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四十八
发件人：米格尔·阿尔瓦拉多<[email protected]>
收件人：马克·伯纳伯格<[email protected]>
抄送：卡罗莱娜·索莱达<[email protected]>
时间：2049年3月3日（星期三）12:10:41，时差-0300
标题：回复：二代高分辨率科学实验照相机
马克：
非常感谢！我已经把图片都发给我的研究生卡罗莱娜了。如果你接下来对那个区域还有拍摄计划的话，她对接下来的更新也非常感兴趣。我把她也抄送进来了，这样你就有她的电子邮件地址了。
米格尔
他们在哨站外停下车，弗兰克跳到了地面上。他刚才开得太用力了，以致关节都酸痛了。他并不清楚这个状况会持续多久，他得进行一些真正的负重训练。
利兰德率先通过了气闸舱，然后是弗兰克。
就在踏入舱内的那一刻，弗兰克猛地意识到事情非常不对劲。
云已经脱去了宇航服站在那里，利兰德正在打开自己的宇航服，吉姆不在。就在弗兰克几乎就要张口说话时，他瞥见了云的手指正紧紧地按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弗兰克不要说话。
弗兰克按着自己的控制器，宇航服打开后，他往后爬了出来。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下，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神神秘秘的？”
在这寒冷的高原上，在这没有供暖的舱体内，利兰德只穿了一件贴身连体衣，他正在用胳膊拍打着自己。接着，他发现了一件备用的保暖外套，挣扎着把它穿上后说：“吉姆失踪了。”
弗兰克环顾室内，看了看云，又看了看他们的设备，说：“什么？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云的脸扭曲着，说：“他说他看到了露出地面的岩层，要走开十分钟。我说那我来完成剩下的钻孔工作。半个小时以后，我联系他，用了某种不会让露西知道他擅自离开的方法，但他没有回应。”
“那你去找他了吗？”
“我当然去找他了！我找了一个小时，但我找不到他。所以……我就联系你们了。”
利兰德沉默着。他的嘴巴动了动，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宇航服故障是你瞎编的。”弗兰克说。
“我一直在找他。”
“你们不应该都是天才吗？怎么还给我搞这一出！”
她低头看着地面。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这样做了吧？”利兰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们之前就这样干过，虽然感觉不对劲，但是没有人发现，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等人回到山下以后，你们就会分头行动，只需要确保你们俩最后都及时赶回接送地点就可以了。”
弗兰克开始重新爬回他的宇航服里，说：“待在这儿。至于你要告诉露西什么，什么时候告诉她，这取决于你。我要出去找他了。”
“我们应该一起去。”云说。
“不，你们两个留在这儿。他往哪边走的？”
“从第二个安装地点往南一两千米。那里有一条他觉得可能出现了晚期侵入现象的山脊。”
第二句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千米可一点儿都不远。他说：“等我找到他了，我就联系你们。”吉姆往南边走了，该死！
他用拇指操作宇航服，把它关上后，他重新进入了气闸舱。循环完毕后，他再一次站在了舱外坚硬的红岩上。某种“除尘”工作正在进行着。也许是因为午后的高温，也许是因为一场正在酝酿的暴风雨，但随着风携卷着这团尘埃飞扬而过，视野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舱体逆风的那一侧，岩石基层就仿佛一条表面如同锻钢的康庄大道，还有一部分沉淀物。
他一边极力控制着说脏话的冲动（即便是很小声也不行），一边爬上了驾驶座，准备穿越这片高原。
每隔几秒钟，他就想着吉姆会不会在此刻出现，肩上扛着一大袋石头往回走。可是并没有看见吉姆。几分钟后，他到达了地震仪的安装现场。工具仍旧散落一地，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爬下车，把它们收起来并放回拖车上，这耗费了他的一部分氧气。
把宇航服上的灯和越野车灯都点亮后，他抓着翻车防护栏站了起来。如果吉姆还在外面的话，说不定会注意到这座像圣诞树一样闪亮的物体。弗兰克没有找到吉姆，显然对方也没看见他。但他看见了吉姆的目的地。在那无处不在的熔岩中，升起了一座形状难以描述的乱岗。尽管有时候，它的一部分会被尘雾所掩盖。弗兰克系好安全带，前去查看。
这道山脊只有近一百千米高。他沿着它的底部行驶着。吉姆不在那儿，除非这里有什么凸出的岩壁或者洞穴。他同时也在寻找着任何可以证明吉姆来过的东西：最近被凿开的岩石、工具、袋子以及任何形式的标记。
什么也没有。人是不会随随便便消失的，气象站也是。千万别是二号基地。
他心想，也许他应该去河床那边看看，它的起点在大约九点钟方向，然后在中途开始分叉，直到最后全部通往平原。它顶端的两侧都很陡峭，吉姆很可能就在那两侧峭壁导致的无线电静区中。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道沟渠的顶端。它十分蜿蜒曲折，因此他看不清它的远处，不过也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吉姆走了这条路。或者说，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痕迹，没有脚印，也没有鞋底下所携带的尘土。他必须开车进入沟渠才能确定。
弗兰克已经离开多久了？大概二十分钟吧。没必要担心。他看了看平板电脑上的地图，发现只要开车从山脊的西面绕过去就可以到达山顶。他已经离那儿很近了。于是他继续前进，转了个弯，然后往上。他从东侧下山，一直开到没了去路。“破火山口”的血盆大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也许可以开着越野车沿山壁而下，但他知道自己将没有办法再次开上来。
那吉姆会不会是不小心掉进去了？这里的山坡坚固吗？
他下车并尽可能地靠近。山缘的形状非常明确，但是他绝不会傻乎乎地去冒险。他掏出五十米长的拉索，然后把钩子穿过皮带，最后再把它扣好。他双手握住拉索，向山坡处靠近。
从这里往下有很长的一段路。差不多一千米吧，并且某些地方非常陡，一路上有许多突出物或者石阶。不管是不是低重力，只要他掉下去，他和他的宇航服总会有一个受伤。他抓紧了拉索，鼓起勇气向前走去。
他调整着姿势，好让自己看清楚“破火山口”的底部，以及自己悬挂之处的左右两侧。整个火山口都空荡荡的，不见吉姆的踪迹。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然后把自己拉回了平地上。
吉姆到底在哪儿？
很显然，吉姆并不在他应该在的地方。他不在那座峭壁上，也不在回哨站的路上。弗兰克往其他方向望去。如果吉姆是在躲着他，为了开某种病态的玩笑，他一定会让露西来处置吉姆。他非常确定，不管他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她都可以给吉姆剥一层皮下来。在火星上到处乱玩可是会受伤的，或者发生更糟糕的事。而且在陷入绝境之前，他还得把他自己、云以及利兰德运回一号基地。
可能导致吉姆失踪的还有更可怕的原因。
吉姆并没有呼救。毕竟他的通信系统可能已经失灵了。也许他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也许某处的地面真的把他吞了进去。
弗兰克把拉索重新绕回绞盘的绕线轴上，然后沿着山脊缓慢地向前行驶着。他开始害怕起来。在某个时刻，吉姆将会面临氧气不足的情况。吉姆和云都是走路的，这比开车更消耗氧气，而且他们还安装了两台地震仪。不过他们身边还有备用的氧气瓶。弗兰克早已经习惯了计算氧气的剩余时间，但现在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吉姆还剩四五个小时的时间。他在哨站里还有一瓶没用完的备用氧气，可以在回基地的路上用。
弗兰克把越野车驶入了西向的干燥河床之中。它和“圣克拉拉”很相似，在仿佛流淌着盐水的陡峭山壁之间弯曲着，这条“C”字形曲线沿着什洛尼尔斯火山的山坡一路往下。
在沟壑的平坦地面上，有着更多的沙尘。他沿着其中一条路驶下，然后下车，站在越野车的前面，他面对着车灯，凝视着地面，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印。吉姆并没有走这条路。
虽然吉姆告诉云说要去那座峭壁那里，但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改变了主意，决定要去别的地方了呢？还是说弗兰克在这片视野开阔的土地上错过了他？当然，这里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凹坑，但在峭壁与哨站之间的那条路线上并没有任何明显的障碍物。如果他的通信出现了问题，他有可能也无法使用导航功能。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弗兰克的话，他只需要沿着山坡往上走，走到能看见“破火山口”的位置，然后再向左转，这样一来就可以找到哨站了。
如果吉姆已经回到利兰德和云那里了的话，弗兰克会很想要给他来上一拳的。现在，这种愿望真的很强烈。不过，弗兰克并没有收到任何联络信息，不管是加密的还是没加密的。
他开始倒车，掉头后从山谷中驶了出来，他真希望这时远处能出现一个朝着哨站方向而去的小点，或是一个穿着宇航服的人影。
可恶。
“呼叫利兰德、云。”
“利兰德收到。”
“我们得上报这件事。我会继续在外面找他，能找多久就多久，你用别的频道来上报这件事。我需要集中精力。”
一段很长、很长的停顿，时间久到弗兰克差点儿以为自己的信息没有传过去。
“你收到了吗？”
“收到。祝你好运。”
弗兰克回想着他自己以及其他人独自外出的那几次，大概离基地有几千米远，但也没有发生过迷路、受伤或者丧失行动能力的情况。他们有能力在外面维持自己的生存，这在无意间让芝诺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了。只有一个主动进行攻击的人才有可能杀死他们。
如果这件事和二号基地有关的话，那他该怎么办呢？
空气中的尘土正在变得越来越浓，他并不清楚接下来会不会变得更糟。他还没有遭遇过真正的沙尘暴——它们大多数都发生在南部的地方，偶尔才会发生外溢的现象。但是现在这一幕，尘土似乎正在叫嚣着要越过赤道。现在，任何会阻碍他视线的事物都不是小事，即便只是吹过一阵雾状的尘云，也有可能意味着他会错过某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而过高的风速则会消除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
如果他没有去他说的那个地方，这名地质学家又会去哪里呢？弗兰克站在越野车上，利用这一高度来扫视这片无尘的裸岩，寻找着有没有任何可能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这里最显著的地貌就是北边的那片陡坡，它就在“圣克拉拉”顶点处那片荒地的另一头，山壁上的那些流水仿佛在各自寻找着那条最快捷的路径，直到最后才汇聚到了一起。这座峭壁很高，从上到下有五六百米，它迎着午后的阳光，发出了粉色的亮光。
但是那是北边。吉姆去的是南边，朝着二号基地的所在方向去了。弗兰克从来没有警告过他们要避开那片区域，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这么做，也因为他与芝诺进行了交易，看看这都让他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他再度朝南边和东边出发，重新开过他已经搜寻过的土地，寻找着他可能错过的任何线索。如果吉姆走得比较远，那么也许——只是也许——他并不在无线通信的范围之内。
“吉姆，你能听得见吗？我是兰斯。我就在哨站以南的一千米处。闪一下你宇航服上的灯，完毕。”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一信息，开一小段路，然后停下。
没有越野车的轮胎印，也没有靴印，没有任何痕迹。
最终，他停了下来，因为他自己的氧气储量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停在一道山脊的顶部，看着眼前的尘土像片片雪花一般飘扬而过。
“利兰德？云？是否收到？”
利兰德回答道：“请说。”信号时好时坏、断断续续的。
“我准备回来了。我的氧气快没了，我找不到他。”
一片寂静，只有一阵阵数据传输的电流声，就像是蟋蟀或者小鸟的声音。
然后他说：“我们都听见了。你已经尽力了。”
“我必须得尽力。”
“快回来吧，兰斯。我们得回一号基地了，这是命令。”
“我大概还能在外面再找十分钟。”
“兰斯，”利兰德说，“我理解。但是你现在必须回来了。我们还得靠你把我们带下山。”
如果他现在停下，吉姆一定会死掉，如果吉姆目前还没有死的话。如果吉姆没法靠自己找到回哨站的路的话，他肯定活不到明天早上。就算他找到了，晚上也会非常寒冷。
但如果弗兰克现在不掉头回去，他很可能就会杀死自己以及他需要负责照看的那些人。
“吉姆，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他说，“我们本不应该失去任何人的。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不能为了救你而把他们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我已经到处找遍了，我尽力了，但是显然我做得还不够，因为我并没有找到你。现在，你可以留在这儿，但我们得回去了。对此，我根本无能为力。我希望无论你刚才在做什么，那都是值得的。”
他握住方向控制杆，抑制着把它整个拔掉的冲动。他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愚蠢所致，又或者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在他的心中燃烧着，使他在一片恐惧、愤怒及无助中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