万呎高的空中,事隔已经三个钟头,史密斯的一席话仍让他心痛。想想实在没必要,他有比自尊受伤更要紧的事要烦恼。
不光是自尊的问题。因为被约翰.史密斯摆了一道就难过,就跟因为拜瑞.亚当斯美式足球打得比你好就难过一样。不过就是铁铮铮的事实。
不对,他不是因为被史密斯摆了一道而心痛。而是自从跟娜塔莉分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心动。没错,他们属于敌对的阵营,而且有一千个不适合在一起的理由,儘管如此,那种感觉千真万确。
不幸的是,他们一起经历的一切都是套好招的。她告诉他的一切都是谎言。说不定连昨晚也是。
他靠在座位上,望著窗外。喷射机刚好飞到云端上,巴洛克式的城堡在底下翻涌。通常这是他在飞行中最喜欢的一刻,眼前的景象总会激起他的赤子之心,让他有种腾云驾雾的感受,心中暗自讚叹。但今天他却对眼前的梦幻云景毫无感觉。
不只是你被利用了这麽简单。而是她利用了你。
今天早上在岩石峰顶上,他把需要的东西告诉史密斯。史密斯早有准备,他丝毫不意外。「我会派雪伦跟你一起去。」
「不需要,」库柏说,「不用了。」
「听我说,让你觉得受伤我很抱歉,不过这件事关係重大,你需要她的帮忙。她跟你一起去。」
「抱歉,我不替你工作。我要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库柏——」
「安排好飞机就是了。」他迳自走到崖边,把腿往下一盪,悬在半空中。「我会自己去搭飞机。」
「至少找她谈一谈。」史密斯说。
库柏不理他,转身抓住崖边,开始往下爬。
还在崖顶的史密斯说:「不告而别对她不公平。」
库柏顿了顿,抬起头。「约翰,不管你信不信,我们都不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安排好飞机就是了。」
不到三个小时,他就到了史密斯告诉他的飞机跑道上。这裡是位在新迦南中心的一座私人机场,大到不只能容纳滑翔机,连货真价实的喷射机也不成问题。
他要搭的喷射机漆成联邦快递运输机的模样,还有民航编号。很聪明。等于是天上飞的计程车,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启人疑窦。飞行员正在等他。「先生,您好。我为您准备了一套衣服。如果您饿了,机上也备有餐点。」
「谢谢。」他走上楼梯。「起飞吧。尽快抵达华府。」十五分钟后,他已经换上一般人穿的衣服,大小刚好合身,不意外。喷射机快速在跑道上奔驰,飞行员说飞行时间约四个钟头,抵达时若得原地盘旋,就要更久一些。
也就是说,他有四个钟头的时间,推敲彼得斯会用什麽防护措施避免恶行曝光。
更惊险刺激的是,华府对库柏来说危险重重。那裡的监视器和政府探员比任何城市都多。如果他是罗杰.狄金森,正在追捕一名妻儿都住华府的叛徒,一定会在华府加强戒备。
通常如果他被监视器拍到,等对方找到并洗出影像,他早就跑远了。但昨晚跟彼得斯通过电话之后,局势已经改变。如果库柏真的杀了史密斯,他大可打回局裡,要他们安排让他平安返家。他考虑过要这麽做,在彼得斯面前谎称史密斯死了。但要是应变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要是他们截取了某通电话或拍到某张照片呢?更重要的是,对彼得斯说谎就等于向史密斯靠拢,他可不干,除非亲眼看到证据。目前先别打草惊蛇才好。要是让彼得斯发现他的踪影,他会以为库柏变节了。
有吗?你变节了吗?
没有。他不替史密斯做事,儘管听过史密斯的那套说法,恐怖分子终究还是恐怖分子。
但你也绝对不再是应变部的人了。
只要让彼得斯知道这点就够了。假如局长怀疑他弃明投暗,那就插翅难飞了。到时他的照片会登上全国的电视频道。约翰.史密斯一直努力避免这一天,可是库柏无法想像他逃得了一劫。不行,争取时间是他最大的胜算。前往华府,找到影片,然后再採取行动。
一个可能存于邮票大小磁碟裡的电脑档案,会藏在方圆七千八百五十平方哩大地方的哪个角落?他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可想。
彼得斯如果需要用到档案,一定要很快就能到手——想到这裡,他才得出这个数字。离他家或办公室不超过一、两个钟头。以半径五十哩的范围来计算,半径乘以半径乘以圆周率就等于圆面积:七千八百五十平方哩。
说这叫乾草堆裡找根针是污辱了乾草堆。
所以快想。你还有……三个半小时。如果你要跟整个应变部在自家后院对峙,那麽小睡一个钟头也无妨。
成功机率显然比表面的数字还要大。他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会找出彼得斯的行为模式,就像过去为了彼得斯找出嫌犯的行为模式一样。
所以……目前他知道的有哪些?
如果史密斯说的没错——如果他句句属实——那段影片就像某种保险措施,可以在屠杀案的真相曝光时,当作彼得斯的免死金牌。这就马上缩小了搜寻范围。
不可能在应变部总部,目标太过明显。再说,彼得斯一旦出事,说不定也进不了应变部的大门。
谢天谢地。因为要是东西在办公室,库柏绝对进不去。登上月球说不定还比较容易。说来也真巧,要是彼得斯需要动用保险措施,不就一脚踏进了库柏现在的处境——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徒。
以同样的逻辑来思考,也就排除了彼得斯他家。还有所有登记在他名下的财产,包括他的湖畔别墅、他的车,还有运动俱乐部。
当然了,他毕竟是衡平局局长,轻易就能弄到假证件。可是把财产登记在假身分底下风险很大。财产就表示有文字纪录,有文字纪录就有迹可寻,尤其是散发著贪腐气息的纪录。
好吧。那麽用假名申请一个保险箱呢?被人发现的机率微乎其微。但是银行晚上跟週末都没开。稍有延迟就没戏唱了。
藏东西最安全的地方是饭店。住进房间,带些简便的工具,撬开壁板或暖气口,把东西藏进去。只要留意饭店的状况,确定近期没有大规模整修计画,那就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地点。
问题是,拿取东西还是会遇到同样的麻烦。除非包下房间(这样就失去了意义),不然无法保证想回去拿就能回去拿。饭店虽然乐意帮你预约同一个房间,如果房间被订走了,事情就会更加複杂。彼得斯当然可以破门而入,但那样会很狼狈,彼得斯讨厌狼狈的行动。
找律师?可信赖且长期合作的家庭律师。嘱咐他彼得斯要是无故失踪,就公开……
只不过这可不是侦探电影。彼得斯想要的不是死后清算,他要的是免死金牌。没有手下值得他信任,尤其是这麽重大的事。
窗外的云朵散成一团一团,底下是内布拉斯加或爱荷华的金绿色地毯,只有从高空中才看得见这些方方正正、几何形状的田地。要是有人能商量就好了,巴比.昆恩或是雪——
别再想她了。
那就跟告诉自己从此别再想大象一样。他马上回想起昨晚:她的味道和触感、她晃动的背部有如相机一闪一闪、天上的银河映出她汗溼的光滑肌肤轮廓。那也是她任务的一部分吗?一切都是史密斯安排好的,他把库柏从芝加哥捷运车站引来怀俄明州。他会不会也派雪伦来引诱他?先埋下任务的种子,再让他吃点甜头,让库柏无法自拔?
有可能。他不想相信,也不打算相信。他自以为了解雪伦,无法想像她会这麽做,但不无可能。无论如何她都可能是第二步。
「因为就算有第二步,第一步都是告诉你真相。」她说的话在他脑中响起。况且,就算她骗了他,他不也骗了她吗?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都各怀鬼胎。他虽然隐瞒了他的目的,却没有隐瞒真实的身分。或许她也一样。跟他一样是人也是异能,那是她的工作也是生活。她没一起来会不会是个错误?在她之前,库柏从没有过跟人合作无间的感觉。她对他会是一大助力,如果他必须潜入……
够了。结束了。
所以东西不会在饭店裡,不会在律师手上。那麽朋友还是家人呢?女儿不可能,那兄弟呢?或者老同学?一个他信得过的人,死也不愿意背叛他的人。
重点是死也不愿意。彼得斯如果遇难,他的亲朋好友也会受害。如果有人怀疑他的亲朋好友手上有他们要找的东西……呃,一般人都受不了刑求。
说也奇怪,转了一圈他又回到私人喷射机上。最初就是这样开始的:追艾丽克斯.瓦兹奎兹一路追到圣安东尼奥,然后搭喷射机回华府。艾丽克斯告诉他,战争就要爆发。当时库柏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多对,他很好奇她自己知不知道。
库柏打了个哈欠。座位很舒服,这几天很漫长,好不容易睡了几个钟头,却是睡在冷冰冰的地上,用处不大。
好好想。拿出你的看家本领。
只不过,他的天赋一向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有时它会天马行空灵机一动,在证据确凿之前就揭开真相;有时却静悄悄缩在一角,照自己的速度前进。
无论如何,他有种答案就近在眼前的感觉。需要的资料他都有,只要从正确的角度观察就对了。
老兄,这样如何?想出答案,你就可以睡个大头觉。
彼得斯的免死金牌一定不远。一定是无论早晚都能去的地方。东西放那裡被无意发现的机率是零。可是那地方不会登记在他的名下,也不是会有人想去查看的地方。去那裡也不需藉助他人帮忙。
什麽样的地方会一直保持原状、想去就可以去、安全无虞,而且近在咫尺?
库柏微笑。
两分钟后,他已经沉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