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蓝斯洛的身体向他的心智展开报复。他在一间通风良好的房间里躺了两周,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痛,其间伊莲并没有一直待在他的房间。
他完全听任她摆布,而她也夜以继日照顾他,不过,她心里有某样东西让他感到宽慰——不管那是礼仪、骄傲、慷慨、谦卑,或者只是一股不
想把他生吞活剥的决心都好。她一天就只来一次,而且也没拿任何事责难他。
一天,她正要离开,他叫住了她。他穿着一件日袍坐起身来,两手放在大腿上。
“伊莲,”他说,“我想我得计划一下。”
她等着他宣告对她的判决。
“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他说。
“你知道,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我不能回宫廷去。”
伊莲有些迟疑地说:“如果你愿意,我父亲会给你一座城堡,我们……可以住在一起。”
他看着她,然后又望向别处。
“或者你也可以只要那座城堡。”
蓝斯洛抓起了她的手说:“伊莲,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没办法好好表达我的想法。”
“我知道你并不爱我。”
“那你认为我们这样会快乐吗?”
“我只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觉得不快乐。”
“我不希望你不快乐,不过不快乐的种类很多。难道你不认为,如果我们住在一起,以后你会更不快乐吗?”
“我会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女人。”
“听着,伊莲,只有把话摊开来说,我们才有希望,就算实话听起来很伤人也得如此。你知道我并不爱你,也知道我深爱王后。之前发生
的事是一场意外,也已经无可挽回。事情就是这样,我不能改变它。你设计骗我两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应该还在宫廷里。你认为在这
种情况下,我们住在一起会快乐吗?”
“在你成为王后的人以前,”伊莲骄傲地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你希望你丈夫和你的关系是这样吗?”
“有加拉罕在。”伊莲说。
他们并肩坐着,一起看着火焰。她没有哭泣,也没有要求怜悯;他也明白,她没用这些事情让他难堪。
虽然很难开口,不过他还是说了:“伊莲,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就这么做。但我不懂你为何想这么做。我喜欢你,非常喜
欢你。发生了那些事之后,我也不明白为何还喜欢你。我不希望你受伤害。但是伊莲,我不能娶你为妻。”
“我不在乎。”
“这是因为……因为婚姻是一种契约,而我……我一直都以自己说话算话为傲,如果我无法守住承诺……如果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该
死的,伊莲,欺骗我的人是你,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娶你为妻。”
“是没有义务。”
“义务!”蓝斯洛大吼,面孔扭曲。他朝着火吐出那个字眼,仿佛尝起来味道很糟。“我必须确定你能够了解,我不是在欺骗你。我不会娶你
为妻,因为我并不爱你。这一切并不是我造成的,我不能给你我的自由,我不能保证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这些条件很伤人,伊莲,我不希望
你接受。这是情势所逼。如果我不这么说,那我就是在说谎,那样事情会更糟……”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把头埋在双手中。
“我不懂,”他说,“我一直试着尽我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伊莲说:“不管是什么条件,你都是我善良仁慈的主人。”
佩雷斯国王给他们一座蓝斯洛爵士已经去过的城堡。向国王承租该地的布利昂爵士得搬出去,腾出位置给他们;布利昂爵士若是得知这是
为了向曾经救他一命的疯子表达感激之意,会更欣然从命的。
“他是蓝斯洛爵士吗?”布利昂问。
“不是,”佩雷斯国王说,“他是自称‘残缺骑士’的法国骑士。我告诉过你,蓝斯洛爵士已经死了,这事我可没说错。”
经过安排,蓝斯洛从此将隐姓埋名过日子,因为如果让人知道他还活着,还住在布利昂堡,只会在宫廷引起一阵骚动。
布利昂堡有条很不错的护城河,它其实是一座岛。要进城唯一的办法是到陆地那边的城门塔楼搭船。城堡本身环绕着一道铁制的魔法栅
栏,或许是挡住马不让其跑出去之类的东西。有十名骑士受命服侍蓝斯洛,另有二十名女士服侍伊莲。
她欣喜若狂。
“我们要叫它欢乐岛,”她说,“我们在这里会很快乐。还有,蓝斯……”听到她用小名称呼他,他畏缩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
我们要举办比武大会、放鹰,还要做很多事。你一定要请人来住,这样我们就有伴了。蓝斯,我答应你,我绝不会忌妒,也不会想花你的钱。
只要我们小心行事,我们就会很快乐,不是吗?欢乐岛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对吧?”
蓝斯洛清了清喉咙:“确实是个很棒的名字。”
“你得打造一面新的盾牌,这样就能参加比武大会,又不会被认出来。你想用哪种盾徽?”
“随便,”蓝斯洛说,“以后再慢慢安排吧。”
“残缺骑士。真是个浪漫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它有好几层意思。其中一个是‘丑陋的骑士’,或是‘犯错的骑士’。”
他没有告诉她,这名字的另一层意思是“不幸的骑士”,也就是“受到诅咒的骑士”。
“我不觉得你丑,也不认为你犯了什么错。”
蓝斯洛重新振作起精神。他知道,如果他表现得郁郁寡欢,或是来个彻底退隐,那么他留下来和伊莲在一起会很不公平;不过话说回来,
伪装是件空虚的差事。
“那是因为你很讨人喜欢。”他说完迅速又笨拙地亲了她一下,好掩饰他话中的玩笑意味。不过伊莲注意到了。
“你可以亲自教育加拉罕,”她说,“你要把你的本事全教给他,这样他长大之后就会是全世界最伟大的骑士。”
他再次亲吻她。她说了“只要我们小心行事”,而她也试着要谨慎小心。他同情她的努力,却也感激她高尚的心。他就像个一心两用的人,
同时做两件事,一件重要,另一件则不重要,而他认为自己要对那件不重要的事尽义务。不过,被人所爱总是一件困窘的事。而基于对自身的
评价,他也不想接受伊莲的谦卑。
他们出发前往布利昂的那天早上,最近受封为骑士的卡斯特爵士在大厅里拦下蓝斯洛。他只有十七岁。
“我知道你自称残缺骑士,”卡斯特爵士说,“不过我认为你是蓝斯洛爵士,你就是吧?”
蓝斯洛抓住了这男孩的手臂。
“卡斯特爵士,”他说,“你觉得这是个很有骑士精神的问题吗?假设我是蓝斯洛爵士,却自称为残缺骑士,你难道不认为我是因为什么理由
才这么做吗?出身高贵的绅士应不应当尊重这些理由?”
卡斯特爵士涨红了脸,他单膝跪下。
“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他说。而他也确实守住了这项承诺。