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凯伊爵士听说了奥克尼王后的各类传闻,想多知道一些。
“摩高丝王后是谁?”有一天他问,“据说她很美丽。原住民和我们打仗,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的丈夫,那个洛特王,又是什么样的人?他正
式的称号是什么?有人称他‘外岛国王’,可是也有人称他是‘洛锡安与奥克尼国王’。洛锡安在哪里?离海巴西岛[1]近吗?我不懂这场叛乱目的何
在,大家都知道英格兰国王是他们的封建共主嘛。我还听说她有四个儿子。有人说她和丈夫不合,这是真的吗?”
这天他们带了游隼上山猎松鸡,正在回家途中。梅林为了舒活筋骨,也跟着去了。近来他成了素食主义者,以此反对流血运动。话虽如
此,他自己年轻时不懂事,这类的活动可也全玩遍了。即使到了现在,他私底下还是喜欢欣赏猎鹰的雄姿:它们伺机出击时漂亮的回旋,如同
天空中的一小点,还有它们扑袭松鸡,使猎物瞬间丧命,滚进石南丛中的景象。他抵挡了这些诱惑,只因他知晓这是罪恶。他安慰自己说,松
鸡是拿来吃的。然而这是差劲的借口,因为他也不吃肉呀!
亚瑟骑马时神色机警,颇有聪明少主该有的样子。他原本注意着附近的荆豆丛,在那个没有法纪的年代,这种地方很可能有人埋伏。他掉
开视线,向导师瞟了一眼,一方面想知道魔法师会回答凯伊的哪些问题,另一方面则仍留心周遭可能的危机。他知道驯鹰师远远落在后头——
他肩上扛着方方的框架,戴头套的猎鹰就站在上面。两旁则各有一个士兵。他也知道前方随时可能有威廉二世[2]的暗箭飞来。
梅林选了第二个问题。
“战争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原因,”他说,“而是有很多因素,乱成一团。叛乱也一样。”
“可是一定有个主因吧?”凯伊说。
“也不见得。”
亚瑟发表意见:“我们要不要跑上一阵?离荆豆丛已经两英里了,我们可以再折回来和其他人会合,让马儿动一动也好。”
这时梅林的帽子被风吹走,他们只好停下来捡。之后他们排成纵列,牵着马慢慢走。
“其中一个原因,”魔法师说,“是盖尔人和高卢人之间难解的世仇。盖尔邦联象征的是一支被诸多异族驱离英格兰的古老民族,而代表这些
异族的就是你。所以,很自然,他们不可能对你好到哪里去。”
“民族的历史我就没辙了,”凯伊说,“现在哪有人分得清谁是哪一族?反正都是农奴嘛。”
老人带着几分兴味看着他。
“诺曼人最令人吃惊的一点,”他说,“就是除了自己,简直什么都不懂。而你呢,凯伊,身为诺曼贵族,可真把这个特性发挥到极致了。我
很怀疑你知不知道盖尔人是什么样子。有人也称他们凯尔特。”
“凯尔特是一种战斧。”亚瑟说。魔法师很讶异亚瑟竟会知道这种事,而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惊讶过了。亚瑟说得没错,凯尔特的确有这
个意思,只是照说亚瑟应该不知道才对。
“不是那种凯尔特,我说的是凯尔特民族。我们还是统称盖尔人好了,我指的是住在不列塔尼、康瓦耳、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等地的
原住民,像是匹克特人[3]。”
“匹克特人?”凯伊问道,“我好像听过,全身涂成蓝色。”
“我辛苦这么多年,就教了你这些?”
国王若有所思地说:“梅林,能否请您多说说民族的事?我想,假如真的有第二次战争,应该多了解局势。”
这下换凯伊大惊失色。
“要打仗了吗?”他问,“这可是我头一回听到。我以为去年的叛乱已经平定了?”
“他们返乡之后,找了另外五位国王,现在共有十一位国王组成新的邦联。新的成员也都有原住民血统,包括北亨伯兰的克莱伦斯、康瓦
耳的伊德列斯、北威尔士的克雷德马斯、史川格的布兰迪格里斯、爱尔兰的安格西。恐怕这会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结果全都是因为种族问题,”亚瑟的义兄嫌恶地说,“不过应该还算有趣吧。”
国王没理睬他。
“请继续说,我想听您解释。”国王对梅林说。
“但不要讲得太细。”魔法师正要开口,他连忙补上一句。
梅林开口又闭口两次,好不容易才遵守这个限制。
“约在三千年前,”他说,“你现在骑马经过的这块土地属于某一支盖尔族,他们使用铜制的斧头。两千年前,手持青铜剑的另一支盖尔族将
他们赶到西边。一千年前,携带铁制武器的条顿人入侵,但并未扩张到整个匹克特群岛,因为罗马人来了,也卷入其中。八百年前,罗马人撤
走。接着,另一波条顿人入侵——也就是所谓的撒克逊人,又把原本的可怜人往西赶。正当撒克逊人准备定居下来,你那‘征服者’父亲又带着
他的大批诺曼人来了,所以我们才有今天。罗宾森就是撒克逊人的游击队战士。”
“我们不是叫不列颠群岛吗?”
“是的,那是因为大家都把B和P搞混了。条顿人最容易把辅音搞混。在爱尔兰还有人谈论一支叫佛美[4]的民族,其实应该是波美拉尼亚
族……”
亚瑟在这个紧要关头打断了他。
“所以是这样:我们诺曼人把撒克逊人当农奴,而他们原本也有自己的农奴,也就是世称盖尔人的原住民。既然如此,我实在不懂盖尔邦
联为何要反抗我这个诺曼国王,因为赶走他们的明明是撒克逊人。更何况,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好孩子,那你就低估盖尔人的记性了。他们可不觉得你们有什么分别。诺曼人是条顿民族的一支,你父亲征服的撒克逊人也是。所以在
古老的盖尔族看来,你们就是把他们赶到西方和北方的外来异族,只是不同分支罢了。”
凯伊坚决说道:“我不要再听历史了。我们已经长大了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干脆来听写算了。”
亚瑟嘻嘻一笑,当真就唱起了他们熟悉的口诀“巴拉巴拉、赛拉伦、达力、费立欧克、普利欧利斯……”,凯伊则接着唱完后面四句。
梅林说:“这可是你们自己要求的。”
“我们听够啦!”
“总之,这场战争会发生,主因就是条顿人——或者高卢人——在很久以前招惹过盖尔人。”
“当然不是!”魔法师大叫,“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他们张口愣在那儿。
“我说战争之所以发生,有许多原因,不单单只有一个。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原因,是摩高丝王后穿长裤——或者该说是苏格兰格子呢紧身
裤。”
亚瑟的脑袋打结了:“让我弄清楚。起先您说洛特和他同伙之所以造反,是因为他们是盖尔人,而我们是高卢人。可是现在您又说,问题
出在奥克尼王后的长裤上。可不可以麻烦您说详细一点?”
“我们刚刚谈的是盖尔族和高卢族之间的恩怨,但还有其他的恩怨呀。你总该记得你还没出生以前,你父亲杀了康瓦耳伯爵的事吧?摩高
丝王后就是伯爵的女儿。”
“美丽的康瓦耳三姐妹。”凯伊说。
“正是。你们已经见过其中一位——摩根勒菲女王。那时你们是罗宾森的朋友,在猪油床上发现她。还有一位是伊莲。她们三个都算得上
是女巫,不过只有摩根认真修炼。”
“既然家父杀了奥克尼王后的父亲,”国王说,“我想她有充足的理由要丈夫起兵反抗我。”
“这只是个人恩怨。个人恩怨绝不足以拿来当作开战借口。”
“除此之外,”国王接着说,“既然我的族人曾经赶走盖尔人,那么奥克尼王后的臣民想报复也是很合理吧。”
梅林握着缰绳的手搔搔胡子中间的下巴,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过世的父亲尤瑟是一位侵略者,在他之前把原住民赶走的撒克逊人也是。假如我们继续追溯,这事根本没有了结的
一天。‘原住民’本身也是侵略者,赶走了用铜斧的人。就连用铜斧的人也一样,他们对付的是早期靠贝壳为生的因纽特人。你可以不断往回推
算,一直到该隐和亚伯为止。重点是,撒克逊征服是成功的,诺曼人征服撒克逊人亦然。不管你父亲的手段有多残暴,他毕竟安顿了撒克逊
人。经过了这么多年,人应该要安于现状。此外我也要指出一点,诺曼征服是把小单位结合成大单位的过程,而目前盖尔邦联的叛乱却是在分
裂。他们想要使我们或许可称为‘联合王国’的国家分崩离析,变成许多毫无意义的独立小国。正因如此,我才说他们开战的理由并不正当。”
他又抓抓下巴,火气上来了。
“我最受不了这些民族主义者!”他大喊,“人类的命运是团结,而非分裂。如果不断分裂下去,最后就会变成一群各自占树为王的猴子,只
会互相丢坚果。”
“话是这样,总之有许多人给激怒了。或许我不应该还手?”国王说。
“你要投降吗?”凯伊有些惊奇,倒不觉得惊慌。
“我可以退位。”
他们一同望向梅林,他却不肯直视他们的眼睛。他往前骑去,直直看着前方,嚼着胡子。
“我该投降吗?”
“你是国王,”老人固执地说,“谁也阻止不了你。”
半晌过后,他口气缓和下来。
“你们知道吗,”他沉吟道,“我自己也是原住民。大家都说我父亲是个恶魔,但我母亲则是盖尔族人。所以我体内流的是原住民的血液,可
是现在我却谴责其民族主义,他们的政客大概会骂我是叛徒。给人乱安罪名,他们便可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还有一点,亚瑟,你知道吗?生
命原本痛苦,实在不需要领土主权、战争和贵族恩怨啊。”
[1]Hy Brazil原指Azore诸岛中的一座大岛,后多指爱尔兰西海岸一座传说中的岛屿。
[2]威廉一世之子,诺曼征服后的第二任英格兰国王(公元1056—1100年)。
[3]匹克特(Picts)是古代苏格兰东北部的住民,后被苏格族(Scots)征服。罗伯特·欧文·霍华德(Robert E. Howard)曾以匹克特族最后的领袖Bran Mac Morn为主角,写了一系列历史幻想小说。
[4]“佛美”(Fomorians)是爱尔兰神话中邪恶的居民,被Tuatha De Danaan这支传说中的民族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