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蛇公主
弗兰肯堡是个古老的王国,这个王国的公主有个秘密:她嘴里藏着一条长长的分叉的舌头,后背长着闪闪发光的菱形鳞片。因为她十几岁的时候才长出这些蛇纹,而且害怕被人知道,她也从不开口讲话,所以她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个秘密——除了她的侍女。甚至她的国王父亲也不知道。
公主害怕别人看见她分叉的舌头,从不跟任何人说话,所以她很孤独。但真正的麻烦在于她要嫁给加拉太的王子。[1]他们从未见过彼此,但她的美貌如此出名,以至于王子没见过她便答应了这门婚事。很快他们就会在婚礼上第一次见面了。他们的联姻将巩固弗兰肯堡与加拉太的关系,确保两个王国的繁荣;两国将签订协议以对抗共同的敌人——好战的弗里西亚公国。公主知道这桩婚事是出于政治需要,但她害怕王子一旦发现她的秘密会拒绝她。
“别担心,”侍女安慰她说,“他会看到你美丽的脸,会发现你的心灵之美。他会原谅其他的。”
“如果他不能呢?”公主回答道,“我们对和平的期望将会幻灭,我余生只能做个
老处女!”
王国准备了一场皇家婚礼。皇宫里悬挂着金线,来自全国各地的厨师准备着一场奢华的盛宴。终于,王子带着王室随从来到了。他钻出马车,热情地问候国王。
“我的准新娘在哪儿呢?”他问。
他被带到接待大厅,公主正在那里等候。
“公主!”王子喊道,“你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公主微笑着鞠躬,但没有张嘴说话。
“怎么回事?”王子说,“我的外表让你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吗?”
公主红着脸摇摇头。
“啊哈,”王子说,“那就是你觉得我不英俊,对吗?”
公主惊恐地再次摇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她知道这只会让王子更加误会她。
“说话吧,姑娘,没有时间结巴了!”王子尖声说道。
“原谅我,殿下,”侍女说,“可能公主私下里和王子进行第一次谈话会更舒服一点。”
公主感激地点点头。
“这不大合适,”国王抱怨地说,“但我想,在这个情形下……”
他的卫兵带着王子和公主进入一个房间,在那里,王子和公主可以单独在一起。
“怎么样?”卫兵走后,王子马上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公主以手捂嘴,说:“我认为你非常英俊。”
“为什么你每次说话都要捂住嘴呢?”王子问。
“这是我的习惯,”公主回答,“如果这让你觉得奇怪,我只有说对不起了。”
“你的确有点奇怪,但我能适应,毕竟你是这么美丽!”
公主的心飞了起来,但很快跌到了地上。王子发现她的秘密只是个时间问题。尽管她可以等到结婚再揭开这个秘密,但她认为不应该瞒着他。
“我得坦白一件事,”她仍然捂着嘴说,“我害怕你知道这件事后不会娶我。”
“胡说,”王子说,“是什么——哦不,我们是表亲吗?”
“不是。”她说。
“那么,”王子自信地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娶你的决心。”“我希望你说话算话。”公主说。接着她移开手,让他看自己分叉的舌头。
“天哪!”王子一边叫着,一边躲开。
“还不止这个。”公主说。她从裙子里伸出一只胳膊,让他看她后背的鳞片。
王子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大发雷霆。“我是不会和你这样的怪物结婚的!”他叫道,“无法相信你和你父亲居然戏弄我!”“他没有!”她说,“我父亲对这些毫不知情!”“那么他就要知道了!”王子发怒了,“这令人愤慨!”
他飞快地走出房间,要去告诉国王。公主追在他后面,祈求他别这样。
正在这时,弗里西亚公国五名假装厨师的刺客从糕点里拔出匕首,向国王的房间走去。王子就要揭开公主的秘密时,他们破门而入。刺客与卫兵搏斗时,胆小的国王钻进一个衣柜,藏在一堆衣服下面。
刺客转而要行刺王子和公主。
“别杀我!”王子喊道,“我只是来自另一个国家的仆人!”
“得了吧!”领头的刺客说,“你是加拉太的王子,来这儿迎娶公主,试图结盟对抗我们。你去死吧!”王子跑向一扇窗户,试图打开窗户,扔下公主独自面对刺客。他们拿着血淋淋的匕首向她走去。她感到舌头后面聚集起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他们一个个冲向她。公主往他们脸上喷射毒液,除了其中一个,其余几个都倒在地上打滚,没过一会儿就死了。第五个刺客惊恐地逃了出去。
公主和所有人一样吃惊。她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这样的事;她也从来没有受到过死亡威胁。王子身体的一半已经钻出了窗户,但他抽回身来,死去的刺客和公主都让他惊愕不已。
“现在你会娶我吗?”公主说。
“当然不了,”他回答道,“但为聊表谢意,我不会告诉你爸爸为什么不娶你。”
他拿起一把被丢弃的匕首,一一刺向死去的刺客。
“你在做什么啊?”公主困惑地说。
国王从衣柜里出来了。“他们死了吗?”他声音颤抖着说。
“是的,陛下,”王子一边说,一边举起匕首,“我把他们都杀死了!”他的谎言让公主吃惊,但她忍住没说。
“太好了!”国王叫道,“你是弗兰肯堡的英雄,我的孩子——而且是在你婚礼的这一天。婚礼照旧!”
“啊——关于这个,”王子说,“很遗憾,不会有婚礼了。”
“什么!”国王叫道,“为什么?”
“我刚听说公主和我是表亲,”王子说,“这真丢人!”
王子甚至没有往后看一眼便从房间里溜了出去。他叫来随从,坐着马车离开了。
“荒唐!”国王发怒了,“他不愿做我女儿的表哥,我还不愿意做他表叔呢!我不允许我的家族被这样对待!”愤怒的国王威胁说要与加拉太国开战。公主知道不能让这件事引发战争,于是一个晚上,她请求与父亲单独谈话,向父亲揭开了这个隐瞒已久的秘密。国王取消了战争计划,但羞愧难当的他对女儿十分生气,把女儿锁在地牢里最潮湿的牢房里。
他说:“你不仅是个骗子,而且是个野兽!”他的唾沫通过牢房的栅栏溅了进来,“你不能结婚!”
他说得好像这是天底下最罪恶的事情。
“但是,父亲,”公主说,“我还是您的女儿,对吗?”
“不再是了。”国王回答完,转过身背对着她。
公主知道她可以使用酸性毒液腐蚀掉牢门上的锁并逃走,但是她等待着,希望父亲平静下来并原谅她。[2]两个月里,她靠稀粥为生,夜里躺在石板上瑟瑟发抖,但父亲没有来。公主唯一的访客是她的侍女。
有一天,侍女带来了消息。
“父亲原谅我了吗?”公主急切地问。
“恐怕没有,”侍女答道,“他对人民说你死了。明天是你的葬礼。”
公主很伤心。那天晚上,她越狱了,带着侍女逃跑,把王国和过去的生活抛在了身后。好几个月里,她们隐姓埋名,到处流浪,以帮人做家务为生。公主脸上抹着污垢,这样她就不会被认出来;除了侍女,她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侍女对人们说这个跟着她流浪的脸上脏兮兮的女孩是个哑巴。
有一天,她们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遥远的色雷斯
王国的王子身体有时会变成特殊的形状,这已经成为全国人尽皆知的丑闻。“这是真的吗?”公主说,“他有可能和我一样吗?”
“我认为这值得了解。”曾经的侍女答道。
于是她们开始了漫长的旅程。她们花了两个星期,骑马穿过“无情荒原”,又花两个星期坐船穿过“大洪荒”。当她们终于抵达色雷斯王国,她们都被晒伤了,皮肤发炎,而且就要破产了。
“我这个样子不可能见到王子!”公主说。她们花掉剩下的钱去了一趟浴室,洗浴并用香料涂抹身体。当她们出来的时候,公主看起来如此美丽,以至于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看她,无论男女。
“我要让父亲知道我能结婚!”公主说,“我们去见这位王子。”
于是她们去皇宫,要求见他,但她们得到的答案令人失望。
“对不起,”一名卫兵告诉他们,“但是王子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侍女问道。
“他患了一种神秘的疾病,在一个晚上死去了,”卫兵说,“一切都很突然。”
“国王也是这么说你的。”公主的侍女小声对她说。
那天晚上,她们溜进了皇宫地牢。在最黑暗潮湿的牢房里,她们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鼻涕虫,它有着一颗非常英俊的年轻人的脑袋。
“你是王子吗?”侍女问他。
“是的,”这个令人反感的东西回答道,“当我感到沮丧时,我的身体就变成颤抖的凝胶状物质。妈妈终于发现了,并把我锁在这里。现在,你可以看到,我从头到脚几乎已经成为一只鼻涕虫。”王子向牢房的栅栏扭动着身体,在身后的地板上留下黑暗的污点。“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平静下来并放我出去。”
公主和侍女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嗯,我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侍女说,“坏消息是你母亲已经告诉所有人你死了。”
王子开始哀号呻吟,一对凝胶状的触角开始从他额头上伸出。现在,他的头也变成了鼻涕虫。
“等一等!”侍女说,“还有一个好消息!”
“哦,是的,我忘了。”王子抽噎着,头上的触角停止了生长。“是什么?”
“这是弗兰肯堡的公主。”侍女说。
公主向前走到一束光下,王子第一次看见了她惊人的美貌。
“你是公主?”王子结结巴巴地说,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错,”侍女说,“她来救你。”
王子很激动。“我不相信!”他说,“怎么救?”
他的触角缩回脑袋里,管状的上半身已经开始分离出手臂和躯干。就这样,他又成为人类了。
“像这样!”公主说。她向牢门的锁里喷出一口有毒的酸性液体,锁开始溶化,发出嘶嘶的声音,冒出烟雾。
王子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是什么?”他说。
“我是异能人,和你一样!”公主回答道,“当爸爸发现了我的秘密,他拒绝了我,把我锁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感受!”
当她说话的时候,她分叉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
“你的舌头,”王子说,“这是你的问题的……一部分吗?”
“还有这个,”公主说。她从衣服里伸出一只胳膊,让他看自己后背上的鳞片。
“我明白了,”王子说,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悲伤。“我应该知道。太好了,简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的。”眼泪从他脸颊流了下来,他的手臂开始消失,躯干再次变成摇摇晃晃的鼻涕虫。
“你为什么难过?”公主说。“我们简直是完美的一对!我们可以告诉父母,我们不是不能结婚,我们并不是垃圾。我们可以让两个王国联合,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获得应有的王位!”
“你一定是疯了!”王子喊道。“我怎么可能爱你?你是个恶心的怪物!”
公主说不出话来。她不相信他所说的。
“哦,这是耻辱!”鼻涕虫王子大哭起来。触角迅速从他额头上伸出,他的脸消失了。他从头到脚都变成了鼻涕虫,颤抖着,呻吟着,他挣扎着哭泣,但没有嘴。
心情沉重的公主和侍女转过身。她们将忘恩负义的王子留在地牢里,任他腐烂。“我相信我和王子的事已经玩完了,”公主说,“我要么嫁个异能人,要么不嫁。”
她们再次穿过“大洪荒”和“无情荒野”,回到弗兰肯堡。她们发现王国已经与加拉太和弗里西亚开战,后两个国家结盟了。国王已被推翻并被关进监狱,弗里西亚安排一个公爵统治弗兰肯堡。公爵是个单身,正在物色新娘。公爵的使者发现公主在一家旅馆工作。
“你在这儿!”他隔着她正在清洁的桌子喊道,“公爵正在物色新娘。”
“祝他好运,”她回答说,“我不感兴趣。”
“你的意见并不重要,”使者回答说,“立刻跟我来。”
“但我不是皇室成员!”她撒了谎。
“这并不重要。公爵只想找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很可能就是你。”
公主开始把她的美丽视为一种诅咒。
她得到了漂亮的衣服,被带到公爵面前。当她见到他时,一股寒意传遍了她的全身。这个弗里西亚公爵就是曾经刺杀过她的刺客——唯一逃走的那个。
“我在哪个地方见过你吗?”公爵说道,“你看起来很面熟。”
公主厌倦了隐瞒和谎言,所以说出了真相。“你曾经想杀死我和我父亲。我曾经是弗兰肯堡的公主。”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公爵说道。
“不,”她回答说,“那是我父亲编造的谎言。”
“那么我不是唯一一个想让你死的人咯。”他说道,然后笑了。
“我想你不是。”
“我喜欢你的诚实,”公爵说,“还有你的毅力。你很强大,这是我们弗里西亚人钦佩的品质。我不能让你做我的妻子,因为你可能会趁我睡着了谋杀我。但如果你接受的话,我想指定你作为我的顾问。你独特的视角一定会有价值。”
公主高兴地接受了。她和侍女搬回皇宫,在公爵的政府中获得了重要职位。她说话的时候再也不用掩着嘴,因为她不必再隐藏自己。
一段时间过去了,她去拜访了地牢里的父亲。他穿着脏兮兮的麻布,看起来不再高贵。
“滚开,”他咆哮道,“你是个叛徒,我对你没什么可说的。”
“好吧,我有事情要对你说,”公主回答道,“虽然我还生你的气,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原谅了你。我现在知道,你对我所做的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的作为,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做法。”
“很好,谢谢你的精彩演讲,”国王说,“现在你走吧。”
公主说:“如你所愿。”她开始离开,然后在门口停下了。“顺便说一句,他们计划上午绞死你。”
听到这个消息,国王蜷成一团,开始哭了起来。这可悲的景象让公主心生怜悯。尽管父亲曾经那样对他,但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仇恨已经融化了。她用毒液溶化牢房的门锁,把他伪装成乞丐,让他沿着她自己曾经逃离的方向逃跑。他没有感谢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她。没过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狂喜笼罩着——因为她的仁慈之举让她和父亲都得到了解脱。
【注释】
[1] 这个国家的名字是虚构的——尽管在这个童话的某些地方性版本中,它指的是真实的地方。其中一个版本说弗兰肯堡是西班牙,另一个版本说加拉太是波斯。
[2] 曾经有一种只能在异能人的黑市上才能买到的高度酸性液体。瓶子用蛇皮包裹,里面的东西可以腐蚀金属。毫无疑问,在这个童话里,它荣耀地被称为“公主的吐唾”。其滥用导致了一些不幸的事故,异能人当局决定停止生产。现在,公主的唾液是罕见的收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