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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们吹着口哨,想诱回鸟儿,跟着那只又烦又恼的鹰在树林里到处跑,折腾了好半天,最后凯伊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那就让它去吧!”他说,“反正是只没用的鸟。”

  “哎哟,那怎么行?”小瓦大叫,“哈柏知道了怎么办?”

  “这是我的鹰,不是哈柏的,”凯伊怒吼,“他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个下人。”

  “可是库利是哈柏训练出来的。我们要放它走很容易,因为我们可不是那个三天晚上不睡觉陪着它,或是整天把它带在身边的人。但是我们不能把它扔下不管,太恶劣了。”

  “那是它活该,蠢材一个,养出这种废物。这种没用的鹰谁会要?你要是这么喜欢,自己留下来好了。我可要回家去。”

  “那我就留下来,”小瓦难过地说,“可是请你回家以后跟哈柏说一声。”

  于是凯伊朝错误的方向走去,心里暗自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让猎鹰准备好,就放它出去了,还得让小瓦跟在后头大喊纠正他。小瓦在树下坐了下来,像猫守候麻雀般抬头望着库利,心脏怦怦直跳。

  这对凯伊来说没什么,他本身就对鹰猎没多大兴趣,只因这是符合他身份地位的一种活动。但小瓦有养鹰人的感情,而且深知鹰若是丢了,会是莫大的灾难。他知道哈柏为了库利,每天花十四个小时教导它狩猎技巧,就像雅各和天使角力[1]一般辛苦。丢了库利,就等于丢了哈柏的心。哈柏教他们这么多东西,小瓦不敢面对到时候他责难的眼神。

  该怎么办呢?最好还是坐着别乱动,把假鸟留在地上,等库利平复心情,自己下来。可是库利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它昨晚吃得很饱,现在一点也不饿。天气很热,它心情很差,再加上刚才两个小鬼在树下又是挥手,又是吹口哨,还追着它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把它本来就不顶灵光的脑袋搅得一团乱。这会儿它连自己究竟想做什么都分不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让别人颐指气使。它一肚子火,觉得干脆找只什么东西杀来泄愤算了。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瓦已经来到了森林的边缘,库利则已置身林中了。经过一连串令人恼怒的追逐,他们离森林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到了。小瓦这辈子还没离城堡这么远过。

  如果是现代的英国森林,那小瓦大可不用害怕,但古英格兰的大丛林可不一样:树林里有野猪,此时正值它们疯狂觅食的季节;此外,幸存的狼可能正躲在任何一棵树后面,露出浅色的眼睛和垂着口水的两排利牙。这片幽暗的森林里十分拥挤,居住其间的还不止上述那些疯狂邪恶的野兽。为非作歹的人往往会藏身此地,这些狡诈的法外凶徒像腐尸乌鸦般嗜血,且同样惹人嫌恶。小瓦尤其记得一个叫瓦特的人,他的名字是村里的人专门拿来吓小孩用的。以前他住在艾克特爵士的村子里,小瓦还记得他的模样:双眼斜视,没有鼻子,而且智力低下。小孩子会拿石头丢他,有一天他冲向孩子群,抓住其中一个,狂叫一声后一口咬掉对方的鼻子,然后逃进森林。从那之后,被咬掉鼻子的小孩便成了大家丢石头的对象。不过瓦特应该还在森林里,穿着兽皮,四肢着地奔跑吧。

  在那个传奇的年代,森林中除了现代博物学未曾记载的珍禽异兽,还有许多魔法师。此外还有成群的撒克逊盗匪——他们可不像瓦特那样,而是群居一处,身穿绿衣,而且箭无虚发。甚至还有几条龙呢,只不过这些龙个头很小,住在石头底下,叫起来发出茶壶的嘶嘶声。

  更麻烦的是,这时天色渐渐暗了。森林中人迹罕至,村里也无人知晓森林彼端有些什么。向晚的寂静已然降临,高大的树木伫立四周,静默无声地凝视着小瓦。

  他觉得应该趁自己还认得路,赶紧回家才安全。但是他有一颗勇敢的心,不愿就此放弃。他知道库利只要在外头睡上一晚,便会恢复野性,很难再被驯服。库利本是在离巢之后,飞羽尚未长齐之前被捕获的。可是呢,假如可怜的小瓦能紧盯它的歇脚处,而哈柏又带着盖住的灯笼即时赶到,那他们或许能借着夜色,趁它昏昏欲睡,又被灯光搞得头晕目眩时,爬上树把它抓回来。男孩依稀可分辨出猎鹰栖居之处约在浓密森林内一百码[2],因为傍晚返巢的乌鸦也群聚在那里。

  他在森林外找棵树做了记号,希望之后能借此寻回原路,接着便使出浑身解数,开始穿越灌木丛。从群鸦的声音判断,库利马上就要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小男孩在荆棘丛里挣扎的同时,夜晚也静了下来,但他固执地继续前进,一边竖耳倾听。库利仍在回避,不过睡意渐浓,移动距离不断缩短。到了最后,就在天色全暗之前,衬着夜空,小瓦隐约在上方的枝头看见它蜷缩的身影。于是他坐在树下,避免打扰到鸟儿,让它安心入睡。库利则是单脚站立,刻意忽略对方的存在。

  “我看,”小瓦自言自语,“这片森林这么荒凉,就算哈柏来了,大概也找不到我吧。就算他不来,或许我也可以半夜自己爬上树去,把库利带下来。那时候它应该很困了,可能还会待在那里吧。我可以轻声唤着它的名字,让它以为我就是在它戴着头罩时每天带它出去的人。我得轻手轻脚爬上去,然后,如果真的抓到了,我还得找到回家的路,到时候吊桥一定收起来了吧,但也许有人会等我,因为凯伊应该跟他们说过我在外头。哪条才是回家的路呢?如果凯伊没走就好了。”

  他缩进树根之间,想找个舒服的位置,避开会刺痛他肩胛骨的硬树根。

  “我想路应该是在那棵长得很高、树顶很尖的云杉后面。我得想法子记住太阳是从我左边还是右边下山的,这样等明天早上太阳出来,我只要让它保持在同一边,就可以走回家了。咦,那棵云杉底下是不是有东西在动?哎哟,可别教我碰上老野人瓦特才好,不然连鼻子也会被咬掉的!库利看起来好生气啊,瞧它单脚站立的模样,什么事都不想理似的。”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又是咚一声,然后小瓦发现一支箭插在树上,正好在他右手指间。他抽回手,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蜇了,这才发现是一支箭。接着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仔细审视着箭支的种类,发现它深深没入树干三英寸[3]。这是一支黑色的箭,箭身缠绕着黄色饰带,看起来像只黄蜂。主箭羽是黄色的,另外两片则是黑色,都是染了色的鹅毛。

  小瓦突然发觉,虽然在森林里的种种危机发生之前,自己怕得不得了,现在真的碰上了,反倒丝毫不感畏惧。他迅速起身(虽然自觉动作迟缓),绕到树的另一边,就在他移动时,又一支箭嗖地飞来,不过这次箭身完全没入草丛,只露出箭羽,接着便完全静止,仿佛根本没动过。

  到了树的另一头,他发现一丛高达六英尺[4]的蕨类。这真是绝佳的掩蔽,但叶子沙沙摇动,却正好暴露他的位置。只听又一支箭嘶声穿过蕨叶间,还有似乎是个男人的咒骂声,但是距离并不近。接着他听见那个人(或者那东西)在蕨丛里跑来跑去,不愿再发箭,以免宝贵的箭支遗失在灌木丛里。小瓦觉得自己像条蛇,像只兔子,又像只安静的猫头鹰。他个子小,要玩捉迷藏,那只怪物绝非对手。五分钟后他便安全脱身了。

  刺客四处找寻箭支,满嘴抱怨地走了。这时小瓦才发现,即使没了弓箭手的威胁,他也早已分不清方向、找不到老鹰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可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他躺了下来,在一棵断落的树下躲了半小时,等那东西离去,也等心脏不再怦怦狂跳。从他知道自己脱身以后,心脏便一直这么狂跳着。

  “哎哟,”他心想,“这下我可真迷路了,等一下不是鼻子被咬掉,就是被那些黄蜂似的箭给射穿,不然也会被嘶嘶叫的龙啊,狼啊,野猪,或是魔法师当晚餐吃掉——不知道魔法师吃不吃小男孩?我想应该吃吧。我真希望自己以前乖一点,老师弄不清星盘的时候没惹她生气,真希望对我的监护人艾克特爵士更好些,他实在是个值得敬爱的好人啊!”

  有了这些自怜自艾的念头,尤其是想起和蔼可亲的艾克特爵士手里拿着干草叉、鼻子红通通的模样,可怜的小瓦不禁泪水盈眶,丧气地躺卧树下。

  等到夕阳收回最后一丝光线,依依不舍告别,而月亮以骇人的威严之姿从银色树梢升起时,他才敢站起来。起身后他拍落外衣上的树枝,无助地迈步前行。他拣选最好走的路径,把自己托付给上帝。他走了大约半小时,心情稍微开朗了些——月光下的夏夜树林真是清爽宜人。然后他看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象。

  那是一片林中空地,月光照亮了宽阔的草坪。银白色的光线完全洒落在对面树林的枝干上。那是一片山毛榉林,珍珠色月光照耀之下的树干比原本还美。树丛里有极细微的骚动,还有银铃似的叮当声。叮当声响起之前,所见只有一片山毛榉,但响起之后,随即有个全副盔甲的骑士伫立壮丽的树干之间,他的身形静止而凝定,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他骑着一匹巨大的白马,马儿神态专注,一如主人。他右手持一柄修长而平滑的比武长矛,矛杆底部靠在马镫上,矛身高立于树干间,轮廓衬着丝绒般的天幕。这一切都在月光笼罩之下,泛着银光,美得难以言喻。

  小瓦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上前向骑士求助是否妥当,因为森林里有太多恐怖的事物,连这骑士也可能是个鬼魂。身形微微起伏的他看起来的确有九分像鬼,似欲以心眼看透四下的幽暗。最后男孩打定主意,就算他真是鬼,好歹也是骑士变的,而骑士应该会信守扶倾济弱的誓言吧。

  “请问一下,”他走到神秘人物的正下方,问道,“您知不知道回艾克特爵士城堡的路要怎么走?”

  鬼魂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同时从面甲底下发出模糊的咩咩声,好像羊叫。

  “请问一下。”小瓦又开了口,结果才说到一半,就因太过惊骇而住了嘴。

  鬼魂揭开面甲,露出一对结霜的大眼,焦急地大喊:“啥?啥?”然后竟摘下了双眼——原来那是一副玳瑁框眼镜,由于封在头盔里,所以起了雾。他想用马鬃擦拭镜片,却越擦越脏。他又高举双手,想用盔顶的羽毛擦擦,结果长矛掉了,眼镜也跟着掉了,只好下马来找——面甲却合了起来,他掀起面甲,弯身找眼镜,再站起身,面甲又落下,害他可怜兮兮地大叫:“哎哟,我的老天爷!”

  小瓦找到眼镜,擦干净后还给鬼魂,他立刻戴上(面甲又合上了),然后逃命似的赶紧爬上马。上马之后,他伸手准备接过长矛,小瓦立刻递了过去。觉得一切稳妥之后,他用左手揭开面甲,并扶着固定住。他就这么举手盯着男孩——像是迷途水手搜寻陆地般喊道:“啊哈!我说这是谁啊,啥?”

  “打扰了,”小瓦说,“我只是个小男孩,我的监护人是艾克特爵士。”

  “好家伙,”骑士说,“这辈子没见过他。”

  “您知道回他城堡的路怎么走吗?”

  “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一带我自个儿都不熟哪。”

  “我迷路了。”小瓦说。

  “说来好笑,我迷了十七年的路啦。”

  “我是派林诺国王,”骑士继续说,“应该听说过我吧,啥?”面甲哐当一声合上,仿佛是“啥”字的回音,不过马上又打开了,“从十七年前的圣米迦勒节开始,一直到今天我都还在追那只寻水兽[5]。无聊得很啊。”

  “我想也是。”小瓦说。他没听说过派林诺国王,也不知道寻水兽是什么,但他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保险的说法。

  “这是咱派林诺家的重责大任,”国王骄傲地说,“只有派林诺家的人或是最近的亲属才抓得到它。所以要让派林诺家每个人都有这个念头,或者说是很狭隘的矫育。粪媒啊什么的。”

  “我知道粪媒是什么!”男孩兴趣来了,“就是被追捕的野兽的粪便。猎鹿的追踪者把这些粪便装在号角里面,好拿回去给主人看,还可以分辨出鹿的健康情形,以及是不是合法猎物。”

  “这孩子聪明,”国王称赞他,“真聪明。我啊几乎什么时候都带着粪媒哩!”

  “不大卫生的习惯,”他补了一句,神情沮丧了起来,“而且一点儿用都没有。你想想看,总共就那么一只寻水兽,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它是不是合法猎物。”

  讲到这里,他的面甲垂得很低,到后来小瓦决定先把自己的烦恼抛到一边,给对方打打气,于是提出一个他应该挺有资格发表意见的问题。再怎么说,和迷路的国王聊天,总比独自迷失在森林里好得多。

  “寻水兽长什么样子呢?”

  “哎,我告诉你,咱们是叫它格拉提桑兽,”国王装出一副博学多闻的模样,也健谈了起来,“总之这格拉提桑兽嘛,用英语讲就是寻水兽——你要怎么叫都行。”他亲切地补上这句——“这怪兽生了个蛇头,嗳,还有包子[6]的身体,狮子的屁股和公鹿的脚。这怪兽不管走到哪里,肚子里都会发出一种怪声,像是三十对猎犬追捕猎物的声音。”

  “当然,只有喝水的时候不会。”国王补充道。

  “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怪兽。”小瓦边说边焦虑地环顾四周。

  “的确是很恐怖的怪兽,”国王复述一遍,“就是格拉提桑兽呀!”

  “您是怎么追捕它的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大恰当,因为派林诺的神情越发颓丧了。

  “我有只猎狗,”他黯然说道,“就在那儿呢。”

  小瓦顺着那只意志消沉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树上缠绕着一大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绑在派林诺国王的马鞍上。

  “我看不大清楚呢。”

  “我看准是绕到另一边去了,它就爱和我唱反调。”

  小瓦走到树的那一头,发现一只大白狗正忙着抓跳蚤。它一见到小瓦,立刻晃着身子,傻乎乎直笑,拼命想舔他的脸,可是因为被绳子缠得动弹不得,所以只有喘气的分儿。

  “其实是条好猎犬,”派林诺国王说,“就是喘个不停,又老让东西缠住,而且爱唱反调,再加上我这面甲,啥,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该朝哪儿走。”

  “您何不把它放开呢?”小瓦问道,“那样它就会自己去追怪兽了。”

  “一放它就跑啦,我告诉你,有时我一个星期都看不到它呢。”

  “少了它还真有些寂寞,”国王补充道,“跟着怪兽到处跑,却从来没找到过。总得有个伴,你说是吧?”

  “它看起来挺友善的。”

  “就是太友善了,有时候我怀疑它根本没在追怪兽。”

  “它看到怪兽都会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做。”

  “哎,这样啊,”小瓦说,“我想再过一段时间,它就会有兴趣了吧。”

  “反正我们都八个月没看到怪兽了。”

  从谈话一开始,这位可怜老兄的语气就越来越哀伤,现在竟哽咽起来。“这就是派林诺家的诅咒啊!”他喊道,“永远四处奔波,追着那头牲畜跑。我说它到底有什么用?你得先停下马帮猎狗解开绳子,接着你面甲滑落,然后你戴着眼镜却又看不到东西了。没地方睡觉,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冬天犯风湿,夏天会中暑。这身讨厌的盔甲得花好几个小时才穿得上,穿上以后不是热得像干煎就是冻得叫人发抖,而且还会生锈,你得整晚不睡帮这东西上油。唉,如果我有间自己的漂亮房子可住,那该多好!里头有床,还有真正的枕头和床单。我要是有钱,就买这些东西,一张舒服的床,上面摆着舒服的枕头和舒服的被子,然后我就把这匹马养到草地上,叫那条猎狗出去玩耍,再把这身盔甲全扔到窗外去,让那只怪兽追它自个儿去——我就打算这么做!”

  “如果您能带我回家,”小瓦狡黠地说,“我保证艾克特爵士会让您在床上睡上一晚。”

  “你这话可是当真?”国王叫道,“在床上睡?”

  “还是羽毛床哟!”

  派林诺国王双眼圆睁,大得像碟子。“还是羽毛床!”他缓缓重复一遍,“有没有枕头啊?”

  “羽绒枕头。”

  “羽绒枕头!”国王悄声说。他屏住气,然后一口气呼出来。“您这位绅士府上可真是舒服!”

  “而且距离这里不到两个小时的路。”小瓦赶紧乘胜追击。

  “这位绅士当真派你来邀请我过去?”(他已经忘记小瓦迷路的事了。)“我说他人真好,真是好啊,啥?”

  “他见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小瓦真诚地说。

  “啊,他人真是太好了!”国王又喊了一次,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马具,“一定也是个可亲的绅士,才会有羽毛床!”

  “我看我得跟别人同睡一张床吧?”他怀疑地补上一句。

  “当然是您自己睡一张床。”

  “可以自己睡一张羽毛床,还有床单和枕头——说不定还有两个枕头,或者一个枕头一个靠枕[7],而且还不用准时爬起来吃早餐!您这位监护人会不会准时起床吃早餐呢?”

  “从来没准时过。”小瓦说。

  “床上可有跳蚤?”

  “一只也没有。”

  “我的天!”派林诺国王说道,“我不得不说,这简直棒得没话说!天知道我多久没睡过一张羽毛床,还不用带着那些粪媒。你说要走多久才会到啊?”

  “两个小时。”小瓦说。就在这时,离他们不远处响起一阵噪音,把他的话音都淹没了,所以“小时”二字他得用吼的。

  “那是什么东西?”小瓦惊叫。

  “听啊!”国王大喊。

  “上天保佑!”

  “是那只怪兽啊!”

  这位满腔爱意的猎人立刻将一切抛诸脑后,准备继续执行他的任务。他拿眼镜在裤子上擦了擦,因为那是他唯一伸手可及的布料,同时猎犬的低嗥和嗜血的狂吼响起。他赶在面甲自动盖上之前,及时将眼镜戴在长长的鼻梁末端。然后他右手抄起长矛,朝噪音的来源驰去,却被缠在树上的绳子给扯住了,那头傻乎乎的猎犬则在一边发出悲鸣。他哐啷一声跌落马下,不出一秒的工夫,已经站起身——小瓦确信他的眼镜一定摔破了——他一只脚踩着马镫,绕着白马想跳上去。马鞍的系带通过考验,他也设法上了马,比武长矛夹在两腿之间,接着他朝猎犬把自己缠起来的反方向绕树快跑。他多跑了三圈,猎狗也叫着往另一个方向跑。他再往回跑了四五圈之后,人和狗总算都脱离了束缚。“嗨唷,啥!”派林诺国王一边大喊,一边在半空中挥舞长矛,在马鞍上兴奋摆动着,然后便消失在幽暗的森林中,后头跟着被绑在绳子另一端的倒霉猎狗。

  [1]《圣经·创世记》第32章:“只剩下雅各一人,有一个人来和他摔跤,直到黎明。那人见自己胜不过他,就将他的大腿窝摸了一把,雅各的大腿窝,正在摔跤的时候就扭了。那人说,天黎明了,容我去吧。雅各说,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容你去。那人说,你名叫什么,他说,我名叫雅各。那人说,你的名不要再叫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神与人角力都得了胜。”

  [2]一码约为0.9米。

  [3]一英寸约为2.54厘米。

  [4]一英尺约为0.3米。

  [5]寻水兽(Questing Beast)原出于马洛礼爵士(Sir Thomas Malory)的《亚瑟之死》(Le Mort d’Arthur),到处寻找水源以暂时平息它的口渴。

  [6]包子(libbard)是“豹子”(leopard)的误音。

  [7]靠枕(bolster):为了垫高头部,常置于床单下,上面再放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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