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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柏在夜晚的华府昂首阔步,口袋裡放著不定时炸弹,脑袋好像著了火。
头上隐隐传来飞船低空飞行的声音。正在追捕他。机上会有一名狙击手和高解析度的影像设备。只要发现他的踪迹,他连枪声都听不到就会当场毙命。
放轻鬆。你只是个路人甲,跟走在街上的其他人没两样。不要跑,不要引来目光,这样他们逮到你的机会就是零。
呃,只能说微乎其微。
只要逃过一劫就算一小次胜利,但这一次的胜利却让他高兴不起来。找到记忆卡之前,他还抱著史密斯可能在说谎、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正当理由的希望。
现在那股希望已经荡然无存。彼得斯派出突击队来对付他。毫不犹豫,甚至不是下令逮捕,而是先杀人灭口再收拾残局。真正的坏蛋是德鲁.彼得斯,那麽约翰.史密斯就是……谁知道呢?
雪上加霜的是,库柏原本希望拿了东西就走,不要打草惊蛇,那麽一来就有时间查看影片内容,应变部也不会知道他已经回到华府。现在彼得斯不仅知道免死金牌被偷了,还知道是谁偷的。
这表示什麽?彼得斯这种人下一步会怎麽做?
库柏全身一僵,每块肌肉都像石头一样硬邦邦。有人从后面撞上他,他身体一转,准备开枪。一名身穿西装、愁容满面的男子跳起来,瞪大眼睛。「嘿,老兄,小心你……」
但库柏早已拔腿狂奔,顾不得危险了。前面右手边有个迷你商场,十几家生意惨澹但永远倒不了的商家聚集在一起。他拉开门踏进去。
商场常见音乐涌现,入口处蜡烛专卖店传来纷杂的气味。几个人像殭尸一样在裡头逛街。他的靴子踏在光滑的地板上喀喀作响。放眼看去还有一家日晒沙龙、一家便利超商、一家髮廊,以及通往厕所的明亮走廊。店铺对面有一部公共电话,电话线被磨得髒髒旧旧,电话簿早就不翼而飞。他把手伸进口袋,没有零钱。
他走回超商,丢给柜檯后方眼神警觉的巴基斯坦人一张十元钞票。「我要换二十五分的铜板。」
「没有零钱——」
「给我四个该死的二十五分铜板,不用找了。」
对方瞪著他,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打开收银机,把手伸进抽屉像泡进水裡。「疯了,你疯了。」
库柏抓起零钱,跑向公共电话,差点撞倒一名打扮略俗气、髮型夸张的小姐,但丝毫没放慢速度。
他投下两枚铜板,拨打娜塔莉的电话,话筒贴著耳朵,心脏跳得比在公墓时还快,双手颤抖,自制力一点一点流失。铃——铃——铃——铃。快接啊,快接啊,快接啊。
「你好啊,库柏,欢迎回家。」
世界天旋地转。他伸手扶住牆壁。这个声音他认得。「狄金森?」
「一猜就中。」
「我的——」
「孩子吗?他们很安全,不用担心。你前妻也是。三个现在都在衡平局的温暖呵护下,安全得很。」
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会照顾你的家人。
库柏想大发雷霆,对著电话破口大骂,他知道这麽做没有好处。
但还是忍不住。「听好了,你这个王八蛋,把我的小孩——」
「闭嘴。」狄金森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扫过原野的飓风眼,就像把铁达尼号开膛剖肚的冰山。「我说闭嘴,听到没?」
他张开嘴,好不容易才把话吞下肚。
「很好。听著,事情很简单。我们不是黑帮,这也不是B级电影,是你自找的麻烦,也是你能化解的麻烦。」
库柏咬著舌头,真的用牙齿刺进舌头,用疼痛的感觉逼迫自己专心。
「我来告诉你怎麽化解,」狄金森接著说。「你呢,就带著你偷走的东西走进来。走进来就对了。就这麽简单。废话我省下来了。走进来你就别想再走出去。但一下就解脱了,我保证。之后我们就会放了你的家人。」
「听我说,罗杰,听我说。德鲁.彼得斯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个人。他干尽了坏事。我偷的东西是个记忆卡,裡头有证据可以证明我——」
「听我说,库柏。你有在听吗?」
「有。」
「我、不、在、乎。」
片刻的沉默有如天崩地裂。
「听懂了吗?我不在乎。那不关我的事。」
「罗杰,我知道你对工作很投入,我知道你是个信徒,但你相信的全是谎言。」
电话那头传来介于叹息和笑声之间的声音。「你难道忘了布莱恩.瓦兹奎兹死后那天早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
库柏强迫自己回想。「你说你讨厌我不是因为我是异能,而是因为我无能。」
「我并不讨厌你,库柏,这才是重点。但我是信徒,你不是。」
库柏举手抹抹脸。「罗杰,拜託——」
电话挂断。他站在原地,话筒贴耳朵,商场背景音乐清晰可闻,皮鞋拖过地板的刮擦声传进耳朵,隐约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从厕所飘来,他的家人落入恶魔手裡。
很久以前你就决定为了孩子连命都可以不要。每个作父母的都是如此。该是兑现支票的时候了。
他放下话筒走向出口。觉得如释重负,老实说。他累了,累到东倒西歪,而且他单打独斗太久了。为了孩子去送死?没问题。转个弯,马上到。
你真的相信彼得斯会放他们走吗?
为什麽不?他要的人是我,还有他宝贵的免死金牌。一个环保律师跟两个孩子对他能有什麽妨碍?
他一怔。有什麽妨碍?
库柏转身走回男厕,推开门,有个清洁工倚著拖把站在裡面。
「出去。」
「你说什麽?」
「出去。」
清洁工看了他一眼便推著推车走出去,口中骂骂咧咧,说他跟大家一样都有工作要做。库柏打开中间的厕所,关上门,拉上锁,从一边口袋拿出软式平板,另一边口袋拿出仍包在胶带裡的记忆卡。他撕开胶带,丢到地上。他在泰迪.伊顿的棺材背面找到的是个标准邮票大小的记忆卡,1TB记忆容量,随便一家商铺都买得到。他插入记忆卡,然后坐在马桶上。
萤幕亮起,接著开始自动播放。
影片中有两个男人在摆设简单的房间裡交谈。一个是德鲁.彼得斯,另一个他没亲眼见过,但知道是谁。每个人都知道。
库柏把影片从头到尾看完。
看完之后,他垂下头,大力按眼睛,直到黑白图形开始在眼睛后面旋转,却还是抹不掉他刚刚看到的画面。
他以为情况很糟。昨晚在怀俄明州、今天下午在公墓、半小时前跟罗杰.狄金森通电话时,他以为已经糟到不能再糟。
没想到更糟的还在后面。
彼得斯绝不会放他的家人一条生路,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