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吉米床垫。」
「帐号三二○九一七。我要跟阿法通话。」
「请稍候。」
一次性手机的扬声器很阳春,但还能用。手机是他们回昆恩公寓途中在一家迷你卖场买的,他们一口气挑了两、三支。公寓位在弗农山街区的某栋低层建筑,只有单人房。库柏来过这裡多少次都忘了,对家具和摆设都很熟悉,一进门就往沙发一倒。昆恩望著落地窗外的夜空。雪伦大剌剌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柔软地挂在扶手上。
「嗨,尼克。」彼得斯的语气跟平常一样沉稳、自制,跟在影片中提议拿平民开刀的语气一样。「你在路上了吗?」
「没有。」
「这样。」
「我找到记忆卡了,德鲁。东西用胶带黏在泰迪.伊顿的棺材背后。影片我看过了,好一部龌龊的变态片。」
「彼此彼此,库柏探员。」
「叫我库柏就好。我不再替你工作了。」
「随你便。不过,目前的状况你都了解吗?罗杰解释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但我们不照你的方法玩。」
「你有什麽想法?」
「交换。记忆卡换我的家人。」
「我想行不通。记忆卡已经一文不值了,想必你已经複制了很多份。」
「没有,还没有,我也不打算那麽做。」
停顿。「我为什麽要相信你?」
「因为你算准了我知道就算片子流出去,你还是不会放过我的家人,即使你放他们走也不会留活口。那段影片会毁了你,但你还是有办法採取行动。除了应变部,其他地方也有你的人。」
又是停顿。「没错。」
「所以,交易方法如下:我们约在彼此都觉得安全的地方碰面,你把我的家人带来,我把东西带去,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继续经营你的邪恶帝国,我的孩子继续长大。」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谈判的筹码。目前你的小孩跟前妻都很安全,但狄金森是个百分之百的信徒。只要我下令,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他怒火中烧,拳头用力到发疼,不过还是尽力稳住声音。「而你会去吃牢饭,让女儿孤孤单单长大。告诉你,装狠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我都知道你会不计代价抢回影片,我会不计代价救回家人,所以废话就省省吧。」
「好。那麽就约在华盛顿纪念碑如何?在公共场所见面。」
库柏笑了笑。「对,在那裡绝对听不到有人从飞船上开枪的声音。算了吧。我拒绝。不如约在朗方广场捷运站。」
「那样你就可以找媒体拍下全部过程,想得美。」
「好吧,既然我们都信不过对方,那就找个双方都无法制造惊喜的地方。你说条市区大街,我说个巷弄地址,二十分钟后见。」
「二十分钟?不行。」
「我不会给你时间搞鬼,德鲁。」
「这我知道。但现在我正忙著帮你收拾善后,大白天公墓裡爆发枪战,局裡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撇得一乾二淨。」
「不是局裡,是你吧?」
「没差。所以两个小时之后见。」
「可以。不过最后一分钟再选定地点。我会打给你,先想好哪条街,别想耍花招。要是你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交易就取消,你就等著身败名裂吧。」
「你敢取消交易,休怪我对你家人不客气。」
「所以我们最好都别轻举妄动。两个小时之内我会打给你,同意吗?」
「同意。」
「最后一件事。」
「什麽事?」
库柏说:「德鲁,晚上你他妈的睡得好吗?」
「吞安眠药。成熟点,这就是世界运转的方式。」局长挂断电话。
「两小时,」昆恩点点头,「跟你预期的一样。」
「彼得斯是衡平局的老大,思考方式也就是那样,所以很好预测。他想要足够的时间调兵遣将,看能不能在见面之前就追踪到我,毕竟我随时可能大意,被监视器拍到脸,或从已知的电话号码打出电话。机会虽然渺茫,但值得一试,尤其他又有自己的人马可以使唤。另一方面,他又怕时间拖太长我会反悔,改变主意把影片交给媒体。一个小时太短,三个小时又太长。」
「你怎麽知道他不会派突击队埋伏在会面地点?」
「他知道我会发现,不能冒这个险,免得我抽腿。而且他无法事先知道地点,也就不能事先部署狙击手或突击队员。」
「无论如何,他一定知道赴约就等于跳进陷阱。」雪伦说。
库柏摇摇头。「那就是我们的著力点。他以为我单枪匹马,也很清楚我的专长、我的天赋给我的优势。他可以事先准备,设法反击。」
「他以为你单枪匹马,所以只会带一小组人,免得把你吓跑;实际上你不是单枪匹马,所以你认为我们有胜算。」
「就是这样。」
「哇,」昆恩说,「亏你想得到要拖两个笨蛋一起下水。」
「是啊。」库柏说,目不转睛看著老搭档、老朋友。他知道昆恩要冒多大的危险,他们都一样。然而库柏是因为别无选择,雪伦有她自己的理由,昆恩这麽做只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他是你的朋友。库柏把玩著坐垫,望著窗外,说:「听著,我要你知道——」
「算了,」昆恩说,「只要记得从今以后都你买单。」
「啤酒以后都算我的。」
「你们真可爱,」雪伦说,「但这样很蠢好吗。彼得斯说一条街、你说一个巷弄住址,这样我们也无法事先计画,等于蒙眼走路一样。」
「妳错了,神祕小姐,」昆恩说,「这就是我发挥作用的地方。」他看看錶。「说到这儿,我最好先回总部做准备。手机给我,我顺便丢进河裡。」
「小心点,巴比。他们虽然不知道你参了一脚,但彼得斯势必会提高警觉。走错一步就惨了。」
「我去去就回。要命——」昆恩露出微笑,「我会学她当隐形人。」
两个小时。
一百二十分钟无限延长的来回踱步。
走出商场厕所之后,库柏就没有停下来过,动作本身至少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然而现在除了等待还是等待。静下来之后,脑中不停想像两个孩子现在的状况——惊恐万分的模样。
狄金森不会伤害他们的。他虽然是个危险人物,但不是虐待狂,说不定还跟娜塔莉解释过状况,让她安抚小孩的情绪。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若是如此,那就表示最痛苦的人是娜塔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双方进行了什麽交易,甚至连为什麽被抓去都不知道。
娜塔莉是个坚强又聪明的女人。如果一切照他的计画进行,那麽她跟孩子再两个小时就会重获自由。她撑得过去的。
但他女儿一定察觉到不对劲。凯特虽然才四岁,却已经展露不得了的天赋。她会感觉到妈妈的恐惧,也看得出狄金森不是朋友。
一个四岁小女孩会怎麽面对这种状况?
他想不到半个他喜欢的答案。
「你应该睡一下,」雪伦说,她正在厨房翻昆恩的冰箱。「待会可有得忙。」
「妳也是。」
「我看你那个朋友才十二岁吧,他冰箱裡只有巧克力牛奶、芥末和啤酒。」
「啤酒好,谢了。」
她拿出两罐啤酒,扭开瓶盖丢进垃圾桶。厨房有个连向客厅的小窗口,她把他的啤酒放窗口平台上。两人面对面,中间隔著平台。看来他们之间永远隔著东西。
雪伦仰头啜了口酒,再用手背抹抹嘴。她看著他,库柏看得出她正在考虑要说什麽。
「对不起,」他说,「我不告而别。很蠢。」
「对。为什麽这麽做?」
「不知道,」他拿著啤酒在空中比划,「我很困惑。」
「现在不了吗?」
「还是困惑,只是没那麽在意了。我很高兴妳来了。」
「因为我可以帮你忙。」
「不只那样。」库柏顿了顿。「既然妳提起……为什麽妳要这麽做?要来帮我?」
「你问过我很多次,我的理由都一样。为了争取异能生存的权利,我很乐意帮你忙。」
「只有这个理由?」
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再给我一次机会。很抱歉,我慌了手脚。一切发生得太快,史密斯他……他玩弄人于股掌之间,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利用妳来操弄我。」
「你以为是他叫我跟你睡?」她的声音就像包在面纸裡的一把刀。
「我是那麽想过,可以吗?不是没有可能。」
「去你的,库柏。」
「可是搭机回华府的途中,我想通了。我是说我落荒而逃的真正原因。没错,妳打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但我也半斤八两,差别在于妳全都知道,我却被蒙在鼓裡。或许我只是觉得……很蠢。很窘。」
「你很不会道歉,你知道吗?」
「是啊,我前妻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想挤出笑容,但力不从心。「要听实话吗?」
「请说。」
「我真的很喜欢妳,也很久没有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好几年了吧,自从我跟娜塔莉分手之后。跟妳的关係不管是什麽,我都觉得很特别。妳了解没人了解我的一面,又那麽本领高强,我很少遇到跟我能力相当的人,所以不太习惯。」
「那麽自大?」
「别这样。我不相信妳不懂我在说什麽。」
「懂不懂是我家的事。正在道歉的人是你,不是我。」
库柏喝了口啤酒,然后搁在平台上。「好吧。再试最后一次。昨晚我问妳记不记得之前妳在餐厅说过的话。妳说希望我重新开始,记得吗?我真的真的希望可以试试看。一走了之,从头开始,而让我想这麽做的理由,就是妳。」
她心中有一部分被他融化。
库柏说:「我们要做的事很疯狂,能不能全身而退很难说。如果成功了,妳愿意跟我共进晚餐吗?」
雪伦露出专属的斜嘴笑容,啜一口啤酒。「虽然绕了好大一圈,不过结果还不赖。」
「意思是好吗?」
「你觉得我本领高强是吗?」
「意思是好吗?」
她耸耸肩。「如果我们活著出来,到时再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