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布利昂爵士离开之后,佩雷斯国王拖着脚步走上楼,开始研究《圣经》家谱学。他思索着蓝斯洛的事,为了他的孙子加拉罕,他对这事很
有兴趣。我们都曾经差点被我们的妻子和亲密爱人逼疯,但佩雷斯国王认为,人类天性之中有种倾向,通常可以让我们不致发狂。而他认为,
这种倾向在蓝斯洛身上不大正常——至少,因为情人间的口角而失去理性,是不大正常的。他看着班恩家的家谱,希望能在这家族里找出哪个
疯狂分子得为这件事负责。如果有,或许也会遗传到加拉罕身上。这样可能就得把那孩子送去伯利恒医院[1],也就是现在的精神病院。不这么
做的话,会引起很多麻烦。
“班恩的父亲,”佩雷斯国王喃喃自语,他擦亮眼镜,吹掉了堆积在纹章学、家谱学、招魂问卜术、神秘数学等众多文献上的灰尘,“是班威
克的蓝斯洛王,他娶了爱尔兰王之女。而蓝斯洛王的父亲,是乔纳斯,他娶了高卢曼纽尔的女儿。好,那乔纳斯的父亲是谁呢?”
仔细思考,或许真能在蓝斯洛的心智中找到脆弱的一环。十年前,那个小男孩还在班威克城堡兵器库里来回翻转壶盔时我们就已经注意
到,男孩的内心深处或许一直有那么一个他人无法触及的黑色地带。
“纳西安,”佩雷斯国王说,“这见鬼的纳西安,好像有两人叫这名字。”他回头从利赛斯、哈里艾勒葛罗斯、隐士纳西安(蓝斯洛好幻想的
特质可能遗传自他)、纳帕斯,再到第二个纳西安(如果他还活着,会对佩雷斯国王有关蓝斯洛只算是我主八等亲的理论感到不满)。事实
上,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隐士都叫纳西安。
“见鬼了。”国王又说了一次,之后他瞥了窗外一眼,看城堡外头的噪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曾迎接过蓝斯洛的村民追赶着一个疯子(今天早上似乎出现很多疯子),一行人到处乱窜。疯子身上没穿衣服,瘦得像鬼一样,一边
跑一边以手护头。几个绕着他跑的小男孩朝他身上丢泥巴,他不时停下来,抓起一个男孩扔到灌木丛去。不过此举却让那些男孩开始对他丢掷
石块。佩雷斯国王清楚地看到鲜血从他高高的颧骨向下流,也看到他凹陷的脸颊、写满恐惧的眼睛和肋骨之间的蓝色暗影。他也看得出来,这
个男人正向城堡而来。
佩雷斯国王步履维艰地下楼。这时,一大群城堡里的居民站在城堡中庭,把那疯子团团围住,还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他。他们放下铁闸
门,把村里的孩子挡在外头;他们有意善待这个逃亡者。
“看看他身上的伤,”一个侍从说,“那道伤疤好大。或许他发疯以前是个四处行侠仗义的骑士呢!所以我们应该好好对待他。”
就在女士们咯咯笑,见习骑士在一旁指指点点的当口,那疯子低着头,静静站在圈子中央,等着看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
“也许他是蓝斯洛爵士。”
这话引出了一阵大笑。
“不,我是说真的。一直都没人能证实蓝斯洛死了。”
佩雷斯国王直直走向那疯子,看着他的脸。他得站到那人身旁才看得清楚。“你是蓝斯洛爵士吗?”他问。
那张形销骨立的脸很脏,长满胡子,而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你是吗?”国王又问。
这哑巴仍旧没有回答。
“他又聋又哑,”国王说,“我们把他留下来当弄臣吧,我得说,他那张脸实在够有趣的。哪个人给他弄件衣服来吧,嗯,要滑稽的衣服,让
他睡在鸽舍里。给他弄点干净的稻草来。”
那个哑巴突然举起双手,发出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国王的眼镜也掉了。之后他又放下手顺从地站着,于是大家都发出神经
质的笑声。
“最好把他锁在里面,”国王明智地说,“安全第一。食物不要用手拿给他,丢给他就行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于是蓝斯洛爵士被带到鸽舍去,做了佩雷斯国王的弄臣。他被人锁在那里面,吃丢过来的食物,睡在干净的稻草上。
佩雷斯国王的侄子(一个叫卡斯特的男孩)下周六要受封为骑士,城堡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伊莲也会回来参加这场典礼。国王一直着迷
于各种庆典仪式,这回他是以王室的方式来庆祝的,领地里每个男人都得到一件新袍子。令人遗憾的是,这回庆祝,他过度慷慨地使用了布莱
珊夫人的丈夫所管理的酒窖。
“祝健康!”国王喊。
“为健康干杯!”卡斯特爵士回应,他可是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现来了。
“每个人都拿到袍子了吗?”国王大吼。
“是的,谢谢您,陛下。”参与盛会的人回答。
“确定吗?”
“千真万确,陛下。”
“那久好。袍子万脆!”
国王高兴地披上自己的袍子;他在这种场合中就变了个人。
“陛下这么慷慨地送了礼物给我们,大家都十分感谢。”
“卜客气了。”
“为佩雷斯国王三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辣个傻子呢?”国王突然问,“辣个傻子拿到袍子了吗?那口怜的傻子在哪?”
回答这问题的是一片沉默,因为大家都忘记把袍子拿到蓝斯洛爵士旁边。
“每袍子?没纳袍子?”国王大喊,“把傻子大过来!”
于是蓝斯洛爵士从鸽舍里被带出来,作为王室余兴节目。他穿着七拼八凑的弄臣衣服,在火光中笔直站着,胡子上还沾着稻草,看起来十
分可怜。
“口怜的傻子,”国王难过地说,“口怜的傻子,来吧,穿上我的袍子。”
于是,佩雷斯国王无视于反对的进言和忠告,脱下那件价值不菲的长袍,盖在蓝斯洛头上。
“方了他,”国王叫喊,“让他今天也快合快合。总不能用远把一个人锁起来吧。”
蓝斯洛身穿那件堂皇的衣服笔直地站着,在大厅中看起来有种奇异的庄严感。如果他能好好修整一下胡子(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的现代
人,已经忘了胡子修整前和修整后会有多大差别);如果他在那场野猪追猎之后,没在那可怜隐士的小房子里饿到只剩一把骨头;如果没有谣
传说他死了——即便如此,大厅中仍有某种敬畏的气氛。只是国王并没有注意到。而当蓝斯洛爵士慎重地踩着步伐回到他的鸽舍去时,整间屋
子的乡巴佬都自动让出一条路给他。
[1]伯利恒医院(Hospital of Bethlehem),位于英国伦敦,全世界最古老的精神病院,正式名称为伯利恒皇家医院(Bethlem Royal Hospital),又称为
Bedl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