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数周以后，派林诺国王和未婚妻坐在山崖上，顶着九月的月光，凝望海洋。他们即将前往英格兰成婚。国王伸手搂着她的腰，耳朵紧贴着
她的头顶，沉浸在两人世界里。
“多拿尔实在是个有趣的名字，”国王说，“真不知你怎么想到的。”
“可是，派林诺，是你想出来的呀!”
“我吗?”
“是啊，阿格洛法、帕西法、拉莫瑞克和多拿尔。”
“他们一定会像普智天使一样，”国王兴奋地说，“像普智天使一样啊!可什么是普智天使?”
在他们背后，古老的城堡巍然耸立，衬着满天星斗。圆塔顶层隐约传来吵闹声，那是格鲁莫和帕洛米德，正因寻水兽而吵得不可开交。她
仍然深爱冒牌的寻水兽，也仍然包围城堡——仅在洛特带着败军归来那天暂时解除几个小时。英格兰骑士得知己方与奥克尼交战已久，感到非
常讶异。但为时已晚，更何况战争已经结束。如今所有人都留在城内，吊桥永远处于升起状态，格拉提桑怪兽则映着月光，趴在塔底，头闪着
银光。派林诺坚决反对杀她。
梅林北行之旅途中也来到这里。他肩头斜挂背袋，脚穿巨大长靴，打扮时髦，一身雪白，容光焕发，有如将启程前往藻海[1]结婚的鳗鱼，
因为妮姆出现的时刻就要到来。可是他心不在焉，始终记不起那件应该告诉徒弟的事，所以很不耐烦地听他俩述说困境。
骑士们站在城墙上，对着站在外面的魔法师喊道：“真对不住!都是寻水兽害的。洛锡安与奥克尼的王后很气它呀!”
“你们确定此事与寻水兽有关?”
“当然啦，老兄。你看，它把咱们围在这儿啦!”
“可敬的先生，”帕洛米德可怜地哭喊，“都怪咱们扮成了寻水兽，进城时又正好被它瞧见。于是它就产生了，呃，热烈的情感。这下好了，
怪兽赖着不走啦，因为它认定伴侣就在里面。若是降下吊桥，可是很不保险的呀!”
“你们最好向它解释一下。就站在城垛上，把误会说清楚吧。”
“您认为它听得懂吗?”
“再怎么说，”魔法师道，“它好歹也是只魔兽，是有这种可能。”
可惜解释并未奏效，寻水兽凝眸而望，仿佛认为他们撒谎。
“我说梅林!别走啊!”
“我非走不可，”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有件事要做，却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又要去哪里。而且我得继续徒步旅行，要到北亨伯兰与我师父布
莱斯会合，让他写下这次战事的记录，然后我们要去赏个野雁，然后呢……哎，我也不记得了!”
“可是，梅林，寻水兽不相信我们呀!”
“不用在意，”他的语气暧昧而忧虑，“我不能久留，抱歉了。请二位替我向摩高丝王后道歉，并代我问候她。”
于是他踮起脚尖开始旋转，准备消失。他这趟徒步旅行多半不是用走的。
“梅林，梅林!等一等呀!”
他再次短暂现身，不高兴地说：“怎么，还有事?”
“寻水兽不相信我们啊，该怎么办才好?”
他眉头一皱。
“给它心理分析吧!”最后他这么说，又开始旋身。
“可是，梅林，等等!我们要怎么分析呢?”
“就照一般的方法。”
“什么样的方法?”他们绝望地喊道。
梅林彻底消失了，只有话音留在原地。
“找出它做过哪些梦，诸如此类。解释现实状况，不过别讲太多弗洛伊德。”
在那之后，为了不打扰派林诺国王的喜事——反正他也不愿为这种芝麻小事烦心，格鲁莫和帕洛米德只好自寻出路。
“哎，听我说啊，”格鲁莫爵士喊道，“鸡生蛋……”
帕洛米德爵士打断他的话，解释起花粉和雄蕊的关系来了。
城堡圆塔的皇家寝室里，洛特王夫妇躺在双人床上。国王已经熟睡，他为了写战争回忆录耗尽心神，亦无特别理由保持清醒。摩高丝却辗
转难眠。
明天她将前往卡利昂参加派林诺的婚礼。她向丈夫解释，此番自己是以使节的身份前去，为他请求宽赦。她会把孩子一并带去。
洛特为此大发雷霆，本来有意禁止她去，可是她知道如何对付洛特。
王后悄悄下床，走到柜子前面。自从败军归来，她已耳闻诸多亚瑟逸事，说他强壮又有魅力，纯真且宽宏大量。即使为他所败的人心中充
满忌妒和猜忌，仍无法抹灭他的意气风发。此外，谣传这位年轻人和萨南伯爵的女儿莱安诺儿还有一段风流韵事。王后摸黑打开柜子，从中取
出一条像布一样的东西，站到窗边的月光下。
这条布虽然不比黑猫魔法残忍，却更令人毛骨悚然。这东西叫绊马索——专绑家畜用的，在原住民的柜子里有好几条这样的东西。这算不
上厉害的魔法，充其量是个符咒。摩高丝是从丈夫带回外岛来安葬的一位士兵尸体上取来的。
那是一片由死者侧面割下的人皮，亦即拿小刀从右肩开始，小心割出两道切口——如此才能保持条状，然后自右臂外侧往下，像沿着手套
接缝一样绕过每根手指，再向上割至腋窝。接着朝身体外侧割去，从脚到胯下，最后才回到肩膀的起点，绕尸体轮廓一圈。这样便会得到细长
的条状物。
绊马索是这样用的。你要趁心爱的人熟睡时，将绳索抛过他头顶，而且不能吵醒他，然后再把绊马索绑成蝴蝶结。假如你中途把他惊醒，
一年之内他便会死去。如果整个过程中都没把他吵醒，他注定会就此爱上你。
摩高丝王后站在月光下，在指缝间拉扯着绊马索。
四个男孩也醒着，但他们不在自己房间。晚餐时他们躲在楼梯上偷听，得知隔天将随母亲前往英格兰。
此刻他们置身一座小小教堂，虽然占地仅二十平方英尺，历史却与基督教传来岛上同样悠久。教堂以石砌成，与堡垒高墙一样未使用泥
灰。月光从没安玻璃的孤窗洒入，落进石头祭坛上的圣水盆。水盆用石台挖凿而成，相配的盖子则是用剥落的石片切割制成。
奥克尼家的四个男孩跪在祖先故居里祈祷，希望对亲爱的母亲永远忠诚，不负她苦心教导的康瓦耳宿仇，并且永志不忘父亲统治的雾之国
度洛锡安。
窗外，细长的弯月站得挺直，有如浓重夜幕里的魔法指甲屑。衬着天空的是乌鸦形状的风信鸡，口中衔箭，遥指南方。
[1]Sargasso Sea，位于西印度群岛东北之海域，因散布漂浮的马尾藻而得名。英国小说家Jean Rhys有一部传世名作《梦回藻海》( Wide Sargasso S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